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国产成人av_抖音国产毛片_a片网站免费观看_A片无码播放手机在线观看,色五月在线观看,亚洲精品m在线观看,女人自慰的免费网址,悠悠在线观看精品视频,一级日本片免费的,亚洲精品久,国产精品成人久久久久久久

分享

顧?quán)l(xiāng):我面對的顧城最后十四天—1993年9月24日至10月8日紀(jì)略(上)

 置身于寧靜 2022-11-01 發(fā)布于浙江

岳建一,顧…

  岳:作為您這本書的特約編輯,我有幾個問題需要請您回答,,譬如:事發(fā)初始,,國內(nèi)引自外電的報道,已經(jīng)把一件事說清楚了,,就是顧城是先死的,,是在謝燁還活著的時候自殺的。而直到今天為止,,一些報刊還繼續(xù)著“殺死妻子后自殺”的說法,,這是不夠嚴(yán)肅的。自殺在“前”或“后”,,性質(zhì)會有區(qū)別,,對于判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基本的真實情況,,是不能被忽略的,。我想,我和讀者一樣,,想從您這里知道比較準(zhǔn)確的情況,。

  顧:這件事發(fā)生的時候,心痛的同時,,我實在是非常地痛恨我的弟弟,,后來很多天里我還持續(xù)在這個恨里,以至送他去火化時都沒掉一滴眼淚,。這種恨一直持續(xù)到我找遍理由罵他,,也沒辦法繼續(xù)恨他,只有恨我自己為止,。我為他的罪行震懾,盡管如此,,在我最初讀到“殺死妻子后自殺”“殺妻自殺”時,,還是驚愕了一下。倒不是因為顧城的罪行被加重了,,而是因為它的確同我經(jīng)過的情況不和,。當(dāng)然當(dāng)時相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殘酷事實,,我不會在意這微小的誤差;人死不能復(fù)生,,修正任何誤差也改變不了這一鐵打的結(jié)局,。

  那時他們的每一字音、每一神情都鋒利如刀,,在我一跳一疼的心上不斷地劃著,,我不能不一字字地記,反省每一瞬間是怎樣地從我眼前過去的,。似乎每一個瞬間都該有方法讓我再介入一次,,只要一次,我一定可以抓住那一瞬間,;抓住任何一個瞬間,,就可以不讓那個結(jié)局到來。我終日終夜干瞪著那一個個活生生的瞬間,,想不通我怎么就讓它們竟然一個不剩地全都過去了,,那都該是伸手就抓得住的瞬間呵。只因為有一個瞬間是最后的,,所有的瞬間就會霎時冰凍住,,任你潑血潑淚,也永無希望化解一分一厘,,讓你死死地握一下了嗎,?我那時記,想又想不通這件事,,我被釘死在最后一瞬間上,,越不過去,其它的事極難思考,。記者是我不懂如何對付的,,我不想從我這里向報刊發(fā)出一個字。我知道這件事里有著很深的很痛苦的緣故,,但我不想說,,也很難說得出來。人既已都死了,,任何說明,、陳述,都讓我覺不到意義,??墒菦]想到真有人還嫌這個結(jié)局慘得不夠,還嫌顧城錯得不夠似的,,把那些從驚險電影里看來的越是恐怖血腥越是痛快的鏡頭一個勁兒地往“事實”里放,,種種奇怪的杜撰也同時源源而出,;我漸漸覺到如果我不把從我眼前過去的那些時刻切實地記述給公眾,就將是我的新的不負(fù)責(zé)任了,。

  顧城先死這點,,對每一個評說顧城的人是應(yīng)該注意到的,因為這同“我死就要先殺了你”以及“蓄意謀殺”的推論是很不同的,。顧城去自殺的時候,,的確沒以為自己做的事是殺,也的確沒想到謝燁會死,;我丟了顧城見到謝燁的情形我在《紀(jì)略》中寫了,,當(dāng)時燁伏臥,除了接觸地面的右額周圍發(fā)現(xiàn)了血外,,其它地方和平常一樣干凈,;顧城自殺身死之后,醫(yī)生看到謝燁時還說:她會好的(She sould be right),。顧城是在自認(rèn)“打了”謝燁后自殺的,;如果沒有那一打,他會不會一定自殺,,并不能肯定,。他寫遺書時是打算“見”兒子“最后一次”之后自殺的,那至少對于他還有幾個小時的一段時間,;其間必要經(jīng)歷一些事情,;會不會被什么因素干擾,,使他改變主意放棄自殺,都是未知的,。

  顧城自幼怕見任何打的場面更不要說殺了,他的膽子是很小的,;小時電影上一放打仗,他就禁不住要跑掉,,直到不打了才會回來;他總是遠(yuǎn)遠(yuǎn)躲開人群,,不是真正給逼住,從不會有暴烈的行動,。他可以在哲學(xué)上面對一切,但在現(xiàn)實中,,他什么也面對不好。他被他做的事震懾,,苛刻待己的天性使他此時唯一能想的只是如何立即處死自己,;他對謝燁對我對親人的責(zé)任心都還在,,可他亂了套,,他沒法想清怎樣做才會好些,,他奔死就去了。他是以身殉罪的,。

  我們評判自己盡可苛刻。但評述他人,,哪怕評述一個罪人時,,也當(dāng)尊重事實,、恰如其份。對顧城,,對謝燁都該公正。

  岳:我知道新西蘭和許多國家沒有死刑,,可不可以十分冒昧地問一下,如果顧城沒有自殺,,或自殺未遂,,他會被判多少年刑呢?

顧:這真不是我能回答的問題,,我也不懂刑法。這個問題對顧城是沒有意義的,,顧城為打謝燁就立即死了,,不要說真聽到謝燁的噩耗了,。
  
  他們都在的時候,,我指的是顧城,、謝燁去德國以前,報導(dǎo)中新西蘭判刑的寬容常成為我們的話題,。記得一次我們議論起一條報道,,一個男人擊殺了在家里聚會的九個人,逃跑二十天后被捕獲,,后來只被判了七年刑,原因是說他當(dāng)時正處在盛怒之下,。對于那件事當(dāng)時的社會輿論是,平常人們對這個男人的心情和精神狀況關(guān)心得太少了,,以致弄出了這樣的慘劇。當(dāng)時和現(xiàn)在新西蘭法律對各種原因的殺人罪規(guī)定的最高判刑期限是十五年,。顧城會把這類事當(dāng)件事情說說,但與他最后決定去死與否沒有關(guān)系,。有一件事曾經(jīng)讓顧城提出坐牢——當(dāng)時島政府讓他們七天之內(nèi)把他們養(yǎng)的二百只雞處理掉,,否則罰款,。這讓他和謝燁不知該怎么辦,。后來顧城問是不是可以以自己去坐牢頂替,。

  顧城只會在這種時候考慮坐牢的,。如果是殺人,,即使判他無罪,,他也必要同樣殺了自己,。

  岳:看你的《紀(jì)略》,,覺出你是很負(fù)疚的,??梢哉?wù)勀銓戇@篇記述的情形嗎,?

  顧:前面說過,,事發(fā)后我記他們留在我心上,、腦中的聲音,,我被殺著,,頭發(fā)絲,、指甲蓋兒都哭,,眼里的淚卻流不出來。我記,,只是害怕有一天會淡忘,。最痛苦的事,總是最該屬于自己的,。何況在這件事里的并不是我,也不是顧城一個人,。我沒有打算要對公眾敘說這件事。
  
  最初我甚至連他們死了都想瞞住父母,。第二天晚上這里的電視新聞提了一下,我才猛醒到瞞不住的,,才問來問去想問出一個北京熟人的直撥電話,想讓我父親在給我打一個電話的時候從我這里知道,。我以為對父母只須設(shè)法安慰,,細(xì)節(jié)沒必要說的,,從此這也就只是我腦里,、心里的事罷了。我沒想到一下說得到處都是,。我在島上比較閉塞,,真正感受到這種狀況已是兩個月以后了,。本來清清楚楚就在眼前過去的情形,,怎么到了端端正正的報刊上變成了各種陌生的樣子?而且我的名字也不斷出現(xiàn),,說那些古怪的情形是我說的,或是我看見的,。起初我也沒有很在意,以為說上一陣兒就會過去,。今年年初回到北京,看了三年沒見老了十三歲的父親,、老了得有三十歲的媽媽,說了許多話,,也沒忍心細(xì)說這件事,連顧城的遺書都是過了幾星期才拿給父母的,。在街上走走,不但看到報刊,,還看到了集成集的書,我沒想到人們關(guān)心這件事到了這樣的程度,。我是唯一最后從他們面前走過的人,,我只能把我經(jīng)歷的寫下來,我覺得無論是怎樣一個不盡人意的過程,, 也還是只有講給大家聽了,。
  
  我在二月初開始動筆。母親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我?guī)缀踔荒茉谕砩蠈懀欢乙苍缫迅杏X心力交瘁,。我翻開我的記錄和我那十幾天里的日記,我就那么樣地開始寫了,,心又在刀上走,,字字流血,,就象看著他們一樣,,卻是永遠(yuǎn)也看不見了,。沒能寫完的時候,,我病倒了,發(fā)了多少年沒有過的高燒,,我擔(dān)心我是否能夠堅持寫到底了。三天之后又寫,,最后一個字了結(jié),,我感到怕是再多一筆也要寫不動了,。那時已是三月初,,離再度離開北京的日子只有十天了。離京前我把這篇記述留在了一家雜志社,,后來聽說沒有刊用,,被轉(zhuǎn)到另家雜志社,之后又被轉(zhuǎn),;輾轉(zhuǎn)中一些熱情的讀者忍不住增刪改動了一些字,。我希望這次在書中的刊載能夠保持我文字的原貌,。
        
  叫“紀(jì)略”,,是因為時間,、精力不足,沒有寫詳盡,。而且為了盡可能少地影響被涉及的人,還是特意略掉了一些內(nèi)容,。

  岳:顧城倒底是怎樣一個人,可以簡單說說嗎,?

  顧:謝燁在去年九月十八日回答記者曾慧燕相似的問題時說:他(指顧城)性情率真,,不懂世故。謝燁在十月八日她最后的文字中說顧城是“一個嫉惡如仇又天真爛漫的天才”,。要我說顧城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但我可以肯定地說,,顧城第一不會欺騙人,第二不會虐待人,,并且他對待自己一定是最苛刻的,。顧城留下了許多作品,,從詩到文到畫兒,,把他的精神和心靈顯示得已很明白;如果真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只要悉心去讀,,就會有體會的

Image

我面對的顧城最后十四天(一)
——1993年9月24日至1993年10月8日紀(jì)略(一)

顧?quán)l(xiāng)

注:本文先于出書曾于《九十年代》94年5,、6,、7期連載,,連載時空去大多談及李英的內(nèi)容,。出書時,,因李英已自行走向公眾,,所以恢復(fù)原文全貌出版,。出版時原文中所有李英寫作“×英”并無變動,這里錄入時寫作李英以便閱讀,。


9月24日 星期五 傍晚

  說見就見了,,隔山隔海,,經(jīng)生經(jīng)死,可說見還是就見了,。只是乍見,,顧城瘦得嚇人,,皮膚也一下干澀了,。燁有些憂郁,,卻清麗健美如初,。
  “怎么掉個牙齒?”弟溫和地笑著:“我給你個牙齒錢吧,。”
  還顧我呢,;我想,。同時心里也略有些驚異,,像被冷淡遺忘了太久的一樣什么忽然又到了跟前似的,又生又熟,,都不敢認(rèn)了?,F(xiàn)在想來是的,,顧城自十年前一結(jié)婚就停止這樣對我說話了,像是忠于丈夫職守便要排除其他社會關(guān)系似的,,在我面前說話總是板板的,,弄得我也再不可能像從前那樣自如地對他說話了,。我當(dāng)時肯定疑惑了下,,因為在我已被造成的感覺習(xí)慣里,,他這句話要說也只歸謝燁說的,。
  謝燁的弟弟張純(小純)也在,還有利斯(茲),。幾人說話時,弟沉默了下,,對我說:“一走上島,,第一個心情就是,我干嘛要離開這里呢,?”弟微顫的臉上升起一片凄慘,。
  那是一個奇異的晚上,弟松松地說:“不是又見面了嗎,?”

  “不是又見面了嗎,?”讓我再聽一遍吧——
  我把你們丟到哪里了呢,?
  兩個星期該不是一松手就滑過去的,,那也是十四天,,乘以24個小時,,乘以60個分鐘,也是一分鐘一分鐘過去的,,為什么我就沒有捉住其中的任何一分鐘呢,?如果我死死地死死地捉住,,你們還走得了嗎,?
  上天,,你給了我一次,,你再給我一次吧,,哪怕只給我其中的一分鐘,我用我的永生永世來換,,我一定不放過它!……

  “今天是顧城生日,?!蔽艺碇郎系牟?,控制著心里的高興說。
  “呵呵,,”顧城輕笑兩下,,“你還記得,?!?
  怎么會不記得,;剛剛我還在想,,恰恰生日回到島上來,是要再生一次呢,!
  晚飯以后,弟首先提出的去看三木*,,不然怕他睡覺了。
  就要看見孩子了,,就要回到鬧生鬧死離了一年半加二十天的房子了,,我的心都替他們亂跳,,他們看去卻十分平靜。我覺到弟是想好闖這關(guān)了,,那么他們的日子真的可以沒阻礙地平穩(wěn)地持續(xù)下去了。

〔*三木:即顧城謝燁的兒子,,全名Samuel Muer Gu,。平時稱Sam,;又作:三木;珊,;杉,。又稱Samuel;三妙,;三廟,。書寫常作:木耳,。三歲半時托養(yǎng)于離家五分鐘步行路程的玻格家,約半年后(1992年3月4日)顧城謝燁離島去德國時繼續(xù)留在了玻格家,?!?br>

Image

9月25日 星期六

  早上,,他們帶著木耳來了。木耳穿得漂漂亮亮,,開心地跑在最前頭,。
  弟和燁都說木耳漂亮。燁說:“昨晚見他臉紅紅的,,以為是被火照的呢,,今天一看,還那么紅,。”
  弟笑呵呵地構(gòu)想了一個年底全體一起,,加上玻格“大返京”的計劃,于是自說起一些國內(nèi)和家里的事——北京的黃面包車,、家里堆滿無用舊物的房間等等。
  一會兒說起他們剛呆了一晚上的房子,。弟說:“房子收拾得真好,。是你收拾的嗎,?”
  我笑了,說:“不是,?!?
  弟說:“英兒真會收拾,?!钡艿臓顟B(tài)像頓時掉進(jìn)夢里似的,,“那個板兒鋸的,!她小細(xì)胳膊兒怎么鋸的,;釘?shù)媒幸粋€平整,。英兒真是能干,,就是不干,;英兒不壞,。”
  我喜歡他這么認(rèn)為,,可又覺得他說得不是時候,;我好像是替他抱歉似地看看謝燁,,燁倒沒有一點在意的意思。我和燁都知道,,那些板兒其實都不是李英而是×××鋸的釘?shù)摹?br>  弟對燁說:“我的那封信呢?給老顧?quán)l(xiāng)吧,。”
  燁于是去拿了信,,給我時神情中有種不屑,我受了感染,,也沒好意思當(dāng)真看,,便塞進(jìn)抽屜,。好久后無意中又看到時,,才知道罵自己,為什么當(dāng)時沒有多看看多想想呢,!弟信很簡單:

老顧?quán)l(xiāng):
  簡單而深不可測,,每個事都是這樣,,我不知上天為何如此,,只被它的殘忍和微妙之感驚呆了,。又出了好多事,,一件一件,,可我依舊活著,,雷依舊好看,。

我們在美國,,三番市(舊金山),,馬上就要回來了,。這是一個放滿書的屋子,在某一個地方藏著機(jī)關(guān),。
  我真正在猶豫,我變了,,平靜而不恨生活,,只有一分一秒,,事情也真到了一分一秒的程度,,依舊暢若流水,。我松開手,,把自己交給上天,,心中變苦的鹽,又變成了石頭,。
  我喜愛三廟,,這也許是你最驚訝的事,。我是一家,,不太是一個人了。
  永遠(yuǎn)在事中間,,只有一個例外就是真正寫的時候,,那是另一個世界,,愿此能離苦海,。

  我清楚記得我打開這封信時,,弟有些不好意思,神情中還含著些期待,;弟簡單地說:“路上寫的,,沒寄,?!蔽也莶菘磿r,,沒敢往壞處想,,只當(dāng)他還持續(xù)在李英的事里,,并且心境已趨向平定。這封信顧城是白寫給我了,。

  弟還把他寫在飛機(jī)上的給三木的詩給我,,讓我看;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讓我略略不是滋味兒,,真的,,就不記得弟結(jié)婚十年來什么時候?qū)iT給我看過他的詩,,也許因此我沒能看專心,,只是覺到了一種明亮單純,三木在他心里那樣好了,,我感到了種從未有過的安慰和踏實,想著這下真的好了,。

  弟的詩是這樣寫的——

      回 家

    我看見你的手
    在陽光下遮住眼睛
    我看見你的頭發(fā)
    被小帽子遮住
    我看見你手投下的影子
    在笑
    你的小車子放在一邊
    杉
    你不認(rèn)識我了
    我離開你太久的時間

    我離開你
    是因為害怕看你
    我的愛
    像玻璃
    是因為害怕
    在臺階上你把手伸給我
    說:胖*
    你要我?guī)慊丶?br>
    在你睡著的時候
    我看見你的眼淚
    你手里握著的白色的花

    我打過你
    你說這是調(diào)皮的爹爹
    你說:胖喜歡我
    你什么都知道

    杉
    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多想你
    我們隔著大海
    那海水擁抱著你的小島
    島上有樹
    有外婆和你的玩具
    我多想抱抱你
    在黑夜來臨的時候

    杉
    我要對你說一句話
    杉,我喜歡你
    這句話是只說給你的
    再沒有人聽見
    愛你,杉
    我要回家
    你帶我回家

    你那么小
    就知道了
    我會回來
    看你
    把你一點一點舉起來
    杉,,你在陽光里
    我也在陽光里

          1993.9.3寫于飛機(jī)上

〔*胖:顧城的小名,;很多年里謝燁也常這樣稱呼他,;杉總愛這樣叫他,。〕

  弟見我看完,,想等我個反應(yīng)似地看著我,,我覺得他的神情比我這個讀者還感動,,也就不知說什么好,弟自解似地說:“是吧,,什么花的都沒有,?!?br>
  燁想起算算帳,該給我多少錢。我報了地稅,、電話費(fèi),,又說:“還有你走前拿的做春卷兒的錢,,李英說她的那部分她不要了,算還機(jī)票錢了,?!?
  弟立即抬起眼睛看我,;燁也愣愣地看了我下,,道:“真的,我都忘記了,?!币粫翰庞终f:“那該給你多少錢呢,?”我同她算了算,,于是她把錢給我。

