阮籍《首陽山賦》序說：“正元元年秋，余尚為中郎,，在大將軍府,，獨往南墻下北望首陽山，作賦曰,?！边@一段文字講了此賦的寫作時間及緣起，嘉平六年（254）九月,，司馬師廢魏帝曹芳,，十月，立曹髦為帝,，改元正元,。阮籍被封為關(guān)內(nèi)侯，徙官散騎常侍,。賦作于正元元年徙官之后,，是望首陽山感發(fā)而作的。

對于阮籍在《首陽山賦》中的政治傾向,，前人已有評論,。明人陳德文在范陳本《阮嗣宗集》評此篇曰：“嗣宗當(dāng)魏晉交代，志郁黃屋,，情結(jié)首陽,，托言于夷、齊,，其思長,，其旨遠(yuǎn)，其辭隱?！彼w會到阮籍有隱情,，卻未言其詳。郭光先生《阮籍年譜》將《首陽山賦》系于正元元年,，并說此賦“嘆反對政變,，忠于其君如子路的人，無處尋覓,，也歌頌了伯夷,、叔齊的義不食周粟的‘甘死而采薇’?！惫壬苏f實際上與《首陽山賦》不相符合,。徐公持先生說《首陽山賦》表現(xiàn)了阮籍“無可名狀的憂郁和憤慨”[1](P108)，評論過于簡略,。王利鎖先生《曹芳被廢與阮籍心靈的裂變——論阮籍《首陽山賦》在其心靈史上的意義》一文,，提出阮籍“借對夷、齊的評價,，對自己仕途出處進(jìn)行深刻的反思,。其中包含著阮籍深沉復(fù)雜的自悔、自怨,、自責(zé)之情”,，但是又提出阮籍“渴望司馬懿重振朝綱，安撫天下”[2](P71-72),，這就不僅自相矛盾,，而且也抵消了借夷、齊“自責(zé)”之說,。

一

《首陽山賦》的核心段落為阮籍批評伯夷,、叔齊，以此曲折隱微地表述了自己對司馬師廢立魏帝的態(tài)度,。而現(xiàn)有研究或者從作品的情感上籠統(tǒng)地體會,，未涉及此關(guān)鍵段落，或者就賦的字面意思加以評論,，未分析其中的委曲隱微,。

《首陽山賦》全文如下：

正元元年秋，余尚為中郎,，在大將軍府,，獨往南墻下北望首陽山，作賦曰：

在茲年之末歲兮,，端旬首而重陰,。風(fēng)飄回以曲至兮,，雨旋轉(zhuǎn)而瀸襟。蟋蟀鳴乎東房兮,，鵜鴂號乎西林,。時將暮而無儔兮,，慮凄愴而感心,。振沙衣而出門兮，纓委絕而靡尋,。步徙倚以遙思兮,，喟嘆息而微吟。將修飭而欲往兮,，眾齹齹而笑人,。靜寂寞而獨立兮，亮孤植而靡因,。懷分索之情一兮,，穢群偽之亂真。信可寶而弗離兮,，寧高舉而自儐,。聊仰首以廣頫兮，瞻首陽之岡岑,。樹叢茂以傾倚兮,，紛蕭爽而揚音。下崎嶇而無薄兮,，上洞徹而無依,。鳳翔過而不集兮，鳴梟群而并棲,。

揚遙逝而遠(yuǎn)去兮,，二老窮而來歸。實囚軋而處斯兮,，焉暇豫而敢誹,。嘉粟屏而不存兮，故甘死而采薇,。彼背殷而從昌兮,，投危敗而弗遲。此進(jìn)而不合兮,，又何稱乎仁義,。肆壽夭而弗豫兮，競毀譽(yù)以為度,。察前載之是云兮,，何美論之足慕。茍道求之在細(xì)兮，焉子誕而多辭,，且清虛以守神兮,，豈慷慨而言之。

《首陽山賦》“二老窮而來歸”至結(jié)尾一段,，對夷齊多有批評,。阮籍在《詠懷》詩中曾多次寫到伯夷、叔齊隱居西山之事,，《詠懷》詩其三：

驅(qū)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詠懷》詩其九：

步出上東門,，北望首陽岑,。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樹林,。

阮籍五言《詠懷》詩寫及伯夷,、叔齊的還有其二十六、其六十四,，四言《詠懷》詩也寫到了伯夷,、叔齊，其十一：

夷叔采薇,，清高遠(yuǎn)震,。

此二句則直接對伯夷、叔齊表示贊美,?！哆_(dá)莊論》：

成非媚悅，以容求孚,，故被珠玉以赴水火者,，桀紂之終也；含菽采薇,，交餓而死,，顏夷之窮也。

這里以顏回,、伯夷二人為例,，主要是為了論述“是以名利之途開，則忠信之誠??；是非之辭著，則醇厚之情爍也”,?！哆_(dá)莊論》盡管將顏回,、伯夷與桀紂相提并論，對伯夷有微詞,，但是與《首陽山賦》中對伯夷,、叔齊的激烈批評不同。

