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垣正在翻書

陳垣“年輕時按著《書目答問》買了很多書的時候，有人問他：‘買這么多書,，念得完嗎,？’他回答說：‘書不都是為念的，有的是瀏覽翻閱的,，有的是參考備查的,，有的是應(yīng)熟讀甚至背誦的。’”古今中外的圖書雖然浩如煙海,，但是對任何人來說都可以分成兩個部分：有用的書和無用的書,。有用的書也可分為兩部分：備讀的書和備查的書。備讀的書也可分為兩個部分：泛讀書和精讀書,。

梁啟超指出：“每日所讀之書,，最好分兩類，一類是精讀的,，一類是涉覽的,，因為我們一面要養(yǎng)成讀書心細的習慣，一面要養(yǎng)成讀書眼快的習慣,，心不細則亳無所得,，等于白讀，眼不快則時候不夠用,，不能博搜資料,。”我們先談一談泛讀,。

陳垣所說的瀏覽翻閱,，也就是泛讀了。他說：“經(jīng)史子集，筆記雜書,、《素問》,、《算經(jīng)》等，都要翻閱,。”在講到《大戴禮》時,，他說：“這類書可以用一星期的時間翻閱一過，所謂涉獵之功,?！?/span>所謂泛讀就是博覽群書，廣泛涉獵,。過去中央大學飯廳有副對聯(lián),，橫批是“開卷有益”，上聯(lián)是“撐起肚皮吃飯”,，下聯(lián)是“放開眼界讀書”,，指的就是泛讀。陳垣先生在泛讀方面就下過苦功,。他的學生劉乃和談道：

民國初年定居北京以后,，當時他家住在北京城內(nèi)西南角，貯存文津閣本《四庫》的京師圖書館在城東北角,。當時紫禁城前后的東西街道還是宮廷禁地,，沒有直達道路，必須繞道走,，來回路程需要三個多小時,。逢陰雨風雪，甚至要四個多小時,。他每天清早,，帶著午飯到圖書館看《四庫》，圖書館剛開館就趕到,，下午到館員下班時才離開,，就這樣前后讀了十年，把這部包括三千多種,，三萬多冊的大叢書作了詳盡的了解,。

陳垣還談到他在北京京師圖書館讀敦煌卷子的情況：“十一年（1922）春，予兼長館事,，時掌寫經(jīng)者為德清俞君澤箴,，乃與俞君約，盡閱館中所藏,，日以百卷為度,，凡三越月,，而八千軸畢。知其中遺文異義,，足資考證者甚多,，即卷頭紙背所書之日常帳目、交易契約,，鄙俚歌詞之屬,，在昔視為無足重輕，在今矜為有關(guān)掌故者亦不少,?！憋@然，陳垣長時間博覽群書,，為他成為第一流學者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張其凡還談道：“陳垣先生教育子女，洽學應(yīng)能既博且約,，由博返約,。陳樂素乃其長子，祖父期望甚殷,，陳垣先生遂取名為博’,。”

首先,，我們掌握的數(shù)據(jù)越多，我們對問題的認識也就越全面越正確,。《文心雕龍·知音》篇所謂：“凡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狈粗?，我們對問題的認識就會片面，就會不夠正確,。東漢時朱述元講過一個故事：“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之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還,?！蹦俏贿|東人之所以做出錯誤的判斷，主要是因為少見多怪,。著名學者岑仲勉甚至在課堂上說：“專家無常識,。”他在《中外史地考證》前言還專門談到專之過早的毛病：

記得弱冠時朋輩論學,，開首便以專哪一經(jīng),，四史中專哪一史為問，然而剛能獨立研究,，基礎(chǔ)未厚,，即便進入專的途徑，論求學程序,，似乎是躐等的,。清代研究家很少能夠全面展開，這恐怕是專之過早的毛病吧,。試看王高郵父子,、德清俞氏，他們的著作都是群經(jīng),，成績輝煌,，相信他們的學習，不是開始便專于一部的,，史地也不能例外,。

▲岑仲勉在工作中

凡著名學者都廣泛讀過許多書，如朱熹自稱：“某舊,，亦要無所不學,，禪、道,、文章楚辭,、詩、兵法事事要學,，出入時無數(shù)文字,。”

