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簡《邦風(fēng)·侯風(fēng)·園有桃》解析 子居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所收《園有桃》篇,整理者在說明部分言:“簡本《園有桃》二章,,章十二句,,與《毛詩》同,。”[1]關(guān)于此詩,《毛傳》言:“刺時也,,大夫憂其君,。國小而迫,而儉以嗇,,不能用其民,,而無德教,日以侵削,,故作是詩也,。”其說明顯仍是類似于對《葛屨》所言“其君儉嗇褊急,而無德以將之”一樣的套路,,與《園有桃》詩句很難對應(yīng),,后世諸家說詩,也多不能解釋“園有桃”,、“園有棘”究竟是何指,,且不能合理說明《園有桃》作者所憂何事,唯清代吳懋清《毛詩復(fù)古錄》卷三言:“趙穿弒靈公于桃園,,趙盾反不討賊,;欒書、中行偃弒厲公于匠麗氏,,亦無為之討賊者,。士有抱不平,憤激而為是歌,,聞?wù)呓砸詾槿?,采而錄?/span>?!彪m然《園有桃》中明言“心之憂矣”,,所以并非“士有抱不平,憤激而為是歌”,,而是作者深懷憂慮才作歌,,但《毛詩復(fù)古錄》將“園有桃”、“園有棘”與“趙穿弒靈公于桃園”,、“欒書,、中行偃弒厲公于匠麗氏”對應(yīng)則當(dāng)是。由下文的分析可見,,《園有桃》詩很可能就是晉悼公時期的行人子員憂慮于晉悼公有被弒的危險而作的詩歌,。 【寬式釋文】 園又桃,亓實是肴。心之憂,,言歌且謠,。不我智者,胃我士喬,。皮人是才,,子員可亓。心之憂矣,,誰亓智之,。誰亓智之,割勿思,。 園又棘,,亓實是飤。心之憂矣,,翏行四或,。不我智者,,胃我士無亟,。皮人是才,子員可亓,。心之憂矣,,誰亓智之。誰亓智之,,割亦勿思,。 【釋文解析】 (園)又(有)桃〔一〕,亓(其)(實)是肴〔二〕,。 整理者注〔一〕:“又桃:《毛詩》作「園有桃」,。「園」,,從「囗」,,「爰」聲,「園」之異體,。參前《駟驖》注,。”[2]《呂氏春秋·重己》:“昔先圣王之為苑囿園池也,足以觀望勞形而已矣,。”高誘注:“樹果曰園,,《詩》曰:園有樹桃。”《初學(xué)記》卷二十四引《毛詩》曰:“園有樹桃,,其實之肴,。”清代陳喬樅《魯詩遺說考》卷二:“高誘引《詩》有'樹’字,衍文也,,據(jù)石經(jīng)《魯詩》殘碑下章'園有棘’無'樹’字,,是其顯證,。徐堅《初學(xué)記·園圃部》引《毛詩》亦作'園有樹桃’,'樹’皆衍字,。”以“樹”為衍字,,今安大簡亦無“樹”字,是陳說當(dāng)是,?!睹姀?fù)古錄》所說桃園事,即《春秋·宣公二年》:“秋九月乙丑,,晉趙盾弒其君夷皋,。”《左傳·宣公二年》:“乙丑,趙穿攻靈公于桃園,。宣子未出山而復(fù),。大史書曰:'趙盾弒其君?!允居诔?。宣子曰:'不然?!瘜υ唬?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烏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戚’,,其我之謂矣!’”如果《左傳》的記述屬實,,那么對于晉靈公于桃園被弒之事,,趙盾在當(dāng)時就已極力否認與自己有關(guān),這自然不出意料,,由之后“宣子使趙穿逆公子黑臀于周而立之”可見,,無論是趙盾自己,還是攻殺晉靈公的執(zhí)行人趙穿,,也都沒有因為董狐所記受到任何不利影響,,雖然歷史上不乏站在趙盾角度回護其行的文人,但只要回顧整個歷史過程,,就不難看出趙盾就是這一弒君事件的主使,。晉靈公本人,本就是趙盾欽定并一手推上位的傀儡,清華簡《系年》第九章:“晉襄公卒,,靈公高幼,,大夫聚謀曰:“君幼,未可奉承也,,毋乃不能邦,?”猷求強君,乃命左行蔑與隨會召襄公之弟雍也于秦,。襄夫人聞之,,乃抱靈公以號于廷,曰:“死人何罪,?生人何辜,?舍其君之子弗立,而召人于外,,而焉將寘此子也,?”