總之,，阮籍在其他作品中很少對伯夷,、叔齊提出批評，更多的是贊美和仰慕,。如何解釋《首陽山賦》與阮籍其他作品之間的這種矛盾呢,？《首陽山賦》說：“豈慷慨而言之”,，點明這不是憤激之言,，反而使人思考其中真正的含義。

二

《首陽山賦》“二老窮而來歸”至結(jié)尾,，批評夷齊,，是全文的關(guān)鍵文字。

“揚遙逝而遠(yuǎn)去兮,，二老窮而來歸”,，“二老”，典出漢杜篤《首陽山賦》：“忽吾睹兮二老,，時采薇以從容”[3] (P138),。此二句字面用《史記·伯夷叔齊列傳》夷、齊讓國位,，“不肯立而逃之”,，及“聞西伯昌善養(yǎng)老”而“往歸焉”之典，略言自己本想歸隱,，卻不得已做了司馬氏的官,。

“實囚軋而處斯兮，焉暇豫而敢誹”,，用《史記·伯夷叔齊列傳》“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之典,，而加以改變。在《史記》原典,，夷,、齊諫武王,，明是已然“敢誹”武王伐紂；而阮賦言,，夷,、齊囚處于周，自顧不暇,，哪還“敢誹”武王伐紂,？顯然，阮賦改變夷,、齊故事的原典,，是為了表達(dá)自己不得已做了司馬氏的官，囚處于司馬氏手中,，自顧不暇,，哪還“敢誹”司馬氏篡魏的今事今情。阮籍異乎尋常的慚愧,、自責(zé),，流露言表。由此二句清晰可見,，阮賦是為了隱晦而準(zhǔn)確地表達(dá)慚愧,、自責(zé)的今事今情，而采用了特別大膽的改變夷,、齊古典的特殊藝術(shù)手法,。此是確定阮賦古典字面寄托今典實指的有力證據(jù)。

“實囚軋”二句表面上是批評伯夷,、叔齊,，實際上是阮籍的自責(zé)之言。古直先生講：“嗣宗當(dāng)時雖云為大將軍所保持,，實則窮而來歸,，囚軋?zhí)幩挂病,！比罴鍪怂抉R氏與其說是“窮而來歸”,，不如說是“畏法而至”。阮籍在司馬氏身邊,，表面上放誕自若,，實際上是如履薄冰，動輒得咎,。另外,，何曾、鐘會都擁護(hù)司馬氏,，阮籍還得應(yīng)付他們的糾纏,。何曾,、鐘會對阮籍施加壓力，未必不是司馬氏所安排,，這些事雖然發(fā)生在司馬昭輔政時,，但也可用來說明阮籍在司馬師主政時期的情況。

司馬師之猜忍殘酷,，絲毫不遜于其弟,，據(jù)《三國志》卷九《夏侯尚傳附子玄傳》注引《魏略》，許允因為與魏帝密切接觸,，受到司馬師懷疑,，因此被殺，由此可見阮籍在司馬氏身邊處境之危險,。雖然阮籍對曹魏有感情,，但在朝廷為官時，他不敢與魏帝過于親近,；盡管他對司馬氏的篡奪行為心存怨恨,，卻不得不接受其征辟，作司馬氏的屬官,。《詠懷》詩其二十講：“嗟嗟途上士,，何用自保持,？”在嚴(yán)酷的環(huán)境中如何保全自己成了阮籍必須時刻關(guān)注的問題。他在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束縛,，謹(jǐn)慎小心,，從不對時事發(fā)抒議論，以至于司馬昭許之為“至慎”,?！妒钻柹劫x》“實囚軋而處斯兮，焉暇豫而敢誹”,，阮籍批評伯夷,、叔齊妄發(fā)褒貶，實指自己處于這種嚴(yán)酷的環(huán)境中,，如何能像伯夷,、叔齊般對時事加以評判呢？