泛讀不僅有助于我們判斷是非,，而且也有助于我們了解某些論著水平的高低,，某位作家、某些作品的特點,。不讀哲學書歷史書,，就難以了解文學的特點；不讀小說散文,，不看電影不看戲,，就難以知道詩歌的特點；不讀《詩經(jīng)》,、《楚辭》樂府詩,，就難以知道唐詩的特點,；不讀李白詩，怕也很難理解杜詩的特點,。就拿寫妻子的詩來說,，李白的《別內(nèi)赴征三首》其二云：“出門妻子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日歸,。歸時倘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弊x來頗有點戲謔的味道,，而這在杜甫的詩中卻很難見到。魯迅還鼓勵學文學的要多看看文學以外的書,，他指出：“先前的文學青年,，往往厭惡數(shù)學、理化,、史地,、生物學，以為這些都無足輕重,，后來變成連常識也沒有,，研究文學固然不明白，自己做起文章來也胡涂,，所以我希望你們不要放開科學,，一味鉆在文學里?！?/strong>

其次,，具有廣博的知識，可以為我們從事專門研究奠定堅實的基礎(chǔ),。揚雄《法言·吾子》篇云：“多聞則守之以約，多見則守之以卓,。寡聞則無約也寡見則無卓也,。”朱子舉例談道：“如作陂塘以溉田,，須是陂塘中水已滿,，然后決之，則可以流注滋殖田中禾稼,。若是陂塘中水方有一勺之多,，遽逮決之以溉田，則非徒無益于田,，而一勺之水亦復無有矣,。胡適曾指出：“為學要如金字塔,，要能廣大要能高?！庇终f：

理想中的學者,，既能博大，又能精深,。精深的方面,，是他的專門學問。博大的方面是他的旁搜博覽,。博大要幾乎無所不知,，精深要幾乎惟他獨尊，無人能及,。他用他的專門學問做中心,，次及于直接相關(guān)的各種學問，次及于間接相關(guān)的各種學問,，次及于不很相關(guān)的各種學問,，以次及毫不相關(guān)的各種泛覽。這樣的學者也有比,，比埃及的金字三角塔,。

陳垣也認為：“只博不專，難于有成,；只專不博,，學則不通。要博而后約,，才能使學識成為金字塔形,。”蔡尚思《中國文化史要論》也說：“學術(shù)史上文化史上如果沒有廣博而又深厚的基礎(chǔ),，那就絕對不可能成為任何一種偉大的專家,，這是一個沒有什么例外的客觀規(guī)律?！睆氖挛膶W研究也不例外,，錢仲聯(lián)說：“我的體會，文學研究者或詩人詞人,，不應(yīng)該是疏陋的文人,，而應(yīng)該是博覽群書的通人。以研究文學為專門,，同時對訓詁,、哲學、史,、地,、宗教,、書畫等都要涉獵，以專帶博,，以博輔專,。知識局限于一隅，是無法做到‘圓該’與圓照”的,?！?/strong>

這是因為文學作品涉及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只有具備豐富的知識,，才能正確的理解作品,。胡適嘗云：“讀一書而已則不足以知一書。多讀書然后可以專讀一書,。譬如讀《詩經(jīng)》,，你若先讀了北大出版的《歌謠周刊》，便覺得《詩經(jīng)》好懂的多了,；你若先讀過社會學,、人類學，你懂得更多了,；你若先讀過文字學,、古音韻學，你懂得更多了,；你若讀過考古學,，比較宗教學，你懂得的更多了,?！?/strong>（編者按：下舉《詩經(jīng)·關(guān)雎》例，此處略,。）

▲胡適在辦公室看書

而且,，許多學問本來是不分家的，你要想將某一門學問鉆研深透,，而對其它學問一無所知,，事實上是不可能的。王安石曾指出：“讀經(jīng)而已,，則不足以知經(jīng),。故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于《難經(jīng)》,、《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nóng)夫女工，無所不問,。然后于經(jīng)為能知其大體而無疑,。”戴震也說：“至若經(jīng)之難明,，尚有若干事,，誦《堯典》數(shù)行，至乃命羲和,、不知恒星七政所以運行,，至掩卷不能卒業(yè)；誦《周南》,、《召南》,，自《關(guān)雎》而往，不知古音,，徒強以協(xié)韻,，則齟齬失讀。誦古禮經(jīng),，先士冠禮,，不知古者宮室衣服等制，則迷于其方,，莫辨其用,。不知古今地名沿革，則《禹貢》,、《職方》,，失其處所；不知少廣旁要,，則考工之器,，不能因文而推其制；不知鳥獸蟲魚草木之狀類名號,，則比興之意乖,。”