大夫愍,乃皆背之,,曰:“我莫命招之,。”乃立靈公,,焉葬襄公,。”《左傳·文公七年》:“秦康公送公子雍于晉,,曰:「文公之入也無衛(wèi),,故有呂、郄之難,?!鼓硕嗯c之徒衛(wèi)。穆嬴日抱太子以啼于朝,,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適嗣不立而外求君,,將焉寘此,?」出朝,則抱以適趙氏,,頓首于宣子曰:「先君奉此子也而屬諸子曰:『此子也才,,吾受子之賜;不才,,吾唯子之怨,。』今君雖終,言猶在耳,,而棄之,,若何?」宣子與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偪,,乃背先蔑而立靈公,以御秦師,?;嵕邮亍Zw盾將中軍,,先克佐之,;荀林父佐上軍;先蔑將下軍,,先都佐之,。步招御戎,戎津為右,。及堇陰,。宣子曰:「我若受秦,秦則賓也,;不受,,寇也。既不受矣,,而復(fù)緩師,,秦將生心。先人有奪人之心,,軍之善謀也,。逐寇如追逃,軍之善政也,?!褂?xùn)卒,利兵,,秣馬,,蓐食,潛師夜起,。戊子,,敗秦師于令狐,至于刳首,。”筆者《清華簡〈系年〉8~11章解析》已提到:“季文子將聘于晉時“求遭喪之禮以行”,,其事已屬非常,,此后,晉襄公卒,,“晉人以難故,,欲立長君”這個內(nèi)容則與前引《系年》對應(yīng),由《系年》所記可見,,此是“大夫聚謀”的結(jié)論,,值得注意的一點在于,由此后發(fā)生的事件即可以看出,,無論立“公子雍”還是立“公子樂”皆非趙盾本意,,趙盾此舉正是借助立新君事件而直接打擊了六卿中的狐氏與士氏。雖然在立新君之爭時,,趙盾提出“立公子雍,。好善而長,先君愛之,,且近于秦,。秦,舊好也,。置善則固,,事長則順,立愛則孝,,結(jié)舊則安,。”但同是此趙盾,,在其后的偷襲秦師時則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我若受秦,,秦則賓也;不受,,寇也,。既不受矣,,而復(fù)緩師,,秦將生心。先人有奪人之心,,軍之善謀也,。逐寇如追逃,軍之善政也,?!笨梢姙榱x君時所擺出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秦,,舊好也,。置善則固,,事長則順,立愛則孝,,結(jié)舊則安,。”實際上只是為了打壓狐氏,,迷惑士氏而已,。先蔑出使逆公子雍之前,荀林父曾加勸阻,,據(jù)《左傳·文公七年》:“先蔑之使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大子猶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辭,,若何?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為寮,,吾嘗同寮,敢不盡心乎,!’弗聽,。為賦《板》之三章。又弗聽,?!睂⒋硕蝺?nèi)容與之前史事對照,即可看出,,《系年》本章所記“大夫聚謀曰:君幼,,未可奉承也,毋乃不能邦,?”及《左傳·文公六年》之“晉人以難故,,欲立長君”實際上絕非眾卿共識,恐怕“夫人,、大子猶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才是旁觀眾人心知肚明的事情,?!白右约厕o,,若何?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更是透露出安排先蔑出使并非如表面所見的那么簡單,。其后,《左傳·文公七年》記:“穆贏日抱大子以啼于朝,,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適嗣不立而外求君,,將焉置此,?’出朝,則抱以適趙氏,,頓首于宣子曰:'先君奉此子也而屬諸子,,曰:此子也才,吾受子之賜,;不才,,吾唯子之怨。