《晉書》卷三十九《王沈傳》：

正元中,，（王沈）遷散騎常侍,、侍中，典著作,。與荀顗,、阮籍共撰《魏書》,，多為時諱，未若陳壽之實錄也,。

甘露五年魏帝高貴鄉(xiāng)公討伐司馬昭,，王沈向司馬昭告密，事后以功封侯,。荀顗曾為司馬師出謀劃策,，在魏帝高貴鄉(xiāng)公被司馬昭殺害后，又為司馬昭勸說陳泰赴會,?？梢娡跎颉④黝墳榱俗陨砝?，均背叛曹魏,，阿附于司馬氏。阮籍與他們在司馬氏的指令下共撰《魏書》,，又是在司馬師廢立魏帝后的正元年間,，自然難以實錄史事。不過,，阮籍雖然不敢如實撰寫史書,，公開表示自己的政治態(tài)度，卻通過詩賦曲折地反映了史實,，表明了自己的愛憎,。

三

“嘉粟屏而不存兮，故甘死而采薇,?！贝擞谩妒酚洝げ氖妪R列傳》“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屏”者,，棄也。此二句,，是只述夷,、齊故事，并無自比之意,。其緣故,，當(dāng)有兩點,，一是在此段全文古典字面、今典實指中,，加入二句純粹古典字面并無今典實指的文字,，以迷惑敵對的讀者，掩藏自己的本意,。此所謂文人故弄狡獪,。二是使此段全文字面上完成夷、齊故事情節(jié)的敘述,。此是文學(xué)性本身的需要,。

“彼背殷而從昌兮，投危敗而弗遲”,，字面言夷,、齊背殷而從昌，是自取身死而不遲疑,，“餓死于首陽山”,；實質(zhì)言自己背魏而從司馬。

“此進(jìn)而不合兮,，又何稱乎仁義”,，典出《論語·述而》篇，孔子曾稱贊伯夷,、叔齊曰：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孔子對伯夷,、叔齊的行為給予高度評價。而阮籍則對此提出質(zhì)疑,，認(rèn)為二人背殷投周,，卻又發(fā)現(xiàn)不合乎己愿，怎么能稱得上仁義呢,？實質(zhì)言自己雖不得已而從司馬,，內(nèi)心卻無法與之一致；自己即使是不得已而背魏,、從司馬,，此等行為又如何稱得上仁義？阮籍此賦自責(zé)之深,，之痛,，為古典文學(xué)史上所罕見。

“肆壽夭而弗豫兮,，競毀譽(yù)以為度”,，“肆壽夭”,，語出《列子》卷六《力命》篇：“力曰：壽夭、窮達(dá),，貴賤,、貧富，我力之所能也”,，壽夭,，偏義指壽?！案ピァ?，語出《尚書·周書·金縢》：“旣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指命危,。“毀譽(yù)”,，偏義指譽(yù),。二句言伯夷、叔齊不顧自己的性命而終致命危,，競爭名利以作為準(zhǔn)則,。

“察前載之是云兮，何美論之足慕”,，二句言察看前人記載,，夷、齊背殷而從昌,，終致身死,，有什么美好的評價值得羨慕？實質(zhì)言自己背魏而從司馬,，能有什么值得羨慕的美好評價,？

“茍道求之在細(xì)兮，焉子誕而多辭”,，“子誕而多辭”,，字面指夷、齊多辭,，即《史記·伯夷叔齊列傳》載“伯夷,、叔齊叩馬而諫”之語，及作歌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nóng),、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倍溲匀绻?、齊深造有得于道，哪里需要講許多的話,？實質(zhì)言自己違心背道,，寫此賦，講許多的話,，又有何用,？

“且清虛以守神兮，豈慷慨而言之”,，言只有無欲無求,、守住自己的本心，何必再講悲憤沉痛的話,。最后二句,，已離開夷、齊字面,，直說自己,。

由上所述可見，《首陽山賦》表面上講夷齊背殷從周,，又不食周粟而死,，并不值得羨慕，實際上是阮籍說自己不得已出仕于司馬氏,，名節(jié)已虧,，如今司馬師廢立魏帝，自己又被封侯,，和司馬黨混在一起，阮籍內(nèi)心充滿悔恨與自責(zé),。

四

阮籍為什么有如此憤激的情緒呢,？這還得深入他當(dāng)時所處環(huán)境來分析。關(guān)于司馬師廢魏帝曹芳,，《三國志·魏書·齊王芳紀(jì)》裴松之注引《魏書》載司馬師與群臣上奏說：“帝肆行昏淫,，敗人倫之?dāng)ⅲ瑏y男女之節(jié)，恭孝彌頹,，兇德浸盛,。”元人劉履,、清人張琦還據(jù)此解《詠懷》詩其十一“湛湛長江水”為阮籍哀傷曹芳被廢,。然而，實際情況是怎樣呢,？魏帝曹芳真的是因為昏淫悖亂被廢的么,？事實上，此事與李豐等人謀廢司馬師事件有關(guān),?！度龂尽肪硭摹洱R王芳紀(jì)》：

