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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年間，郭嵩燾的思賢講舍刊行了劉蓉的四種著作《養(yǎng)晦堂文集》,、《養(yǎng)晦堂詩集》,、《劉中丞奏議》、《〈思辨錄〉疑義》,。此時,，劉蓉已經逝去多年了,。而幾乎不為人知的是，《養(yǎng)晦堂文集》中的《東臺山宴游記》,、《東臺山宴游后記》二文,，劉蓉寫成不久就刊行過。目前所知,，它們是劉蓉生前刊行過的僅有的文字,。咸豐五年十月，劉蓉與弟劉蕃參與攻打湖北蒲圻,，劉蕃戰(zhàn)歿,，劉蓉負其骸歸湘，從此蟄居鄉(xiāng)間六個年頭,。咸豐六年冬月,，朱孫詒來湘鄉(xiāng)督治團防，與劉蓉等人兩次宴游于東臺山,。朱是江西人,，道光三十年至咸豐二年曾任湘鄉(xiāng)縣令，頗得政聲,。那時,，劉蓉協(xié)助他舉辦團練，一起剿匪,，為他管理地方出力頗多,。后來兩人又一起協(xié)助曾國藩創(chuàng)建湘軍，成為湘軍元老,，交誼非淺,。第一次宴游東臺山,，參與者十一人，第二次十八人,，其中包括王勛,、蔣益澧,、羅信南,、朱宗程,、魏萬杰、康景暉、楊昌濬,、李續(xù)寬等湘軍早期骨干成員,，他們與朱孫詒也是故交，可謂難遇之盛事,。第一次宴游,，先由王勛宴于鎮(zhèn)湘樓旁的朝真閣，然后諸人同登東臺山,。游畢，再由蔣益澧宴于山中鳳凰寺,。第二次宴游由李續(xù)寬作東,，宴于鳳凰寺。劉蓉在兩次宴游之后分別撰文,，即《東臺山宴游記》,、《東臺山宴游后記》。東臺山為湘鄉(xiāng)名勝，在漣水之濱，與湘鄉(xiāng)城隔河相望，“山高起如儀鳳翔空,，故又名鳳凰山,，舊稱'東臺起鳳’，為邑中八景之一,。”朝真閣建于元大德年間，明末毀于兵火，清人重建,。鳳凰寺為湘鄉(xiāng)最古老寺廟之一,，“唐景云二年，岳麓僧迥登山,，遇恒氏二仙女洗藥于井,，貽以紫檀香樹,，因建寺焉,?！毕孳妱?chuàng)建之前，劉蓉與羅澤南曾協(xié)助朱孫詒在東臺山訓練鄉(xiāng)勇,，防堵太平軍,。劉、羅為神明至交,，攜手重振湖湘理學,，共同培養(yǎng)了一批理學新生力量，他們中不少人后來成為封疆大吏,、湘軍名將,。劉蓉與王錱、楊昌濬等羅氏弟子,，雖然沒有師徒之名,，而有師徒之實。他們曾經一起游學長沙,，同食同宿,，感情之深，自不待言,。然而,，就在此次宴游之前九個月，羅澤南隕落于武昌之戰(zhàn),。重登東臺山,，劉蓉禁不住懷念逝去的故人：“曩時，賊遇會城,，觀察方令吾邑募鄉(xiāng)勇,、治防堵，予與羅羅山諸君時從觀察躍馬茲山之上,，揚鞭顧盼,，意氣偉然,。今幾日耳，逆焰張于東南,，而羅山殉節(jié)武昌,，不可復見。追尋往跡,，相向愴然,。”“觀察”即朱孫詒,，“羅羅山”即羅澤南,。劉蓉描述兩次游山，文字簡約而引人入勝,。第一次：“諸客從觀察后,，浮艇渡江，循山麓,，曲折逶迤,，以躡東臺之巔，憩所謂魁星閣者,?！钡诙危骸氨揆R先后窺深壑，履崇崗,，倚杖嘯歌,，極目于云煙寥廓之外。歲且殘矣,，白霧漫空,，風簌簌起林莽間，微雨隨至,，欲往觀鳳臺石不可得,，乃相與退休鳳凰寺?！彼嗟墓P墨,，用于抒發(fā)心中感慨。劉蓉有出色的現(xiàn)場語言表達能力,，擅長雄辯,，在第一次鳳凰寺宴會中，他再次展現(xiàn)即席演說的風采,。宴游因朱孫詒而起,，因此，劉蓉的演說首先贊頌他發(fā)掘人材,、治理湘鄉(xiāng)的功績：“禮重賢俊,，鋤治奸宄,，蠲無藝之征以蘇窮困，又簡勇悍游俠之民,，束伍而訓練之,。今吾邑之起書生、任將帥,、翹然著勛績于天下者,，大都觀察向日所賓禮之士,。