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張勤豐 | 歸途

聚力閱讀 2021-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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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1393期

圖｜網絡

版權??歸原作者

那是1986年年初,，寒假已露出笑臉向我們招手，可意外的事還是發(fā)生了,。最近做得煤團摻泥多了,，不好燒，火不旺,。只有等下學期來時,，到當?shù)孛航ü驹儋I些煤，將燒不著的煤與新買的煤重新混合攪拌,，少放點土,，做成煤團，曬干后才可以用,。哎,，生活中的麻煩事總是防不勝防呀。

煤油用來照明,，是萬萬不能用作燃料,。我們必須先設法搞到柴油,燒煤油爐做飯、炒菜，臨時救急一段時間,。當?shù)匾粋€要好的同事答應幫我們找熟人搞點柴油,，可騎自行車往返找了他三趟，他都沒有弄到,。這時,，我想起我姑姑家的三表哥，他在開四輪車跑運輸,，一定貯備許多柴油,。于是我決定星期六上午回去一趟，向他要點柴油,，順利的話,，星期天下午就能返回。于是,，帶上一個能裝二十斤煤油的塑料桶,，與同鄉(xiāng)打聲招呼，我便毅然踏上歸途,。

冬日,，溫煦的陽光照耀著大地，大地顯得一片祥和,。稀疏的村莊上漂浮著縷縷炊煙,，空曠的田地里有星星點點干活的莊稼人,。沿途,，不時一陣陣麻雀地從身旁飛過，讓寂寞的田野有了一份生機,。

不久來到馬路旁,，是三四米寬的普通鄉(xiāng)村石子路。車輛不多,，時而有緩緩駛過的卡車,，農用拖拉機，帶篷頂?shù)妮d人三輪車,。我揮手攔下一輛三輪車,，它帶著我爬過兩個陡坡，又順坡下來,，二十多分鐘便到鎮(zhèn)上,。

大禮堂前，三條馬路交匯處,，興建了一個很大的花壇,，中間栽著一棵挺拔的松樹。如今，花叢只剩一些枯枝,，唯有耐寒的松樹凝聚著一份深沉的綠意,。

從我來的北邊方向開來了一輛公交車，門一打開,，等候在路旁的人們便蜂涌而上,，很快地，車廂里被擠得嚴嚴實實,。

不遠處,，一個年輕人正疾步趕來。他戴著鴨舌帽,，穿著黑色的粗呢西裝,，圍著淺灰色的圍領，腳踩一雙尖頭皮鞋,，可右手提著的一只竹籃,，顯然與他考究的衣飾極不協(xié)調。他似乎也要趕乘去縣城的公交車,，可車子沒等他到就一溜煙開走了,。沖著車的背影，他脫口罵了一句,，“他媽的,，奔命去，一分鐘都不愿等老子,?！?/span>

聽聲音好耳熟，仔細一看,，原來是洪老師,，也是中師畢業(yè)從本縣富庶的南方分到貧窮落后的“西北利亞”來的。因為同運相憐,，對彼此都比較關注,，也有所接觸。

洪老師一開始是被安置在區(qū)中心小學,，緊挨著街,，生活非常方便。區(qū)教育小區(qū)孫會計想把他的千金介紹給他,，他斷然拒絕,，于是被再次分配到離街鎮(zhèn)很遠的偏僻的鄉(xiāng)中，在那里教初三化學,。據(jù)說,，他的化學課很受學生歡迎,，教學成績斐然。

“你好,，籃子里裝的是什么,？”我主動走到跟前與他搭話。

“老鄉(xiāng)你好,。裝一些學生從當?shù)剞r村買的土雞蛋,，比我們那邊便宜不少，給老家的一個親戚帶的,?！?/span>

“既然誤了去縣城的公交車，我們一道乘去省城合肥的公交車吧,，我想順路下車去看望一個老同學,。”

“可以呀,，只是經省城要繞不少路,。”他說,。

“你為什么不能接受區(qū)教育小組孫會計的女兒,？那個女孩我見過，長相與身材都不差,?！蔽液闷娴貑枴?/span>

“你想錯了,。如果想盡早調回家鄉(xiāng),，千萬不能在這邊談對象，哪怕女孩是仙女下凡,?！?/span>

我沉默了,，在心中掂量他話的份量,。是呀，在這邊,，無論在鄉(xiāng)下還是在街上,，我們有時都會遇到一些楚楚動人的女孩，可我們不會與她們有過多接觸,，結交北邊的女孩可是我們防范的雷區(qū),。這樣一來，我們必須抑制心中對異性的渴望,。

