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是一種存在,，詩是另一種存在。詩寓山水,，山水棲詩,。山水因詩而靈動，詩因山水而意遠,。山水溪口分外妖嬈,，詩里溪口意趣高妙。 “橫飛寒瀑萬年聲” 拔地萬重青嶂立,，懸空千丈素流分,。 共看玉女機絲掛，映日還成五色文,。 這是宋代大文學(xué)家王安石在溪口雪竇山上為千丈巖瀑布吟出的詩句,。佳句流傳近千年，也常引起我對當(dāng)年的回憶,。 1980年,，春上溪頭薺菜花，當(dāng)時還在讀大三的我和一群同學(xué)第一次來到了溪口,。那時改革開放雖已澎湃激蕩,，但鎮(zhèn)上的蔣氏遺跡還沒有對外開放，包括鎮(zhèn)東武嶺頭上被日本飛機炸毀的文昌閣也仍是一片廢墟,，街上幾乎沒有什么游客,。所以我們在鎮(zhèn)頭上也沒逗留太長的功夫，就直奔雪竇山而去,。在山風(fēng)駘蕩,、清新美麗的雪竇山心，我們也沒有多少興趣去關(guān)注那座當(dāng)時已經(jīng)破敗不堪的禪宗名剎,。而在危崖壁立的千丈巖瀑布口,，年輕的學(xué)子卻有了異樣的感覺。 這首先是生理的顫栗,。在瀑口凌空突兀的鷹嘴巖上,，身左是湍急奔騰、奪崖而出的澗水,，右望是連綿的懸崖峭壁,，俯視則是如雪飛濺,、一瀉千丈的瀑流。逼仄的鷹嘴巖在腳下仿佛抖動起來,，好似雄鷹復(fù)活欲馱著我飛翔,。這又是精神的洗禮。在這千仞絕壁之前,，在這嘩啦啦歌唱的瀑布聲里,，在這白云繚繞、開滿了映山紅和更多不知名野花的山谷間,，我的心慢慢地沉靜下來,，浮躁得到了氤氤水霧的撫慰，狂妄得到了縷縷山風(fēng)的梳理,。當(dāng)顫栗終于平息,，對溪口雪竇山，對大自然神奇造化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當(dāng)多年以后讀到王安石的《千丈巖瀑布》詩時,，那年春天和那時青春的情景就會在我眼前翩翩浮現(xiàn)。而當(dāng)我如今一次次登臨雪竇山時,，我也總會想起這首《千丈巖瀑布》詩來。 千丈巖瀑布如詩,，是神奇的造化書寫在雪竇山上的一行大美之詩,！ 對千丈巖瀑布鐘情有加的，遠不止王安石一人,。如與王安石同一時代,，并同列“唐宋八大家”的曾鞏，嫌巖上飛雪亭憑欄觀瀑還不過癮,，不辭艱辛繞到巖下去賞瀑,。于是，他詩里的感受也就別有洞天了： 玉虬垂處雪花翻,，四序雷聲六月寒,。 憑欄未窮千丈勢，請從巖下舉頭看,。 近代中國佛教領(lǐng)袖太虛法師在主持雪竇寺期間曾寫下一組《雪竇八詠》,，其中在《千丈巖》一詩中則把王安石詩中的“五色文”看作了“五彩袈”。有語曰“智者見智,，仁者見仁”,，在太虛法師眼里，則是禪者見禪了： 盡日風(fēng)橫更雨斜,，崖懸千丈瀑飛花,。 安能立向斜陽望,，披作斑斕五彩袈！ 歷代吟詠千丈巖瀑布的詩人還真不少,，如唐孟郊“千尋直裂峰,，百尺倒瀉泉”，宋樓鑰“驚見銀河空外翻,，奔湍千丈有余寒”,，鄭清之“試將法雨周沙界，千丈巖頭掛彩虹”,，明李濂“雷雨在其下,，飛泉半空響”，等等,，都各有韻味,，異彩紛呈。其中,，元戴表元的詩句“身倚老松天上立,，眼看飛鳥雪中來”，意境曠遠幽深,，非常獨特,。你看，詩人身倚蒼老古松,，一覽眾山,，猶如站立在九霄云上，看群群山鳥掠過,，就好像是從瀑流里濺出的飛沫,，氣度驚人。歷代文人騷客通過從山水審美和體驗角度展示雪竇山自然美的實質(zhì),，在登山臨水中表現(xiàn)超越自然的境界,，大大豐厚了雪竇山文化底蘊，提升了自然山水的審美意趣,。