研究文學同樣如此,，故程千帆先生說：“研究文學而不管當時其它的上層建筑和意識形態(tài),，例如政治、經(jīng)濟,、軍事,、宗教、藝術(shù),、社會風習,、中外交通等等,，就更必然地會限制了自己的成就?？峙抡l也不能否認,，如果不懂中國的禪學史和繪畫史以及唐代的地主莊園經(jīng)濟，對于王維的理解就不免陷于膚淺,?！?nbsp;（編者按：下舉王維詩例，此處略,。）

第三,，專業(yè)書與非專業(yè)書之間并無一條涇渭分明的鴻溝。專業(yè)書與非專業(yè)書之間是可以相互轉(zhuǎn)化,、相互啟發(fā)的,。胡適曾講過一個故事：

你們記得達爾文研究生物進化的故事嗎？達爾文研究生物演變的現(xiàn)狀前后凡三十多年,，積了無數(shù)材料想不出一個簡單貫串的說明,，有一天他無意中讀馬爾薩斯的人口論，忽然大悟生存競爭的原則,，于是得著物競天擇的道理,，遂成一部破天荒的名著，給后世思想界打開一個新紀元,，所以要博者只是要加添參考的材料,，要使我們讀書時容易得暗示，遇著疑難時東一個暗示,，西一個暗示,，就不至于呆讀死書了。

所以胡適的學生顧頡剛說：“學問是沒有界限的,，實物和書籍,，新學和故書，外國著作和中國撰述,，在研究上是不能不打通的,。無論研究的問題怎樣微細，總須到渾茫的學海里去撈摸,，而不是浮沉于斷港絕潢之中所可窮其究竟,。”譬如詩歌同音樂,、舞蹈,、美術(shù)關(guān)系密切，我們讀研究音樂、舞蹈,、美術(shù)歷史與理論的著作，對我們研究詩歌當然會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程千帆深有體會地說：

世界上沒有一種與其它科學絕緣的科學,，它們之間必然會互相溝通、滲透,，互為影響,。也往往就在這樣一個基礎(chǔ)上，開拓了新的科學領(lǐng)域,。一個從事科學研究的人,，如果除了對于自己所專攻的某門科學以外，缺少其它知識,，也對其他知識不感興趣,，就很難做到專精。而什么都知道一點,，但都淺嘗輒止,，這樣的人也很難稱為博通。在廣泛的知識基礎(chǔ)上,，深入鉆研某一領(lǐng)域,，乃是古今學者取得成就的通途。

而且正如梁啟超所說：“學問固貴專精,，又須博涉以輔之,。況學者讀書尚少時，不甚自知其性所近者為何,，隨意涉獵,，初時并無目的，不期而引起問題,，發(fā)生趣味,，從此向某方面深造研究，遂成絕業(yè)者,，往往而有之,。”所以為了尋找自己的研究方向,，也要廣泛涉獵各類書籍,。

那么，怎樣泛讀呢,？首先可以讀目錄書,，因為目錄書往往會對某一領(lǐng)域的圖書的基本情況作有系統(tǒng)介紹，將目錄書認真看一遍就會對某一領(lǐng)域的基本文獻有一個大致的了解，這對迅速擴大我們的知識當然是大有好處的,。魯迅就說過,，“有一種很容易到手的秘本是《四庫書目提要》，倘還怕繁,，那么,，《簡明目錄》也可以，這可要細看,，它能做成你好像看過許多書,。”魯迅確也喜歡閱讀目錄書,，許廣平在《魯迅藏書一瞥》中說：