今君雖終,,言猶在耳,,而棄之,若何,?’宣子與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逼,乃背先蔑而立靈公,,以御秦師,。”穆贏的“抱大子以啼于朝”的效果實際上并不大,,彼時趙盾掌中軍帥,,因此“出朝,則抱以適趙氏”才是關(guān)鍵,,這無異于表明,,趙盾立晉襄公太子,則基本就會處于“攝政王”這樣的地位,,明顯于趙氏最為有利;而公子雍之母杜祁與先蔑(士伯),、士會同出于杜為祁姓,,若公子雍即位,,可以想見會更有利于士氏。以此故,,事實上毋寧說這是穆嬴在前臺,,趙盾在后臺,兩方導(dǎo)演的一出悲情大戲而已,。在此前,,由上引《左傳》之文即可見,一旦誆走先蔑,、士會(“使先蔑,、士會如秦,逆公子雍”),,趙盾先是殺了公子樂,,導(dǎo)致狐射姑(賈季)因此報復(fù)趙氏而命續(xù)鞫居殺掉了陽處父,趙盾又馬上還以顏色殺了續(xù)鞫居,,終于迫使狐射姑出逃于狄[3],。先蔑、士會既不在朝,,狐射姑又已出逃,,這樣的政治斗爭之后,晉國諸大夫所患“且畏逼”的,,與其說是穆嬴,,不如說是趙盾。故而,,“大夫愍,,乃皆背之,曰:我莫命招之,?!睂嵸|(zhì)上不過是保命之辭而已??梢娗迦A簡《系年》與《左傳》所記,,皆是認同了人性化的渲染,接受了遺孀的哭訴可以改變政治取向的說法,,從而忽視(或掩蓋)了這一事件背后復(fù)雜的權(quán)力傾軋與斗爭關(guān)系,。”[4]晉靈公既然是趙盾為了晉國內(nèi)部政治斗爭而反復(fù)背信棄義一手扶植的,那么此后晉靈公的教育以及其個人行為,,自然若問責(zé)都當(dāng)由趙盾承擔(dān),,所以無論關(guān)于文獻所記晉靈公的各種惡德惡行是否屬實,趙盾都難辭其咎,,晉襄公臨死時對趙盾所說“此子也才,,吾受子之賜,;不才,吾唯子之怨”,,就可以映照出趙盾如何的失責(zé),,再考慮到晉靈公被趙穿攻殺時很可能才十五歲左右,稍微想想就不難知道晉靈公與趙盾之間的矛盾責(zé)任在誰,,強權(quán)之下無真理,,晉靈公的被弒明顯就是傀儡不像以前那么聽話了導(dǎo)致的,所以董狐所記很可能在當(dāng)時的晉國是人人皆知的共識,,但或為個人安全考慮,,或為政治利益考慮,終是無人能追究趙氏,。 整理者注〔二〕:“亓是肴:《毛詩》作「其實之殽」,。王引之《經(jīng)傳釋詞》:「是,猶『之』也,?!埂鸽取梗睹姟纷鳌笟ァ?,《初學(xué)記》二十四,、《太平御覽》一百九十七引《詩》作「肴」,《釋文》:「本又作『肴』,?!埂墩f文·肉部》:「肴,啖也,。從肉,,爻聲?!苟巫ⅲ骸附窠?jīng)傳皆作殽,,非古經(jīng)之舊也?!?/span>”[5]肴,、殽古今字,段注《說文》“肴”字還提到“按許當(dāng)云啖肉也,,謂熟饋可啖之肉,,今本有奪字。”《玉篇·肉部》即言“肴,,啖肉也,。”是其說之證。另外,《廣雅·釋器》:“肴,,肉也。”王念孫《疏證》:“肴,通作'殽’?!墩f文》:'肴,,啖也,?!冻鯇W(xué)記》引《說文》:'肴,,雜肉也?!短厣伿扯Y》注云:'凡骨有肉曰殽?!嚏咦ⅰ兜湟吩疲?肉曰肴,,骨曰核,?!?/span>”查先秦文獻,《園有桃》一詩之外,,食物義的“肴”字確實未見有不是指“熟饋可啖之肉”的確定辭例,,因此可見《園有桃》雖然有下文的“其實之食”,,但此處用“肴”字仍然并不自然,?!皻ァ弊钟凇墩f文》則有另外一個很常見的詞義,《說文·殳部》:“殽,,相雜錯也。”《廣雅·釋詁》:“殽,,亂也,。”因此《園有桃》作者有意用了一個并不適合用來指“桃”的“肴”字很可能另有所指,也即作者可能是在以詩句表示晉靈公被弒于桃園的事是“其實之肴”,,實際背后究竟是誰該負責(zé)撲朔迷離,。若此推測不誤,則可以判斷作者當(dāng)非趙氏或韓氏之黨,,畢竟把幾十年前趙氏弒君之事翻出來再說,,顯然對新人趙武和曾力保趙武的韓厥都是不利的。