而清人鄭梁則認為這類詩作“登山臨水之興多,，憂民為國之意少?！币苍S他說得不錯,，但讓詩人們勉為其難了——正像宋詩人樓鑰《雪竇道中》所言“城居久矣厭塵勞，來訪名山寫郁陶”,，詩人以清靜之心觀照自然,，以“詩言志”，這就夠了,，何必要攬?zhí)嗟呢?zé)任讓詩人柔弱的肩膀來擔(dān)當(dāng),？不過,，1937年4月，愛國將領(lǐng)馮玉祥到千丈巖一游,，曾賦如此之詩,。詩句從文采上看不免略輸風(fēng)騷，但其拳拳“憂民為國之意”顯然,，他的詩與其說是“言志”,，還不如說是“載道”，也許這就是將士與詩人的差異： 來到四明山,，先看千丈巖,； 若能發(fā)水電，更能開我懷,。 文人雅士對千丈巖吟詠不休,，皇帝老子宋真宗趙恒也湊熱鬧下諭，名千丈巖為“東浙瀑布”,。其兒子宋仁宗趙禎有一夜夢游“八極之表”,，深為夢中奇山異水迷醉。醒來后,，“慨想名山,，感形夢寐”，認定雪竇山千丈巖“雙流效奇”的景觀就是他之所夢,。勃勃興致下,，下令免除山民徭役，禁止上山采樵,，對雪竇山寺內(nèi)僧眾大加賞賜。最為有趣的是在這場夢過去約200年之后,，所謂大宋帝國已成偏安臨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但趙禎的第九代孫宋理宗趙昀卻依然沉浸在祖先的夢境中，還追書“應(yīng)夢名山”四字,，派人送到雪竇山,。有人稱之是前后呼應(yīng)、珠聯(lián)璧合的雅事,。但也有人對此不以為雅,，反以為恥，如明代詩人,、兵部右侍郎,，邑人宋琰來了個如此責(zé)問： 萬里侵疆尺未還，報仇雪恨合相關(guān),。 如何德壽高眠夜,，不夢中原夢此山,？ 當(dāng)然，為恥的不是雪竇山,，而是偏安東南一隅的宋理宗和他的南宋小朝廷,。 雪竇山地處浙東火山巖區(qū)，層巒疊翠,，懸崖筆立,，幽谷飛瀑，風(fēng)光旖旎,，古謂“瀑布山”,。著名的瀑布，除了千丈巖,，還有三隱潭和徐鳧巖,。 山頭出飛瀑，落落鳴寒玉,。 再落至山腰,，三落至山足。 欲引煮春山,，僧房架刳竹,。 巨石如龍孫，莽莽煙霧里,。 明明落溪口,，納納喧灘齒。 何當(dāng)助齋盂,，菌蕈徒為美,。 這是宋代文學(xué)大家梅堯臣的詩。前一首詩叫《三層瀑》,。三隱潭瀑布在同一條峽谷中連綿數(shù)里,，由上、中,、下三個風(fēng)姿迥異,、奇幻幽深的瀑布組成，是罕見的階梯瀑布,，自唐宋起一直是游觀勝地,。三瀑之下各自有潭，不到近前難覓其跡,，故名三隱潭,。后一首題為《石筍峰》，這石筍峰是三隱潭沿線的一景,。三隱潭以清幽空靈的自然之美,，自古被傳為“真龍宅焉”,，所以梅堯臣的詩里有“巨石如龍孫”之句。相比于王安石和曾鞏描摹雪竇勝景的詩,，梅堯臣的詩里更多了些人間煙火,，我甚至猜想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食家，并且性情隨和,，易于相處,，如能與他把盞對飲話詩，定是雅事一樁,。以上兩首詩只是他《和曇穎師四明十題》中的兩題,。我以為，他的《四明十題》,，堪稱唐代“雙星子座詩人”“皮陸”《四明山九題詩》的隔代呼應(yīng),。 民間有謠：千丈巖高雖高，徐鳧巖撞撞腰,。其實不言海拔高度,，兩瀑的落差是相差無幾的。２０年前,，我出于好奇,，曾借用高比例軍用地形圖作過比較，發(fā)現(xiàn)千丈巖瀑布的落差要比徐鳧巖瀑布高出二三米,。徐鳧巖相傳因曾有仙人在這里騎鳧徐徐升天而得名,。它又有一個別稱——“鞠猴（侯）巖”，因其巖頂有巨巖外突,，遠而望之,，巖形酷肖猴子倚天而鞠而名。