魯迅先生研究學問的方法很廣博,，大致對于前輩的從書目入手的方法也皆采納，在他消閑的時間里,，就時?？匆娝褧靠吹媒蚪蛴形叮覅s從不愛沾手的,。有時魯迅先生也解釋給我聽：“這是治學之道,，有人偷偷捧住《書目答問》死啃一下就向人夸耀博學的了，其實不過如此而已,?！蔽蚁媵斞赶壬呐[，未必志在夸耀,，而是他確實藏書無多,，有時為了研究史學之類，或某種著作,，只得借書目作參考之一罷了,。因此他的藏書里隨時遇到許多出版年代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書目。

▲魯迅在書房

陳垣說：“從目錄學入手,，可以知道各書的大概情況,，這就是涉獵，其中有大批的書可以‘不求甚解’,?！?/span>下面我們就介紹一下陳垣先生讀《書目答問》的效果，劉乃和說：“一天,，他在學館馮先生的書架上發(fā)現(xiàn)一本《書目答問》,，翻看之后，喜出望外,。從這本目錄書里,，除去經(jīng)書外,，他又看到了史、子,、集各部書籍情況,，大大地開闊了眼界，邁岀了經(jīng)書的范疇,，初步了解到中國古籍文獻的情況,，豐富了對文史方面的知識?！?/span>

程千帆在回答研究生問題時，也說過：“如果重新來過,，還愿意從目錄學入手,。”而他給研究生上校讎學課,，作業(yè)就是要學生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看一遍,，寫一篇讀書的心得體會，目的就是要打開學生的眼界,，了解我國古代學術(shù)研究概況,。如果我們要了解20世紀文學研究概況，最好將《中國二十世紀文學研究論著提要》（喬默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看一遍。我們要了解專家,、專書,、某個專題的研究情況，也應(yīng)當看一看有關(guān)的目錄書,。譬如我們想了解研究《楚辭》有哪些著作,，不妨看一看洪湛侯等編的《楚辭要籍解題》。該書選擇歷代學術(shù)價值較高,、影響較大的62種研究《楚辭》專著,，寫出提要，主要介紹作者生平,、成書經(jīng)過,，書的基本內(nèi)容與評價及版刻情況等?！督忸}》部分的選目,，力求體現(xiàn)出現(xiàn)、當代楚辭研究的成果,。古今比例,，漢至晚清占五分之三弱,，現(xiàn)、當代占五分之二強,。該書還附有《楚辭專著目錄》,，收錄歷代《楚辭》研究專書，注明書名,、卷數(shù),、作者、版本,、館藏諸項,。可見只要將此書讀一遍,，對《楚辭》研究簡史及主要著作就會有一個大致的了解,。當然，依據(jù)書目,，系統(tǒng)地將某些書翻閱一遍更好,。

其次，我們可以到學校圖書館,、系資料室,、書店翻閱專業(yè)書與非專業(yè)書；專業(yè)雜志與非專業(yè)雜志,，文摘與人民大學報刊復印資料等,。如我們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的就不妨看看復印報刊資料月刊《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該刊分目錄索引兩部分,，凡目錄著錄的論文均予以復印，凡索引著錄的論文,，均標明篇名,、作者、出處,。從中不難看出我國古代文學研究動態(tài)與最新成果,。

《莊子·養(yǎng)生主》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奔热皇欠鹤x，就不必那么仔細,。鄭板橋說過：“《五經(jīng)》,、《廿一史》、《藏》十二部,，句句都讀,，便是呆子,。漢、魏,、六朝,、三唐、兩宋詩人,，家家都學,，便是蠢才?！?/span>就某一本具體的書而言,，我們不妨讀一讀書的序言、后記和凡例,，因為書的序例往往會介紹書的宗旨,、內(nèi)容和體例，有些序言是別人寫的,，那些寫序的人多為專家,，他們通常會在序中介紹書的作者,、書的寫作情況與書的優(yōu)缺點,。所以先讀下書的序言、后記,，以及凡例,，對我們了解書的大致情況是很有好處的。而對書的內(nèi)容,，可以采用魯迅的方法,，隨便翻翻，他曾談道：“現(xiàn)在有一些老實人和我閑談之后,，常說我書是看得很多的,，略談一下，我也的確好象書看得很多,，殊不知就為了常常隨手翻翻的緣故,，卻并沒有本本細看?！卞X穆也曾談道：“至于讀書的方式,，或直闖式，不必管?？?、訓詁等枝節(jié)問題；或采跳躍式,，不懂無趣的地方,，盡可跳過,，不要因為不懂而廢讀；或采閑逛式,，如逛街游山,，隨興之所之，久了自然可盡奧曲,?！?/span>