  我們一起開車去鎮(zhèn)上,。木耳那天真高興,,叫媽媽“謝燁”,對顧城卻不叫,,只是繞來繞去蹭一蹭,,還直著黑黑的眼睛對他認(rèn)真地說幾句英語。弟呵呵笑著,,胡嚕下他的大腦袋,。
  弟說:“大黑眼珠兒哈,。”又說真是“哪哪都好看”,。我很驚奇弟往購物車?yán)锓烹u塊兒,、酸奶,這在一年多前,,是他絕對反對的,,他只贊成買那些最少經(jīng)加工經(jīng)包裝的食品,。他淡淡地回答我:“何必呢?讓人看不起,?!蔽一秀绷讼拢幻靼姿f的“人”指誰,。弟說:“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恨,,就是都可以理解,?!鳖D了頓又說:“就是比較喜歡三木,。”弟不是跟謝燁轉(zhuǎn),,而是跟我說話,,并且顯然是想專門說點兒話的,,這讓我一時好像很有些經(jīng)受不起,,我能覺到他期望我說點什么,,我也很想問點說點什么,可是我還是什么也沒能說,;這種情形后來又屢屢重復(fù),直到再沒有機(jī)會再重復(fù)一次的時候,。

到了付款出口,謝燁看看顧城的購物,,沒說什么就一并付了款。午飯是在中餐小店安娜那里買回吃的,。吃得很熱鬧,。下午忙著事情,,聽他們講也聽我們講。燁很樂地說起法國使館不給他們經(jīng)塔希提島過境簽證的事,,說她指著顧城對使館官員說:“看清楚了,這不高更,,也沒帶筆,,不是去你們那兒住下不走畫畫兒的,!”弟也笑了,,說:“顧曉陽都?xì)鈮牧耍f:'就該鬧土改,!’還問:'法國人進(jìn)中國了幾次,?’”燁說結(jié)果沒給簽證就沒坐成那架飛機(jī),而那架飛機(jī)在塔希提一著陸就沖進(jìn)海里去了,!我們都好是一驚。燁說電視報導(dǎo)了,。我們卻都不知道,。
  一忽兒弟說起血緣這種東西很怪,,你知覺它也罷,不知覺它也罷,,它永遠(yuǎn)讓你屬于它,,當(dāng)一切光芒都消失了之后,,它仍然照耀你,,你這才知道,呵,,這是你的家,,你的歸宿,,好也罷不好也罷,,可它永遠(yuǎn)有耐心,,永遠(yuǎn)不騙你;你不承認(rèn)它,,反抗它,,結(jié)果你到處去問去找,,拼命相信,拼命忠于的其它所有,,都終究是枉然,。
  我都聽呆了,,不知他在說什么昏話;我看看燁,,燁坐在那兒,淡淡地有些笑的樣子,,也不理他,;我不太開心弟怎么這么瞎說,,要我是燁聽了就不會高興。我說:“怎么跟血統(tǒng)論似的,?”弟很憨地“哎”了聲,,也不知他什么意思,。
  我說:“你可真是三、五年一個大變化,?!睕]想到弟很當(dāng)真地接道 :“一般三年一次,。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就是愛孩子,,孩子真好?!?
  我又看謝燁,,燁的神情更加不以為然,;我想燁不信顧城。弟還說他自己的:“真想再生十個孩子,。”沒人理他,,于是我說:“啊,,快別說了,你一想什么就過梭兒,,嚇著誰,?!?br>
  我給他們看我的畫像,,弟幾乎不相信我會畫成那樣,我挺高興,。一個間隙,,弟坐在那里,臉微仰著對我說:“又發(fā)生了件事情,,如果英兒的事兒是一,這事兒就是九十九,。”弟微張的本為顯示微笑的嘴忽然有些合不上,,我再粗心也注意到了那層凄慘又一次罩到了他的臉上,。我很驚訝這會是什么事,我偏頭專門看了下旁邊并無反應(yīng)的燁,一點兒猜不出,。
  “心沒了,成干末末啦,。”弟自嘲似地笑了笑,;“無愛無恨,就是挺喜歡三木,。”弟看著木耳從眼前跑過,,又道:“喜性兒?!?
  木耳正和彌樂(我十歲的兒子)在里間玩得開心。很久沒能來這里了,,他高興得幾乎一直亂蹦亂跳,,連聽彌講故事的時候也是手舞足蹈,。他開動起積鐵拼做的“卡車”,,對我說:“小哥哥made(做的)!小哥哥,,Mi-Le!Mi-Le!”說著跳過去拉拉彌樂,。他從來叫彌樂“小哥哥”,半年前上學(xué)頭一天,,便指使同班的孩子去六年級為他找“小哥哥”,。彌樂于是每天都會被許多孩子叫多遍:“Are you Sam's Xiao gege? Sam calls you!”“Are you Sam's brother? Sam is calling you!”還要“Please!Please!”個沒完(“你是三木的小哥哥嗎,?三木叫你,!去吧,!去吧!”)彌樂說,,那些孩子好像都以能被三木指使為榮似的。不過后來木耳也隨著學(xué)生們的叫法,,學(xué)會叫“Mi-Le”了。
  木耳看顧城進(jìn)來,,便把屋里的各樣?xùn)|西一一對顧城介紹,仿佛顧城是個對這里陌生的人,。木耳同樣把彌做的積鐵車開給顧城看。我笑起來,,弟也笑了。弟看彌正在畫車,,就問。彌說,,三木讓他畫一百種車,他快想不出來了,。木耳像是聽懂了,,抽出一張紙遞給顧城:“You do! You do!(你畫!你畫?。庇谑穷櫝钦娴拈_始畫了,,畫得生動,,還一邊念叨,他念起小時候認(rèn)車的事,,那時父母買回一本畫滿車的書,誰都不以為兩歲的顧城能認(rèn)幾個的時候,,他走過去全給叫了下來,合上書他說:“我出了一身戰(zhàn)(汗),!”那時他話還說不清呢;現(xiàn)在木耳已經(jīng)五歲半了,,在邊上不斷地拍手歡呼,滿口英語我都聽不懂,。
  燁進(jìn)來,。木耳對她指著顧城還在繼續(xù)畫的一輛輛車(有的都快畫成狗和鳥了)說:“Good! See! Good! ……”木耳像在故意回避說Daddy, Mum;我知道他心里是明明白白的,。不久前我專門去學(xué)校見他,,跟他說媽媽要回來了;他說:“Did she ring you(她給你打電話了嗎)?”我說是的,;他說:“Did my dad ring you ?”還加了句:“My father,。”(我爸爸給你打電話了嗎,?我父親,。)我說是的,。他說:“I remember my father very very good drawing, better than you!(我記得我父親畫畫兒非常好,,比你好?。贝藭r此刻,,父母真的就在面前了,木耳或許對突然降至的幸福不大敢相信吧,?

三木看了看微笑的燁,,腦袋一轉(zhuǎn)拿起邊上的《假話國歷險記》,比劃著說:“小哥哥read this for me, ... Calar,carlar... windows all broke down!...... 小哥哥read Chinese in English!......(小哥哥給我讀這個...嘎啦啦,,窗戶都碎了...小哥哥把中文讀成英文!...)”
  燁道:“這家伙小哥哥崇拜狂,?!彼眠^書,,翻翻說:“彌樂現(xiàn)在讀書挺好的哈?”一會兒又若有所思似的說:“真的,,讓三木跟彌樂呆一陣兒不錯?!钡苷f:“然后咱們一起回北京去,兩年,胖子*什么中文都會說了,。”

〔*胖子:木耳小名,。顧城謝燁亦常這樣稱他,?!?br>

Image

9月26日(星期日)

  我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已是星期天9月26日了,。他們吵了起來,平生第一次見他們吵了起來,。

  早上,弟打過個電話來,,說燁心情不太好,,可以不可以劃劃船,?我也沒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說:“好呀,!叫上三木吧,!”“玻格不肯的,!”沒想到被弟嗆了一句,;隨后他口氣又緩下來:“…現(xiàn)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nèi)w加入玻格家,胖子拿不出來,,干脆我們?nèi)^給你了,哎,,……”弟似乎說不下去了,。我想這玻格真的呀,!不過我也沒很在意,,哪里真可能父母都回來了,,還拿不出孩子的,?
  不久,他們來了,,但沒有木耳,。我說了些關(guān)于木耳的話,,謝燁便哭了起來,。沒想到我那些話讓她這么傷心,我一下不知說什么好,。利斯正坐在桌子我的這一側(cè),,此時很有些不知所措,。他說:“Talking about Sam?(是在說三木的事嗎,?)”我應(yīng)了下,。弟說:“咱們劃船去吧?”樣子有些無奈,。燁也不答,。我說:天氣挺好的,咱們這幾個人還沒有全體一起劃過船呢,,到這兒來以后只和謝燁劃過,。
  燁好像沒在意我說什么,,她和小純低聲說了幾句話,,兩人便起身向門外走去,我不摸頭腦,,正看著他們,,不想顧城也跟了上去,,幾個人的神情讓我覺到了不對,,于是我叫顧城,,讓他過來,,顧城只是默然,,燁從門口返回身,突然對我大聲哭道:“我怕他,!顧?quán)l(xiāng),,我怕他,!”和我并排坐著的利斯驚得站起來,,只是隔著桌子,,沒法兒去扶她,;我呆住了。
  弟一下子說出來:“她有了別人,!她要跟他走,!”
  剎那間我的腦子似乎是一片空白,,跟著是一片混亂,,再往壞處想也從沒想到過會有眼前的情形——這樣的事會發(fā)生在謝燁,、顧城之間,!我一下就出汗了,。
  “我有沒有這個權(quán)利,?,!”燁怒目含淚,,厲聲質(zhì)問,。
  “你有——”弟臉微仰坐在那里,,牙關(guān)咬了又咬,,才松開口說:“你有,,你什么都有,。咱們結(jié)婚十年啦,,你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你什么時候也必須拿權(quán)利、法律來壓我了,?咱們是親人就不說外話,,你說外話咱們就不是啦,,就只有離婚啦……”
  燁說:“別忘記了,我當(dāng)初是怎么讓李英來的,!我是怎么對待李英的,!”
  顧城的聲音平緩飄渺:“這也是你知道的事情,,你知道李英的事兒沒有傷你……你讓她來比我還積極呢……后來你們是朋友,;多好啊……我倒成了多余的人了……”
  “是??!”燁激憤地說:“可是你為什么就容不了大×呢,?,!”——我一個激靈,,這個名字似乎隱隱的有點兒印象。
  “人和人不一樣,”弟的聲音和神情一樣地淡遠(yuǎn):“你不妒忌我妒忌,。再說人總得有點兒尊嚴(yán)吧,,大×他穿名牌衣服,,抽煙,,打他媳婦兒…我們太不一樣,我沒法兒和他在一起,。你要他,咱們就只有離婚啦……”
  燁不語了,。我真怕他們再說下去,。弟孩子般天真明凈的聲音和燁孩子般幸福單純的微笑在記憶中還是那么清楚,,那回他說:“我把心放謝燁那兒,,讓她給我管著,我安全極了,。”我也笑,,我們都開心,。沒誰會想到變異,他不會想有一天那顆心需要拿回來和怎么拿回來,,即使他思念英兒的時候,,他也一定要讓這顆心還是捏在謝燁手里的,,他喜歡這樣,,他不可能或者說是不可能容忍對他的燁產(chǎn)生一絲的疑慮,。他倆兒在他心目中是一回事,燁學(xué)英語,、學(xué)開車、學(xué)打字,,他就不學(xué)了,,他說“不要學(xué)重了,節(jié)省下半個人的精力可以干更多的事”,。他幫謝燁改詩,改文,,有時把自己的放上燁的名字,他回答我說不是作假,,燁寫的就是這樣,她太忙了,,他們是分工合作,,等燁發(fā)表多了就容易了。有時他會吟一些句子,,醉醉地說:“謝燁寫的,多好,!”他是捧著心給謝燁的,,我知道那是一顆柔弱又固執(zhí)的心,一萬萬只腳的踏踩也改變不了它,,可只要愛人的輕微一點,它便會即刻碎成粉末兒,。我知道他說的“心成干末末了”的意思。

“但是我要三木,?!鳖櫝窃诔聊髨远ǖ卣f了句,跟著薄淚罩住眼眶,,他聲調(diào)又松緩下來:“你要有個新家了,。三木不該成為大×的兒子,。三木的爸爸是用心用精神去活去愛的,。我也不會再有別人了,,我夠了,我只要三木也只有三木了,。我要讓他好好長大,。”
  “我能相信你嗎,?”燁激憤得滿臉是淚:“你踢三木那一腳我能忘記嗎?你也說過誰做三木父親都比你強(qiáng),!”
  顧城愣愣地看著燁:“不要老反駁其實你也明白的事情吧?!钡艿穆曇艉途彽貌豢伤甲h:“你這話是說給誰聽的呢,?說給老顧?quán)l(xiāng)聽的,?說給小純聽的,?(我又看了看小純,,小純一直用痛恨的目光看顧城)你還用對我說這些嗎?”
  燁斜看著顧城,,我得心都急出了汗。一次也是在這里,,燁因為我一件事沒做好生了氣,回去還生氣,,結(jié)果三天之后顧城見了我還數(shù)落我“為什么惹謝燁生氣”??墒乾F(xiàn)在他居然可以對燁這樣說話。
  “你什么都要……”顧城的聲音飄忽著,,“你要大×,要三木,,還要我的一切。名譽(yù)你也要,,實際你也要,精神也讓我給你,,你好寫小說……”
  燁不說話,怒目含淚,,突然她面向顧城:“你騙了我!”嘩,,眼淚滾滾而下,,并沒去接顧城的話,,“你是怎么說的,?在要把你關(guān)進(jìn)精神病院時你是怎么說的,?可現(xiàn)在我打個電話你都不讓,!你騙了我,!”
  顧城看著謝燁,,聲色依然:“我沒騙你,。你可以決定離婚。但離婚之前你就是不能打電話,。我不知道你們會商量什么,,我沒法還那么相信你了,。我多相信過你,,你是最知道的,。雷,你是我的天哪,,天塌了可怎么辦呢……”弟又近乎囈語了。
  “我是你的媽,!”燁氣忿地說:“不是你的妻子,?!钡谝淮温牊钸@么抱怨,,我想她的確同弟過煩了,?!澳阏疹欉^我的生活嗎,?”
  “咱們還要算賬嗎,?心里都明明白白……”
  “是啊,,你那些關(guān)心照顧,”燁又斜看了他一眼,,又看我下:“讓老顧?quán)l(xiāng)說……”


  我說……我不禁立即去想燁想讓我說什么,;弟并沒在意:“人哪,好起來什么都好,,做碗湯端給你,,什么樣兒的都高興,,洗衣服洗沒洗干凈,都高興,。一不好了,就都不好了,,什么都不好了……”

弟聲長長的,,更加虛渺了,;“上天,這是怎么回事呵,,我的心已經(jīng)成土,,眼淚已經(jīng)干了……雷,你別急,,我真的也是快了……你恨我,你該恨我,,我掐了你,那是不認(rèn)你了,,你沒完地叫,,真可怕,,就那一次,,不認(rèn)你了,;雷,,我碰過你一個小指頭嗎,?到今天還是這樣,;那天我們說愛,,都說,,多好呵……什么時候你也被人扔了,你就知道了……”

  顧城走了出去,。后來又走出去過一次。燁問我:“你說誰對?”
  “對不對,,這怎么說呢?”我心里太是不好受,,而且我從不覺得有資格對燁說對錯,?!胺凑阋牒昧四憔妥甙?,都會同情你的,。只是非常心疼他,,他真就完了,我們家也就完了。”我心灰得很。
  “那三木怎么辦,?”燁緊跟著問。
  我被問得一愣,,什么時候燁曾向我要過主意?但我很高興我有可能幫助她:“那你就跟玻格商量吧,,她肯定幫你的,。不過你也別讓玻格不讓顧城去,,還是讓他可以見三木,?!?
  我腦子一點兒不清楚,,心更是亂七八糟,,只是感到不能辜負(fù)了謝燁。后來想我這個建議實在是糊涂,,驢唇不對馬嘴,。我當(dāng)時完全處在對面前發(fā)生的事的震驚和不反應(yīng)里,,哪里可能有什么主意;燁問我不如說是在告訴我,。我說“走”時就沒想是離婚走還是不離婚走,;說同玻格商量當(dāng)然是商量拿走孩子,,那還說什么讓不讓玻格應(yīng)允顧城去見孩子的問題,?對我的糊涂話,,燁也沒說什么,。
  顧城后來又一次走出去時,,燁淚水盈眶面向我說:“你知道嗎,?他掐了我,,他對我好耶,沒把我掐死,?!笔裁矗?!我眼睛直了,嘴巴抖了幾下,,發(fā)不出聲音;沒法兒想象,,沒法兒相信,,顧城倒底怎么了,,倒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燁按著脖頸繼續(xù)說:“我這兒好久都有個紫印兒,脖子是硬的,,見艾蓓時都不能動,?!?
  我難過得說不出話,。盡管很多年里,已覺不出顧城是我的弟弟,,但此時顧城切切實實是我的弟弟,,我的弟弟干了這種事,!怎么搞的,?怎么回事,!我看著謝燁——一起有過那么美好經(jīng)歷的謝燁——說不出話,。

燁也出去過兩次,。弟并沒對我講什么,只是發(fā)愣,。我勸他多想謝燁為他做的事時,,他慨然道:“是呵,,謝燁對我恩重如山,,所以我敬她呀!”我說那就盡量成全她的愿望,,我想說那就別不讓她打電話,,而且你不讓也沒用呵,燁此時離開的這段時間不就足以去打個電話了嗎,?但又想這話還是有可能單獨(dú)講給他的好。
  利斯一句中文不懂,,但自始至終坐在那兒,憂心忡忡,。小純一定很恨顧城,目光一直冒火,。過后我對弟說了句:“你可傷了小純了?!钡苌袂榱⒖虦睾拖聛恚骸靶〖兺?。小純不太恨我?!钡軐π〖兿騺碛幸环N天然的疼愛,每每提起言語中都會充滿這種溫情,,不知是由于謝燁的緣故,,還是由于同樣身為弟弟的緣故,。

  痛苦的談話在弟或燁離開時中斷一陣,,然后又持續(xù),。
  燁不能容忍弟對大×愛她的誠意的不信任,,她難過地哭著說:“他最初說愛我還不是直接說給我的,是對別人說的,,別人告訴我的,。他為我那么難過,,我能不感動嗎,?”
  顧城無語,。