（嘉平六年春二月）庚戌，中書令李豐與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等謀廢易大臣,，以太常夏侯玄為大將軍,。事覺，諸所連及者皆伏誅,。辛亥,，大赦。三月,，廢皇后張氏,。

司馬師廢立魏帝是他對李豐事件的應(yīng)對之一，因為李豐等人想以夏侯玄取代司馬師,，可能秉承了曹芳的旨意,，因此司馬師要廢掉魏帝曹芳?！度龂尽R王芳紀(jì)》注引《魏略》對廢魏帝曹芳的過程有詳盡的記載：

景王將廢帝,，遣郭芝入白太后，太后與帝對坐,。芝謂帝曰：“大將軍欲廢陛下,，立彭城王據(jù)?！钡勰似鹑?。太后不悅。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將軍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備非常，但當(dāng)順旨,，將復(fù)何言,?！碧笤唬骸拔矣姶髮④姡谟兴f,?！敝ピ唬骸昂慰梢娦埃康?dāng)速取璽綬,?！碧笠庹郏饲舶逃…t綬著坐側(cè),。芝出報景王,，景王甚歡。又遣使者授齊王印綬,，當(dāng)出就西宮,。帝受命，遂載王車,，與太后別,，垂涕，始從太極殿南出,，群臣送者數(shù)十人,，太尉司馬孚悲不自勝，余多流涕,。

清人何焯《義門讀書記》卷二十六：

（曹）芳臨御數(shù)載,，非若昌邑始征。若果君德有闕,，播惡于眾,，（司馬）師何難執(zhí)以為辭。今稱太后之令,，發(fā)床笫之私,，有以知其為誣矣。[4] (P432)

由此可知司馬師的上奏多不實之詞,，廢魏帝曹芳只是“景王甚歡”,，而曹芳、太后及群臣悲傷,，這是司馬氏為進(jìn)一步控制曹魏政權(quán)而采取的措施,，實為其代魏的一個步驟。

明白了廢立的實質(zhì),，我們再看阮籍對此事的態(tài)度,，《詠懷》詩其十六“徘徊蓬池上”，有句“是時鶉火中,，日月正相望”，李善注引《左傳·僖公五年》晉侯伐虢之典，清人何焯,、方東樹等人通過分析此典故所寓之時間及含義,，認(rèn)為此詩指司馬師廢齊王芳之事，使阮籍此詩所蘊(yùn)含的深意得以大白于世,。在阮籍筆下,，此時“綠水揚洪波，曠野莾茫茫,。走獸交橫馳,，飛鳥相隨翔”、“朔風(fēng)厲嚴(yán)寒,，陰氣下微霜”,，一片動蕩不安、陰森凄冷的景象,，“俛仰懷哀傷”則寫出了詩人的態(tài)度,，他哀傷悲痛，卻又無可奈何,，只有獨自承受痛苦,。在詩的末尾，阮籍說：“豈惜終憔悴,，詠言著斯章”,，暗示有微言大義蘊(yùn)藏于此詩之中，希望后人能明白自己的衷腸,。

然而,，令詩人難堪的是，在司馬師廢魏帝曹芳,、立高貴鄉(xiāng)公曹髦之后,，阮籍被封為關(guān)內(nèi)侯，徙官散騎常侍,。本來,，在廢立中立功定策的人都得到了封賞，比如這次廢立的主角司馬師被加以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劍履上殿的優(yōu)禮，司馬昭“以參定策,，進(jìn)封高都侯,，增封二千戶”（《晉書·文帝紀(jì)》），大司農(nóng)王祥因“與定策功,，封關(guān)內(nèi)侯,，拜光祿勛,，轉(zhuǎn)司隸校尉”（《晉書·王祥傳》），同時被封侯的還有盧毓,、高柔,、王觀、鐘會,、鄧艾,、傅嘏、王基等人,。盧毓,、高柔、王觀參與了司馬懿擒滅曹爽的政變,，是親近司馬氏的大臣,，鐘會、鄧艾,、傅嘏,、王基則參加了平定毌丘儉、文欽的叛亂,，是司馬氏的親信,。