泛讀也不是漫無邊際，毫無目的地讀,。章學誠嘗云：“多聞而有所擇,，博學而要于約?！薄敖褓v儒不知天下古今未有無主之學,，而以無所不涉為博通，是夸父逐日,，愚公移山之智也,。”張舜徽指出：“泛言一個多字,，殊嫌不明,。蓋多之中又有博與雜之辨。學貴博,，不貴雜,。博者以一為主，凡與之相關(guān)聯(lián)者,，皆遍習之也,。雜者，中無所主,，濫觀廣取而無歸宿也,。學不博則陋。然博之中又必有別擇去取,，故博觀貴能約取焉,。至于雜之為害，人盡知之,，固治學之士,，所當痛絕也。”程千帆也說過：“我們可能都記得,，魯迅為了要搜集中國小說史料,，在浩如煙海的典籍中，曾經(jīng)仔細閱讀并抄錄古代類書雜記中有關(guān)資料,，而于《通考》則僅僅翻檢其《經(jīng)籍考》而已,?！?/span>

泛讀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擴大我們的知識面，但是做學問光靠泛讀是不行的,，還需要精讀,。就讀書治學而言，精讀應(yīng)當說更重要,。《孟子·離婁下》云：“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敝祆洹睹献蛹ⅰ肪硭慕忉尩溃骸把运圆W于文而詳說其理者,，非欲以夸多而斗靡也。欲其融會貫通,，有以反而說到至約之地耳,。”章學誠《與林秀才》書也說：“大抵學問文章,，須成家數(shù),，博以聚之，約以收之,，載籍浩繁難窮而吾力所能有限,，非有專精致力之處，則如錢之散積于地不可繩以貫也,?！?/span>特別是在信息量急劇膨脹的現(xiàn)代,，要想在科學研究方面做出一些成績來,，不得不在某些專門領(lǐng)域狠下功夫。錢鐘書指出：“人文科學的各個對象彼此系連交互映發(fā),，不但跨越國界,，銜接時代，而且貫串著不同的學科,。由于人類生命和智力的嚴重局限,，我們?yōu)榉奖闫鹨娭荒馨蜒芯款I(lǐng)域圈得愈來愈細。此外沒有辦法,。所以,，成為某一門學問的專家，雖在主觀上是得意的事,，而在客觀上是不得已的事,。”

所謂精讀,，就是認真地讀,，扎扎實實地讀,。現(xiàn)代史學家鄭天挺說：“精讀要一字不遺，即一個字,，一個名詞,，一個人名、地名,，一件事的原委都清楚,；精讀是細讀，從頭到尾的讀,，對照地讀,，反復地讀。要詳細作札記;精讀不是只讀一書,，是同一時間只精讀一本,，精了一書再精一書?！?/span>

精讀的書,，有的篇章要達到會背的程度。許多老輩學者都在背誦方面下過苦功,，柳詒徵在《我的自述》中介紹過自己幼年背書的情景：“我自幼從母親讀《四書五經(jīng)》,、《孝經(jīng)》《爾雅》、《周禮》,，以及古文,、《古詩源》、唐詩,，天天要背誦,。自七歲至十五六歲，逐日念生書,，背熟書,。止有臘月二十三日以后，正月半前后,，可以自由看書,、抄書、游戲,。其余讀書之日,，自天明起即背書，各書不背完,，不能吃早粥,。”許多專家學者都精讀過一些書，如黃侃曾談到他“《文選》蓋已十過,，《漢書》已三過,，注疏卷識，丹黃爛然,?！缎绿茣废茸x，后以朱點,，復以墨點,，亦是三過?！墩f文》,、《爾雅》《廣韻》三書，殆不能遍數(shù)”,。