這或還說明作者有獨立的判斷力,,但還比較年輕,,所獲信息的不一致導(dǎo)致作者在桃園事件上有較大的疑慮,但其個人閱歷尚淺又使得作者不能象董狐那樣直接判定趙盾就是幕后黑手,?!对娊?jīng)》多諧音寓意,此點前人雖偶于具體詩句有所論及,,但似從未有人系統(tǒng)揭示,,即使《毛詩復(fù)古錄》意識到了“園有桃”與“桃園”的關(guān)系,仍是將此句解釋為“靈公游于桃園,采桃作桃諸殽,,列為籩實”即是拘泥于只將“殽”理解為籩豆之實,,但被弒于桃園的晉靈公于桃園究竟做了什么,,先秦文獻無記載,,故“游于桃園,采桃作桃諸殽”明顯只是吳懋清因《園有桃》詩而虛構(gòu)出的衍生之說。 心之??(憂),,言訶(歌)??(且)〔謡〔三〕。不我【七十四】〕智(知)者,,胃(謂)我士喬(驕)〔四〕,。 整理者注〔三〕:“心之??,言訶??〔謡〕:《毛詩》作「心之憂矣,,我歌且謡」,。簡殘,據(jù)《毛詩》補「謡」,。《毛詩》「憂」下多一「矣」字,。《說文·心部》:「惪,,愁也,。從心,,從頁?!埂墩f文·夂部》:「憂,,和之行也。從夂,,??聲,。」段注:「『憂』今字作『優(yōu)』,,以『憂』為『??愁』字,。」「言」,,參前《汾沮洳》注,。”[6]《詩經(jīng)》中“心之憂矣”是固定句式,《小雅》,、《國風(fēng)》習(xí)見,,因此可以確定安大簡《園有桃》此處作“心之憂”是漏寫了“矣”字,,由此也可見抄寫者的漫不經(jīng)心,?!靶闹畱n矣”句西周未見,,戰(zhàn)國時期也只有對《詩》的引用才出現(xiàn)此句,因此可推知是標(biāo)準(zhǔn)的春秋成句,,除《詩經(jīng)》外,,目前僅見清華簡三《芮良夫毖》有用到“心之憂矣”句,,故由此自然可推知清華簡三《芮良夫毖》最有可能是春秋時期的文獻,。 整理者注〔四〕:“〔不我〕智者,,胃我士喬:《毛詩》作「不我知者,謂我士也驕」,。簡殘,,據(jù)《毛詩》補「不我」。《毛詩》「士」下多一「也」字,。「知」「智」二字古通,?!竼獭埂蛤湣苟种C聲可通。”[7]《詩經(jīng)·小雅·祈父》:“祈父,,予王之爪士,。”《荀子·堯問》:“君子力如牛,不與牛爭力,;走如馬,,不與馬爭走,;知如士,不與士爭知,。”楊倞注:“士,,謂臣下掌事者。”所以作者被稱“士”說明作者當(dāng)是晉臣而非普通民眾,,《韓非子·八說》:“人臣輕上曰驕,,人主輕下曰暴。”《禮記·少儀》:“頌而無讇,,諫而無驕,。”鄭玄注:“驕,謂恃知而慢也,。”故作者言“謂我士驕”說明作者可能是被指為恃知輕上,,而恃知輕上這樣的說法在傳統(tǒng)社會中每每是拿來無端指責(zé)年輕人的,所以從這方面來說,,也可以判斷《園有桃》作者在做《園有桃》詩時可能比較年輕,。 皮(彼)人是才(哉),子員(云)可(何)亓(其)〔五〕,。心之??(憂)矣,,隹〓亓〓智〓之〓(誰其知之。誰其知之),,割(蓋)勿思〔六〕,。 整理者注〔五〕:“子員可亓:《毛詩》作「子曰何其」?!竼T」,,讀作「云」,上古音「員」「云」皆屬匣紐文部,,音同古通(參《古字通假會典》第一〇七,、一〇八頁)。《毛詩》作「曰」,,義同,。「可」「何」二字諧聲可通,。”[8]由以上的解析內(nèi)容判斷,,《園有桃》詩的作者當(dāng)是晉臣,很可能還比較年輕,,對晉靈公被弒桃園事和晉厲公被弒匠麗事都有所了解,,因此這里的“子員”更有可能就是作者的名字而非如整理者注讀為“子云”,《園有桃》詩的作者可能就是晉國的行人子員。行人子員最早見于《左傳·襄公四年》:“穆叔如晉,,報知武子之聘也,,晉侯享之。金奏《肆夏》之三,,不拜,。工歌《文王》之三,又不拜,。歌《鹿鳴》之三,,三拜。韓獻子使行人子員問之,。”最晚見于《左傳·襄公二十六年》:“春,,秦伯之弟針如晉修成,叔向命召行人子員,。行人子朱曰:'朱也當(dāng)御,。’三云,,叔向不應(yīng),。子朱怒,曰:'班爵同,,何以黜朱于朝,?’撫劍從之。