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論中國書法不是“線的藝術”》發(fā)表后,有讀者抵觸情緒十分激烈,,長長的留言既讓我感動,,也讓我不安:多年來習慣了使用“線”概念,怎么就懵然用錯了呢,?指認書法為“線條”,、然后賦予它“筆墨”涵義為什么不可以呢?事實反證了討論這一問題的重要性,,就像《三論……》所引維特根斯坦的故事那樣,,“石頭”被強行篡名為“索爾”之后,學生們只能一味地賦予后者各種意義,;至于“石頭”本身,它的意涵已被大家所淡忘,。 通觀近現(xiàn)代中國書法史,,淡化、淡忘筆墨,,強化,、美化線條的現(xiàn)象十分普遍,也十分嚴重,這不能不說是維氏“石頭”劇正在我們的書法界重演,。 手頭有兩本近現(xiàn)代書法史:1,、朱仁夫著《中國現(xiàn)代書法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2,、中國教育學會書法教育專業(yè)委員會編《近現(xiàn)代書法史》,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這兩部書法史頗具代表性,,代表著當代書家對于書法的整體認知。通讀兩書可見,,編著者的主要興趣在人頭與事件,,不過是書法人物和書法事件的羅列,看不出書法作為藝術的顯著特征是什么,,與漢唐時代述書,、論書凸顯“筆墨”主因大相徑庭(見《三論……》)。如此“書法史”不能不令人陡生一身冷汗——人心不古,、書學不古矣,,久矣!我們是否已經(jīng)像維氏的學生那樣,,由于命名被篡改而淡忘了“石頭”之為石頭的屬性了呢,? 由此不禁聯(lián)想到晚近以來“啟功體”何以盛極一時。事實上,,我個人也喜愛“啟功體”,,只是就藝術理性和書法學理而言,即從書法之為藝術的本體屬性而言,,“啟功體”的主要特色在結(jié)體(“結(jié)體”即“結(jié)字”,,下同),難說在筆墨方面有多用功,。誠如他的自作詩所言:“用筆何如結(jié)字難,,縱橫聚散最相關;一從證得黃金律,,頓覺全牛骨隙寬”,,即認為掌握結(jié)字的“黃金律”最重要。據(jù)此,,他否定了趙孟頫的“用筆為上”,,力主“結(jié)體為上”。但是,,“結(jié)體”與“筆墨”,,二者在書法藝術中的份量孰重孰輕,,應該是不言而喻的:前者只是書法的要素之一,主要定位在字像風格,;后者乃書像藝術本體,,關涉到書法之為藝術。何況,,“結(jié)體”作為字像風格,,硬筆同樣可以達成;但是,,“筆墨”對于硬筆書法,,當然無從談起。 由此也可以聯(lián)想到“吼書”“亂書”“盲書”等當下先鋒書法何以成為氣候,,字像及其識讀在先鋒書法里已經(jīng)模糊不清,,耍弄“筆墨”似乎成為了他們的唯一。什么原因呢,?這是不是在以極端的形式對于輕視筆墨的反動,?擬或是以極端的形式對于書法(筆墨)傳統(tǒng)的回望?無論怎樣,,從“筆墨”傳統(tǒng)被冷落這樣一個角度去解釋“先鋒書法”現(xiàn)象,,可能不失為一種可行的路徑。 孫過庭有言:“一畫之間,,變起伏于鋒杪,;一點之內(nèi),殊衄挫(nǜ cuò)于毫芒……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意謂著書法的“點畫”(筆墨)絕不等同于它的物性存在。作為物性的書法點畫,,只是為書意聯(lián)想提供了可能而已,。西畫“線條”就不是這樣了,線條就是線條,,線條的意義就是它的物性存在,,無所謂“變起伏于鋒杪……殊衄挫于毫芒”,也就是說,,我們不可能從西畫的點,、線、面中看到,、想到,、顧及到超越其物性存在的意義。書法中的點畫就不同了,,孫過庭就看到了書法的某一點畫,、且是“一畫之間”,還是筆鋒,、筆鋒的末端(鋒杪),,會有什么特殊或發(fā)生了什么細微變化。換言之,,西畫之“點·線·面”,,不可能像觀看書法筆墨那樣被觀看:“帶燥方潤,將濃遂枯”,,“燥”和“潤”,、“濃”和“枯”在西畫中截然不同而兩分,但在書法觀看中卻顯現(xiàn)為對立的統(tǒng)一:“燥”中有“潤”,、“濃”墨顯“枯”,。這就是書法之筆墨語言的巨大能量——“小”中可以見“大”、雖黑白而多彩,,書法“比象”鮮活,、生動、深遠,。書法筆墨就是這樣不同于西畫線條:筆墨表意不止于,、不等于眼見;而西畫中的“點·線·面”就是它們本身,。 為了能繼續(xù)討論,,我們不妨先退一步:如果一定要說“書法是線條”,或是說“書法中有線條”,,那么,,這“線”的存在同樣如孫過庭所言,“泯規(guī)矩于方圓,,遁鉤繩于曲直”,,筆墨已經(jīng)泯滅、遮蔽了書寫的全部線條,,或者說書寫線條已被泯滅于,、遁跡于筆墨的背后,無論這線條的走向?qū)儆凇胺綀A”擬或“曲直”,。 林語堂在《吾國與吾民》中說:“書法提供給了中國人民以基本的美學,,中國人民就是通過書法才學會線條和形體的基本概念的?!笨上?,中國書法并不是“線的藝術”,它也沒有學習西畫的線條語言,,因為它本來就有自己的語言——“筆墨”傳統(tǒng),。將中國書法說成是“線的藝術”,,如前說述,既沒有學理依據(jù)也不符合書法史,,純粹是套用西語概念于中國藝術,,就像用“索爾”篡改“石頭”命名。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他長期沉浸于西方語境而不能自拔了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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