  燁淚水汪汪地對著弟:“我跟你說過你這樣寫那書我受不了,!我老一個人哭你知道嗎?那個時候只要有一個人來安慰我,,我都會愛上他!”燁又嗚咽了,。
  “可是,,”顧城愣了下,,茫然地看著謝燁:“我問你要是沒這書的事兒你會愛上大×嗎?你說不是因為這個呀,?你說那次你跟他出去你就喜歡他了,,那時英兒還沒出事兒吶?”
  謝燁沉默,,顧城也不語了。跟著燁淚水嘩嘩落下,。我最見不得謝燁哭,,真是碎人心肝,。此時燁并不用說什么,說什么都已不重要,,我只覺得相信她,明白她,。
  我看了看弟,,想示意他別說了,可他并沒看我,。他喃喃道:“我真不明白你看上了大×的什么,,你要他那樣的生活,,他那樣的生活到處都是,,那你當(dāng)初干嘛跟我呢,?雷,我都快不認(rèn)識你了,,我們真的結(jié)婚了十年嗎?那么多,,那么好的日子,都真被你抹掉了嗎,?雷,,說句實話…”顧城哽住了,,蒙在眼上的那層淚輕輕地流下來。半天他才能又說:“雷,,心真成干末末了,,可這干末末有時還會濕一下,。雷,,實話,你真弄明白你不想和我過了嗎,?你為什么呢,?我都好了,,我愛三木,,愛我們的家,,我們就要有錢了,雷,,我們在一起無往不勝……”
  我的眼睛都濕了。我抱著希望地看了一眼燁,。燁冷漠不屑的神情著實嚇了我一跳,。

  弟的聲音涼下來,近乎自言自語:“死在這事兒上的人也不少,,蝌蚪死了,,××也自殺過...... ”
  “可是你不死??!”謝燁生冷的幾個字又嚇了我一跳,。話居然能說到這個程度上!
  “你著什么急呢,?”弟居然還那么安定地說:“我還有事想做,,我還不明白,。雷,你就說離婚吧,,我看我受不受得了?!?
  燁不說話,,臉上是生氣和不屑。我對燁向來很信的,,一信就成了迷信,想來也賴弟弟,。弟自結(jié)婚后就陷入了個造神運(yùn)動,,塑造起神像燁來,只許說好,;燁美麗,、能干,、聰慧、快樂,,具備了所有的優(yōu)點,,我心下漸漸地其實是拜了這個神的,;每每聽燁講話,我肯定認(rèn)真領(lǐng)會,,不明白的準(zhǔn)保先懷疑自己。現(xiàn)在想來,,即使當(dāng)時看著顧城站在懸崖上,,燁要說沒事兒,,我怕也不敢貿(mào)貿(mào)然去擋的;要是燁說他就該跳下去,,我恐怕都會認(rèn)的。潛意識里就訓(xùn)練成了這樣,,如果不是這樣,那么那兩個星期就該是另一個樣了,。

  “雷,別那么急,,我死會為你想的,至少會留給你錢的,?!钡茏哉f自話。
  “你能留什么錢,?,!”燁吐字又冷又硬,。我沒法兒不為顧城捏把汗,,我知道那長長的溫暖的記憶是長在他心里的,。謝燁就是他的安全所在,,錢他從來只是與燁共享的一個燁告訴給他的數(shù)字,,他現(xiàn)在忽然說“留錢”的時候該是何等心寒那,,他從來也不操作一分錢的,,他的“留錢”指的是什么呢,,是指就在謝燁持有下的錢了,所以燁才惱火,?
  “光保險就四萬呢,?!鳖櫝沁€那么看著燁,眼光跟困惑的孩子一樣,,我對這眼光太熟悉了,,從小到大竟就沒有變化,。他的腦子不知走了什么岔,,我想怎么一下岔到這里來了,?
  “你以為你自殺人家保險公司也管你吶,?”燁瞥了顧城眼,語氣軟下來:“這樣說你又會覺得…”燁出口氣把話停下,。

“那——”顧城的神情有些恍惚:“我可以開車撞死呵,;那天我是該讓大車掛死……上天,,怎么沒讓我死呢?這是怎么回事呵……”顧城的目光又指向天際,,已是干干的皮膚上一層慘亮,。
  這種慘亮在前后不多的日子里幾度出現(xiàn),,但我居然都沒去理會,。我看著燁,我那個樣子一定很是焦慮不安,,我是在問顧城怎么了,,要不要特別地去擔(dān)心關(guān)照他一下,。早就有了個無形的規(guī)矩,,我是不會越過燁去關(guān)心顧城的,。
  燁神情依舊,,我也就放下心來,。
  一陣兒后,誰都意識到時候不早了似的,,利斯弄些吃的,,氣氛松緩下來,。顧城去樓下洗漱間時,,燁對我說不用擔(dān)心,他們不是吵架,,這樣的“對話”已很多次了,沒事兒,,顧城不會死,。燁說顧城不會死時,,臉上的笑意生出輕蔑來,這種輕蔑讓我心里發(fā)暗,,真切地覺得顧城的不死已成了件丟臉的事,,連我也應(yīng)該覺得丟臉。

  之后他們?nèi)タ茨径?,回來時小純已返回城里了,。弟,、燁對我說起木耳,,可以覺出他們心中的感動,。燁說:“你猜胖子跟我說什么,?他說:'When bring me home?(什么時候領(lǐng)我回家,?)’”燁的神情顯示出欣慰和驕傲,。
  弟說:“這小子什么都懂,,他看玻格不在,,拉著我們悄悄說的,。這小子什么都記得,,有心眼兒著呢……”
  燁說:“哎,,”然后又對我重復(fù)道:“他說'When bring me home'!”我當(dāng)時覺得木耳這樣說一點兒不稀奇,,他怎么會不想著回家呢,;而燁因為離島了一年半多,,她的確擔(dān)心木耳會把他們忘了。
  弟樣子不大開心地說:“這玻格真夠霸道的,。”聽弟這樣說玻格,,我腦子里翻起許多事情,,一時理不出頭緒,;我說了些木耳在學(xué)校的事,,又說了些木耳過五歲生日的事;我的意思是玻格盡管霸道,,但對木耳是很好的。
  弟聽得樂起來,,說他給三木彈琴,,三木時而裝模作樣跟著哼,,時而比比劃劃又樂又跳,,謝燁教他彈,他跟著亂點,,連連說“Good?Good!”其實只是應(yīng)付,根本不往心里去,;弟然后頗為開心地評價道:“這小子,一點兒雅事也不喜歡,。”全然十分贊賞的口氣,。
  燁一直微微含笑,,持續(xù)著那種沉浸狀態(tài),。弟說說樂樂,,然后進(jìn)里屋去了,。
  我看著燁,,不禁說:“顧城這么喜歡三木,。”燁的神情立即變了,,顯得復(fù)雜起來:“是耶,,”燁說:“我現(xiàn)在要把三木給他,他真就一下得救咧,;”我聽得有些發(fā)呆,,看著燁,燁的臉色很不平靜起來,,幾乎象是怨恨地說:“我懷疑我走,,他都不在意咧,!”
  “那怎么會?,!”我?guī)缀跻Τ鰜怼?/span>

  燁也笑了,笑得不大是滋味兒:“要不在意就好了噢,;你瞧他現(xiàn)在跟著我,,我都可以叫警察了?!?
  我覺得她說得有些嚴(yán)重。但弟這個樣子不行,,我想是不是得提醒他一下,。
  燁接下去說:“這會兒他想起喜歡三木了,這么多年的賬就一筆勾銷啦,!你說我能給他三木嗎,?”
  我當(dāng)然知道不能,;可要是誰也不用給誰,還能在一起度日多好,!我無話,,只同情地對燁笑笑,,然后不知是問是答地說了句:“你看他能當(dāng)?shù)鶈幔俊逼鋵嵨艺嫦胝f的是他當(dāng)?shù)鶞?zhǔn)能當(dāng)?shù)猛玫?;可是大約是自來迎和的毛病讓話到口邊不知怎么就改掉了,;接著我大約準(zhǔn)備著的是聽謝燁好好地數(shù)落顧城了,。
  “嗨,!還沒準(zhǔn)兒真能!”沒想到燁這樣說,,我一陣高興,;接著燁放低了聲音,但是聲音卻是激動的:“你沒看他跟胖子挺好的,!到三木那兒他就知道怎么做人啦,!三木其實挺認(rèn)他的……他現(xiàn)在也不'姑娘家’了!你說這不是扯淡嗎,?”燁說得臉紅紅的。
  我已把飯做好,。土豆胡蘿卜燒豬肉。燁幫著我拾撿,。喊了一聲,,顧城出來。見了菜就叫好,,席間不斷贊嘆好吃,。我們隨便說著話,,像沒白天的事兒一樣;果然如燁所說,。

  一說話就會說李英,。我不愿顧城把李英想壞了,,又覺得也不宜讓他把李英想得過好,尤其在眼下的時候,。我從不敢以為我懂李英,,我會贊美她,但評說起來總難免心虛,;無論李英還是燁,,她們的美,,她們的好,,她們的聰慧,都是我在第一刻起,,就知道是我永遠(yuǎn)沒法兒比的,,我熱愛她們,,乃至崇敬她們,,她們在一起時,,我就會感到一種特殊的寧靜,,一種幾乎是至高的美麗,,這倒與顧城挺一致,而當(dāng)去年三月居然聽到了燁對李英的指責(zé)時,,我一下就亂了,平生第一次也可以說是唯一的一次,,對燁不高興。現(xiàn)在才知道,,還是因為我不懂她們,并且誰又知道,,現(xiàn)在的“知道”,,倒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既然說李英,,我想唯有盡量客觀地并且客氣地說最好也最保險,。我接著他們的話,講三月那次見“老頭兒”時的一些情形,,過去在電話和信里都難講具體的。我說我一見“老頭兒”就說讓我和李英通次電話,,你們不信顧城會死我信;“老頭兒”極不屑地不待我把話說完就說:“Trick! This is only a trick(騙人,!這只是騙人)!”然后緊接著對利斯說李英告訴他,,顧城說死都是Trick(騙人),顧城曾經(jīng)拿著刀子說要自殺,,見都不攔他,,就把刀遞給謝燁讓謝燁殺他,。我說著心里一疼——“老頭兒”自負(fù)地大幅度地來回比劃的樣子在眼前晃來晃去;“老頭兒”跟著還說了一串兒“rubbish” “terrible”“awful”(垃圾,、惡劣)之類,;沒法兒解釋李英是怎么回事,這些話她也只有編給“老頭兒”聽了,。
  謝燁聽著李英講給老頭兒的故事極其不屑地一笑,;顧城倒沒特別在意,他笑了下,,說:“倒是有那么回,英兒拿著刀擱我這兒——”弟左手在左胸上放了放:“我向前一頂,,還真扎著了,,英兒'叭’,就把刀給扔了,?!钡苣X袋一垂,說:“英兒有時候夠狠的,。”
  燁忽然說:“哎,,我想起來了,你和英兒做春卷兒的錢我沒拿,。”
  我吃驚地看著燁:顧城也愣愣的,。燁說:“后來我又湊了兩千元錢,想著你和英兒都挺緊的,,就沒拿,;英兒是讓我拿的……”
  “你還說要'攜款逃跑’……”我想著燁那時是那樣打趣說的,指的就是先用賣春卷兒的錢墊上赴德的機(jī)票費(fèi),。那時我們是賣了春卷兒先不分錢,,攢到個大數(shù)目再分。
  “哎,,是哈,,”燁依舊笑著的,像是應(yīng)我,,卻顯然還繼續(xù)在自己的思路里:“我說怎么想不起來了,?英兒知道的,我說一半兒錢給你的,,我想光留你們在這兒不容易,。”
  我腦子開始亂,。李英曾經(jīng)很坦然地跟我說起燁借用了這筆錢,,還說也不知道自己的機(jī)票錢還清沒有,就拿做春卷兒她的那份錢頂了,。還是李英告訴的我,×××對她說燁還向他借了兩千元,,到德后就寄還了;李英說春卷兒錢沒寄來,,也許謝燁拿它頂她剩下的機(jī)票錢了,。最怕這種時候,鬧不清怎么回事。
  弟有些苦笑的樣子:“都給李英啦,?”見燁不理他,,就又說:“你干嘛還給她留錢呢?”
  “都像你似的,?”燁答,。
  弟咽口氣,沒吭出聲來,。
  我趕緊說:“算了,,過去了就甭管它了。反正我那份兒錢謝燁已經(jīng)給我了,,不過我也不該要,?!?
  弟說:“拿著吧,留著,,錢總有用,?!?
  燁還挺生氣,對著我說:“你看,,他弄的事兒,還老怪我,!”
  弟口氣很當(dāng)真的,對著燁:“你看,,她有一萬元存款,,機(jī)票錢也不還,還從小純那兒拿了錢,,說交你一半兒房租也不交……”
  燁很氣地緊接道:“你怎么就知道跟我說呀,?這是你的事呀,!你那會兒就該跟她說呀,!”
  弟有些無可奈何地:“我怎么知道,?…”
  燁看了他眼,將口氣緩下來些:“這件事,,你早就該處理,!”
  弟翻了翻眼睛,有話說不出來的樣子,。我也感到詫異,盡管那一年半當(dāng)中每到單獨(dú)聽燁講話時也時常聽到她的抱怨,,但一般時候則全都是對英兒的贊賞,;尤其她們在一起時,那種開心,,那種投契,那種一再顯示的相互嘆服和對彼此的滿意,,那種如同特權(quán)一樣的因為炫耀對方而倍增的無人可以企及的驕傲,是時時刻刻都在給我印象的,;“英兒”這個名字就是燁叫出來和叫起來的,。燁從沒有說過她以為這種關(guān)系需要處理。直到弟,、燁去德國后,我才聽李英談及她心中與燁的芥蒂,,她是為說明她必須走才談及的,;直到弟、燁回了次北京后,,我才第一次聽到燁對李英的義憤,但那是因為知道了某些李英過去的作為引起的,。而在她們共同生活的那一年零八個月中,,尤其是后一年中,,她們看去的確相處得像魚水一樣啊。
  我沒法在這時議論這件事,,只是對著弟疑疑惑惑地說:“她有一萬元錢存款嗎?”
  “她有,?!睙钫Z氣肯定地說,。
  我仍感到疑惑,;燁說:“老顧?quán)l(xiāng)真是的,,你就先別管我怎么知道她有,,你就想一下,她一星期一百四十多,,給'上帝’* 干活兒五十,,包春卷兒就算五十,,這就二百四十了,;她到挺后來了才交我一星期二十元生活費(fèi)的,,就算她一星期花四十元吧,她二百存下了,。一年就一萬;不止一年吧,?她走的時候,,真沒準(zhǔn)兒兩萬都有了呢,?!?br>
弟沉沉地“嗯”了聲,。我說:“我知道的是,她好像有八千元存款?!?
  “扯,!”燁說:“她有多少錢能告訴你嗎?她還跟劉××好呢,告訴過你嗎,?”
  弟眼眉抬了抬,立即垂頭喪氣,,獨(dú)自蔫蔫地推門出去了,。燁指指他:“還不能說!”

  一聽劉××,,我腦袋就嗡嗡響,,我根本就沒法信這事兒,;我什么都信燁,唯說李英會這樣我不信,,不信還挺氣;第一次聽燁說是在他們?nèi)伦跃┗氐潞蟮碾娫捓?,?dāng)時我說“不可能”,!還寫了一篇到新西蘭后最長的日記,平生僅有的一次對燁表示了不滿,。我信燁,但沒法兒不信李英,;日記寫過了,這事兒連想也不愿想,,不想就跟沒有過一樣,可這會兒又聽說了,。
  我說:“你真信李英能跟劉××好哇,?”
  燁說:“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事情它就擺在那里,,你也知道'詩刊’它真就是那么好進(jìn)的,?”
  我一時找不著話,腦子里轉(zhuǎn)著李英的樣子,擔(dān)心她真是太冤了,。我想起問機(jī)票錢的事,我說怎么覺得和她聊天當(dāng)中感覺里她是還了或者差不多還上了機(jī)票錢的,,要不她干嘛說“也不知道還清沒有呢”,?
  燁淡淡地一笑:“哪兒呵,,她就還過一次二百元,退返程票那次才四百多元,,她那票三千都快四千元了,,前前后后為她來得花了五千?!?
  “嚯,,這么多,,”我說,“那你信上還讓她跟小純拿錢干嘛,?小純也跟她說你的錢都寄他那兒了,李英可以隨便用,,說你說的那些錢也是李英的錢……”
  “那也沒讓她這么個拿法兒呵!”燁很不開心的樣子,;“本來嘛,,顧城這回掙錢就是為她掙的,我可不是得那么說嗎,?”
  想來真是顧城可惡,那會兒那樣,,這會兒這樣。我說:“唉,,顧城,。”
  燁說:“不過英兒慘咧,,英兒是慘了,她現(xiàn)在只有一個辦法,,就在一個角落里呆著,只管過自己的日子,,什么都不聞不問,。”
  我想李英能不聞不問嗎,?
  “說實在的,真是美化她,,多捧她呀,她要是遇羅錦,、劉曉慶,,得感激顧城呢?!睙钫f。
  唉,,反正是一堆亂七八糟,。我們隨便說些別的,,我便被兒子叫了去。一會兒聽弟,、燁在中間屋說話——“國內(nèi)國外不沖突,!”燁說?!斑€是跟深圳和×××說聲的好,,何必呢,?”弟說?!澳愕饶念^兒先定下再說,,還不定出不出呢,,你不是想快嗎?”……他們是在說書稿的事兒,,我走過去對著弟說:“這些事兒你就聽謝燁的,,你又不懂?!钡芤膊淮鹞遥€沖著燁:“××還不知道吧,?”燁瞥瞥他。弟說:“我不想弄得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了,,我都想把這本兒書燒了,?!?
  燁看看我,,又看看顧城,,沒好氣兒地:“你看看這個人,,一會兒一變,沒法兒跟你干事兒,!”
  弟笑了下,對我說:“謝燁特逗,,跟我說:'要死,,你就寫完書再死,?!钡苷f完,臉停在一種傻子樣的笑上,。
  我嚇了一跳,。
  燁不滿地:“哎,,說清楚了,這是好話壞話,?”然后對我道:“他老是死啊死啊的,要不他真早死了,?!?
  弟道:“哎,,是,那真跟吞了毒藥似的,,我又不甘心給毒死,。謝燁說,你寫,,一寫毒就出來了,。(弟一樂)哎,那真是救了我……”弟停下來,,又道:“寫這書真可怕……那就是一點兒點兒把血放干凈……”
  燁微低著頭,,略略笑著說:“這書別的不敢說,,論真,,是古今第一了,;顧城別的不敢和人比,,論誠實,沒人比得了,?!?
  “可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受得了,。”我是在幫燁說,。
  “呵呵……”顧城笑了下。
  燁也笑了:“哎,,就是呵,。”
  弟微微搖搖腦袋說:“沒人要我,?!备终f:“胖子要我,?!?
  燁一聽就臉色不好,。
  我說:“得,我給你們鋪床去了,?!?
  弟說:“英兒后來怎么了,你還是趕緊寫點兒吧,。”
  這可是個難題,。李英說起她決心走時,,很謹(jǐn)慎地卻又很著重地講了謝燁的原因,,而弟所知的是謝燁對李英的走同他一樣地震驚甚至比他還要憤怒,,還有說李英就也得說×××,,因為×××是在弟,、燁他們前腳走,后腳就搬進(jìn)他們的房子住了的,,他覺得他和謝燁的關(guān)系讓他有這個權(quán)利,李英也樂得他在,,他們做什么事差不多都在一起;×××在那里直住到李英走后三個月才搬離,。這些事都是弟萬萬不會想到的,也是絕不可能同他說得通的,;于是一點兒沒法兒同弟解釋的是李英后來的事是非常難寫的,。