“你不談戀愛,，工作之外大把時間考慮過復習進修嗎,？”我問。

“說實話,，現(xiàn)在見到中學課本我都頭疼,。教化學，因為我初中基礎好,，上師范時對化學也感興趣,。平生無大志，我沒有心思去復習參加成人高考,，有時間讀點武俠書,，當?shù)貓D書館的小說書我倒讀了不少，純粹為了消磨時光,?！?/span>

約莫半個多小時，去合肥的公交車來了,，人不是很多,，我們上了車，居然有座位,。

剛剛落座,，洪老師問，“你帶著油桶,，一定是回去搞煤油了,。”

“這次想回去搞點柴油,，燒飯炒菜用,，價錢便宜點，好到學校報銷,?！蔽颐忉尩馈?/span>

“你們村小條件真是太苦了,，要燒飯,，還沒電。我在中學,，這些方面倒不是問題,。抓緊找人調走，早點離開這個鱉不生蛋的鬼地方,?！?/span>

“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哪里去找人,？”我嘆口氣說,。

“你知道區(qū)中心校的一個年輕中師生的事情嗎,？他還是本地人，與你同時畢業(yè),，因找到得力人,，直接去市黨校進修，兩年后畢業(yè)也不要當窮教師了,，可以直接到鄉(xiāng)鎮(zhèn)當官,，真是一步登天，進修,，改行,，調動，一次成功,?！?/span>

“權力的確能瞬間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可我們這些家里沒背景的年輕人,，就只能處在社會最基層,，而且很難有上升的空間?！蔽倚闹胁粺o激憤地說,。

“不過也不要太擔心。1985年秋,，縣師范學校降分錄取北三區(qū)優(yōu)秀初中畢業(yè)生,，1988年暑期這些定向生將回到各自的家鄉(xiāng)。那時,，分到這里的外地教師都可以調回自己的家鄉(xiāng),。回到家鄉(xiāng),，我們再戀愛成家,，一點也不遲?！焙槔蠋熋Π参课?。

很快，公交車便到了同學所在的附近鄉(xiāng)鎮(zhèn),，我與洪老師揮手道別,，然后匆忙下車,。

同學和我來自同一個鄉(xiāng)鎮(zhèn),，讀師范時關系就很要好，畢業(yè)后同時被分到縣域北方任教,。他在一所鄉(xiāng)中教初中語文,。剛到鄉(xiāng)中第一學期,，在全區(qū)中學教學檢查中，他的規(guī)范工整的備課筆記引起了區(qū)教育小組有關領導的關注,，他們與校長及教務處的中層干部一起進入課堂聽了他的課,。他對課文的講解生動而富有條理，黑板板書漂亮清晰,，學生們聽課聚精會神,，發(fā)言積極踴躍，領導們對他印象深刻,，大加贊賞,。他們覺得，作為一個師范學校的畢業(yè)生,，他具備良好的專業(yè)素養(yǎng),。

為了能讓同學安心工作，校長托總務主任去說媒,，要把他的女兒介紹給他作女友,。校長女兒在學校做后勤，俊美而窈窕,，同學早就關注了她,。于是一切水到渠成，相處一年后,，一個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二人在同學老家舉辦了一場隆重的婚禮?；楹蟮纳钍翘鹈鄱腋５?，第二年他們可愛女兒便來到人間。

他的選擇,，顛覆了我們的認知,，原來在這里戀愛與結婚并不是洪水猛獸，不是一件令人恐怖的事,。

下了車,，我想該抓緊時間到同學那兒談一會兒，吃個飯,，再趕乘下午的公交車去合肥,，然后轉車，爭取傍晚時分趕到姑姑家,。

我從一個商店里買了一些水果,，趕到同學家時他剛上完課回來。見我到來,，他忙聯(lián)系他的校長岳父與兩三個要好同事,。他的年輕的妻子正在帶孩子,，安靜而嫻熟。同學一邊炒菜,，一邊讓先來的一個同事到街頭鹵菜攤上買點熟食,。

當眾人聚齊時，桌上已擺了七,、八道菜,，外加一個牛肉火鍋?？磥?，同學的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的，比我的處境要好許多,。