其驍銳雄烈,、位參游、號健將者,，大都觀察所簡練之卒,。由是吾邑號稱多才，談者嘖嘖,，謂非他郡所及,。”然后,，他闡發(fā)了治理之道：“以吾觀之,，亦由鼓勵激勸之得其道耳。天下豈乏才杰,，然求之不由其道,，則魁杰自負之士，伏巖穴而不出......為治之要,，在獎掖人材,，扶導善氣?！?/span> 在座的王勛,、楊昌濬、蔣益澧,、朱宗程,、康景暉等人，均為羅氏弟子,。從學問授受而言,，他們也可以說是劉蓉的學生。為了重振理學,，劉,、羅均非常重視講學，兩人屢屢一起給學生講學,。劉蓉在宴會上的演說,，其實就是講學,，是對在座后輩的教誨、勉勵,。將近十年之后,，已是浙江布政使的蔣益澧致信劉蓉，對其栽培感恩不已：“侄以粗疏,，仰邀裁植,，方有今日，飲水思源,，敢忘所自,？”在后一篇游記中，劉蓉剖析武昌三次失守的原因在吏治不修：“戰(zhàn)守本當兼籌,，而吏治之與將略,，恒相表里。邇歲守土者以文法相承,，而不知有御侮之策,，治軍者以掃除為亟，而不暇為善后之圖,。權苦于太分,，而患生于無備.....今使治鄂者，擇形勢險要之區(qū),，列重鎮(zhèn)以固吾圉,，而內治團練以佐之，為之吏者,，又日夜撫摩吾民而相與親附,，則焉有不奉吾法而共為保衛(wèi)身家之計者?......修吏治以結人心，蓋國家培植根本之長計,，吾故著而錄之,，以諗當世，并奉以告中丞胡公,，或不河漢予言也乎”,。“中丞胡公”即胡林翼,，時任湖北巡撫,。劉蓉對武昌三次失守的指責，主要是說給胡聽的,。他與胡為故交,，而能直言不諱，可見其古大臣之風,。劉蓉對自己的游記非常重視,，認為有傳之久遠的必要,。因此，他提出要將前游記“镵諸寺壁”,。二游記之刊行,，就是在這個背景之下發(fā)生的。游記完成后,，朱孫詒即題跋,，寄給了帶兵在岳陽剿匪的王錱。之所以首先寄給王,，是因為他與劉,、朱都有著非同一般的交情。劉與王相識于道光二十八年,，這年六,、七月間,，王入羅澤南之門,。八月九日，羅率王勛,、王錱,、楊昌濬、朱宗程,、康景暉等人去李續(xù)賓家,，賀其父六旬壽辰，劉蓉亦至,。劉,、王相識蓋在此間。八月中旬于九月中旬,，劉在長沙再會王,，予以啟迪。二十九年四月初一日,，王致書劉,，熱切盼望其教誨：“每思期望之殷，啟迪之切,，光風霽月,，如在目前…但得猶蒙不棄，賜藥石之言,，以砭愚頑,，庶幾蕩瑕滌垢于萬一，則幸甚矣”,。三十年秋,，劉蓉,、羅澤南與羅氏弟子往長沙。行前,，王約劉到長沙時同居,，以便向他問學。次年秋,，劉又與王錱,、李續(xù)宜、李杏春等羅氏弟子同寓長沙定王臺,。當時劉,、羅肄業(yè)城南書院，同時給他們講學,。羅親近劉,，還因為兩人個性有一個突出的共同點，就是喜歡辯論,。王氏“體貌清癯,，目光炯炯射人, 聲大而遠，言語如出甕中,，而滔滔汩汩,，不窮于詞。常與諸友共侍坐羅忠節(jié)公,，公議論發(fā),，他人莫能置喙，忠節(jié)公徐哂曰：'璞山,，盍少休,讓吾儕一言乎,。’公（筆者按,，指王錱）亦自笑也”,。由于劉對王有影響力，當曾國藩創(chuàng)建湘軍,，與王意見不合時,，就請劉去勸說。朱孫詒與王錱相識,，當在道光三十年十月其任湘鄉(xiāng)令之后不久,。咸豐元年秋，當朱在湘鄉(xiāng)倡議舉辦團練時,，王第一個響應,，組織團練。二年六月，湖廣總督命湘鄉(xiāng)派團練赴衡陽防堵太平軍,，王承擔了這個任務,。十二月，湖南巡撫檄調湘鄉(xiāng)團練保衛(wèi)長沙,，又是王率勇往赴,。可見,，朱對王是極為賞識的,。在湘軍創(chuàng)建之前，王錱已經有了兩年多的練勇,、帶兵經驗,，故而曾國藩創(chuàng)建湘軍時，他就有底氣抵制其指揮,。