       我回答弟說:“我比你還離世,,我都忘了怎么寫東西了,?!?
  弟說:“你給我的那封信給放進(jìn)書里了,;你就那么真真地寫,?!?
  弟信上說過這事,,讓我無可奈何,我只好祈禱我沒說過多的蠢話,。那要算我平生專門寫給顧城的唯一一封信了,,以前以后我只有給謝燁單獨(dú)的信,沒有給顧城的,,包括我父母寫信也是一樣,,因為顧城不僅絕不可能有自己單獨(dú)收信寄信的打算,連看到抬頭只寫了他的名字的信都不自在,,如果親朋這樣寫他就要生氣了,,好像沒有同時寫上燁是何等的大不敬似的。我是實在覺得必須提醒他一下,,才寫了那封信的,,我有心為李英解釋,又不愿會傷到謝燁,,最終對那信也沒信心,。我在同一信封內(nèi)給燁的信上說:我給顧城的信你看不適合給他看就不必給他。結(jié)果我也不知道這信的作用是什么,,弟倒因此更想讓我寫些內(nèi)容了,。要說“真真地寫”,到底怎么寫呢,?
  我笑一笑,去給他們鋪了床,。弟蔫蔫地就進(jìn)了他的小屋。燁對我夸獎起弟寫的《牧場》,,說:“你還沒看吧,那寫得真好,。他就該寫這樣的東西,?!?
  燁住閣樓上,,弟在小屋,。彌(我十歲的兒子)睡了以后,,我和燁很自然地談起天兒來,和燁談天兒一直是經(jīng)常的,,和顧城十年中卻從沒有過,,仿佛他只是謝燁的丈夫,,而不是我的弟弟了,,我和他還常照個面兒,倒很像是因為我與燁有親的緣故,。
  燁情緒很好,。我們說了許多有趣的有的也是很痛切的事,。但她主要的還是說大×和顧城。第二天晚上我們還是這樣聊天,,說的是相似的話題。大×的名字是當(dāng)天在他們的“對話”中才進(jìn)入我的記憶的,,當(dāng)時也覺這個名字耳熟,但終是沒想起來,。直到太久太久以后,,偶然翻讀他們六月底寄給我的《英兒》完成部分時,,才“啊”了出來,顧城筆下已有了大×,,是個十分樸厚有趣的人物,。當(dāng)然顧城那時還全然不知,,大×已經(jīng)踏入了他心中的圣地,,土崩瓦解,、家破人亡的命運(yùn)已經(jīng)跟在那雙巨足后面了。
  謝燁對我講大×,,幾天中,,講了又講,,但聽不出一點兒《英兒》書中大×的特性。當(dāng)然當(dāng)時不記得書中的大×,,也就不會做此聯(lián)想。顧城也好像忘了書中的大×,,幾天中從未提及。
  燁說起大×的羅曼史。說他經(jīng)歷過的一個個女子,,但都是萍水之交;“但是他對我說:'見到你,,我知道,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再不會讓你走?!劬χ劬?,是真的?!睙钜恢皇炙降貏幼髁藥紫拢夷苡X到她內(nèi)心的激動,。
  燁講了大×和×××的相識相處經(jīng)過,說他們是“契約婚姻”,,結(jié)婚只是為了幫她“辦護(hù)照”?!八麄儚囊婚_頭兒就分賬,;大×說:為了離婚容易?!睙钫f:“可是他媳婦兒特愛他,愛得沒辦法,,老哭,。可她是活該耶,,那人特賤,,顧城說'大×打媳婦兒’,打她真是活該,,那人特賤,,長得也不好看,,臉上凈是這樣的這樣的(燁比了幾下)痘兒,你看見就知道了,。她老跟人家調(diào)情,×××,、××,、××,見誰都調(diào)情,。人家凈涮她,,根本看不上她,。她反正是誰領(lǐng)去都行,。到后來也知道給欺負(fù)了,,就跟大×這兒發(fā)嗲:'嗬,,你也不管管,你看他們凈氣我…’真的,,就這樣兒!大×特生氣,,抽煙,,也不說話,,半天蹦出句:'你不招人,,人就氣你啦?’ 當(dāng)眾他就這么說,!嗬!×××特尷尬,。我都看不下去了,,讓大× 別這么說,。大×說可不是她自找嗎,?”
  我想可能顧城說得不錯,,真是好起來什么都好,,連抽煙都好了,燁模仿大×抽煙的動作是很帶著欣賞的,。燁所敘述的大×的風(fēng)范,,要在過去大概只能成為她的笑談,,可是現(xiàn)在她拿出的是那樣贊賞的口氣。我有些疑惑,,但只擔(dān)心是自己出了毛病,。
  “那人,,”燁一笑,“你沒見呢,,當(dāng)著人就把腳,,這么往大×身上一杵,,你說……”燁抬起手抖了抖:“大×人家,你說怎么著,?'別這樣,。’大×這么一扒拉她,,她就又往上去,。她想讓大×喜歡她都不會,;一有人來,,就得去惹大×,,這樣那樣,,摟一摟,,來回蹭蹭,你說多討厭哪,,就想讓人看她跟大×好;大×真的討厭她,,沒轍,?!睙钚πΓ乙残π?,找不著話說。

“大×那人,,你都想不到,,噼哩啪啦把家就給搬了,,他說離婚把房子留給×××,,你知道了吧,,他那人就這樣,車也給賣了,,以為就該跟我過了,。”燁看著我,,感動的神情中沒有一絲芥蒂,。我還是不很能轉(zhuǎn)過彎兒來,想著這是真的了,?這是真的了,?
  “我都沒想到他就把離婚辦了?!?
  “離婚啦?”我又是一驚,。
  燁深深地點了下頭,然后口氣挺難過地說:“我聽了,,真的……我說你怎么……我都說不出話來了;他說可不是嗎,?就得先離婚哪!”
  我再也沒話說了,,我想顧城和燁的日子真的完結(jié)了,,我和燁是一家人的日子也完結(jié)了,,怎么那么不可思議呀。
  “大×那人走法律,;”燁好像沒有在意我的心情繼續(xù)說,。“剛一出事兒他想的就是法律,,一二三,,怎么辦特清楚,;哪像顧城呵。顧城說大×怕死,我去問他怕不怕,,大×那人特老實,實事求是,,就說:'干嘛死呀!’顧城那會兒要找他決斗,,我就說:'那你快走!’他買了張機(jī)票就飛倫敦去了,,連×××也沒告訴,把×× ×氣壞了,。顧城就會鬧這事兒,。人家大×辦事兒就是辦事兒,,他跟我說:'我這兒什么都辦好了,,就等你了?!愀袆硬桓袆影?!”
  我想這該的確是很令人感動的,我大約是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出來,。燁告訴我大×離妻是學(xué)電影導(dǎo)演的,大×學(xué)的是流體力學(xué),,可朋友都在文藝圈兒里。
  燁說大×最大的優(yōu)點是頭腦清楚,,估量人,,估量事兒,拿主意,,聽他的沒錯兒,,“像他那樣又熱情又冷靜的人不多?!薄罢f實在的,,他能幫我好大的忙兒,。”燁說,。
  燁說大×還很機(jī)智,,博士拿下后先去玩兒一年,不找工作,,因為他知道德國獲博士頭一年沒工作是拿全工資的,。大×還很風(fēng)趣:“'這是名牌兒!’你知道他就這樣抖給你看:'知道嗎,?這是名牌兒,!’真的,他穿的衣服都是名牌兒,?!薄八犖覀冎v話,一下就跳起來:'真好,,真他媽的好,,可我就知道名牌衣服?!囟?!”燁還說大×車開得好:“那真叫好,和他在高速公路上開一圈兒車,,我就知道什么叫會開車了,。”燁反復(fù)贊美大×的房間雅致:“那真的讓人一進(jìn)去舒服極了,,那個陳設(shè),,那個布置,你真就覺得都是精選過的,,放哪就得在哪,,沒第二樣?xùn)|西,沒第二種擺法,。那些小擺設(shè)那個精細(xì)……”燁說得很沉醉:“我就知道跟他過日子得特舒服,。”
  我覺得有些困惑,,這畢竟同她一直引為驕傲的與顧城一起的生活反差太大了,。但燁的道理我是從沒有懷疑過的,我只是仔細(xì)聽,,想弄懂,。
  燁說:“大×原來是顧城的朋友,掉進(jìn)感情里就是另回事了,?!睙铑D了頓,;“我太知道我的魅力了,所以我非常非常地小心,;結(jié)果,,還是…”燁無可奈何地笑了下,打住了,。
  “顧城的朋友,,一個一個都愛上我了?!睙钌裆f重地說,;“××,”一頓,;燁的目光好像有重量,,我的心被一壓,神情肯定有些緊張,;果然燁說:“也愛上我了,。這個包兒(燁點點她的黑皮挎包)就是他給我的;貴著呢,!”燁口氣松下來:“這是純羊皮的,,一百多馬克呢!”燁恢復(fù)了很開心的樣子,,那種純真的開心,,她學(xué)××同她告別時的模樣:“我說:'干嘛呀,酸了巴嘰的,!’'嗨,,胡子拉碴的,不好意思啦……’特逗,;××那人,,你知道的,哪個小姑娘都可以上去親一下,,過后就忘了,,可對我,是真的,?!睙钪刂貜?qiáng)調(diào)了后三個字?!笆昵埃粋€小姑娘,,十年過去了,,再見,,服了,服服的,;那個目光,,只有我知道?!?/span>

  我對燁笑了,;她的魅力不用說,在我心里都是燦爛的,。

〔*“上帝”:一位老神父,。我們私下稱他為“上帝”。謝燁曾接下了一周三次為他做室內(nèi)清潔和提供午餐的活兒,,后來讓給了李英,。〕

Image


我面對的顧城最后十四天(二)
——1993年9月24日至1993年10月8日紀(jì)略(二)

顧?quán)l(xiāng)


9月27日 星期一

  弟,、燁的情緒看去都好,。他們商量著去鎮(zhèn)上。我去做工,,彌去上學(xué),,于是燁開車一起走了。我做完活兒,,去郵局找他們,,弟正在那里寫,燁在排隊,。弟寫好遞給燁,,燁掃了遍,對我說:“寫給你們家的,,寫幾個字嗎,?”燁以往會說“寫給家里的”或者“寫給老爸老媽的”;盡管聽燁這樣說也自然,,但還是不禁感到了一層冷淡,,我笑我別是太敏感了。我從燁手里接過,,是弟寫給爸媽的家信,,寫得溫和、安祥,,只字未提與燁的不如意關(guān)系,。我在弟信上加了幾個字。我很喜歡弟信筆畫在信尾的木耳和艾瑪(玻格的外孫女),。

  我們一起去了他們石頭灣的家,,那所弟曾經(jīng)一天一天把命往上釘?shù)姆孔?,那所連我去一下都會被壓得透不過氣,既走不開又呆不得的房子,。燁說:“可罕 * 昨天見房子時眼淚下來了,,我一回頭,他一抹…”燁接著返過身對顧城笑道:“至于嗎,?”弟沒說出什么,,只是半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走。
  我沒去想弟需要多少勇氣才能重新走進(jìn)這所房子,。但我知道,,只要燁愿意,這里不管是天堂是地獄都將還是他熱愛的家,。他們終于還是從德國回來了,,弟是抱著期望的,他期望那歲歲月月,、層層迭迭如落葉叢林般豐厚的往日生活,,那些裝滿他們獨(dú)有哀樂的日子,能夠喚回謝燁,;為此走在刀尖上度日他也會微笑,,用滴血的閃亮一點點抹去投在燁心上的暗影,他仍然向往著明凈如初的時光,。剛剛我們走下車,,弟踏上第一階他五年前砌起的石階時,對身邊的燁嘆道:“雷,,只要你再跟我過半年,,就是把我送到頭兒了?!甭曇粼谖倚纳项D時拉得很長,,讓我疼痛;燁好像并沒聽見,,腳步輕快地躍到前面,,同我說起昨天顧城看見房子流淚了。
  我詞不達(dá)意地說了句:“嗨,,顧城的脾氣,。”
  燁微笑的有些沉思的樣子,,接道:“顧城,?…我讓他哭他就哭了,我讓他笑他就笑了,跟牽手里的小孩兒似的…,;你說我把他往哪送呢,?”
  我隨便又不是全然隨便地說:“送北京去吧?!?
  “送到頭兒吧!”跟在后面的弟開口道,。
  我們都還算是挺高興,,至少表面上。

  燁高興地說這房子有三樣她最喜歡,,一是大平臺,,一是洗澡間,一是英兒的收拾,。顧城沒吭聲,,腳步軟軟地徑直走上樓梯去了。
  我對燁說起我曾有過的修房建議,。燁說:“那好,,我來修吧?!闭Z氣肯定,。
  我看了看燁,沒好問她的意思,,她怎么會打算修房呢,?是她獨(dú)自修呢?還是和顧城修呢,?她還走不走呢,?甚或是大×和她修呢?
  我們一起看了些文稿,。他們拿了些日用品,。弟說他在我那里沒合適的桌子寫字,需要搬個桌子去,,我便去對燁說,。燁說:“那把這個搬走吧,這些 rubbish(垃圾)我都得給扔了,?!笨跉饫镂腋械搅怂龑εc顧城往日生活的驟然冷漠。
  顧城過來,。燁說:“把這個搬走吧,。”于是我和顧城抬著下樓梯,抬出門時,,弟說:“這個桌面,、桌腿兒是我好幾次撿來的,都是我釘起來的,?!笨跉馔τ玻粎s能聽出他心中的凄楚,。我想:燁同他的感覺那么不一樣了,。

[*可罕:燁多年里對顧城的稱呼,始于結(jié)婚的時候,,亦寫作可汗,,但是叫出來就總是“可罕”。顧城幼時臆想出來并自制過的帽子,,倆人婚后又重新恢復(fù)制作,,并稱之為“可汗帽”。在最后與他們共度的時日里已很少聽燁稱顧城“可罕”或“胖”了,。]

  我們?nèi)ド綄γ娌8窦铱茨径?。玻格見是我們沒表示什么,我知道她不太高興我們來,。顧城近乎鞠躬地對著玻格微笑點頭致意問好,;燁樂呵呵地同玻格說話,玻格也微微笑著應(yīng)對,,但神色總有些勉強(qiáng),。木耳正和艾瑪在廳中地毯上玩兒,見我們來了,,抬頭看看玻格,,又低頭繼續(xù)同艾瑪玩兒。玻格在邊上的沙發(fā)上坐下,,拿起本雜志看,。弟取出幾小盒結(jié)構(gòu)玩具,燁選出其中的兩盒,,一盒給了木耳,,一盒給了艾瑪。弟小心地幫他們把盒里的塑料兜打開,。木耳已很會看圖了,,一點兒點兒,裝起了個小車兒,;顧城笑了半天,,和木耳把車推來推去,。木耳不時地看看玻格,有些不大敢過于高興似的,。玻格一直沉默,,燁時時同她說說話,而她相對就過于冷淡了,,手中的雜志始終也沒放下,。艾瑪不太會看圖,燁叫木耳去幫她,,木耳拿起艾瑪?shù)膱D看了看,,又放下,還是和顧城來回推他的小車,。

我們和玻格告別的時候,玻格的心情顯得好起來,,笑著說話,,說理查德(玻格的丈夫)、說她的女兒,,也說木耳,。弟請燁告訴她希望很快能同她一起帶上木耳去中國看看。玻珞笑,,說存夠了錢一定去,。弟說:“告訴她,我們出她的路費(fèi),?!睙钫f:“人家說人家自己出錢,你沒必要這樣說,?!钡懿惶珴M意的樣子,也沒說什么,。

  回家的路上,,弟說:“這玻格也太霸道了!”燁沒應(yīng),。我想燁是在想顧城沒資格這樣說,。于是我想起有一次我們?nèi)荚谝黄饡r,弟看著快快活活的木耳,,笑道:“這小子傻開心,,咱給他兩千塊錢,把他嫁出去吧,?!薄澳阌袃汕K錢嗎?”燁道。弟:“誒,?……”李英說:“你想把三木給人呀,?把你給人吧?”弟對木耳樂道:“你要兩千塊錢嗎,?”木耳根本也沒聽懂卻迅速地用英語回答說:“ No.”我們?nèi)夹?。那天里,弟老來不來用“把你送玻格”嚇三木,,三木也總是回答“No”,。于是我對弟說:“你現(xiàn)在說玻格霸道,你忘了你那會兒還說要把三木送玻格呢,?!蔽冶疽簿褪请S便說說的,不過是想對顧城應(yīng)苛刻點兒,,讓他怪別人的時候得先怪自己,;好讓謝燁也舒心些。沒想到弟一下真急了似的厲聲道:“別說了,!”嚇了我一跳,。
  后來才知道我這話對弟打擊有多大,讀他最后幾天講給木耳的話里,,他的心里充滿了這個打擊,;其實我和謝燁都知道顧城對三木還是很好的,他把三木放腿上給他講故事,,笑得那么舒心,;但是他拒絕承認(rèn)他喜歡三木,仿佛這是件不光彩的事,,謝燁說他被他的觀念奴役著,。后來木耳三歲半時,謝燁將他全托給了玻格,,這不光不是謝燁情愿的事,,也不是顧城情愿的事,但是兩個人別在那里誰也沒辦法把話說出來,;顧城只認(rèn)為謝燁是因為他的緣故,,無話可說,同時借勢鼓勵自己往觀念的方向直走下去,;而謝燁其實是因為李英的緣故,,也不肯直說出來(到最后她也沒能對顧城說出來),有時對我說起,,真覺她是又氣又恨的,,可她并不像是要聽我的意見,;現(xiàn)在想來她或許只是為了讓我代替顧城承受下她的怨恨吧,她知道我是絕不可能說給顧城的,;現(xiàn)在想我要是能沖過去就對顧城說多好,,管它每一個人的面子呢?可是這對我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能讓我從今天返回去,!令我當(dāng)時可以感到安慰的是,這種不愉快永遠(yuǎn)只是瞬間即逝似的,,隨即又是謝燁同李英并顧城一起的歡聲笑語了,;那對于我是一個真正美麗的并且充滿了智慧的世界。我是自慚的,,景仰,、熱愛加上心理上的依賴,祈愿并且慶幸他們都遠(yuǎn)比我聰明,,時間也就那么過去了,。

  回到家,不知怎么說起了下棋,。我挺積極,把棋盤鋪在弟,、燁之間,,燁挪到邊上的椅子上,我想燁是讓我和弟下,。我坐下,,懵懵懂懂中覺得很久沒有過這種情形了。弟看看燁,,指指棋盤:“下嗎,?”燁搖搖頭,淡淡地說:“我不懂這個,?!钡鼙阆腚x座。燁說:“你們下吧,?!比缓竽眠^這兩天她正在看的放在桌角的書,半伏在桌上看起來,。