徐鳧巖的高瀑直瀉,、絕壁齊云,，與千丈巖無殊。但由于海拔更高,，每到冬季來臨，則顯奇觀：溪水從崖頂飛流直下,，中段有細沫四濺,，遇寒化成霜雪點點，飄然凝結(jié)在崖上,，到下段則冰凌倒掛,，而在瀑下深潭，則形成一個形如火山口的冰山雪島——中間凹陷處為瀑流注入口,，四周則高隆著皚皚冰雪,。這就是別具一格,、令人嘆為觀止的“徐鳧濺雪”。 有人考證,，雪竇山早在晉代已為王羲之,、謝安,、孫綽,、郭璞,、葛洪等名士所向往,。入唐,，心儀晉代名士游蹤的大批詩人,，沿著雪竇山游覽線路入浙東,，一路相攜漫游,，踏歌而行,，由此形成了“浙東唐詩之路”的東支線,。徐鳧巖是“浙東唐詩之路”東支線的一個主要游賞地。陸龜蒙詩云： 何事鞠侯名,，先封在四明,。 但為連臂飲，不作斷腸聲,。 野蔓垂纓細,，寒泉佩玉清。 滿林游宦子,，誰為作君卿,。 陸的好友皮日休收到陸的詩后應(yīng)和曰： 堪羨鞠侯國，碧巖千萬重,。 煙蘿為印綬,，云壑是提封。 泉遣狙公護,，果教犭軍子供,。 爾徒如不死，應(yīng)得躡玄蹤,。 以上是“皮陸”膾炙人口的《四明山九題詩》應(yīng)和詩中的各一首,。在“皮陸”的詩里，徐鳧巖充滿令人神往的奇幻色彩,。實際上,，作為四明山的精華，雪竇山本身就是一座奇幻之山,。歷代寫徐鳧巖的詩不勝枚舉,。如宋代王時會詩： 絕壁攙空云與平，橫飛寒瀑萬年聲。 杖藜過盡人間險,，獨向千山頂上行,。 又如明詩人樓則中詩： 一片懸崖勢插天，昔人曾道此登仙,。 鳧飛赤舄凌云漢,，鶴載瑤笙度紫煙。 到了清代,，也就是在與“皮陸”相隔大概８００年之后,，史學(xué)家和思想家黃宗羲稱：“唐陸魯望、皮襲美有四明山倡和,，分為九題,。后之言四明名勝者，莫不淵源于是,?！庇幸馑嫉氖牵S宗羲他老人家在纂寫《四明山志》之余,，一時興起隔著時空與“皮陸”的《四明山九題詩》唱起和來,，其中的《鞠侯》詩曰： 曾到徐鳧境，巖形象鞠侯,。 瀑飛聲自若,，月影臂如鉤。 不答山禽喚,，空回過客眸,。 前人工賦物，遺誤在林丘,。 近代地理學(xué)家張其昀評雪竇山“兼有天臺山雄偉,，雁蕩山奇秀，天目山蒼潤”,。中國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為之手題：“陟彼四明,，名山蒼蒼?！弊鳛橐蛔?，除了千丈巖、三隱潭和徐鳧巖,，中部高臺摩天的妙高臺,，北端高聳入云的“第二廬山”商量崗，南翼碧水千頃的高峽平湖亭下湖和人文斑斕的九曲剡源,，聞名遐邇，各呈風(fēng)流,，疊印在這些山水之上的名作佳句,，又為名山增添了綺麗的色彩,。 “好句真?zhèn)餮└]風(fēng)” 飛泉濺禪石，瓶注亦生苔,。 海上山不淺,，天邊人自來。 度年隨檜柏,，獨夜任風(fēng)雷,。 獵者聞疏磬，知師入定回,。 從唐詩人方干的《題雪竇禪師壁》詩中可知,，當(dāng)時的雪竇山作為禪林已成相當(dāng)氣候：你看，連山上的獵戶都已熟知祖師的起居規(guī)律了,！他的詩友崔道融也有一首著名的《雪竇禪師》： 雪竇峰前一派懸,，雪竇五月無炎天。 客塵半日洗欲盡,，師到白頭林下禪 在中國,，名山必是禪山（或道山）。早在晉代就有“瀑布院”在雪竇山頂,，唐代移址雪竇山山心今址,，北宋時被朝廷敕封為雪竇資圣禪寺。南宋躋身“五山十剎”,，明代列入“天下禪宗十剎”,。 奉化又是傳說中彌勒化身布袋和尚故鄉(xiāng)，五代后全國各大佛寺均以他的形象為彌勒塑像,，布袋彌勒成為佛教中國化的象征,。