▲黃侃手批《爾雅正名》

精讀的意義是可以加深對書的理解,。三國時魏國人董遇很有學問，“人有從學者,，遇不肯教,，而云：‘必當先讀百遍?！浴x書百遍而義自見,。’”朱熹說：“某舊時讀《詩》,，也只先去看許多注腳,，少間便被惑亂。后來卻只將《詩》來諷誦,，至四五十過,，已漸漸得《詩》之意。卻去看注釋,，便覺減了五分以上工夫,。更從而諷誦四五十過,，則胸中判然矣,。”近人汪辟疆強調(diào)熟讀也是這個意思,，他說：

熟讀在深曉篇章大義,，了無疑滯。蘇軾詩云：“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又樓鑰詩云：“新詩熟讀嘆微言,?！薄吨熳诱Z錄》云：“書貴熟讀,，讀多自然曉?！贝私詾槭熳x二字注腳,。蓋書無論新舊，文無論古今,，往往初讀一過,，只得其粗，再讀則別有理解,，三四讀則喻其精微,。故貴多讀，多讀,，即熟讀之謂也,。

背誦當然也有利于加深對詩文的理解。程千帆曾指出：“背誦名篇,，非常必要,。這種方法似笨拙，實巧妙,。它可以使古典作品中的形象,、意境、風格,、節(jié)奏等都銘刻在自己的腦海中,，一輩子也磨洗不掉。因此才可能由于對它們非常熟悉,，而懂得深透,。”

有的專家也指導學生這么做,，黃侃即一例,，陸宗達回憶道：“季剛先生指導我研治《說文》，他的辦法很獨到：首先要點三遍《說文段注》,，他說：‘一不要求全點對,，二不要求都讀懂，三不要求全記住,?！^一部規(guī)定兩個月時間，點完了,，他看也不看,，也不回答問題，擱在一邊，讓我再買一部來點,。這樣經(jīng)過自己鉆研,、比較、體會,，三遍下來,，理解加深了，有些開始不懂的問題也豁然明白了,?！标懽谶_也是這樣教學生的，他的學生王寧回憶道：“1962年4月,，我把點讀過的《說文解字注》拿去給陸先生看,，陸先生一邊翻一邊樂，沒批沒改,，只對我說：“再去買一部重點吧,！連著點了三遍《說文解字注》?！焙髞?，王寧也是這么指導研究生的，她說：“為了有效的保持傳統(tǒng),，打好基本功,，我一如陸先生當初帶我們那樣親自帶讀古書，要求學生點讀《說文》和《十三經(jīng)注疏》,，引導學生養(yǎng)成逐字逐句將一本書連同注疏一起從頭讀到底的良好讀書習慣,。”

有的學者還釆用抄讀的方法來加深對書的理解，這實際上是精讀的種方法,。汪辟疆在《讀書說示中文系諸生》一文中有“鈔讀”一節(jié)專門談?wù)撨^這個問題,，并說：“友好如黃季剛晚年，余見其每日恭楷寫經(jīng)文三頁,。張閬聲（名宗祥,，海寧人）手寫書幾逾五千卷。黃,、張二先生庋藏甚富,，而必手自抄寫者，蓋以書非寫不能精讀也,?！苯袢顺x突出的例子是馮其庸在文化大革命中抄《紅樓夢》，他介紹道：

我生怕這一陣風刮向全國,，會把這部巨著毀了，所以不管我當時正在受批斗，每天夜深人靜以后,，我就用毛筆據(jù)影印庚辰本《石頭記》,，依原著行款朱墨兩色抄寫，因為每天只能深夜抄寫,，所以整整抄了一年,。這一年的抄寫，是我真正深入《紅樓夢》的過程,，聯(lián)系當時社會的混亂狀況,，特別是許多朋友和熟人挨整后憤而自殺，我每每抄書到動情之處,，不禁掩卷痛哭;到抄完這部書,，我自覺從思想上與曹雪芹的“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相通了許多,。我最后抄完了重讀此詩時,，忽覺這四句話就是一部《紅樓夢》的最好的概括，此詩既是開頭,，更是全書的總結(jié),！從此以后，我大概算進入讀《紅樓夢》的真境界了,。

