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善浩

“七月桃八月瓜,，九月板栗笑哈哈”。

金秋九月,，我從漫漫的記憶網(wǎng)里打撈起來了小時候家門前的二棵栗子樹,，大的那棵叫“魁栗”,，個大肉質(zhì)豐厚飽滿,；小的那棵叫“毛栗”，個小肉薄,，然肉質(zhì)甘甜度完勝于魁栗,。

栗子是那個時代奢侈的濟(jì)荒準(zhǔn)糧，我們家有栗樹卻難有口福,。當(dāng)時板栗的單價是大米價格的好幾倍,，二棵栗子樹是母親的命根子，甚至連對栗花也不曾浪費(fèi)掉,，物盡其用,。

說到栗花,，它還真是長得特另類，沒有花托,，沒有花萼，也沒有花瓣。雌花綠色呈小球狀不易發(fā)現(xiàn),，雄花米黃色呈條狀,，毛毛蟲似的一條條伏于枝頭。栗花盛開后,，雪白一片,，恰似下了場大雪。

我對栗花的香味有一種特別的癖好,，毛茸茸的花條里裹挾著幽幽清香,，春風(fēng)吹拂彌漫遠(yuǎn)方，飄香淡雅綿長,。然而令人神清氣爽的栗花卻能令蚊子暈頭轉(zhuǎn)向,，是蚊子的克星，聞味喪命,，當(dāng)栗花凋落之時,，采集起來曬干存放備用。

盛夏的晚上,，左鄰右舍齊聚露天院落里聊天消遣,，撮取一把栗花放置于破盆里點(diǎn)燃，濃香熏起處,，蚊子死傷一片,，未死的被熏得尖叫著四散逃命。

為了節(jié)省使用栗花,，我跟著母親把一條一條的栗花交織一起,，一圈又一圈纏繞起一根根的繩子狀。在相當(dāng)長的年代里,，它一直是我們家里獨(dú)一無二的驅(qū)蚊神器,。

花落坐果，青青的栗苞貌似一只只刺猬,，三五成群,，簇?fù)碓谥︻^隨風(fēng)晃蕩。刺球青澀稚嫩,，還遠(yuǎn)沒有到零星的熟透的栗子辭枝自落的日子,，我就注意到母親每天第一件事就是開門張望板栗樹。

那天,，趁母親外出不在家,，我用竹桿捅下彎孤低垂枝頭的一掛栗苞。板栗包藏在密生尖刺的苞殼內(nèi),，我拿柴刀剖殼取栗,，圓圓的刺球在地上來回滾動,，尖尖的栗刺像利針一樣戳得手心手背鉆心的痛。

這時候的栗子,，肉質(zhì)白白嫩嫩,，汁多甘甜，是生吃的最佳時節(jié),，也是母親最不放心的時候,。清晰的印象里，年輕的母親就如穗條狀的栗子花,，身材纖纖,，芬芳美麗，散發(fā)著淡淡的乳香和清新的氣息,。后來母親就不知不覺地蛻變成青刺球,，刺猬般地不敢觸摸，令我愛得要命又怕得要死,。

母親回來了,，院子里沒有徹底處理干凈的栗苞殼出賣了我，母親揚(yáng)起手,，蜷起五個指頭,，厲聲地對我吼：“野頭鬼，賞你幾顆大栗殼,?！?/p>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聽母親訓(xùn)斥，野頭鬼,，長到什么時才懂事,！你爸不掙工分浪蕩外頭，叫我一個女人來當(dāng)家,，真是前世作了孽……

自家的栗子也是禁果,，偷吃不得。母親統(tǒng)管著一眾老小,，孤掌難鳴,，入不敷出,。墻角落邊那只大肚子米甕早已空空如也,，奶奶拎它起來左右搖晃，把甕底僅剩的幾顆米粒悉數(shù)撿完,，嘆息著拎起筲箕顛著一雙三寸金蓮一拐一拐地四處借米,。

這個時候，母親就眼巴巴地指望著這二棵“搖錢樹”來救急,，時不時地對著魁栗樹發(fā)呆凝望,。

差不多要盼到國慶節(jié)快到,，魁栗樹的果子外苞才一個個齜牙咧嘴。終于可以變換大米,、面粉了,，揭不開鍋的日子暫告一段落。

另一棵毛栗子則要晚稻收割的時候才慢慢豁裂,。家里寅支卯糧,，提前吃掉了尚未收割的稻谷，待晚稻成熟收割進(jìn)來幾乎不用歸倉,，七還八還已所剩無幾,，六神無主的母親又把希望轉(zhuǎn)寄在那棵毛栗子樹上了。

難以為繼的生活度日如度年,。那一年,，母親似乎早早失去了耐心，喊來鄰居爬上毛栗樹,，長竹桿一陣敲打,，栗苞“噼里啪啦”滿天飛，我站在樹的外圍昂頭檢查樹上的“漏網(wǎng)之魚”,。母親頭戴苙帽,，拎著畚箕一趟又一趟往家里搬栗苞，堆在墻角落,，提來二條布滿窟窿眼的破麻袋遮蓋起來,。

一段時間后，青色的刺球全被焐成了褐色,，一一豁開了口子,，紅褐色的栗子油光光地赫然在目。母親那陰陰沉沉的凝重神色,，霎那間像豁開的栗苞一樣綻放笑容,，皮膚如同出殼的板栗，容光煥發(fā),。

我從母親清澈有神的眼眸里看出,，堆在她面前的，不是紅通通的栗子,，而是白花花的大米,。

 20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