  過去好象不曾有過這樣的情形,,弟結(jié)婚之后只記得有一次和他算是真正下了盤棋。那次帶點表演性質(zhì),,弟讓我和他下,,是為講解棋給燁看,。燁在邊上興趣盎然,還讓顧城下這兒或那兒,,弟就會說為什么不能下這兒或那兒,。弟從小一直很喜歡圍棋,而且一直比我下得好,。我們?nèi)セ鸬来鍟r圍棋都還是帶著的,,那時我們的最高愿望就是下敗父親。弟結(jié)婚后,,我同他便幾乎不下棋了,,他當(dāng)然依然喜歡棋,但他像是覺得做任何事只可以同謝燁做,,不然便是不忠似的,,他不再叫我或是我父親同他下棋,而是把棋講給謝燁,,同時開始同她下讓25子棋,,燁很怕被吃子,弟便不忍去“吃”,,所以棋也就沒法下,。弟叫我跟燁下過,頭一次他讓我讓燁12子,,他從旁為燁講解兼提醒不可怎么走和應(yīng)當(dāng)怎么走,,我當(dāng)然敵不過,燁又不同意我中盤認(rèn)輸,,結(jié)果下到底數(shù)子,,我輸了得有一百多;燁很高興,,弟也很高興,。后來一次,燁在棋盤上擺了17子,,讓顧城到里屋去,,說和我下棋。我沒多想就下了,,也知得注意點兒,,可往往還是要把子往看中的好點落,結(jié)果吃住了燁一片棋,,燁重新走,,還是被吃住了,再走依然,,她神色真正很不開心起來,,最后像是半自語地說“那就是怎么也不行了”,?我覺得我有些過分,就讓那塊棋活了,,可是后來忍不住又?jǐn)嗔藷盍韷K棋,;燁不愿繼續(xù)下了。顧城出來,,說替她報仇,,一邊下還一邊對燁說:“你看著,我讓老顧?quán)l(xiāng)這塊兒死,;……老顧?quán)l(xiāng)這兒也活不了,;……”我也神思不安,覺得不敗也得敗,,很快便徹底敗下陣來,;但燁那天并沒有怎樣高興。后來弟說燁對他憤怒了好幾天,;燁說當(dāng)然,,被吃子還能高興嗎?來新西蘭后,,在他們?nèi)サ虑巴茉莶莸叵逻^兩次棋,,都是在他們一起到我這兒來的時候,燁兩次都挺有興致地邊看邊解釋給李英聽,;李英則說些“詩刊社”或什么人下棋的事兒,,還說這都是“高智商”,她不行,,顯出沒有興趣。顧城適可而止,,下個開盤而已,。我心里不禁嘆,棋這東西怪,,那么通達(dá)的人碰到這兒竟真就會耿耿于懷了似的,,完全不會下也居然能拿它當(dāng)回事。

眼下頓時不一樣了,,好象一瞬間又回到了我和顧城兩個人的時刻,。弟下黑子。我本以為他棋已很生了,,但覺到他落子感竟非常好,,我不禁說:“以后就下下棋吧?!蔽业囊馑际钦f過去所有的事兒就不要再去想,,再接著去做了,;我覺到燁從旁嘲笑似的“吭”了聲;弟也沒應(yīng)我,;我一下覺到弟還是不能沒有燁,。的確,棋再往下下,,因為燁顯出的無心,,弟便也越來越難以專心了,下到一定程度,,還不分勝負(fù)呢,,他便停下說:“大致就這樣了吧?!蔽矣X到我剛才對他說的話是太不著邊際了,。

  我做飯時燁幫我去倒果皮桶,臨出門時她忽然轉(zhuǎn)臉對我說:“現(xiàn)在想李英真聰明,,真的聰明,,她走了?!?/span>


  我被說得納悶兒,,因為李英的要走她當(dāng)是清楚的,李英說起來她走還是尊從謝燁的意愿呢,。我也被說得有些難過,,因為這個意思至少是說,離開顧城是件好事,。后來再沒有沿著這話說下去,,話里的涵意就只有永久地去體想了。

  晚飯吃到一定的時候,,說起了閔教授,。是閔87年底在香港聽了顧城的講學(xué)后邀請他們來的新西蘭,之后又一直幫助他們,,以至后來幫助了李英,。他們叫他閔福爾,常寫作閔福德,。弟很難過地說:“閔福爾不知怎樣了,,真怕他得傷心死?!睙钜埠茈y過,,可只好無奈地笑笑。

  他們說起請閔邀請李英來的事,。弟說:“我只給閔福爾寫了幾個字:現(xiàn)在干凈的人不多了……刷,,閔福爾就簽字了……”弟凄慘的臉震顫了好幾下,,最后無奈地嘆道:“此生對不起閔福爾?!?/span>


  我聽得也有些傻,,實實在在感到了一種慘痛,讓一直滿懷好意的閔福德現(xiàn)在該怎么想呢,。我想安慰下他們,,就說:“也別那么喪氣,說李英是不多的干凈人,,也許并不錯,。”剛說完,,燁就翻了我一眼,;顧城也直直地看著我,但他忽然說:“你不知道,,我那時要在北京不走,,英兒是可以和我一起死的……”


  我被他沒頭沒腦的話弄愣了。燁極不屑地白了他眼:“你想的,!”


  “是……”顧城很當(dāng)真地看著燁說:“她說第一眼看見我,,她的命就注定了,她的日子從此被那一刻擋住沒法再繼續(xù)了……她怕我走,,她快沒法活了……”


  燁正過臉來,,眼微垂,看著桌面,,閉口不語,;我覺到不好,有些著急,。弟只是轉(zhuǎn)過臉來對著我,,繼續(xù)說:“那回她
說了好多,說得我害怕,,我們根兒里有種東西特像;那個時候不會是假的,。” 

  燁起身走開了,;我更加不安起來。弟說:“謝燁特逗,,忌諱說這個,,我在書里寫我和李英怎么著都可以,寫了這個,,她就變臉色兒了,;……哎,,一審編輯。不寫就不寫吧,,何必呢,?……我是想讓英兒記著點兒,英兒也老是反抗記憶,。都是無所謂的吧,;不管英兒的閑事兒了……”弟做出盡量輕松的一笑。我知道他并不輕松,,可想他也只有自己擔(dān)著了,。

  弟忽然又入神地說了句:“李英那時候真讓我覺得和這個世界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

  我沒理會他,只是壓著聲音說:“你以后少說點兒李英行不行,?”

  弟說:“真想把那書燒了,,可惜了謝燁白白受罪一場。算了,,寫了就隨它去了,,跟我沒關(guān)系了。李英她也是活該,?!?br>
  燁過來說護(hù)照的事兒。說著說著就說起了許多好玩兒的事兒,,他們的一年半里有太多的事兒可說了,。燁一開心,弟也挺樂,;我松了一大口氣,,好象一切憂慮都不過是杞人憂天。

  一會兒弟建議學(xué)打字,。于是燁放好機(jī)器,。
  弟說:“你教老顧?quán)l(xiāng),我也學(xué)學(xué),?!?
  燁挺開心地對我說:“這個活兒是不是挺好,?以后你就掙他的錢,?!?
  弟道:“給老顧?quán)l(xiāng)找個工,?!?
  燁道:“可罕說這個電腦給你,。就是讓他砸了一下,?!?
  “是這樣,”弟忽然站直,,“咱們分家,,車呢,給你,,電腦呢,,給我?!?/span>


  我看了顧城下,,有些怨他,挺好的時候提什么“分家”,?燁也瞥了他眼,,沒理他。我們邊說邊試,,都挺愉快,。燁的熱忱寬厚讓我非常感動,我們曾經(jīng)多么好地在一起過呀,,就像此時此刻一樣,;要是從沒發(fā)生過李英、大×的事多好,;可又能怨誰呢,,只能怨顧城。弟顯得心境安祥,,說了說他見識的各種電腦,。之后他還平生唯一一次和彌樂下了一盤棋,也是下了個大概時便停了,;他棋局不錯,,但是他很沉默。

之后弟又一垂腦袋早早進(jìn)了自己的小屋,,顯不出一點兒想再講講話意思,。我有些不安,總覺該同他好好說些什么,;燁過來高興地同我說話,,于是我又同燁聊起來,放下了這個心思,。

  我對燁說了些李英和×××,。我試著想對燁解釋下李英的心情。李英有過許多關(guān)于薛寶釵,、林黛玉的感嘆,她實實在在覺得自己是林黛玉,而竟就居然撞上了薛寶釵,,她曾嘆說:“這個對手也太強(qiáng)大了,。”我當(dāng)時是很同情她的,。

  我對燁說:“你對她那么好,,結(jié)果讓她感到壓得很,你完美得讓她說不出話來,;她說你就如同薛寶釵,,而她是林黛玉……”

  燁笑了:“得了吧,林黛玉是她那樣呵,?人家林黛玉也是大家出來的,,也是有風(fēng)范的;你也不是沒見過她在顧城面前什么樣,!”燁又樂:“英兒剛來什么樣兒你還沒見過呢,,頭一次給她燒水洗澡,都挺鄭重的,,她就在那兒叫,,'顧城,拿塊毛巾來呀,!’顧城都傻了,,叫我去送。我干嘛呀,?我說:'嗨嗨嗨,,叫你呢?!櫝蔷瓦@樣:'謝燁給你送去了呵,!’英兒就又叫:'謝謝了呵!’英兒就這樣,。這是林黛玉呀,?”


  燁笑得很不以為然,又說:“你想我們本來也不熟,,都想著她小姑娘呢,,嗬,上來就跟我們大談精子,、卵子,,什么性冷淡?!睙钭隽藗€很不堪的表情,?!邦櫝菦]轍耶,顧城說三年不見,,李英改現(xiàn)代派了,,說大概是因為她在《健康咨詢報》干過。林黛玉,,林黛玉那可是真的,,真的是傷心至死的呢!”燁的神情有些激動,。

  我不知說什么,,眼前晃著李英的樣子,李英的樣子有些多變,,時而矯情時而通達(dá),,時而熱烈時而靦腆,也許因此才尤為生動,;她在弟燁去德后給我的印象是非常好的,,除了她突然走掉后的一些事。于是我們又說了些,,我不信對她在北京時狀態(tài)的說法,,覺得同她給我的印象沖突太大。燁說:英兒就是近朱赤,、近墨黑,,她和我們在一起后,樣子自然也就變了,。

  又說書《英兒》,。燁說:“天下也就顧城敢誠實,李英還就是不誠實,,這回偏偏就讓她趕上了,,她不服不行。她沒話說,。顧城對她客氣耶,,人家都是推,他是攬,,他說他不挑著說,,可怎么損自己他怎么說……”


  “他這人有點兒自虐?!蔽艺f,。
  “他就是有點兒自虐?!睙钔獾?。

  “英兒,,”燁笑了笑,“英兒凈是姿態(tài),,她就信姿態(tài),,結(jié)果碰上顧城這么一位,什么不認(rèn),,就要你心的?!睙钣中Γ骸八麄兇蚱饋聿哦耗?,一個全動真的,一個全玩假的,,那才是一對兒呢,!你說我?guī)驼l?”
  我只好笑,,說:“你不是幫顧城呢嗎,?”

  燁一點頭說:“我是幫他,也不知怎么我就一直幫他,?!睙铑D了頓,“可這回我是真的幫到頭兒了……”


  “他是誠實,,可那誠實是人受的嗎,?也就我能跟他過這么久了?!睙畹那榫w低落下來,,我的心情也跟著一暗?!八菚憧戳?,他說他真真地寫,可你說那么寫,,我受得了嗎,?”燁大睜的看著我的眼里幾乎涌出淚來?!翱墒歉f還不是白說,?他就是他自己的死活,哪管我的呀,?!睙铑D了頓:“說我跟大×好,我當(dāng)然跟大× 好啦,,人家大×對我好……”我看著燁,,想著不用她說我也應(yīng)該明白,。

  “顧?quán)l(xiāng),我真的是太累了,,我受不了他,,我害怕……”燁一下有些哽;我覺得有些突然,,想著是不是需要我?guī)椭?,又感到不知所措?br>  “你知道他那回掐,差點兒沒把我掐死,!”我的心縮起來,,不能想顧城的樣子。
  “他罵我什么,?他罵我'婊子’,!”“什么?”我簡直不信,。
  “他就是這樣罵的,。”燁氣得臉紅紅的肯定道,。

  “你罵我,?!”燁道,,“我說你罵你罵,,我給你錄下來,你再接著罵,!他就咚,、咚、咚,!三下,,”燁比了三下拳砸的動作,“把錄音機(jī),、電腦全砸了,。我一下就歇斯底里了,'啊——’就這樣,,”燁雙拳攥在胸前學(xué)她當(dāng)時的樣子,,“我就叫了起來。我有歇斯底里,?!蔽颐曰蟮乜粗鵁睿贿@是我第一次聽說她有歇斯底里,。

  “他撲上來就抓住我,,跟著正掐我這兒,,”燁比了下脖頸上方?!拔覀兌妓ち?。我想我完了,我說:你騙了我,,他說沒騙,。我說那你放開我。他就放了,?!睙钌鷼獾卣灸莾骸,!斑@……”我無話可說,只能很難過很擔(dān)心地傻在那里,,真沒法兒想他們之間發(fā)生的這件事,。

“過了半小時,隔壁基金會小老太太嘟嘟嘟,,來敲門,,特逗,她聽見我叫嚇?biāo)懒?,不敢動,,等沒聲兒好久了才輕輕過來敲門?!睙钚α?。我感到很心疼,出現(xiàn)了那樣的事,,燁竟然說笑就又笑了,,一笑又顯得那樣無憂無慮。

  “我給顧城面子耶,,”燁說,,“我站著都困難,我還裝著沒事兒,,笑,,我就這樣靠著,在樓梯那兒,,笑著說沒事兒,。老太太就走了。顧城特感動,,直勁兒讓我去醫(yī)院,,那醫(yī)院是他讓我去的,,我說沒事兒,歇歇就好了,,不行,,非得讓我去。結(jié)果醫(yī)生問我怎么弄的,,我說自己摔的,,醫(yī)生根本不信……你知道嗎?讓他進(jìn)瘋?cè)嗽?。來了好幾個人,,問我,我什么也不用說,,只要哭,,就行了;三個月,,都給他定下了,,我只要一直哭,他完啦,!”我清清楚楚地打了個寒噤,,看著生氣的燁。

  “顧城嚇壞了,;嗬,,你不知道對我說得多好,他說可以讓我一人走,,走哪去都行,,他有信心等我回來。他就是這樣說的,!我信他了,,沒簽字,和他一起回來了,??墒悄憧匆姏]有?我就這樣跟著我,?!?/span>

  顧城是瘋了。我想得找機(jī)會和他好好說說,。我難過地看著燁,,想著能幫她出點兒什么力。我小心地說:“你看你現(xiàn)在可不可以去打個電話,德國時間是中午吧,?”
  燁猶豫了下,,說:“算了吧,利斯都睡覺了,?!比缓笳f:“其實我也不一定要給大×打電話?!鳖D了頓,,燁似自嘲地笑了下:“打電話都得偷偷摸摸的,太可笑了,?!?
  燁思索著說:“他太對不起我?!庇终f:“我救了他,,他也老說我救了他,要不他十回也死了,!小純都說:'他死了不還得你給他樹碑立傳嗎,?’”我一愣,燁一笑:“小純是胡說,。可是顧城現(xiàn)在這樣對我,,他真是太對不起我,。”
  燁仍是一幅思索的狀態(tài):“他死了真是比活著好,。有時候都想幫他一把,。我還就是能做到這點,我殺了他,,也能讓人同情我,。這點我太自信了??墒俏腋陕锬??我還有兒子呢,我還不想去監(jiān)獄,?!?/span>


  我覺得不太對勁兒,我忙亂地說:“我不覺得顧城真想死,;他老說死,,是為了抵抗;他就是嘴硬,其實他挺容易被安慰的……”
  “你說什么,?”燁用表示奇怪的眼光看著我,,我立即接不下去了,肯定出現(xiàn)了一付認(rèn)錯的神情,,我自覺輪不上在謝燁面前評說顧城的,,只是心里一著急,就亂了,。
  “他死不了,,你放心?!睙钣妙H為不屑的口氣說,;“×××都說:他說死又不死。都知道他要死,,可是他不死,,他不死人家怎么辦?”燁臉緋紅,。我一時都聽傻了,,只當(dāng)這是一陣兒的情緒。想著她能這樣無顧忌地對我說,,是因為相信我立場的公正,。
  燁語氣沉下去:“說實在的,我能承受他死,,不能承受他活,。”看燁那么肯定的樣子,,我無話好說,,只有愣愣地想,不是切有體會燁不會這樣說的吧,,所以只有賴顧城了,。

  “我這人就是太好心了;”燁說,,“好心得有好報才行呵,!”燁很激憤:“其實要他死還不容易?他真跟小孩似的,,騙騙他上天堂就上天堂,,騙騙他下地獄就下地獄;你不騙他你不是活該倒楣嗎,?其實我只要一走,,最簡單,我太知道我的威力了。放誰身上也做了,,我是活該耶,,受儒教毒化太深?!睙钏删徬聛恚骸翱墒呛眯牡糜泻脠笸?。”
  我靜了靜,,想替顧城說點兒好話,。我說:“不過顧城也有些好處,心地單純,,你看他那么喜歡你的《你叫小木耳》……”

  “喲,,感動得不得了?!睙盍⒓葱α?,笑得十分沉靜?!澳氵€沒看他那個樣子呢,,那真是愛不釋手?!睙钫f著,,眼睛里的光都顯出了幸福和贊嘆;我也笑了:厚道的謝燁,,我心里說,。“那真的就是'不釋手’啦,,趴在那兒改了兩天,,跟是他寫的似的,。有的話他加得真挺棒的,,那段你肯定沒印象,說我'難能理智,,總有生離死別的陰影籠罩著’,,那些話,我真的感動,,他會為我說話耶,!還有'雪’的那些話,特有氣氛哈,,他寫完我都驚奇,,怎么跟我寫的似的?他說他就知道我。”燁說得很沉醉,,神情動人極了,。

  燁說:“我是悄悄寫的。他是悄悄看的,??赐昱踔莻€喜歡,;他這人就是這樣好,,你說的心地單純吧,其實他都不知道,,那篇東西一發(fā)出去,,他完啦,他什么形象呵,;他還到處亂寄,,恨不得見人就送,最后還給放《英兒》書后頭了,?!?
  燁說:“顧城的形而上真漂亮?!庇终f,,這點“大×絕對沒有”。又說“也不是說顧城壞,,就是具體生活起來一件件事兒都讓人受不了,。”又說想和大×把基本生活安頓下來,。又說她也不愿一走就把顧城毀了,。
  我問燁我有沒有必要找個時間跟顧城講講話。燁說:“你去講,?你能說過他呀,!我還能說出些話,真可能是因為我太有道理了,?!?br>

Image

我面對的顧城最后十四天(三)
——1993年9月24日至1993年10月8日紀(jì)略(三)

顧?quán)l(xiāng)