雪竇寺是他經(jīng)常說法布道之地，與岳林寺是他的根本道場相應(yīng),，這里是他的弘法道場,。民國時期，佛學(xué)泰斗太虛大師提議雪竇山因彌勒道場故,，列雪竇山為中國佛教第五大名山,，得到了當(dāng)時佛教界有識之士的認同。1987年,，中國佛教協(xié)會會長趙樸初蒞寺視察,，對雪竇山彌勒道場續(xù)建五大佛山深表贊同，并提議在雪竇寺增設(shè)全國獨一無二的“彌勒殿”,。在國內(nèi)嚴(yán)格控制露天佛像建造的背景下,，2005年9月23日，獲國家宗教事務(wù)局正式批準(zhǔn)，雪竇山露天彌勒大佛敬造工程立項,；2006年12月,，海內(nèi)最高的雪竇山露天彌勒大佛敬造工程正式啟動，并于2008年落成開光,。開光之日,，雪竇山與五臺山、峨眉山,、九華山,、普陀山一起發(fā)表《雪竇山宣言》，“中國五大佛教名山”盛譽更深入人心,。 歷代眾多文人墨客紛紛登臨雪竇山,，一方面是傾慕其瑰麗山水，另一方面也是禮佛參禪,。因此,，在許多歌詠雪竇山山水詩篇中染上揮之不去的禪意佛光，也就不足為奇了,。方干的另一首《登雪竇》就是一例： 登寺尋盤道,，人煙遠更微。 石窗秋見海,，山霧暮侵衣,。 眾木隨僧老，高泉盡日飛,。 誰能厭軒冕,，來此便忘機。 在這首詩里,，外不著相,、內(nèi)不動心、自內(nèi)照外,、明心見性的禪機已是濃不可化了,，這難道就是雪竇禪境給予詩人的真實感悟？ 北宋的米芾與同時代的蘇軾,、黃庭堅,、蔡襄并稱四大家，后人稱“其詩翰有凌云之氣”,。當(dāng)時,，云門宗四世法孫明覺重顯禪師住持雪竇寺，天下學(xué)侶競集座下,，使雪竇山成為中國11世紀(jì)云門宗傳播中心,。米芾以《云門雪竇》詩詠之： 真機昔振云門路,，祖席今多雪竇孫。 傳別慧林花果盛,，須知葉落總歸根,。 這首詩寫盡了雪竇寺因為有了重顯禪師而對中國佛教以至更多社會層面產(chǎn)生的巨大和深遠影響，事實上“參雪竇禪“成為當(dāng)時士大夫中流行的風(fēng)氣,。如大文豪蘇軾先后寫句： 高懷卻有云門興，好句真?zhèn)餮└]風(fēng),，/此生初飲廬山水,，他日徒參雪竇禪”。 據(jù)載,，蘇東坡懷有到明州當(dāng)太守的夙愿,，但未能如愿。到了晚年,，蘇東坡還對此不能釋懷,，痛感“不到雪竇，為平生大恨”,！ 到元朝,，“東南文章大家”戴表元偕同當(dāng)時才俊趙孟頫、黃氵晉在奉化講學(xué)論道,，時稱“三絕”,。他們在講學(xué)之余，暢游雪竇,，在梵宮禪林中流連忘返,，也寫下了吟詠雪竇禪境的佳作。如黃氵晉詩： 風(fēng)生珠樹間,，月窺鏡池里,。 觸景遂成迷，應(yīng)接殊未已,。 “珠樹”即為含珠林,，“鏡池”即為錦鏡池，在這一林一池里藏匿著多少歷史之迷,！含珠林是常通禪師圓寂的墓葬地,。而相傳他竟是唐末農(nóng)民起義軍領(lǐng)袖黃巢：原來黃巢山東兵敗后并沒被殺，而是逃亡到這里遁入了空門,?！叭昵安萆巷w，鐵衣著盡著僧衣”,，說的就是黃巢曾經(jīng)歷過的那些不平凡的戎馬歲月和他后來心如止水的僧侶生涯,。他在示寂前指著目己的腳下,，眾人朝他的腳掌上看去，見有“黃巢”二字,，才知這位僧人的來歷,。南宋時的雪竇寺智鑒（又作鑒）禪師寫《黃巢墓》詩為此作證： 圖上爭霸業(yè)，自古仗戈矛,。 英氣今何在,，都成一古丘。 在許多人的眼里,，雪竇山整個就是一片方外之地,。中國心學(xué)大師，明朝大思想家和著名文學(xué)家王陽明游雪竇寺時寫句： 林間煙起知僧住,，巖下云開見鳥飛,。 