席間,，同學問我第二年高考準備得怎么樣，我說總覺得時間不夠用,。

“那么,，你每天有多長時間復習？”同學問,。

“五個小時左右,，早晨一個小時，晚上四個小時,?！?/span>

“太少了，一天起碼得有七,、八個小時,。要知道，你的競爭對手是那些一天十幾個小時瘋狂學習的高中生,，而且他們還有老師指導,，同學交流。你孤家寡人,，又是閉門造車,，再沒有時間保證，你曾經的智力優(yōu)勢會完全喪失,?！?/span>

“是呵，邊工作,，邊學習,，全憑一種熱情，還常常學不得法，走了彎路,。我知道自己很難考取,，我也許是在做注定要失敗的奮斗,?！? 我情緒有點低落。

“干一杯,，干一杯,。”校長及同事主動邀我喝酒,。

酒精刺激下,，我變得興奮起來。我接著說,，“今年如果再落榜,，我不會沿著這條無望的路繼續(xù)走下去。我可以參加高等教育自學考試,，也可以參加成人高考讀個函授,。必須要盡快拿到一張大學專科學歷,，我才有可能進中學,。”

“其實上中學不一定非得要有大專學歷,，我們學校好多老師只有高中或中師學歷,，極少數(shù)有專科學歷,，關鍵要有人幫你,。”校長告訴我,。

“那么中師生在這邊當中學老師的多不多,？”我問道。

“嚴格來說,，中師是培養(yǎng)小學教師的,，絕大多數(shù)中師生都要分到小學去了?？涩F(xiàn)在的中師生,，都是幾年前初中生中的佼佼者，他們初中教材都學得非常好,，如果懂點教學法,，課會上得非常棒。本區(qū)北邊有個鄉(xiāng)中，英語教師奇缺,，讓一個中師英語班的司老師去代課,，很受學生歡迎，他竟然成了畢業(yè)班把關老師,。那個學校雖地理位置不好,，可中專與高中升學率很高，區(qū)里一些領導都把自己或親戚的孩子送到那所學校去就讀,?！毙ｉL如數(shù)家珍地對我訴說，看來他對中師生是相當肯定的,。

說著,，吃著，喝著酒,，不知不覺兩瓶白酒下去了,。周六下午，這些老師都沒課,，喝酒很放得開,，只是校長有所節(jié)制。

飯后,，我執(zhí)意要到街上公交站牌去等車,。同學拿著我的煤油桶，要送我去車站,。我們邊走邊聊,，感到很親切。

我說,，“看來你要在這邊扎根了,。”

“那不一定,，等條件成熟時再往南邊調,，那里有一個更好的生活環(huán)境。岳父,、岳母自然會希望我們過好日子,，他們不會阻攔，反而會支持,?！?/span>

“不管將來調不調，你的小日子都過得很舒心,?！蔽矣昧w慕的口氣說,。

“其實你如果不考試，憑你公辦教師的身份,，在當?shù)卣覀€好女孩成個家,，的確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彼\懇地說,。

“目前最迫切的還是早離開這里。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又怎么有心思談情說愛,。兒女情長,，英雄志短,。”我全然不顧及他的感受,，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同學似乎并不計較，仍陪著我在馬路一側走著,。到了車站,，車很快來了，我上了車,，他看著車子離開,，才沿原路返回。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公共汽車終于來到省城,。平整縱橫的馬路兩旁，高大魁梧的梧桐樹此時已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杈直指蔚藍色的蒼穹,。馬路上奔馳著公交車，貨車,，偶然一兩輛小汽車象精靈般一閃而過,。人們或騎著自行車，或步行著,，行色匆匆,，身上厚厚的冬天的衣服仿佛束縛了人們的生機，他們神情漠然,。只是時而出現(xiàn)的年輕女孩明艷生動的面龐,，讓蕭條的冬天呈現(xiàn)一份動人的色澤。

樓房不多,，三四層為高層,，更多的是平房,，可密匝的布局顯示出城市人口稠密，生命力正在勃發(fā),。

城市以它全然不同于鄉(xiāng)村的景致吸引著我,，激動著我。也許今天的奮斗就是讓自己離城市的生活近一些,，不光在空間距離上,，更是在生活方式上。等到那時,，城市文明之光會照耀我的身心,，我一定會生活得充實而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