9月28日 星期二


  睡不著覺,心下不安,。早上起來做早飯,,燁也起來,我向她看去,,她清新明朗的微笑一下掃蕩了昨天晚上積在我心上的暗影,;忘了那個早晨的陽光是怎樣的,,但記住了她的微笑;燁呀,。
  燁在這樣的微笑里對我說:“你說我該不該跟玻格說,?我還是得把三木拿走?!?
  我沉浸在燁的微笑里,,“嗯”了聲。
  “我一走,,他一死,,你敢保他不找個墊背的?萬一呢,?你說我能冒這個險嗎,?”燁非常溫和地說。
  我說:“那你就跟玻格說吧,,不過你別不讓他去看孩子,,定個時間讓他去,有人照顧就行了,?!蔽蚁袷窃趬糁姓f這些話,我看著燁,,深深地為眼前的美麗贊嘆,;那樣溫和美麗的微笑,也給了我心里好大的安慰,。過后三天我才猛一下悟到燁說的是什么,,才發(fā)覺我又答非所問了。
  顧城也起來了,,沒頭沒腦地問:“那你的意思是今天進(jìn)城吧,?”
  “進(jìn)唄?!睙畹?。
  我知道他們是說申請護(hù)照的事兒,因為出去了一年多,,需要回答許多問題,,他們打算在城里住兩天,。
  同前一天一樣,,燁開車。我去做活兒,,他們?nèi)ユ?zhèn)上,。事情完了以后我們會合,,一起把車開到碼頭;弟,、燁都沒下車,,有些發(fā)愣,弟說有必要進(jìn)城嗎,?請利斯幫助填填表也成吧,?干脆咱們一起抓螃蟹去吧!燁也沒說什么,,背起包兒下了車,,于是他們兩人向船走去。

9月29日 星期三

  近中午時,,接弟一個電話,。我心生感激,怕他尷尬似地,,趕緊說等他回來想跟他講些“傻話”,。弟呵呵笑了笑。我問謝燁呢,?弟說買東西去了,。我想,呀,,還不記得弟曾經(jīng)單獨(dú)給我打過電話呢,。可他也并無事情,,問候了句,,就放下電話了。


9月30日 星期四

  上午接過燁兩個電話,,聲音都有些恍惚,,主要為的是告知我哪班船回來。我問××的兩個女兒怎樣了,,燁的聲音才稍稍振作了些:“嗨喲好極了,,人家××有福耶,兩個女兒那叫一個漂亮,,又漂亮又懂事,。”
  我兩點半開車到碼頭接他們回家,,覺得燁情緒不好,,便想找話輕松一下:“××女兒教得那么好了噢?”不想燁說:“那樣兒能教得好嗎,?”我一愣,。燁道:“老顧?quán)l(xiāng)真是,,那當(dāng)著人家能說人家的孩子不好嗎?”燁好象真的很生氣,。我抱歉道:“噢,,我不知道……”
  弟坐后排悶悶地說:“××兩天光跟我們忙了?!痢练g掙錢著呢,,結(jié)果陪我們干這個。這個倒楣的護(hù)照,?!?
  燁不接話。我便問了幾句關(guān)于護(hù)照的事兒,,燁簡單地答了我,。弟說:“你知道××就是碧姬德嗎?謝燁在《你叫小木耳》里信就是寫給她的,?!?
  “哎,”燁的聲音輕柔下來,,顯出些一貫的愉快:“開始那信是寫給 Stalar (絲苔拉)的,,可對著 Stalar 說中文就是不進(jìn)入;真慘哈,,一轉(zhuǎn)念寫給碧姬德了,。”
  “一轉(zhuǎn)念你就嫁別人了,?!钡懿逖缘馈?br>  燁也不理他,,一會兒說:“也挺可惜的,,好些內(nèi)容就寫不進(jìn)去了?!?
  弟說:“××挺好,,××是教徒吧?”
  “我還不夠教徒的嗎,?”燁說,。
  弟笑了下:“現(xiàn)在是叛教徒了?!?
  回到家,,炒墨斗魚,燁神色開朗起來,,對我說,,顧城在城里兩天一直跟著她,她可以叫警察了,。我想不至于吧,,顧城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燁不是出去了嗎,?沒跟著她呀,?當(dāng)然我并沒有開口問下她。燁說:“沒我領(lǐng)著,,你看他去丟人吧,。”
  然后他們開車去看木耳,。
  晚上,,自然而然燁又同我聊起來,這是令人向往的時刻,,只要沒有煩心事和燁聊天是那么美麗的享受,。可這次我想著顧城,,我知道他已在他屋里,,我怕他關(guān)門、關(guān)燈,,我已想好要鼓一次勇氣,。我跟燁說:“我看顧城不對,我去跟他說會兒話吧,?”
  燁沉默了下:“去吧,。”

  越過謝燁去找顧城這是第一次,,很不習(xí)慣,;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勸告他些事,如果他以為多余,,我頂多鼻上碰點兒灰吧,。而且弟這回回來,說話到底親切了些,,我只是擔(dān)心是我不是燁去找他會刺傷他,。

弟門兒半開,燈還亮著,,沒準(zhǔn)兒在等我,。“你不累吧,?跟你說點兒傻話吧,!”我這樣開頭兒,。
  弟漫不經(jīng)心地“哎”一下,也不看我,,一點兒不知給我搭臺階兒,。
  “我說,你別老跟著謝燁行不行,?”我也不知怎么開頭兒,。
  “她一轉(zhuǎn)臉兒就去給大×打電話!”弟聲音很大,??磥硭浅姓J(rèn)他老跟著謝燁的了;我想,。
  “打唄,。”我說,。
  “他們會商量,,你不知道,都是他們商量出來的,?!?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但我想告訴他跟也沒用,,只是知道燁已上閣樓,,什么都必聽得清清楚楚,這樣說不好,,才沒開口,。
  我想直截了當(dāng),也好避掉尷尬:“可是你掐了她,!怎么回事兒,?”
  弟嘆了口氣:“那是我不認(rèn)她了……她那會兒叫,怪叫,,樣子可怕極了,,哪還是謝燁呀;我攥著她手讓她別叫,,她還叫,,我一下就亂了,卡著她脖子就摔了,。后來她說她歇斯底里了,;我也歇斯底里了。一輩子也就那一次,天地良心,,她最知道,,我戳過她一指頭沒有?”弟說說頓頓,,有氣無力,。
  “是啊,所以我都不信,。她手上拉個口兒,,你亂跳,,比她還疼……”聽弟說我心松下了點兒,。
  “我是比她還疼。我說還她,,在我手上抓了四道血口子,。”弟一直那么緩緩地,,有氣無力,。后來直到送他火化時,我才想起看看他的手,,左手背上四道長長的白疤痕,,一道淡了,三道還很深,。
  “謝燁說的你還罵她,!”我想的是把兩點疑問問出來。也好知道弟是不是變了個人,。
  “我沒罵,。”弟聲音軟軟的,,空空洞洞的眼里充滿了疑惑,。
  “謝燁說你罵她'婊子’?!币驗椴涣?xí)慣,,最后兩個字說得很是氣微。

  “我說她'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弟的聲音忽然顯得清晰又響亮,,我嚇了一跳,,想著燁聽到了怎樣。燁的閣樓上的敞窗里的燈剛剛閉上,。敞窗斜對著弟小屋敞開的門,,兩米距離而已。這時弟靠到門框上,臉的方向正對著燁身邊的敞窗,,我擔(dān)心他更多的是為了說給燁聽的,。
  “我沒說錯。其實她全知道,。平生就罵過她這么一句,,如果這叫罵的話?!钡艿卣f,,繼而臉轉(zhuǎn)向我,笑了下:“我這人還就沒罵過人,?!?
  “就這句話,把她說急了,?!钡芤廊粚χ遥缓蟛庞洲D(zhuǎn)過臉去,,聲音又虛渺起來:“不能說她不好,,她都好,可是她干的事兒不好,?!?
  聽弟說謝燁不好,是過去根本不會去想的事,,無論對誰,,弟不可能說燁一字的不好。我懵住了,,什么也不會說,,本是想來斗膽勸他幾句甚或批判他一下的,現(xiàn)在只有傻傻地聽著,。
  “她是什么都想要,。”弟重重地說了那個“是”字,?!耙蟆梁茫忠?jié),,她的她想要,,我的她也想要……她只想讓我死,不喜歡離婚,。我不說,,其實心里都知道……”
  這都是什么話,?我急壞了,對他點點燁的方向,?!袄项?quán)l(xiāng)嚇壞了?!?弟一樂,,不理會,接著說:“那會兒說去殺英兒,,她多熱心哪,,又看電視又偵察,我一直以為她是幫我,,看她比我還氣憤,,就受鼓舞,就感激她,?!钡苣樣謶K亮起來:“上天罰我,,讓我愛她們,,我愛就是愛,別給我講那么多,,愛是能越過死的……”
  “謝燁說過幫你殺人都干的,。”我想讓他知道燁對他有過的熱情,,果然弟轉(zhuǎn)向我,,期待的樣子?!八螂娫捊o我,,說你在羅馬尼亞機(jī)場講的話棒極了,幫你殺人都干,?!蔽乙矐阎诖?/span>

  “噢,,那些話,,那是一篇懺悔錄?!钡苄α讼?,垂下腦袋?!澳菚河和炅?。謝燁跟我分析,我怕聽,可那都是真的,;我多喜歡我的心好好的呀,,可上天跟我作對,偏偏往里灌邪惡,,一大堆邪惡,;”弟咬著牙說后幾個字?!拔移疵胩嬗恨q護(hù),,可是我辯護(hù)不了,我知道謝燁說的都是對的,。我珍愛的,、視為無價的、天上的,,一下子豬狗屎不是了,,我成糞土了——”弟仰天喘了口氣。
  “謝燁那個氣呀,,”弟樂了下:“苦大仇深,,什么都想起來了,連英兒下飛機(jī)先去擁抱她,,都想起來了,。我渾身發(fā)抖,我捏著她說'我不瘋’,;我心里惡心,,惡心自己,想起和英兒的每分鐘都惡心,;我說我要?dú)⑺?,要去見她,親手殺了她,,再遠(yuǎn)遠(yuǎn)跑開自殺,。她說她幫我去殺。我感動極了,,她太好了,,我看著她真是看見圣母了;我有多愛她就有多崇敬她,,我就哭了,,向她懺悔,真好呵,,心被一點點洗干凈,;她也哭了,,真好呵……上天對我還是很客氣的,讓我有過那么多個真好的時候……要是后來不讓我知道是騙我就好了,,讓我死在那個時候……現(xiàn)在想,,還愿意想都是真的,是真好……”

弟面色茫然:“我說了好多,,把對英兒的愛一點兒點兒說給她,,曾經(jīng)是那么好的時刻一下都污濁了。我對她說,,哭,,她那么善良,吃了那么多苦,,我被剁成泥也懺悔不了了……謝燁那會兒是一幅像,,有光……”弟的臉微微發(fā)亮。
  “謝燁說:'你的書就這么寫,!’我就得救了,。我本來只有死了;死都死不干凈,。她救了我,。謝燁是救過我?guī)状巍,!钡芸跉饪隙ǖ貙χ摇?br>  燁在他們?nèi)掠杀本┓祷匕亓趾蟮碾娫捓飿O其振奮地對我說過:“顧城要寫的書是對我的懺悔錄,,從我怎么用賣雞蛋的錢讓英兒來寫起,。真名真姓,。”清楚記得燁用很感動的聲音強(qiáng)調(diào)這四個字,?!斑@書出來,我跟你說——蓋了,?!睙钫Z氣很沉。又回答我的擔(dān)心說:“只有讓他寫,,這樣他還可以活,。”
  “可是你沒太懺悔呀,?”我說,。
  “哎,”弟承認(rèn)道,;“寫寫就走了碼了,,跟謝燁希望的差一大截兒,。可我一直是贊美她的,,寫到《牧場》一直替她說話,。”
  “謝燁是說《牧場》寫得好,?!蔽艺f。
  “嗨嗨,,”弟輕笑了兩下,;“差不多寫完那篇就出事了?!?
  “這本倒霉的書,。”弟自語道,,跟著又回到沉沉的狀態(tài):“我知道寫英兒太多傷了她,,她說受不了,我就瘋了,,就睡不了覺,。我說:雷,你管著我,,我喜歡你管著,,我的心不聽話,你把它碾碎變成你的吧,?!?
  “這不是胡扯嗎?”我說了句,。

  “嗨,,”弟笑著應(yīng)了下,跟著又回到那種蒼茫的對天說話的狀態(tài):“其實她說受不了也是虛張聲勢……她用了這本書呢……她說受不了的地方正好幫了她忙兒,,我不知道,,我只有跟著心寫……真真地寫……寫寫還想起英兒不少好來。我拿我沒辦法……我跟她說,,別難受吧,,也就這本兒書了,寫完我就死了,,對你再殘酷把我送到頭兒吧,,我報答不了你,這本書留給你換很多錢吧……我是想讓她和三木好好過,,我知道誰也受不了我,?!?
  弟說得很凄慘。我啞然,。他倒對我笑了笑:“你別不信,,是能換好多錢,就沒這么寫的,,沒誰樂意讓自己名譽(yù)掃地,,加上我再一死,跟書上寫的一模一樣,,準(zhǔn)哄起來,。我是真真要為報答她死的……”弟又面向天際了,那同時也是燁的方向,?!吧咸熳糇C……誰知她就真的等著了,等著就等著吧,,誰叫咱那么招人嫌呢,?可是她那個等法兒……”弟嘴半張著難以合上似的又頓在那里,臉輕微地晃晃,,一層慘亮,。
  “也真怪了,”弟忽然聲調(diào)一轉(zhuǎn),;“出事兒的前兩天晚上,,那天晚上月亮真大,我站在月亮底下,,看見了十年前的謝燁,,那時我們在街上走,有一次月亮也這么大,,我們只能在街上走,。等到一家家燈火都熄了,謝燁對我說:下一班車再走吧,,我就高興極了。那時能和謝燁多呆一分鐘也好哇,,什么時候想過呆一天呢,?我看見了我們手拉手的那個晚上,看見了三木往臺階上爬,,我的心里一片明亮,。真的,奇怪極了,,像神明指點一樣,,我的心一下好極了,,我剎那間明白了,我要的都已經(jīng)給我,,我要的就在我邊上,,我愛三木,從來就愛,,我愛謝燁從沒變過,,我愛我們所有的日子,多好啊,,我們又有自己的日子,,自己的家了,它還在,,它沒有丟掉,,可以好好地好好地愛護(hù)它了……我高興極了,感謝大月亮,,我跑去叫謝燁,,我想她一定高興……”弟對著謝燁,像說進(jìn)夢里一樣,。

  “我跟她在路上走,,我都說了,說愛,,愛三木,,愛她,說我們一起的普普通通的日子……我不知我還有多少愛,,我只覺得上天又把愛還給了我,,我的每一寸生命都渴望化作愛還她,還三木,,勤勤懇懇贖我的罪……可是她不說話,,她一句話不說,就說了一個'晚了’,。我不懂,,一點兒不懂,她那么希望我愛三木,,我愛了,,她又不許了。我走出去了,。我不懂,,我的心那時那么好,它不是老那么好的,,可是她不要,,她不高興,,她棄之如舊履。我的胃一下就堵住了,。哎,,真的,(弟對我一笑,,還按著胃)一下就堵住了,,堵了兩天,吃不進(jìn)飯,,我就是不明白,。我走,過山過林,,回不來了,,迷了路,一直到天亮……”
  “其實我心也動了一下,,是不是我說'回頭’讓她失望了,,因為我就不死了,可我哪敢這樣想呵,,這是謝燁呀,,謝燁是我的天,我可以什么都不信,,我信她,,我像相信天一樣地信她?!钡芤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

“真是神明助我,讓我早了兩天,;要是晚兩天,,我再也說不出愛三木了,就沒法說啦,!”弟看著我凄慘地震動了下腦袋,。

  “真的是神明讓我早了兩天。我兩天兩夜白天吃不進(jìn),,晚上亂走,,然后正好讓我看見她掛了電話,那個樣子不對——”弟把眼睛瞪大了,,沒看我?!拔艺f誰的電話,?她說×××的,,樣子沒事兒極了,過去也就過去了,,可是電話又打過來了,,我一閃念,順手一接,,大×的聲音,!他說怎么搞的,剛才電話斷了……我就這樣看著謝燁,,就這樣……”弟垂手立著,,嘴微張,學(xué)當(dāng)時的樣子:“成傻子了,?!?
  我低頭無語,我知道這事兒對弟來說是塌天了,。他是不敢信,,所以他還在說,對我卻面向著謝燁,。他習(xí)慣中永遠(yuǎn)有謝燁,,他不懂沒有謝燁怎么辦,他不會過沒有謝燁的日子,,他希望謝燁會忽然跳起來跟他吵,,他要的是謝燁的安慰。
  “你知道她當(dāng)著面騙我,,指著寄柏林的信說是寄北京的,,這太,太……”顧城微微晃晃頭,,哽了下,。“她居然欺負(fù)我不懂外文,,就像欺負(fù)個殘廢人一樣,。一個瞎子你給他往水坑里推,這會是謝燁做的事嗎……她知道我多喜歡她學(xué)外文過……我們是一家人……”

  我心里也很沉——“謝燁都能對話啦,!”“謝燁翻譯了兩首詩呢,!”弟說這些話時的高興勁兒就在眼前。幾乎剛結(jié)婚弟就建議燁學(xué)外文了,,他包做飯,、洗衣服,他不喜歡燁做這些事,為此沒結(jié)婚時就跟燁家里頂撞過,;他欣賞不已,、開心不已燁樂于讀英語、看書,、寫東西,,后來又打聽外語老師,連馬思中,、歐博文都被他請過教謝燁,。他還設(shè)想將來譯詩,燁初譯過來,,他再做中文加工,。他多高興地談?wù)f他們聰明的“分工合作”“不搞重復(fù)勞動”呵;直到出國以后這么多年來,,他還一直沾沾自喜這種安排,。讓他怎么能接受謝燁竟然同他離心離德并且反過來利用當(dāng)初的安排呢?我發(fā)覺我很同情弟弟,,我警告自己也許很危險,,而且我怎么可以聽誰的就覺得誰對呢?我想我得理智些,。

  “我說我們談?wù)?,”弟像被夢魘住了樣地繼續(xù)說:“我使勁兒忍著,她不說話,,我就想她在等我死,,她在等我死,她瞞著我,,是在等我死,,她好什么都要,她怎么看著跟圣母似的呵,?我就說出了那句話——”弟眼淚流下來了,。我知道是指“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那句話,弟實在不忍再重復(fù)一遍了,。
  “從來沒人這么說過她,,她多尊貴呀,要尊貴你真尊貴呀,,都怕真的,。我這一說就觸著她了,她去拿錄音機(jī),,讓我罵給錄音機(jī),。我一下就瘋了,,她太虛榮了,她那個樣子太虛了,,她還護(hù)什么呀,,那點兒虛偽的尊嚴(yán),。我大概是三拳頭,,全砸電腦上了,謝燁就叫起來,,叫得真可怕,,就出事了……”
  弟有些抖,咬住了牙,?!八f你騙了我,我說我沒騙,,她說那你放開我,,我說那你別叫,她說'我不叫’,,我就抱住她哭了,,說愛她,她也說愛我,,我們都哭,,我說還她……”
  “你砸電腦干什么呢?”我問,。我是在挑他所有的毛病,。