精讀能夠為治學奠定堅實的基礎(chǔ),。繆鉞曾談到精讀的好處：“瀏覽過的書，雖然也有印象,，但總是記不牢固,，容易遺忘，要用時他也不來,，而熟讀成誦的書,，則變成自己的東西，招之即來,，運用自如,，在思考問題時，亦容易聯(lián)想,，左右逢源,。”許多專家學者都精讀過一些重要著作,，如姜亮夫深有體會地說：“在成都幾年,，我好好讀了《詩》,、《書》、《荀子》,、《史記》,、《漢書》、《說文》,、《廣韻》,，這些都是中國歷史文化的基礎(chǔ)。這是我自認為一生治學的得力處,，其實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說的基礎(chǔ)功,。龔先生（龔向農(nóng)道耕）說：‘這些書好似唱戲的吊嗓子、練武功’,?！?/strong>就教學與科研而言，如果我們在精讀的基礎(chǔ)上,，能夠背誦數(shù)百篇詩文那一定會取得良好的效果,。記得我們剛進南京大學中文系讀書的時候，當時的系主任陳瘦竹與我們新生第一次談話時,，使我們佩服不已的就是,，他能成篇成篇、成段成段地背誦魯迅《在酒樓上》之類的小說,。后來我們上程千帆的歷代詩選課,，程先生一開始就說：“今天要丑話講在前面，歷代詩選講漢代至宋代的五,、七言詩,，學生畢業(yè)好比姑娘出嫁，學校要多陪些東西,，我提一個要求,，要多讀、多背,，三年后不背熟三百首,，就不能畢業(yè)，有些學生說詩詞格律不懂,，就是因為作品讀得太少,，就不會有兩只知音的耳朵。漢時,，司馬相如說讀了一千篇賦,，就學會了寫賦?！?/span>

就學習方法而言,，精讀實際上采取了解剖麻雀的辦法,，會解剖一只麻雀，當然也就會解剖其它麻雀,、其它鳥,。我們通過解剖麻雀,，知道了有關(guān)麻雀的許多知識;當然也就會采取同樣辦法,，知道其它鳥類、其它動物的許多知識,。我們在課堂上學的課程幾乎都是概論式的,，而治學當然必須讀原著。如何讀原著,，精讀幾部書自然會掌握讀原著的方法,。

哪些書應(yīng)當精讀呢？很多專家學者都開過必讀書目,、推薦書目,，彼此都各不相同，對精讀書有不同看法屬正?，F(xiàn)象,。就讀者而言，彼此之間差異很大,，專業(yè)方向也不會完全相同,，不同的讀者需要精讀不同的書也屬正常現(xiàn)象,。今將程千帆的一家之言介紹如下：

《論語》,、《孟子》、《莊子》,、《左傳》,、《禮記》、《詩經(jīng)》,、《楚辭》《文選》,、《文心雕龍》、《杜詩》,、《史通》,、《文史通義》、《四庫提要》,，這些書使我認識到祖國古代學術(shù)文詞的美富,。通過對于這些書籍的學習，使我打下了做學問的基礎(chǔ),。我自來認為,，現(xiàn)在也還認為,，要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任何一個階段和領(lǐng)域，對于先秦,、兩漢的典籍都必須認真學習,，否則就似無源之水，無本之木?，F(xiàn)在的大學生很少或幾乎完全不學習古代經(jīng)典著作,，因此，他們對于后來從這些著作發(fā)展出來的文學作品,，不僅無法深入,，而且學習也感到困難。

這個書目有幾個特點：一是中國文化,、中國文學的源頭書,；二是文學、史學,、哲學,、典章制度、文獻學方面的代表作,，體現(xiàn)了作者綜合運用各種知識從事學術(shù)研究的觀點,；三是既重視理論著作，又重視作品,，體現(xiàn)了作者理論與實踐相結(jié)合的觀點,。與自己的研究課題密切相關(guān)的文獻當然需要精讀，但是,，每個人的情況不同,，甚至一個人各個時期研究的課題也不相同，因此與各個課題相關(guān)的材料也千差萬別,，我們就不一概而論了,。