叔向曰:'秦,、晉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晉國賴之,。不集,三軍暴骨,。子員道二國之言無私,,子常易之。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由此可見行人子員有“無私”的特征,,且晉悼公時期很可能還比較年輕,。《園有桃》詩中作者對桃園之事有疑惑,,且并不黨于當(dāng)時正得勢韓氏、欒氏、荀氏,,也不近于重獲新進的趙氏,,正符合“無私”特征。在晉國的行人一職上至少二十多年,,說明晉悼公時的行人子員很可能正年輕,,這也前文分析與《園有桃》作者的情況相合。由此來看,,“子員何其”更適合理解為是行人子員在復(fù)述他人認為自己多么出言不當(dāng),。在此基礎(chǔ)上,則不難看出如果按《毛傳》理解“子員何其”是“夫人謂我欲何為乎,?”則前面的“彼人是哉”主語與“子員何其”明顯無法一致,,也就是說“彼人是哉”句傳統(tǒng)的理解也是有問題的。筆者認為,,如果按此前解析內(nèi)容的思路,,則安大簡的“皮人是才”當(dāng)讀為“彼人是在”,指的是他人認為晉悼公此時安然無恙,,并沒有遇到象晉靈公和晉厲公那樣的政局和人身危機,。 整理者注〔六〕:“心之憂矣,隹〓丌〓智〓之〓,,割勿思:《毛詩》作「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毛詩》「蓋」下多一「亦」字,?!个控林侵顾淖窒路謩e有重文符號。上古音「割」屬見紐月部,,「蓋」屬匣紐葉部,,二字音近可通(參白于藍《戰(zhàn)國秦漢瞥帛古書通假字匯纂》第五二八頁?;蛞勺x為「曷」(李家浩說)”[9]網(wǎng)友汗天山在《安大簡〈詩經(jīng)〉初讀》帖131樓將此句標(biāo)為“割(害-蓋/盍)勿思”[10],,當(dāng)是,安大簡的“割”與毛詩的“蓋”皆當(dāng)讀為“盍”,,“盍亦”在《左傳》和《國語》中皆有辭例,,如《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左傳·昭公元年》:“子盍亦遠績禹功,,而大庇民乎?”《左傳·昭公八年》:“子盍亦授甲?無宇請從,。”《國語·吳語》:“王其盍亦鑒于人,,無鑒于水。”對比前文“矣”的情況,,則《園有桃》此句蓋也是漏抄了“亦”字,。 ◎(園)又(有)(棘)〔七〕,亓(其)(實)是飤(食),。 整理者注〔七〕:“又:《毛詩》作「園有棘」,。「」,,與「」(《上博三·周》簡三五)同,,從「木」,「」聲,,「棘」字異體,。”[11]上博三《周易·蹇卦》是用“”為“來”,并非通假“棘”字,,與安大簡書“棘”為“”類似的當(dāng)是清華簡一《程寤》的書“棘”為“梾”,。匠麗,《大戴禮記·保傅》作“匠黎”,,匠蓋是匠師,,麗、黎通假,?!?strong>”從“來”得聲,“來”為來母之部字,,“黎”為來母脂部字,,之、脂密近,,來,、厘、黎相通[12],,因此《園有桃》的“”當(dāng)即是指黎氏,。《毛詩復(fù)古錄》于此句言“厲公游于匠麗氏之園,,棘樲(樲為酸棗,,棘為小棗,為棗之細者)可食,,厲公游此,,食棗,,為書、偃所執(zhí)弒,。”其坐實“食”字的問題與前面的“殽”字解讀類似,,食為船母職部,弒為書母職部,,因此《園有桃》的“其實是食”當(dāng)是諧音“其實是弒”。 心之??(憂)矣,,翏(聊)【七十五】行四或(國)〔八〕,。不我智(知)者,胃(謂)我士無??(極)〔九〕,。 整理者注〔八〕:“翏行四或:《毛詩》作「聊以行國」,。「翏」「聊」二字古通,?!稘h書·藝文志》「《待詔金馬聊蒼》三篇」,顏注:「《嚴(yán)助傳》作『膠蒼』,,而此志作《聊蒼》,。」(參《古字通假會典》第七四九、七五二頁)鄭箋:「聊,,且略之辭也,。聊出行于國中,觀民事以寫憂,?!埂睹姟贰噶摹瓜掠小敢浴棺郑啽緹o,。「四或」,,四方之國。「或」,,「國」字初文,。《毛詩》「國」上無「四」字,。