絕境自馀麋鹿伴，況逢林遠悟禪機,。 讀罷此詩,，不由得遐想：在他的堂皇心學(xué)大廈里，是否支撐有禪宗的一廊一柱,？ 自古以來,，不乏有出色詩僧。雪竇寺僧眾也不例外,。最著名的莫過于前面提到過那位雪竇重顯禪師,，禪師通儒道好文史，文辭典雅,，他所作的佛學(xué)文章也格外地情趣盎然,。他著有《雪竇開堂錄》、《瀑泉集》,、《頌古集》,、《拈古集》、《雪竇后錄》等,，其中尤以雪竇《頌古百則》而在禪宗史上彪炳史冊,。他在宋真宗乾興元年(1022)甫任雪竇寺住持時的“開場偈”就起音不凡、先聲奪人,，成為傳誦一時的名句： 春山疊亂青,，春水漾虛碧。 寥寥天地間,，獨立望何極,。 比重顯早70年至雪竇寺傳法的禪宗法眼宗第三祖、凈土宗第六祖永明延壽禪師,，在雪竇山中峰結(jié)廬撰寫了中國佛學(xué)名著《宗鏡錄》初稿,，對中國佛教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是中國最重要的佛學(xué)著作之一。這首《山居詩》即為他所作： 忙處須閑淡處濃,，世情疏后道情通,。 了然得旨青冥外，兀爾虛心罔象中,。 泉細石根飛不盡,，云蒙山腳出無窮。 樵夫釣客雖閑散,，未必真棲與我同,。 不愧為大師，云,、泉、山,、石,，信手拈來，世情,、情道,、罔象、佛旨,，娓娓道來,，一切的一切在他的詩里是那么透徹、清純,，似乎一目了然,，卻又如無窮的太空深邃迷蒙。 一鑒涵虛碧,，萬象悉其中,。 重綠浮輕綠，深紅間淺紅,。 這是智鑒禪師的《錦鏡池》詩,。錦鏡池氤氳迷離，環(huán)境清幽,，南宋淳熙年間初成時池廣十余畝,，地處雪竇寺與千丈巖瀑布之間，寺前雙流在這里匯聚稍作寧靜狀,，然后就激情迸發(fā),，一跌而成巨瀑。但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禪者看來,，不管重綠還是輕綠,，無論深紅還是淺紅，世上縱有千姿萬象,，終被一鑒收入其中——禪意逼人,。 清代的袁枚是位“性靈”詩人，更是詩歌鑒賞大家,。雪竇山之游使他興致勃勃,，竟一氣為雪竇寫下《游四明雪竇七章》。在他的詩里,，雪竇山是多么雄奇,，又充滿禪意！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還把雪竇寺白云禪師,、“雪竇禪師”重顯的偈句選入《隨園詩話》加以點評欣賞。前者作偈曰：“蠅愛尋光紙上鉆,，不能透處幾多難,。忽然撞著來時路，始覺平生被眼瞞,?！焙笳咦髻试唬骸耙煌脵M身當(dāng)古路，蒼鷹才見便生擒,。后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椿舊處尋?！?，“隨園老人”認為：二偈雖禪語，頗合作詩之旨,。詩情,、禪意、性靈,，三者原是相通相融的,。 “武嶺春色自澄凝” 右軍潑墨處，一昔來金庭,。 九曲自茲始,，六詔想風(fēng)清。 這是清代著名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全祖望的《剡源九曲詩》寫剡源第一曲六詔的一首詩,。剡源發(fā)源于今奉化和新昌交界處，是剡溪的源頭和上游,，其九曲溪灣,，如一部斑斕多姿的詩章鋪陳在溪口的西南山野間,。一曲六詔，是晉代大書法家王羲之隱居別業(yè)之所在,，東晉永和十一年,，50歲的王羲之因受會稽郡刺史王述排斥，憤然辭去“右軍”之職,，隱跡山林,，在剡源建別業(yè)，寫字牧鵝,，以書畫賦詩教育子孫終其一生,。晉穆帝六次詔書請他回朝而不返，“六詔”村名至今猶存,。