咸豐七年正月初九日,，王錱在雨雪交加的岳陽軍營收到朱孫詒寄來的劉蓉二游記。廿一日復函,，高度評價二游記和朱跋：“記中一段議論,，錱常與人言之，特無此文采耳,，此作可不朽矣,。尊跋簡老周至,，得史遷筆意,。”因劉在前游記中提出要“镵諸寺壁”,，王在復信中說：“可即均請郭筠公書之,，錱當倩人鐫諸石，以遺來世也,?！币饧从晒誀c書寫，由王請人刻石,。 三月,，郭嵩燾從湘陰來到長沙，朱孫詒與他相見,，請他書寫前游記,，并托人帶四十張前游記、二張后游記給胡林翼,。然后,，朱寫信告知劉蓉，郭將游記帶回湘陰書寫，要到閏五月才能完成,?？梢姡藭r前游記已刊行,，而后游記還要向胡征求意見后才能刊行,，帶給他的二張應系抄本。三月廿八日,，王錱致書劉蓉,，有云“二記已拜讀矣，有力者見不逮此,，即知偶及之,，而仁或不足以守，甚且視為迂闊而莫之省,，此天下之所以日趨于亂而莫可救藥也”,。同日，王致弟函,，云“與伯兄書中論恃字一段,，與石泉以靜制動一語，尤為切中,，銘心刻骨,，不敢忘也。霞公二記與石泉前書互相發(fā)明,，此廣陵散也,。”“霞公”即劉蓉,，“石泉”即楊昌濬,，時與王弟在李續(xù)宜家一起讀書。很有可能王將二游記寄給了楊,。七月七日,，朱孫詒將前游記二十套寄給劉蓉，并云“后游記遵命辦理”,。蓋后游記此時已得到胡林翼認可,，輒其刊行當在此后不久。從以上情況可知,，二游記均是由朱孫詒在長沙刊行的,。咸豐八年正月初三日,，曾國藩復函，認為二游記有得有失：“大著游記二首，以義理言則多精當,，以文字言終少強勁之氣,。自孔孟以后，惟濂溪《通書》,、橫渠《正蒙》,，道與文可謂兼至交盡。其次,，如昌黎《原道》,、子固《學記》、朱子《大學序》,，寥寥數(shù)篇而已,。此外，則道與文竟不能不離而為二,?！彼治龆斡浿У脑颍谟谝酝┏桥煞桨鸀閹煟骸氨梢庥l(fā)明義理, 則當法《經說》,、《理窟》及各語錄,、札記，如《讀書錄》,、《居業(yè)錄》,、《困知記》、《思辨錄》之屬,。欲學為文,，當掃蕩一副舊習，赤地新立,，將前此家當蕩然,，若喪其所有，乃始別有一番文境,。望溪所以不入古人之閫奧者，正為兩下兼顧,，以致無可怡悅,。”可見他認為方苞有明顯缺陷,，不足以為法,。不過，最后他說：“然各有本師,，未敢自誣其家法以從人也,。”意謂各遵家法，不必屈從他人意見,。二游記的產生和刊行,，是劉蓉和朱孫詒的友誼見證。然而世事無常,，三年以后,，兩人在四川駱秉章幕中共事，十年友誼,，一朝破裂,，朱遂離開駱幕。尤令人瞠目的是,，同治四年三月,，翰林院編修蔡壽祺虛構事實，彈劾時任陜西巡撫的劉蓉,，朱竟然為蔡提供“黑材料”,，顯然已視劉為仇敵。曾國藩得聞后,，慨嘆道：“石翹之于霞仙,，相歡愈于膠漆，近見其刻詩,，注以譏霞,，真山谷所稱'石交化豺虎’矣?！迸c朱氏的狹隘形成對照的是,，劉蓉晚年將自己所寫文字焚毀大半，而包括諸多稱頌朱氏在內的文字得以保留,，可見其胸懷,。按照約定，郭嵩燾應當在咸豐七年閏五月完成前游記的書寫,。而在這年的閏五月廿九日,，郭有函致曾國藩，附有致劉蓉的信,，托曾轉交,。那么致劉的信中極大可能有他書寫的前游記。如果此文被勒于石,，按劉蓉之意,，當置于鳳凰寺。同治十年九月,，郭嵩燾赴東臺山為曾國藩相卜生基,，借宿鳳凰寺四晚,，但其日記僅載：“下午至東臺山。步行四里,，投鳳凰寺,，寺屋亦尚修潔，由山下至寺可一里,?！倍鵁o游記石刻的絲毫信息。這樣看來,，刻石計劃最終沒有付諸實施,。劉蓉為什么改變了初衷？是因為王錱的捐軀,？是因為曾國藩的異議,？還是其他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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