  “電腦正好在我邊上?!钡苷f,。“而且我知道了她在用它給大×打信我就不喜歡那個電腦了……我們原來都喜歡這個電腦的……一起買回家去的時候高高興興…… 我讓她去學(xué),,她學(xué)了就騙我……”弟很凄慘的樣子,。“不過我也沒想這些,,看她那樣子,,就砸了。蓋兒都砸彎了,,不過還能用,,我沒使勁兒?!钡苄α讼?。
  “謝燁還是可愛,,”弟臉亮了亮;“隔壁基金會的老太太來了,,她被謝燁的叫嚇壞了,,老半天才過來,謝燁對她笑……她都站不住了,,還對她笑,,說沒事兒?!钡芤荒樃袆?,看著我說:“謝燁還是厚道,她救了我,,要不我就進(jìn)瘋?cè)嗽毫?,三個月都定好了,我求她,,她沒簽字,,她救了我。她真是幾次救了我,,她對我恩重如山哪,,可她也真把我毀了個徹徹底底……”
  弟沉默下來,然后聲音更沉重地說:“你知道×××找她打架……我好言好語勸,,替她說好話,,×××就沖我來了,說我傻,,說他們都在等我死,,就我不知道,說我'說好死不死’,,我不死謝燁和大×怎么辦,?甚是無理。我都說不出話……等我死,,還有一個同謀……”

我無言了,,弟的頑強(qiáng)已經(jīng)超過了我的想象,他那么難過,,卻在那么好地控制著自己,,我一時竟以為他能無限地承負(fù)下去,不用我擔(dān)太多的心了,。
  “她和大×熱情鼓勵我去殺英兒,,她說跟我去,她說英兒那么虧心該殺,!我多感動呵,,抱著她哭,,感謝她懂我。你能信這是個陰謀嗎,?”弟臉顫抖了幾下,。“是真心,,那是金子,;要不是呢?……你想,,我能讓她沾嗎,?到時候殺人、自殺,,還不都是我的事兒?上天不知是什么意思……”弟臉慘慘的,。
  “謝燁還真的能干,,”弟忽又夸贊起來;“還真把英兒給找著了,。她沒結(jié)婚,,就在悉尼,跟老頭兒管個旅游公司,,過得好著呢,。”
  我非常驚訝,,簡直就是不信,。
  “謝燁給查的。她讓小純找的私家偵探,,一查就查著了,。”弟說,。我目瞪口呆,,成聽天方夜譚了。

  弟也沒理會,,口氣里的確含著夸贊:“謝燁挺有想象力的,,嗬,真干起個事兒來主意多著呢,,我們聯(lián)系了去悉尼講學(xué),,我那會兒一下就掉進(jìn)'基度山恩仇記’ 了……可是,上帝忽然明示我愛三木,;沒想到這一下把謝燁得罪了,,她那會兒已經(jīng)只準(zhǔn)我死不準(zhǔn)我活了,,她處處照這個計劃安排,她對人哭,,說痛苦,,她想好要怎么做了,我把她給打亂了,,我是無意的,,我只是愛了三木……”
  弟的聲音很是慘痛,可我沒法相信,,怎么會呢……
  弟覺出了我不以為然,,說:“老顧?quán)l(xiāng)不信——”
  我說:“也信,就是你把事兒想重了,?!?
  “我是太珍重她了!”弟嘆了口氣:“她是天空,,是土地,,是我的呼吸……我可以沒有,我的呼吸應(yīng)該還在,,那是我的天空和土地,,它不應(yīng)該給毀掉……你知道,我干嘛把《你叫小木耳》加上……××也說加上不協(xié)調(diào),,說我就是巴結(jié)謝燁……我真是愿意謝燁照耀我……喜歡讓人都能看見她的光芒……我總歸是該死的,,謝燁是不該死的。該死的人還要什么,?我是一心要給謝燁留下些好,,今天還是這樣……”弟頭靠到門框上,軟軟地,,嘆一口氣,。

  “她在用這本書,這本書幫了她大忙,,她好名正言順地離開,,血淚控訴地離開,我死掉她都有道理,;真不懂她怎么那么要道理呢,?”弟喃喃著?!拔沂窍胱屗?,讓她好好地走吧;可是她也該給我留條路呵,,我死是我自己的事,,別太逼我,;你走,你好好走,,咱們好好說離,,你不要商量陰謀,我不喜歡陰謀,,不喜歡你有陰謀,;”弟仰著面,真像對燁在講話那樣:“在柏林的時候,,我讓你去念《你叫小木耳》,,臺下哭成一片,你也哭……你走了,,三木怎么辦呢,?”
  弟的樣子顯得無可奈何,我也無可奈何,。想起句不太相干的話,,便說:“謝燁說《你叫小木耳》發(fā)出去,你完了,。”
  “我是什么人就什么人唄,,該完就完,。”弟淡淡地,;“她那篇東西寫得那么好,,就是發(fā)不出去,刊物都寄遍了,,沒名兒就是不行,。放我書后頭,反襯一下我,,謝燁也高興,。還就那篇修了又修,別的都一遍下來,,好多我都沒?!@書寫過也就過了,都想給它燒了,,還就《你叫小木耳》好,,真喜歡她寫好東西?!钡芤徽f喜歡,,神情立即回到了他的小時候,,只是此時多了點兒凄慘。

  我忽然覺到說到很晚了,,最要緊的還沒說實呢,,我很小心地講:“反正你要明白就別跟著謝燁,她可以叫警察的,?!爆F(xiàn)在想這話說得真傻。
  “那就由不得我了,?!钡苈曇押芷>耄骸八鄰?qiáng)呵,法律,、規(guī)則,、社會輿論、人間道理,,她都占著,,她把這些擺在前邊跟我打,我沒辦法,,我就一個身體,,一個心,她躲著,,離婚也不肯說,,我現(xiàn)在就要聽她說;然后她愛去干嘛干嘛,?!钡苁肿隽藗€撥拉的動作。我想算了,,打住吧,,便說休息吧。
  又是一夜不安,,弟的一個個字音不斷地敲打著我的心臟和腦神經(jīng),,我驚奇謝燁怎么那么安靜,她怎么可能不陡地站起,,厲聲地制止或者反駁呢,?

Image


我面對的顧城最后十四天(四)
——1993年9月24日至1993年10月8日紀(jì)略(四)

顧?quán)l(xiāng)


10月1日 星期五


  早起,燁如往地平和,,挺高興地同我說早飯的事兒,。我心里多少有點兒驚奇,顧城那么多刻毒的話之后竟看不出對她的影響,我簡直相信她是早睡著了,;于是心情便也松緩了許多,。
  因為不用去做活兒,就好好坐著吃早飯,。聊起過日子,,我說最好的日子是掙夠那么一筆錢,可以買一處恰好的房子,,然后恰好吃利息能過,,平日做些合心的事兒。弟問多少錢就夠了,,我隨便算算,,說十萬買房,十萬留著生利息,。弟說“這本書”就能差不多,,并且還想著叫我補(bǔ)寫那些內(nèi)容,說可以掙錢,。聊著就覺得時光美好,,所有弟和燁講過的不愉快的事都如同不曾有過。
  說起寫書,,弟便哀嘆一本兒沒寫完就“鬧離婚”了,。弟說這書本來還在往下寫,然后他看著燁:“寫寫,,寫謝燁腦袋上去了,,謝燁罷工了?!?
  燁也不理他。
  弟又說馬上有好多記者要采訪謝燁,,在美國就被采訪了一通兒,;《英兒》書一出來,都不知道謝燁是怎么回事兒,,書里最不成功和最成功的人物沒準(zhǔn)兒都是謝燁了,。
  燁還是沒理他。
  弟說《英兒》書是開放型的,,可以一篇一篇一本一本往下續(xù),,顛過來折過去寫一百本兒,說完在哪兒就完在哪兒,,說不完就永遠(yuǎn)沒完,;下一本兒的主角兒該是謝燁了。
  燁都沒理他,。 
  弟嘆息這書太慘了,,先不說別人看,,讓家里怎么看,讓謝燁父母怎么看,,又讓英兒的父母怎么看,。
  我說:“剛看報紙,說你童話詩人呢,?!?
  弟道:“不想當(dāng)啥童話詩人了?!?
  我們都沉默了,。
  燁問起學(xué)校的事。我提議可以去學(xué)??纯?。于是我們?nèi)ユ?zhèn)上辦了些事,買了些食品就去學(xué)校了,。
  弟很仔細(xì)地穿過學(xué)校,,神情感動地看每一個孩子,像個老人,。我領(lǐng)他們到了木耳的教室,,正是課間休息,木耳意外地看見我們很高興,。他還是叫“謝燁”,,我說:“媽咪謝燁”,他便試著重復(fù)了遍,,他對燁咕嚕咕嚕說了堆,,又去對顧城說。弟蹲下來聽,,又摸摸他的腦袋,,看得那么入心,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應(yīng)著木耳,,問一句:“上課好玩兒嗎?”木耳居然重重地點了幾下頭說:“yes!”我們都笑了,。弟說因為他聽出“我是在問話”,。
  上課了,燁對走進(jìn)教室的老師說她是木耳的媽媽,,可不可以看看他們上課,。老師高興地答應(yīng),燁便同老師坐到了教室的前邊。

  我跟弟在外邊等,。陽光很好,。不知為什么還是感到尷尬,燁不在我們都不會說話了似的,。
  弟說起李英,,又輕輕地提起電話的事,說他三月那會兒在電話機(jī)邊上站了四天四夜,,想等一個李英的電話,;“真怪了,電話好幾次響了,,是長途,,可就是不吭聲……”弟聲音很輕。
  弟一直猜想那是李英,??善鋵嵅皇牵鞘恰痢痢?。弟三月知道李英走了以后,,一直期望能得到一個李英的電話,竟就干脆守在電話機(jī)邊不動了,,×××過去給謝燁打電話總是謝燁接,,而此時換成了顧城,于是便不吭聲,,任顧城在那邊兒著急地問“喂”或“ hello”,,等快到一分鐘時,他再放下電話,?!痢痢翆ξ艺f顧城現(xiàn)在也說英文了;我極力勸他不要打電話,,他卻不以為然,。而顧城在那邊兒卻是一直站著的,后來知道還一個勁兒地掉著頭發(fā),。我看著弟不知說什么好,心里挺不是滋味兒,。
  弟也看著我,,像猜中了我知道些什么,但他沒問,。
  弟又說他從柏林打電話回家里找李英,,總是通了對方不說話,一次打在新西蘭的深夜,接電話的卻是一個男聲,,如他書里提到的,。
  其實李英那時走掉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住在那里的只有×××了,?!痢痢敛粩嘟宇櫝堑碾娫挘皇锹犞?,卻不回答,,也不放下電話。他對我說顧城在電話里喊“英兒”,;我聽得實在別扭,。他還是不很以為然,又過了幾星期搬走了,。
  我對弟說:“不是'老頭兒’,。”
  “是誰呢,?”弟問,。
  我說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 
  “是'×××’嗎,?”弟猜著了,。因為燁和英兒在弟面前都一直稱×××為“×××”,所以顧城也只知這樣稱他,。

我笑了,,他還挺聰明。
  “'×××’一直住 Rocky Bay* 嗎,?”[*Rocky Bay:顧城在這里是指自己的房子,。房址在Rocky Bay(中文可作石頭灣)。此時此刻他大約已難以出口“我的”或“我們的”“房子”了,。]
  我說:“是的,,不過這怪不得英兒?!?
  沒想到弟竟接下去說:“我知道謝燁一直和他好,,那回她一定要開車就走,我就知道了,?!?
  “沒那么回事兒?!蔽也辉杆敲聪?。
  “我這人有一種奇怪,,”弟沒睬我的話,“心里一個閃,,就知道了,,可上天告訴我的我不愿承認(rèn)——”
  “別亂往里鉆。又犯老毛病,。都不是些事兒,。”我表示不在意他的話,。
  “呵,,那會兒打電話的不是英兒,是'×××’找謝燁的,?!钡芸跉馄降?br>  我驚訝在知覺這件事上一直很遲鈍的弟此時似乎可惡地敏銳起來,。
  “老顧?quán)l(xiāng)瞞我,,”弟說:“瞞我干嘛?我已經(jīng)什么都無所謂了,?!?
  可讓他知道又有什么意義呢?再無所謂,,還是要難過的,,以后再慢慢對他說吧,。于是我說:“以后再慢慢說吧,?!?
  這里頭的確還有另一個對弟來說會是相當(dāng)復(fù)雜和殘酷的故事。但作為我卻一直以為是可以理解的,,都有苦衷,,也就都需要辦法而已,誰也沒有心存惡意,。所以我想沒有必要告訴他,,徒添煩惱罷了??晌也恢肋€有很多機(jī)巧我和顧城一樣地不知道,,甚至比他還不知道,他和我一樣地不說,,與其說他是在衛(wèi)護(hù)她們,,不如說他是還在本能地衛(wèi)護(hù)他自己的已經(jīng)很弱很弱了的心。
  “你說我們?nèi)サ聡臅r候,,謝燁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李英是要走的,?”弟又殺出句,盡管聲音很弱,,卻讓我吃了一驚,。我就那么看著他。
  “其實我知道了,,有回我們說件事兒,,我一下覺到她是知道的。我說:你知道,!她就火了,。”弟很不開心的樣子,。 
  燁是知道的,。他們臨去德國時,燁很激動地對我說:“他要是知道英兒要走他就不去德國嘞,,結(jié)果是德國是我要去的,,英兒是我讓走的,三木是我送掉的,,責(zé)任都成了我的,,太奇怪了?!碑?dāng)時因為從無可能聽顧城說英兒與他們的事兒,,所以只覺燁的話沒頭沒腦。后來李英對我說起她自己是怎么回事,,又為什么要走時,,特別提到了她和謝燁“有一個默契”,她說“我覺得謝燁的意思是,,我走了,,她才知道她該怎么辦”。這話也說得我莫名其妙,。關(guān)于這些都是不可能也沒有辦法告訴顧城的,,他不聽單獨(dú)說給他的話,所有信件都由謝燁去取并且拆閱之后他才看,,除非是謝燁特意交他先閱的,。他喜歡這樣,他認(rèn)為謝燁就是他,。誰會在那種時候去對他說 “噢,,你錯了,謝燁還有謝燁的事呢”,?我給燁單獨(dú)寫過個條子,,告訴她李英的話,,附在寄給他們的簡信中,信他們收到了,,但燁沒回答我的條子,;后來我又在給燁單獨(dú)的一封信中,提了句“英兒打算走”,,也沒有反應(yīng),。燁有燁的安排,怎么調(diào)理顧城我不覺得我應(yīng)當(dāng)去干擾她,,而且我也沒有方法,,我連問一下都難免心虛,畢竟在他們的關(guān)系中我應(yīng)把自己當(dāng)作是外人,。
  “謝燁并不清楚李英要走吧,?”我含糊地說;“而且連我都以為李英為什么不能走呢,?誰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呵,?”我跟他打岔。
  “李英要跟我結(jié)婚的……”弟眼大睜著,、臉微顫著跟我說,;好像吐每一個字都忍著疼似的。
  我不以為然道:“她沒這么說,?!?
  弟臉慘慘的,又顯得頗為寬容地:“嗨,,女孩子……”我心驚地看了他一下,,從沒聽他用過這種口氣,直勁兒覺得不敢聽,,此時我們都須鼓勇氣,。弟說:“最后一晚上,英兒叫我和她一起過的,,她說要等我和她結(jié)婚,。我說'我就想讓你和謝燁好’……”
  “你想讓她們結(jié)婚!”看弟說得入夢一樣,,我感到害怕,;幾乎是搗亂似地打斷了他。
  沒想到弟居然一笑,,應(yīng)道:“哎……”
  看他的癡樣子,,我不知說什么好。 
  停了一下,,弟嘆道:“唉,,我找的這兩個人,,人尖子,不光長得好,,性子也可愛,。謝燁對英兒是好到頂了,英兒是給壓慘了,,英兒多尖兒呀,她怕在這兒跟我還債,,是,,”弟對我肯定道?!拔艺f'咱們欠著謝燁的呢’,,她就不高興了。我不和她結(jié)婚,,她就要我死,;嚯,她那叫一個解恨,,那叫一個痛快,。她以為我堅持不住五分鐘就得死掉或者瘋掉,她沒想到我堅持了五個月,,堅持出一本書來,。”弟沖我近乎凄愴地點了點頭,。

 我不習(xí)慣把事情想得那么嚴(yán)重,,但一時我也無話可說。
  “我是第一不瞎說,,第二不挑著說,。給她留個紀(jì)念吧?!钡芩上聛碓S多,;“她不要我的消息,不要也得要了,。不過也沒意思,;要是謝燁不反對,就真燒了它了,?!蔽衣犞⑽Ⅻc了點腦袋,我想大約應(yīng)該鼓勵他一下,,至少讓那書先別全出來,。
  “你想這樣寫一個女孩子,,我寫,”弟使勁兒地說了那個“我”字,?!拔艺媸沁B死的夢都做不得了。誰不想有個好死呵,,我的死應(yīng)該是天國里的一幅畫兒……”
  我看一眼弟的臉,,一時真有些害怕他會瘋掉,就說:“別老說死呵死呵的,?!蔽疫€想說“就好好過日子”,又一想,,他會說那可不在他,,在謝燁了;我不想引他又?jǐn)?shù)落謝燁,,于是一時不知如何勸告他好,。
  “那會兒去德國我想說不去,又說不出來,,”弟自說自話,;“謝燁想帶三木去,我說帶他我就不去了,;我想她就會說不去就不去……我就不去了……”弟說著說著苦笑了下:“可是謝燁還是要去,,說掙錢,委托書都寫給玻格了,,我真的感動呢,,想著不真掙點兒錢對不起她和英兒……”
  燁當(dāng)時是很想去德國的,聽她說過:“總還是有些功名心的,?!被蛘撸骸拔乙苍摮鋈マD(zhuǎn)轉(zhuǎn),休息休息了,?!被蛘撸骸熬拖袼詾榈倪@樣往下過啦?你不圖名利,,三木呢,?也像你這樣?”但她沒提過為英兒的緣故,。
  我們坐在教室外廊椅上半天一句話地等著燁的時候,,老瑪麗走過我們,她很吃驚,跟著又打招呼,。弟說面熟想不起是誰,,我說:“老瑪麗呵!”(老瑪麗即《英兒》書中提到的老瑪麗)
  也許這一下又觸了弟的痛處,。弟說:“所有謝燁,、李英的事兒你應(yīng)該告訴我?!?
  我愣了愣說:“你不是叫我寫嗎,?等我寫出來你看吧。不要懷太多夢想就好,?!?
  其實我知道他也不是不明白,他有多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夢想就有多期望這個世界上有夢想,,他要構(gòu)筑一小片天國來告訴自己、告訴世界是有的,。一度連我都相信他成功了,。相信了他的神力,就像相信謝燁這個名字一樣,。
  一會兒燁出來了,,我們一起走的時候再度碰上了老瑪麗。我們都知道李英馬上就會得知顧城,、謝燁回來了,。

  午飯后,我們就那么圍坐在長桌一端,,隨便聊天,,阿城的風(fēng)趣、顧曉陽的實在,、艾蓓的好心,、史明的仗義等等,顧城說了許多故事,,燁顯得沉默,,但挺愉快,她顯然也喜歡這時的氣氛,。這是我最美好的時刻,,從來向往聽弟講故事,燁也是愛聽的,,來島三年的時間,,這樣松心地圍坐在一起說話的時候不多;我沉浸在喜悅里,慶幸著弟是明白的,,慶幸我昨天一夜對謝燁聽顧城那通亂說將怎么受得了的擔(dān)心竟是多余的,;謝燁肯定從沒有聽過也從沒有想到過顧城會那樣地說她,哪怕十一百一呢,,依她的性格和心氣——我真是完全不能想象,;而此時的情形竟又讓我相信那些都是不重要的,可以不必再去憂慮的了,。我不知道,,顧城則更是一直都沒能知道的是,那個晚上謝燁后來從閣樓上下來了,,去找了已經(jīng)上床的利斯,,請他天亮以后幫她辦一件事,要求是不可告訴任何別人,,包括我和顧城,;利斯聽到這個“要求”沒能答應(yīng)。我是在一個多月以后才從利斯那里得知的,,大大震動弟的話其實竟怎樣地刺激了謝燁,,也大大震動和慚愧那一刻我竟不僅沒能成為她信任的可以幫她的人,反還居然變成了她要提防的人,,以至她沒能獲得利斯的幫助,。一定是那個晚上我聽弟的講話和對弟講的話,讓謝燁對我產(chǎn)生了顧慮吧,。而此刻我是一點兒不知道,,連前一個晚上都整個兒給忘到一邊兒去了。
  正在我說利斯的什么事時,,燁離開座位到樓下去了,。我和顧城繼續(xù)說著。又說了陣兒,,利斯從里邊走過來,,遞上一個紙條用英文說“這個人上午來過一個電話”,我對著利斯寫在紙條上的名字看了又看才恍然:“安琳,!”弟說回電話吧,,于是我照紙條上的號碼撥,回答對方顧城,、謝燁都在,。弟接電話,說著說著說到了謝燁,,安琳想同謝燁說話,;我說我去叫她,便下了樓。樓下沒人,,通往室外的門卻開著,。我走出去,叫了兩聲,,沒回應(yīng),。我覺得有些怪,想她可能下山獨(dú)自散心去了,。弟出來了,,叫了兩聲“謝燁”,便跑向停車場,,一忽回來說:“謝燁把車開走了,,她要把三木帶走,快叫出租車去找玻格,!”