臺灣學(xué)者何啟民的《竹材七賢研究》，根據(jù)阮籍在司馬師立高貴鄉(xiāng)公后被加官進(jìn)爵的情況,，認(rèn)為阮籍參與此謀明甚,，韓理洲《“不貳忠臣論”是誤解阮籍〈詠懷〉詩的總根源》一文對此觀點表示贊成，他說：“無論阮籍是受司馬師的脅迫還是欺騙,，多少總是參與了廢齊王,，立高貴鄉(xiāng)公的事件，這是有史料可考的事實”[5] (P152),，他的所謂“史料”指的是阮籍做司馬氏的官和高貴鄉(xiāng)公即位后阮籍被加官進(jìn)爵,。筆者以為，何,、韓二位先生認(rèn)為阮籍因為參與司馬師廢立魏帝而獲封賞,，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如果深入分析阮籍的處境和心態(tài),，就不會得出這種結(jié)論,。內(nèi)心反對司馬師廢立魏帝的阮籍被列入封賞行列，原因在于司馬師想借助阮籍的聲譽(yù)為自己廢立魏帝增加輿論支持,，也包含司馬師想進(jìn)一步將阮籍拖入自己陣營的可能,。這種封賞使得阮籍與背棄曹魏、擁護(hù)司馬氏的人同流合污,，他可能在當(dāng)世和后代被以千古之惡名,，這對于阮籍來說是多么尷尬的事,！看來，阮籍不但當(dāng)時缺少知音,，連后世也有人誤解他,。

明白了阮籍此時的心態(tài)，我們再來看《首陽山賦》,，就有助于理解他所發(fā)的那一段議論。雖說廢立表面上是曹魏政權(quán)內(nèi)部的事,，實際上這意味著大權(quán)旁落,，有亡國的危險，和殷周易代有相似之處,。處于這種情況下,，如果想保全自己的名節(jié)，阮籍就應(yīng)該像伯夷,、叔齊那樣避世隱居起來,，吳淇評《詠懷》詩其九曰：

此亦嗣宗見晉將代魏，欲托夷齊之行而未遂也,。

生活于魏晉之際,，是做不得伯夷、叔齊的,。司馬氏謀篡曹魏時,，對待士人的態(tài)度，是不為我用,，便有殺生之禍,。史稱“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晉書·阮籍傳》）,，布滿恐怖氣氛,。

阮籍處于這種脫身不得，欲辯不能的境地,，面對自己當(dāng)世乃至身后都可能無法洗清的屈辱,，他寫出了對伯夷、叔齊的憤激之言,，實際上是抒發(fā)自己心中的隱痛,。阮籍以為伯夷、叔齊甘死采薇,，不食周粟,，早已背離了清虛守神的大道。

綜上所述,，阮籍《首陽山賦》是在高貴鄉(xiāng)公即位,、阮籍被加官進(jìn)爵后所作,。阮籍內(nèi)心對司馬師廢立魏帝持反對態(tài)度，而現(xiàn)在自己與司馬氏的親信“駑駿同一辀”（《詠懷》詩其二十八）,，自己的名節(jié)已經(jīng)污損,，甚至于影響到身后之名。然而,，阮籍不敢明確表示反對司馬氏,，他既有強(qiáng)烈的悲憤，又有深刻的自責(zé),。于是,，面對首陽山，他借伯夷,、叔齊的古典言時事,，《首陽山賦》表面上講夷、齊背殷從周,，又不食周粟而死,，并不值得羨慕，實際上是阮籍說自己不得已出仕于司馬氏,，名節(jié)已虧,，他以此曲折隱微地抒發(fā)了自己的憤懣和痛苦。曾運乾說阮籍：“口絕臧否,，胸具陽秋”,，《詠懷》詩多以比興、用典等手段隱微地表達(dá)對時政的看法,，阮籍賦也是如此,。《首陽山賦》即借評論古事曲折地表達(dá)對司馬師廢立魏帝的態(tài)度及自己的感受,，體現(xiàn)了阮籍作品的這一特色,。

參考文獻(xiàn)：

[1] 徐公持.阮籍與嵇康[M].臺北:國文天地雜志社,1991.

[2] 王利鎖.曹芳被廢與阮籍心靈的裂變——論阮籍《首陽山賦》在其心靈史上的意義[J].河南大學(xué)學(xué)報.2003（4）.

[3] 歐陽詢.藝文類聚:上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

[4] 何焯.義門讀書記:中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7.

[5] 韓理洲.“不貳忠臣論”是誤解阮籍《詠懷》詩的總根源[J].人文雜志.1999（4）.

張建偉. 易代之際的悲憤與自責(zé)——阮籍《首陽山賦》發(fā)微[J]. 山西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 2006, 29(1):99-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