南宋著名女詞人李清照,，為尋訪羲之遺蹤，也曾流連六詔,。以下數(shù)曲也人文薈萃,，有吳越忠懿王駐蹕地、元代東南文章大家戴表元故地,、道家福地丹霞洞……剡源九曲，可謂是曲曲有勝跡,，曲曲有故事,。而九曲終了，就到了著名的民國古鎮(zhèn)溪口,，剡源至此改名為剡溪,、剡江。 浪暖仙源碧水層,，武嶺春色自澄凝,。 漁郎且向桃開處，應(yīng)有胡麻飯數(shù)升,。 這是《溪口十景詩》中的一首,。溪口十景還有奎閣凌霄、碧潭觀魚,、屏山雪霽,、錦溪秋月、松林曉鶯,、雷峰晚照,、溪船夜棹、南園早梅,、平沙芳草等,。一首首煙霞牧歌,，寫盡了古鎮(zhèn)的春光秋色、萬千氣象,。詩中的溪口宛若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正如民國元老、詩人和書法家于右任題溪口之佳句：“湖光遠帶錦溪水,，春色好在桃源頭,。” 地處平原與山區(qū)的溪口能有此茂盛的人文和自然淵藪,，自有其千年的積淀所成,。據(jù)記載，北宋景德三年（1006年）,，位于四明山脈雪竇山下,、剡水北岸的溪口始建村。不久,，人口逼近八千之眾,。南宋以來，成為通向四明山和天臺山腹地的關(guān)隘,，連接明越兩州的交通要道,，繼而成為這一帶山區(qū)的經(jīng)濟和文化重要輻射點。 不過,，令世人對這座古鎮(zhèn)真正刮目相看的,，是因為在這塊土地上誕生了兩位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上極具影響的重要歷史人物蔣介石。這里是“兩蔣”——蔣介石,、蔣經(jīng)國父子的故鄉(xiāng),。他們生于斯，長于斯,，但最后卻終于異鄉(xiāng),。從1911年11月蔣介石由日本回國率兵參加推翻清庭光復(fù)杭州的決戰(zhàn)，之后多次到家鄉(xiāng),，或避難蟄居,，或韜光養(yǎng)晦，或故作姿態(tài),，或幕后遙控,，直到1949年4月24日在解放大軍隆隆炮聲中，拋別故里,、敗走孤島,。古鎮(zhèn)見證了一幕幕變幻莫測的歷史風(fēng)云。“民國第一鎮(zhèn)”名不虛傳,。如今,，鎮(zhèn)上保存完整的民國史跡有22處之多，“民國一條街”武嶺路上,，已作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蔣氏遺跡,，如武嶺門、小洋房,、文昌閣,、蔣家宗祠、豐鎬房,、玉泰鹽鋪,、武嶺公園，蔣氏故居等更是沿街林立,?！柏S鎬房里桂飄香，報本堂前菊吐黃,。新閣文昌重建起,，妙高臺上月明霜”，當(dāng)代詩人戴盟的《溪口詩影》就體現(xiàn)了民國史跡的如此這般密布度,。再看游客羅慶玉留下的《題蔣氏故居》： 剡溪蘊秀水東流,，武嶺巍峨字勁遒。 歲月崢嶸猶幻象,，樂亭突兀尚清幽,。 詩中的“武嶺巍峨字勁遒”是寫鎮(zhèn)東巍峨的武嶺城樓，東西城墻上鐫有民國元老于右任和蔣介石的“武嶺”題額,。“樂亭”指的就是文昌閣,。1924年清明,，已為黃埔軍校校長的蔣介石，回鄉(xiāng)掃墓,。他見文昌閣破敗不堪,，遂出資重建。重建后,，蔣介石改其名為樂亭,，寓意“甚愿吾鄉(xiāng)同志，朝夕同樂”,，并撰《武嶺樂亭記》,。《樂亭記》不失為一篇美文，而蔣氏留下來的詩則更少,，我只讀到過三首,，其中兩首是寫溪口的，一是《雪竇山口占一絕句》： 雪山名勝擅東南,，不到三潭不見奇,。 我與林泉盟在夙，功成退隱莫遲遲,。 