我說木耳不是在學(xué)校嗎,?還沒放學(xué)呢?!班?,那就去學(xué)校!”弟說,。我說去學(xué)校不如走去呢。弟說走去多久,?我說快的話半小時吧,,但叫出租也得這么多時間哪。我簡直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得弟情緒嚴(yán)重得太過份,;也不明白謝燁,剛剛不是好好的,?去干什么了呢,?我去跟利斯說我和顧城去下學(xué)校。弟說:“她就是走了,,她把挎包也拿走了,,所有錢、證都在里面,!”利斯說他要開車去鎮(zhèn)上,,可以先送我們?nèi)W(xué)校。
  我根本不信弟的說法,,燁要離開,,離婚不就完了,何必要這樣突然走掉?我真是一點兒也不懂,,我只能以為她是一時興起,,隨便去辦什么事或去什么地方散心,可獨(dú)自把車開走都不說一下,,的確是弄不懂,。
  “車就在這兒!停下,!”顧城道,。我一看,傻了,,真的,!是她又來看木耳嗎?那完全沒必要不告而別呵,?利斯把車掉過頭,,停下,弟跑向木耳教室找燁去了,。利斯開車走了,。一會兒弟遠(yuǎn)遠(yuǎn)對我揮手,說:“在這兒呢,!”我過去了,,和他進(jìn)了校長室。
  燁正淚流滿面坐在校長對面,。我一下懵住了,,不明白她怎么了,她真要接木耳后走掉,?她是怕辦離婚木耳會歸顧城,?不可能呵?那她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直到那時及至到最后,,顧城說的“她要我死不要離婚”這樣的話都沒有真能進(jìn)入我的腦子,我想即使對于顧城也只是一陣一陣地,,沒能真正地真實起來吧,,誰面對謝燁能忍心做出這種殘酷的肯定判斷呢?燁憂怨地看了我眼,,我的心塌下去,,到現(xiàn)在我還相信沒誰能禁得住被燁這樣地看一眼的。我頓時惶惑不安,,直覺到幫助顧城破壞了謝燁的什么計劃,。我從來生不出第二個念頭地聽從,、支持謝燁的任何計劃,包括所有蒙混顧城的計劃,,我沒資格反對她的道理——顧城你騙他太容易,;你要不騙他就不容易了,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她當(dāng)初去見×××?xí)r總是對顧城說她來我這里的,,她到了×××那里總是打電話告訴我,,以備顧城有事問她找她時,把電話打到我這里來,;我們的辦法是我回答顧城,,謝燁正在我這兒洗澡或做什么呢,我會叫她給家里回電話的,;然后我再打電話到×××那里告訴謝燁,,她便可以打個電話給顧城,說她已洗完澡或做完什么了,。如此這般做,,顧城從未覺到過任何異樣。我不會以為這么做有什么不對,,顧城是謝燁的顧城,,如何對待顧城,謝燁當(dāng)是最權(quán)威的,;我的道德習(xí)慣也讓我在每一件事上幫助謝燁而不是顧城,。

  弟苦黃干澀、皮挨骨頭的臉上只剩下兩道焦慮的目光,,他衣冠不整全無儀表,。他對校長惶惶地說,要我翻譯,,他說他是木耳的父親,他愛木耳勝過愛自己的生命,,跟著他又說他死一萬次也不會讓木耳受一星傷害,。我覺得這末句話對校長說太奇怪,沒給他照翻,。他又說謝燁要給木耳找個后父,,他不能同意木耳給她。我不想幫他說這話,。他想起給安琳打電話,,請安琳來做翻譯。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安琳在城里,,碰準(zhǔn)了船到這兒也得兩三小時以后,,學(xué)校早關(guān)門了。
  校長對我和謝燁說孩子是玻格簽名入學(xué)的,,他只能聽從玻格的意見,。而玻格我們都知道是不會輕易交還木耳的,除非顧城和謝燁聯(lián)合起來,,她也許會沒有辦法,。校長再度試撥電話,說玻格還是不在,。整個過程中燁一直哭,,哭得人心碎。我和顧城告別了校長,,燁遲遲在后,,對校長淚流不斷地說:“Excuse me, I'm very sad, too sad. (原諒我,我很傷心,,太傷心了,。)”“ Thanks lot for your kindness.(謝謝你的好意。)”校長疼愛地抱住她,,說著安慰的話,。我和弟走向公路。
  燁走到車邊上大哭起來:“我痛苦,,顧城,,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嗎?”
  “我怎么你啦,?”弟弱弱地說:“你要想離婚就說離婚吧,?”
  “離婚三木也判不給你,你知道嗎,?顧城,!”
  “那咱們就法庭上說吧,還不一定呢,?你就這么一下把三木拿走,,你不是讓我死嗎?”
  “我讓你死,,我能讓你死嗎,?你不死,誰能讓你死,!”
  弟翻了翻燁,,不吭聲了。
  “我緊張,,你知道嗎,?這每根神經(jīng)都緊張,!”燁一直在大哭著說話,這在安靜的小島上,,是非常不平常的,,偶然馳過的車?yán)铮紩腥瞬唤獾乜匆幌?,中文是沒人懂的,。“我愛不愛大×,,愛到什么程度,,我還不知道呢!可是大×他那么愛我,,他把什么都扔了,!你也是個人,你也懂,,我能不感動嗎,?可我現(xiàn)在連個電話都不能打!”

 弟臉色更加難看,,不說話,。我提議回家。

  到了家,,弟垂著頭進(jìn)里邊了,。燁在長桌前坐下,我也坐下,。我萬分抱歉地看著燁,。
  燁邊哭邊說她真是因為緊張,說自從在德國被顧城掐了一次以后再就不能同他單獨(dú)過夜了,,她也沒辦法,,她的神經(jīng)出了問題。她也知道顧城不是壞人,,她也知道他那顆心那份精神,,但是她緊張,每根神經(jīng)都止不住地緊張,。
  我本就沒一點點念頭認(rèn)為燁走得不對,,需要解釋,,可她在解釋,,在傷心的哭中解釋。我有些惶然,,不知所措,,想安慰她又找不到合適的詞,。我說我真沒想到,還覺得這兩天挺好,。燁說她一直緊張,,進(jìn)城兩天想的全是走,剛才聊天她都沒聽見,,只是想著趕一點的船,。我張口結(jié)舌沒了話,真知她要走本該是幫她一把的,。后來知道她曾想叫利斯幫忙的時候,,我真替她也有些替我喊冤,她如果告訴我,,我會同利斯一起幫她的吧,?我肯定不會告訴顧城的,我是幫她一再地騙過顧城的呵,!當(dāng)然我也應(yīng)感激她沒告訴我,,因為那時對弟我太不在意,有意地不去在意,,只因他的對立面是謝燁,,我遇到他的問題就躲就繞甚至就頂回去,而終究我卻注定要為沒能關(guān)心他拯救他懊悔死心疼死的,;不過她還是該告訴我,,站在后來看,事情是壞得不能再壞了,。謝燁想讓利斯幫的是件什么事,,我想我現(xiàn)在的猜想該是不差很多的吧。一切是多么地可憐,。而當(dāng)時,,我只有傻傻地看著謝燁哭,謝燁一哭我就負(fù)罪,,何況那是怎樣一種美麗又深邃的哭呵,,不用再說任何話,只是這樣的哭,,誰見了都會傾刻從心底里支持她,。
  我進(jìn)里屋叫弟,讓他來聽聽看看謝燁,。燁要給大×打電話,,要走,要干任何事他不可以不讓,。
  弟正斜倒在他的地墊上渾身顫抖,,渙散的目光打在地上讓我一下心就緊了,。
  “她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一下就走掉,,就是這樣……”
  我喘了口氣。弟頓了頓,,抖著說:“她逼我死掉,,老顧?quán)l(xiāng),你別不信,,她說我會害三木,,我怎么會害三木呢?我現(xiàn)在就乞望有三木了,;她是逼我死掉,,有三木我就不死了;老顧?quán)l(xiāng),,你別不信,,她一走我一天就死,她最知道,;她兩天回來,,她會哭,她什么都要……”
  弟又頓住了,,片刻變成了長長的氣音:“她說我會害三木,,……”跟著他哭了出來,終于聽見他哭了,;“她說我會害三木,,我怎么會呢?……”
  我站那兒停了下,,只是為等他稍平和一點兒,。我沒理會他,心里還直勁兒怨他說話過份,,如果讓燁聽見多么尷尬,;我又著急著燁在外面,我說來叫顧城的,,卻叫不出去,,讓燁怎么想?剛剛有可能緩和,,別又生出亂來,。

  現(xiàn)在回想才覺顧城真是可憐,一直一直就不能被我在意。至少有一次我應(yīng)該拉住他的手,,對他說:“沒關(guān)系,有我呢,,我們一起想辦法,。”現(xiàn)在我相信這會是他需要的,,他也會接受的,。可是我沒有,,直到最后,,一次半次也沒有。我怕著躲著,,似乎接近,、體貼下弟弟,是件會傷害他人的不應(yīng)該做的不光彩的事情?,F(xiàn)在我甚至還相信,,他終于能夠鼓起勇氣回到島上時,對我都是抱著希望的:到底是他唯一的姐姐,,是他《鐵鈴》中向他“揮起手來”的姐姐呀,,理應(yīng)可以幫助他。他從來不懂到底如何面對社會,,只樂得謝燁替他面對,;當(dāng)謝燁也成為社會時,他該怎么辦呢,?
  那么不容易他才對我說出一些,,那不是輕易能說的,對燁說不通了,,才會對我說,;對誰他也不會說;說謝燁也有不好,,說謝燁也造成他的痛苦,,只要他說了,他也就該死了,??晌覜]有理會他,沒有給他星點兒他最后期望中的回應(yīng),。我實在是比他還虛弱,,他到底是說了,而我明明知道卻想也不肯去想,碰也不敢去碰,;他還知道面對,,我卻只期望繞開。
  我焦急地站了站,,就叫弟去聽聽謝燁說,,弟站起跟我出來。
  弟坐在了燁的對面,,燁將淚眼瞥開,。沉默之后燁開了口,說真是和他過到頭兒了,,她太累太累了,,要換一種生活。她不希望他死,,“我干嘛希望你死呀,?”“我希望大家都快快樂樂,人人都快樂了,,我也就好了,。”聽燁這樣說,,我十分感動,。

 弟垂著頭,聽到后來說:“雷,,我真是因為跟你過了十年了,,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它在我心里永遠(yuǎn)去不掉了,。我是跟你過慣了,我想你再跟我過半年呢,?我就進(jìn)極樂世界了,;讓你最后看看我的愛,看看我們塌塌實實的日子,??墒悄憔芙^了,你是覺得半年太長,,還是怕我不死呢,?說死不死讓你煩了。心沒有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可總該還留些情面吧,?我們過了十年了呢;十年在我心里是天國了呢,。就把這個天國好好地留給我吧,,我還能活下去,像老顧?quán)l(xiāng)那樣學(xué)學(xué)開車,,學(xué)學(xué)英語,,活到哪一天再說吧……”弟頓住了,又說:“你可以打電話,,打電話可以告訴我也可以不告訴我;但關(guān)系到我的,,你什么時候走,,大×什么時候來,這些你要告訴我,?!钡苁终J(rèn)真地看著燁,等待回答,。
  燁“嗯”了聲,,神情沉重。
  “大×真的會來嗎,?”弟忽然問,。
  “我怎么知道?”燁又顯得惱火,。
  “你要走,,能不能慢點兒,跟我辦完了離婚再走,?”
  燁不吭聲,。
  “你不能讓我不明不白!……”弟面色又發(fā)緊,。
  我趕緊著急地看看他,。弟頓住了,咽了口氣,,緩了緩說:“我就相信你了,,再信你一次吧。只是你給我留條路,,你走呢,?或者大×要來呢?都慢一點兒,,等到你跟我辦完了離婚,。孩子再商量吧,我建議暫時還放玻格那兒,我們都可以去看,,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我會開車了,,就自己去看了,。這樣呢,我把你整整地留在心里,,把我們的十年整整地留在心里,,就留給我這一樣?xùn)|西吧?”
  弟詢問地看著燁,,燁頭半垂著被一只手支著額頂,,沒有回話。弟繼續(xù)說:“大×可以來,,但是你打電話告訴他晚點兒來,。我總不能大×來了以后還跟著你去辦離婚吧?要不就是你一下走了,,把我撇下了,,我們十年的婚姻還沒完,我算什么呢,?我們的十年還應(yīng)該是好好的,,別把它弄壞了;干凈地,、整整地留給我,,好嗎?”
  弟那么那么柔弱又熱切地看著燁,。燁點了頭,。
  “以后我不能再見你就可以不見了?!钡苡州p輕加了句,。
  一會兒我說該去接安琳了。于是他們?nèi)ソ?,之后去玻格那里看木耳,。顧城天天都忍不住地想去看木耳?br>
  晚上大家一起吃飯。安琳兩年沒見,,神情開朗了許多,,有說有笑,還給利斯當(dāng)翻譯,。她在奧克蘭大學(xué)學(xué)中文時曾是顧城的學(xué)生,,后來成了顧城和謝燁的朋友,。
  之后,燁同安琳在隔壁說話時,,弟忽想起垂下頭讓我看他的頭發(fā),,我心驚地看他一直黑發(fā)濃密的頭頂竟已空空曠曠,只有不多的發(fā)絲可憐地虛伏在上面,。我沒說出任何話,。
  弟抬起臉對我慘笑了下,我會意那是在想告訴我這半年里,,他經(jīng)歷了多么可怕的磨難,。可我還是沒說話,,并且轉(zhuǎn)身走了,。那架勢,好象是弟弟就不能同情,,而且在有謝燁的時候,,他甚至就不該是弟弟似的,。一個個將注定讓我永生永世痛惜不已的時刻就是這樣過去的?,F(xiàn)在想那是因為我處在十年的慣性里嗎?十年前不是這樣的,,我們得是最好的姐弟了,,他從來叫我姐姐,我從來叫他弟弟,,再大再小的事我們都要一起說一起吵一起急的,,我們那么喜歡在一起。后來我見謝燁,,謝燁也稱我姐姐,,讓我不好意思也讓我深深感動。弟在上海結(jié)婚,,我再見他們時就忽然變出了一個“老顧?quán)l(xiāng)”,,“姐姐”就再也聽不到了,我也就沒辦法再叫他“弟弟”,,而生硬地叫“顧城”了,。仔細(xì)回想,的確從此就再沒有同弟單獨(dú)地講過哪怕是一句話了,。
  晚上燁和安琳住在弟的小屋,,弟睡到了燁的閣樓上。我想是不是真可以考慮下如何去寫寫弟希望看的文字,,想想沒有頭緒,,忽然心里一閃,,跳出了燁星期二早上的話,不禁一驚,,她走真是打算顧城死的,?她知道顧城不會傷孩子卻要那么說是為了有理由帶走三木?只有帶走三木顧城才會死,,有三木在顧城至少知道燁還會回來,,他又有三木,便不會死,,那燁就白走了,?燁走的目的就是顧城死?她說過,,只要她一走……她走還會回來,,回來在顧城死的時候?那時她會是個悲傷的遺孀嗎,?她會說顧城死在《英兒》書的原因里嗎,?她還要《英兒》中她的形象嗎?她想走想了好幾天了,,早上去學(xué)校就已有安排,?……我像中了魔一樣渾身出汗,被自己突發(fā)的邪念驚呆了,。跟著我看見的是燁淳厚美麗的微笑,,那種光明的照耀讓我頓時自慚形穢,我本能地撇掉這些念頭,,它們也再沒跳出來,,直到完全于事無補(bǔ)的時候……這是驚人的一剎那,如果我敢于持續(xù)下去,,大概所有的現(xiàn)象就可以聯(lián)系起來了,,包括顧城對我講出來的話;可是這對我也許就是不可能的,,可憐顧城攤這么一個姐姐呵,。

    本站是提供個人知識管理的網(wǎng)絡(luò)存儲空間,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不代表本站觀點,。請注意甄別內(nèi)容中的聯(lián)系方式、誘導(dǎo)購買等信息,,謹(jǐn)防詐騙,。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quán)內(nèi)容,請點擊一鍵舉報,。
    轉(zhuǎn)藏 分享 獻(xiàn)花(0

    0條評論

    發(fā)表

    請遵守用戶 評論公約

    類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