從本句內(nèi)容看,,簡本優(yōu)于《毛詩》。”[13]所說“簡本優(yōu)于《毛詩》”未解何意,,作“聊行四國”與“聊以行國”于《園有桃》中看不出任何優(yōu)劣之別,,但二者施行確實有可能性上的差異?!?span style="color:blue">聊以行國”是任何人都可以的,,因此無從限定《園有桃》的作者是卿大夫中的何人,,“聊行四國”則多數(shù)卿大夫皆無法做到。據(jù)《左傳·莊公二十七年》:“天子非展義不巡守,,諸侯非民事不舉,,卿非君命不越竟。”春秋時期為臣者,,皆需策名委質(zhì),,相當(dāng)于賣身,《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子之能仕,,父教之忠,,古之制也,策名委質(zhì),,貳乃辟也,。”這種情況下的卿大夫,實際上并無人身自由,,想自作主張“聊行四國”無異于叛君,,所以卿大夫越境,理論上是必須有君命的,,多數(shù)卿大夫一生都無從“聊行四國”,。但卿大夫中有一個職位是必然會“聊行四國”的,這個職位就是“行人”,,《周禮·秋官·大行人》:“大行人掌大賓之禮及大客之儀以親諸侯,。春朝諸侯而圖天下之事,秋覲以比邦國之功,,夏宗以陳天下之謨,,冬遇以協(xié)諸侯之慮,時會以發(fā)四方之禁,,殷同以施天下之政,。時聘以結(jié)諸侯之好,殷頫以除邦國之慝,,間問以諭諸侯之志,,歸脤以交諸侯之福,賀慶以贊諸侯之喜,,致禬以補諸侯之災(zāi),。”《周禮·秋官·小行人》:“小行人掌邦國賓客之禮籍,以待四方之使者,。令諸侯春入貢,,秋獻功,王親受之,,各以其國之籍禮之,。凡諸侯入王,,則逆勞于畿。及郊勞,、視館,、將幣,為承而擯,。凡四方之使者,,大客則擯,小客則受其幣而聽其辭,。使適四方,,協(xié)九儀。” 因此以安大簡“聊行四國”的語境而言,,作者最有可能職為行人。晉悼公時期的行人,,就正是前面解析內(nèi)容所提到的行人子員,,所以《園有桃》詩的作者非常可能即此行人子員,。 整理者注〔九〕:“胃我士無??:《毛詩》作「謂我士也罔極」,。《毛詩》「士」下多一「也」字?!笩o」「罔」二字古通,。《書·湯誓》「罔有攸赦」,《史記·殷本紀(jì)》作「無有攸赦」,。「??」,,即「亙(恒)」,《說文·二部》:「恒,,常也,。??,古文恒從月,?!苟巫ⅲ骸干w古文『月』字略似『外』字?!埂竵儭棺x為「亟」,。又見后《鴇羽》注。毛傳:「極,,中也,。」朱熹《詩集傳》:「極,,至也,?!贺铇O』,言其心縱恣無所至極,?!?/span>”[14]《毛傳》和《詩集傳》兩說不能并存,且明顯兩說皆不確,,整理者兩說并引,,不知何意?!柏健碑?dāng)訓(xùn)為敬,,《方言》卷一:“自關(guān)而西,秦晉之間凡相敬愛謂之亟,。”《廣雅·釋詁》:“亟,,敬也。”王念孫《疏證》:“亟者,,《說文》:'敬,,肅也。從攴,、茍,。’'茍,,自急敕也,。從羊省,從包省,,從口,,口猶慎言也。從羊,,與義,、善、美同意,?!队衿罚?茍,居力切,,亦作亟,。’《說文》:'極,,謹(jǐn)重皃,。’'茍’,、'亟’,、'極’并同義,。”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三:“《考聲》云:亟,數(shù)也,,敬也,。”故“無亟”即“無敬”。春秋時期等級觀念嚴(yán)重,,故“無敬”會成為大問題,,前文解析內(nèi)容也已言,由《園有桃》詩分析,,作者不黨于當(dāng)時正得勢的韓氏,、欒氏、荀氏,,也不近于重獲新進的趙氏,,而這會成為作者被指責(zé)為“驕”、“無敬”的原因,,則自然說明作者的朝堂身份低于晉卿,,筆者分析《園有桃》詩的作者很可能就是行人子員,正與此點相合,。 皮(彼)人是才(哉),子員(云)可(何)亓(其),。心之??(憂)矣,,隹〓亓〓智〓之〓(誰其知之。誰其知之),,割(蓋)亦勿思,。 