▲程千帆批讀王荊公詩集

泛讀精讀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嚴家炎曾談到過兩者的辨證關(guān)系：“不值得精讀的書而精讀了,，那就是浪費時間,。但如果反過來讀書只貪圖數(shù)量，不講質(zhì)量,，什么書都翻翻就過去,，那么學來的東西很容易變成浮萍，生不了根,，沒有多大用處,。正確的方法是：瀏覽和精讀相結(jié)合。一般的書可以瀏覽,，重要的書,、名著就需要精讀,；與自已研究題目遠的書瀏覽，與自己研究題目關(guān)系直接的就精讀,。瀏覽的面不可太窄,，精讀的面不可太寬。瀏覽時碰到有用的不常見的材料,，應(yīng)該立即記下來,。精讀時則更應(yīng)該自覺地做點筆記，把書中重要內(nèi)容,、資料,，連同自己的感受和思考,，都記錄在分類的筆記本或卡片上,。”

泛讀與精讀之間的關(guān)系實際上也反映了博與專之間的關(guān)系。陳垣曾經(jīng)做過分析,，指出：“不管什么專業(yè),，不博就不能全面，對這個專業(yè)閱讀的范圍不廣,，就很像以管窺天,，往往會造成孤陋寡聞，得出片面偏狹的結(jié)論,。只有得到了寬廣的專業(yè)知識,，才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全面解決問題,。不專則樣樣不深，不能得到學問的精華,，就很難攀登到這門科學的頂峰,，更不要說超過前人了。博和專是辯證的統(tǒng)一,，是相輔相成的,，二者要很好地結(jié)合，在廣博的基礎(chǔ)上才能求得專精,，在專精的鉆研中又能擴大自己的知識面,。”

在它們的辯證關(guān)系中，精讀與專應(yīng)當起主導作用,，泛讀,、博實際上都是為精讀與專服務(wù)的。袁枚《答友人某論文書》云：“夫藝茍精,，雖承蜩,、畫莢亦傳,；藝茍不精，雖兵,、農(nóng),、禮、樂亦不傳,。傳不傳,，以實求，不以名取,，安在其兼不兼也,？然仆以為專則精，精則傳,；兼則不精,，不精則不傳?！闭缯聦W誠《文史通義博約下》所說：“學必求其心得,，業(yè)必貴于專精?！逼洹段氖吠x·假年》復云：“古人所以貴博者正謂業(yè)必能專,，而后可與言博耳。蓋專則成家,，成家則已立矣,。宇宙名物，有切已者,，雖錙銖不遺,。不切己者，雖泰山不顧,。如此用心,，雖極鈍之資，未有不能記也,。不知專業(yè)名家,，而泛然求圣人之所不能盡，此愚公移山之智,，而同斗屑之見也,。”在章學誠看來,，文獻浩如煙海而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要想遍讀天下書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所以他在《文史通義博約上》指出：“學在自立,，人所能者,，我不必以不能愧也。因取譬于貨殖,，居布帛者,，不必與知粟菽；藏藥餌者,，不必與聞金珠,。患已不能自成家耳,。譬市布而或闕于衣材,，售藥而或欠于方劑，則不可也,?！?/span>

而且,，既可以先博后專,，也可以先專后博,。通常強調(diào)由博返約，其實對我們大學生,、研究生來說，先選定一個研究課題,，為了高質(zhì)量地完成你的研究課題,，你不得不補充相關(guān)知識，閱讀相關(guān)資料,，所以由專轉(zhuǎn)向博也是很自然的事,。嚴耕望曾談到過自己在這方面的經(jīng)驗：“研究一個問題，并不能說自己具備一切相關(guān)知識才去動手,；也可能在研究過程中發(fā)現(xiàn)缺乏某些輔助知識,，那就不免要臨時抱佛腳，自我去補習,，尤其是其他學科的理論與技術(shù),。例如我研究政治制度，就不能不讀一些政治學行政學的書,，對于經(jīng)濟史有興趣,，就不能不讀一些經(jīng)濟學財政學的書，為計量的需要,，就不能不看一些統(tǒng)計學的書,，為繪圖的方便，也不能不稍稍學一點粗淺的地圖繪制技術(shù)?！?/strong>

為了論述的方便,，我們將泛讀與精讀分開來作了介紹。實際上學者每天不必專讀一書,，在精讀某書的同時,，也可以泛讀另外的書。而且就某一本書來說,，根據(jù)自己的具體情況,，其中某些部分可以精讀，另外一些部分可以泛讀,。

>節(jié)選自徐有富《治學方法與論文寫作》第四講《怎樣讀書》,，為方便閱讀，這里省略了引文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