這首詩作于1920年,，正值他從粵軍脫職閑居故鄉(xiāng)意志消沉之時。這首詩是在游三隱潭時所作,，表達了對故鄉(xiāng)的山水鐘愛和他將來成功后欲歸隱山林,、寄情山水的意愿，似乎也有點看破紅塵的禪味,。詩言志,，我愿意相信這歸隱山林之愿是他當(dāng)時郁郁不得志時的真情流露。但后來的事實則證明,，世俗名利場上的權(quán)力角逐,，在他眼里遠比山水更富有吸引力：他三次下野返鄉(xiāng)，每次都處心積慮后東山再起,。故鄉(xiāng)山林只不過是他在身處不利時進行休整憩息,、以退為進的平臺，而不是他的理想所終,。他的另一首是一個月夜在溪口為其母守墳時的所感所思： 杜鵑聲聲啼夜月,，猶見青山分外靜。 身居山谷人未老,，長夜流星馬嘯鳴,。 溪口的青山夜月和杜鵑聲聲依舊，詩者卻已成流星墜落……蔣氏自己留下的詩跡十分稀有,，但正因為有了他,，溪口又多了些別一樣的詩。1936年西安事變后,，張學(xué)良先是被蔣介石幽禁在溪口的文昌閣上,，后又轉(zhuǎn)移到雪竇寺邊上的中國旅行社分社址。時人有詩狀當(dāng)時情形： 梵宮小澗西,，少帥昔幽棲,。 觀瀑峭崖掛，聽禽深樹啼,。 “憤怒出詩人”,，張學(xué)良在雪竇山幽禁期間寫過一首《秋興》。慣于征戰(zhàn)沙場的武將成為弄文舞墨的詩人，這大概是幽禁的一大好處吧,！ 山居經(jīng)四季,，最好是清秋。 氣爽風(fēng)和暢,，登高盡興游,。 張學(xué)良被軟禁，在一定的方圓之地是有一定自由的,。從字面看來,，這是首興高采烈的記游之作。其實此時的張學(xué)良哪里能興高采烈得起來,？這詩分明是寫給蔣介石看的,，詩里暗藏玄機：你看，我已被你成功改造成這樣子了,，還不放我出去,？——也許，是因為雪竇寺近在咫尺,，一介武夫的胸中也忽然有了外不著相,、內(nèi)不動心的禪機？ 太虛法師自1932年重陽節(jié)應(yīng)蔣介石之邀擔(dān)任了雪竇寺方丈,，至1946年5月卸任,，為雪山剡水間留下了多篇詩作。其中一些與張學(xué)良有關(guān),，如《張漢卿邀自亭下坐竹筏到沙堤宴桃花間》： 悠揚妙樂急湍流,，溪上偕乘竹筏游。 萬樹桃花曬紅雨,，無比春色溢枝頭,。 詩不錯，“萬樹桃花曬紅雨”之句尤富想象張力,。 問題是張學(xué)良邀太虛同行,，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多一個觀賞桃花的伴嗎？一路順溪泛舟,，兩人難道都只是在專心致志地觀賞如云如霧的夾岸桃花嗎？這樣一位被蔣氏羈留的將軍和一位得蔣氏寵信的高僧坐在同一張竹筏上,，事和思斷斷不會如此簡單,。但太虛對此就是不著一字，詩里只有目之所見,，而無心之所思,。高僧不愧為是高僧。 50年之后，當(dāng)代佛教居士,，前中國佛教協(xié)會會長,、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趙樸初也來到雪竇山，在雪竇寺殿堂廡廊間久久盤桓,，吟出一首意味深長的《訪雪竇寺》： 空相初見彌勒,，虛廊恰好安禪。 曾是將軍羑里,，低徊久撫雙楠,。 詩的前兩句給了佛禪，后兩句是在追思張學(xué)良將軍,。原來,，現(xiàn)在挺立在寺內(nèi)藏經(jīng)樓前兩棵郁郁蔥蔥的高大楠木，為張學(xué)良1937年所親手種植,。當(dāng)年種下時是4棵,，1956年特大臺風(fēng)中，西側(cè)兩棵被毀,，東邊兩棵頑強地存活下來,，人們親切地把它們叫作“將軍楠”，如今它們已入浙江名木之列,。