經(jīng)過以上分析,就可以推知,,《園有桃》作者所憂心的,,蓋當(dāng)是彼時晉悼公很年輕,很可能有如同晉靈公,、晉厲公一樣的被弒風(fēng)險,。《春秋·襄公十五年》:“冬十有一月癸亥,,晉侯周卒,。”未言晉悼公是因為什么去世,《左傳·襄公十五年》:“秋,,邾人伐我南鄙,。使告于晉,晉將為會以討邾,、莒,,晉侯有疾,,乃止。冬,,晉悼公卒,,遂不克會。”則說是病逝,,但此時的晉悼公僅僅二十九歲,,再聯(lián)想到上年晉悼公才剛裁撤新軍,則病逝之說很值得懷疑,。筆者在《清華簡〈系年〉8~11章解析》中曾提到:“晉文公重耳的去世頗有可疑之處,,晉文公十七歲離晉出亡,在外十九年歸晉,,為晉君九年,,此時不過才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顯然因疾病而暴斃的可能性不大,,再聯(lián)系到其后晉文公之子晉襄公在位七年亦卒,卒時大不過剛剛二十,、二十一歲的樣子,。彼時,正是晉國卿大夫爭權(quán)之際,,深受晉襄公信賴的趙氏之黨太傅陽處父直接干涉中軍元帥的任免,,導(dǎo)致狐氏與趙氏的沖突升級。晉襄公八月方卒,,九月陽處父就被殺,,此亦可見晉文公、晉襄公之死恐皆事屬非常,。不妨比較一下:晉文公八年,,晉搜于清原,趙衰為卿,,轉(zhuǎn)年冬,,晉文公去世。晉襄公六年,,晉蒐于夷,,復(fù)改蒐于董,趙盾為中軍帥,,當(dāng)年冬,,晉襄公去世。二者何其相似,難道說僅是偶然么,。到晉靈公之時,,幼年即位,在位不過十四年即被趙穿弒殺,,被弒時恐猶未成年,,其被弒的主要原因,顯然就是晉靈公欲殺趙盾,??紤]到此前晉國內(nèi)部一直有著弒君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入春秋以來,,從晉文侯弒殤叔起,,其后潘父弒晉昭侯,莊伯弒晉孝侯,,韓萬弒晉哀侯,,武公弒小子侯、晉侯緡,,里克弒奚齊,、卓子,皆是其例,。其后,,晉成公七年,成公會諸侯于扈,,即卒于扈,;晉景公十九年,桑田巫預(yù)言景公'不食新矣’,,六月丙午,景公如廁,,陷而卒,;晉厲公八年,欒書,、中行偃使程滑弒厲公,;晉悼公十五年,悼公方壯年,,即病逝,;晉平公二十六年,'鄭裨灶言于子產(chǎn)曰:七月戊子,,晉君將死’,,至七月戊子,晉平公壯年卒;晉昭公六年,,'子服昭伯語季平子曰:晉之公室其將遂卑矣,。君幼弱,六卿強而奢傲’,,至八月,,幼弱的晉昭公卒。晉頃公幼年即位,,十三年冬'晉趙鞅,、荀寅……以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焉’,,十四年夏,,晉頃公即卒。由以上所舉不難看出,,春秋時期的晉君,,多數(shù)只是在位幾年、十幾年,,且絕大多數(shù)都是被弒,、離奇病逝、意外身亡,,且更有被準(zhǔn)確預(yù)言死期者,,基本沒有能壽終正寢的,故從晉文公的離奇'暴斃’,,晉襄公的壯年'病逝’,,直到晉靈公的剛成年即被弒,都可以看出自晉獻公,、惠公之后,,晉文公雖有霸業(yè)之名,但其后在晉國內(nèi)部,,各卿大夫勢力間及其與國君間的權(quán)力沖突已嚴(yán)重至何種程度,。”春秋前后不足三百年,晉國國君中在位時間未達二十年即早亡的國君就多達十七位,,晉君的亡故又多與軍政人事發(fā)生重大變故的時間相前后,,就如筆者在《清華簡〈系年〉8~11章解析》中所說“晉文公八年,晉搜于清原,,趙衰為卿,,轉(zhuǎn)年冬,晉文公去世,。晉襄公六年,,晉蒐于夷,,復(fù)改蒐于董,趙盾為中軍帥,,當(dāng)年冬,,晉襄公去世。二者何其相似”,,再對比《左傳·文公六年》:“春,,晉搜于夷,舍二軍,。使狐射姑將中軍,,趙盾佐之。陽處父至自溫,,改搜于董,,易中軍?!嗽乱液?,晉襄公卒。”和《左傳·襄公十四年》:“師歸自伐秦,,晉侯舍新軍……新軍無帥,,故舍之。”《左傳·襄公十五年》:“秋,,邾人伐我南鄙,。