當(dāng)年趙趙樸初在雙楠下低徊久撫之時,，蔣介石已經(jīng)去世，而張學(xué)良仍被軟禁在臺北北投居所,，過著隱居生活,。1988年蔣經(jīng)國去世，兩年后張學(xué)良才逐漸得以恢復(fù)人身自由,。1995年離臺,，僑居美國夏威夷，2001年10月14日在夏威夷首府檀香山一家醫(yī)院病逝,，享年101歲,，是世界上最長壽的將軍。如今,，每當(dāng)人們看到這兩棵楠木,，張將軍氣宇軒昂、大義凜然的神態(tài),，仿佛就在眼前,。 俱往矣，一切的故事都已風(fēng)流云散,。還是趙樸初的《妙高臺》詩說得好： 千丈懸崖安坐,，二虎息心伏臥,。 今朝更好風(fēng)光，萬頃波光紛錯,。 禪師臺上相招,，莫把良辰放過。 是啊,，當(dāng)前溪口雪竇正迎來最好的良辰,。面積140平方公里。它為首批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qū),，區(qū)內(nèi)擁有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蔣氏故居系列史跡和雪竇山國家森林公園,，以蔣氏故里、民國名鎮(zhèn),，彌勒圣地,、應(yīng)夢名山，峭壁飛瀑,、高峽平湖等著稱于世,，人文景觀和自然勝景并茂。溪口雪竇山國家重點風(fēng)景名勝區(qū),，憑籍優(yōu)勢超群的民國人文,、景質(zhì)卓然的山水風(fēng)光和源遠流長的佛教文化，構(gòu)成了“蔣氏故里游”,、 “彌勒朝圣游”,、“觀瀑避暑游”三大旅游系列。 最后,，我要以當(dāng)代著名詩人柯平的一首《雪竇山抒情曲》為此文作結(jié),。柯平差不多是我的同齡人,，過去在省作家協(xié)會的會議和活動中偶爾遇見過,，但因各自寫作領(lǐng)域不同，從未交談過,。2011年夏天,，在“中國著名詩人走進溪口”的活動中，我們有幸再次相遇,、并同桌暢飲,，相談甚歡。從中我意外地得知,，他雖出生于湖州,，但祖籍卻在奉化，并且是溪口的巖頭村——那里是毛福梅的娘家,、蔣經(jīng)國的外婆家,。進一步深談，又知他本姓毛,，柯平是筆名,。怪不得，這首創(chuàng)作于多年前的《雪竇山抒情曲》會有如此意味： 在雨中眺望遠處山的霧靄,，某些歷史真相 總需要一定距離才能呈現(xiàn),。妙高臺上 擊穿巖石的滴泉在訴說什么。 遷移又復(fù)位的石塔藏有多少秘密,？也許 只有寺院鐘聲還如當(dāng)年那般寧靜,。 時代看來并不能改變什么，大多日子 奎閣的香煙,，依然作為世俗標(biāo)尺 傳遞著書香,、禮儀與氣節(jié)。 摩訶殿的佛像也在機器聲中 堅持個人信仰,。 從錦鏡池到千丈巖,，如果月色晴好 還能聽到廣聞法師講經(jīng)的聲音。 博大而無形,，在亭下湖洽澄靜的映射里,。 街道宛如絕句般簡潔、深刻,。 蔣母墓道盡頭,，春天正匆匆布置新的花季。 如果玉泰鹽鋪柜臺出售先人畫像 那是文化抖落積塵要煥發(fā)自身的光芒,。 在醒目的仇恨與愛情中勃發(fā)生機,。 騎鳧的仙人偶然注目回望， 看見霞光正將豐鎬房門額染成金色,。 溪水穿過時間漩渦流向遠方,。 不久前陌生的，現(xiàn)在已變得親切,。 而媚俗是我們永遠也征服不了的東西,。 （此文是作者為散文集《品溪口》所作的前言,，全文約17000余字,，本報發(fā)表時文字有較大刪節(jié)壓縮）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