使告于晉,晉將為會以討邾,、莒,,晉侯有疾,乃止,。冬,,晉悼公卒,遂不克會,。”晉襄公死于“舍二軍”的當(dāng)年,,晉悼公死于“舍新軍”的轉(zhuǎn)年將出兵之際,晉君的個人壽命會與軍政人事重大變動高度相關(guān),,只說明先秦文獻所記幾位晉君的死因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死因,這一點不妨參看《左傳·襄公七年》:“鄭僖公之為大子也,,于成之十六年,,與子罕適晉,不禮焉,。又與子豐適楚,,亦不禮焉。及其元年,朝于晉,。子豐欲愬諸晉而廢之,,子罕止之。及將會于鄬,,子駟相,,又不禮焉。侍者諫,,不聽,,又諫,殺之,。及鄵,,子駟使賊夜弒僖公,而以瘧疾赴于諸侯,。”可證病故完全可能只是一種掩蓋,,以此緣故再來看《園有桃》詩作者的憂慮,則作者所憂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1]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8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2]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3]《左傳·文公六年》:“十一月丙寅,,晉殺續(xù)簡伯。賈季奔狄,。宣子使臾駢送其帑,。夷之蒐,賈季戮臾駢,,臾駢之人欲盡殺賈氏以報焉,。臾駢曰:'不可 。吾聞《前志》有之曰:敵惠敵怨,,不在后嗣,。忠之道也。夫子禮于賈季,,我以其寵報私怨,,無乃不可乎?介人之寵,,非勇也,。損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釋此三者,何以事夫子,?’盡具其帑,,與其器用財賄,親帥捍之,,送致諸竟,。”臾駢為趙盾之屬,,且與狐射姑有舊怨,,因此這里的“親帥捍之,送致諸竟”無疑就是向狐射姑表明,,出逃則既往不咎,,留下則死路一條。 [4] 中國先秦史網(wǎng)站:https://www./2012/06/27/206,,2012年6月27日,。 [5]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6]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7]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8]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9]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10] 簡帛網(wǎng):http://www./forum/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tid=12409&pid=28221,2019年10月6日,。 [11]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12] 參《古字通假會典》第400頁“厘與來”條,,第401頁“厘與黎”條,濟南:齊魯書社,,1989年7月,。 [13]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14] 《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第119頁,上海:中西書局,;2019年8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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