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十三《畏天用身》解析(四) 子居
【寬式釋文】 凡明者不生而恒明,,賢者不生而恒賢,。 明者在其心,賢在其身,。 明者有不舍用也,,有不忘篤也。 明者作必從中,,以從中,,終能明於人。 明民,,所以明,。 能人所不能行,服人所不敢服,,執(zhí)人所不敢執(zhí),。 明者天恒致中和,天恒致中和勉善思智,,勉善思智以自果,,有不悔。 明者無易,,無憚申重,,申重不倦,終能明於人,。
【釋文解析】 (凡)昷(明)者不生而??(恆)昷(明)〔六一〕,,臤(賢)者不生而??(恆)臤(賢)〔六二〕。昷(明)者才(在)亓(其)心,,臤(賢)才(在)亓(其)身,。 整理者注〔六一〕:“明者,,聰明有見識之人。此句謂明者并非生而恒明,。”[1]此注對原文的解說只是把原文的“不”替換成了“并非”,,很難理解這樣出注意義何在。先秦文獻中,,《畏天用身》是目前可見“明者”一詞使用量最高的篇章,,使用“明者”一詞數(shù)量僅次于《畏天用身》的篇章即清華簡《管仲》:“管仲答曰:前有道之君所以保邦,天子之明者,,能得仆四人同心,,而己五焉;諸侯之明者,,能得仆三人同心,,而己四焉,;大夫之明者,,能得仆二人同心,而己三焉,。”而在清華簡九《治政之道》:“故昔之明者早知此患而遠之,,是以不殆?!饰糁髡叩弥?,愚者失之。”所以不難判斷《畏天用身》作者與清華簡《管仲》,、《治政之道》的作者必是關系密切,。對“明者不生而恒明,賢者不生而恒賢”句的理解可以參考《群書治要》卷三十七引《慎子》:“百工之子,,不學而能者,,非生巧也,言有其常事也,。今也國無常道,,官無常法,是以國家日繆,。”可見強調的是一種環(huán)境中潛移默化下的自身習得適應,,也因此《畏天用身》前文才強調“恒道”、“恒法”,、“恒紀”,,慎子之后的荀子也繼承了這個觀念,《荀子·榮辱》:“堯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于變故,,成乎修為,待盡而后備者也,。”于此也可見《畏天用身》作者蓋處于由慎子到荀子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因而也可推知《畏天用身》最可能成文于戰(zhàn)國末期。無論是“恒明”還是“常明”,,皆未見先秦傳世文獻辭例,,“恒明”可見于馬王堆帛書《十問》:“目不察者,食之恒明,。耳不聞者,,食之恒聰。”“常明”可見于《開元占經·石氏中官占·梗河占三》引《黃帝占》曰:“梗河三星,,天鋒,;天之劍戟,主于罰戮,;其星如常明而不動,,邊寇寧,天下安,。”《初學記》卷二十七引《禮·含文嘉》曰:“玉石得宜則太白常明,。”以此三例可見《畏天用身》的成文時間必接近秦漢時期,而且有齊魯?shù)貐^(qū)特色,,于此也可知《畏天用身》最可能成文于戰(zhàn)國末期,。 整理者注〔六二〕:“賢者,即賢人,,有才德的人,。《易·系辭上》:「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yè),。」”[2]先秦文獻中明明“賢者”辭例比比皆是,,整理者不加引用,,卻將“賢者”解釋為“賢人”然后再引用《系辭》的“賢人”辭例,不知道這樣的操作究竟是要說明什么問題,?!?span style="color:#7D0000">在其心”、“在其身”可以比較于《管子·七主七臣》:“故一人之治亂,,在其心,;一國之存亡,,在其主。”上博八《成王既邦》:“各在其身,,而皆見章于天,。”《管子·七主七臣》體現(xiàn)的是管子學派的傾向,《成王既邦》托名周公答成王問,,因此很可能原出自魯?shù)?,所以由?span style="color:#7D0000">在其心”、“在其身”也可推知《畏天用身》所受齊魯文化影響,?!俺Yt”于傳世文獻最早見于《說苑·尊賢》:“僖公之性,非前二十一年常賢,,而后乃漸變?yōu)椴恍ひ?,此季子存之所益,亡之所損也,。”自然說明《畏天用身》成文時間當與《說苑》成編時間接近,。
昷(明)者又(有)不豫(舍)甬(用)也,又(有)不忘竹(篤)也,。昷(明)者乍(作)必從中〔六三〕,,以從中,茸【一五】能昷(明)於人,。 整理者注〔六三〕:“中,指心,。上文言「明在其心」,。清華簡《心是謂中》:「心,中,。處身之中以君之,,目、耳,、口,、肢四者為相,心是謂中,?!?/span>”[3]此處“有不舍用”即指“用身”,“有不忘篤”即指“強心志”,,“有不忘”于先秦傳世文獻可見于《呂氏春秋·首時》:“王季歷困而死,,文王苦之,有不忘羑里之丑,,時未可也,。”相應于此,,說明《畏天用身》當是戰(zhàn)國末期成文。前文解析內容已言“茸”蓋讀為“終”,,傳世文獻中“終能”可追溯至《列女傳·有虞二妃》:“以尊事卑,,終能勞苦。”由此也可見《畏天用身》的成文時間當接近《列女傳》,,因此同樣說明其是以戰(zhàn)國末期成文為最可能,。“明者作必從中”則是將《畏天用身》作者的自我中心傾向展露無遺,。任何人自己心里的判斷,,都沒有任何理由就讓別人去“明”,離開客觀性標準,,空談什么“不舍用”,、“不忘篤”,是解決不了任何面對自然環(huán)境時所會遇到的問題的,,在此情況下,,如何“終能明於人”?由此也不難推測,,《畏天用身》的作者,,實際上很可能是完全活在對他人的勞動剝削中的,作者不需要自己去真的面對任何自然環(huán)境中的難題,,因此也完全不需要考慮如何去解決難題,,所以作者才會一廂情愿、理所當然而又毫無邏輯地說“明者作必從中,,以從中,,終能明於人。”
昷(明)民所以昷(明)〔六四〕,,能人所不能行,,備(服)人所不敢備(服),執(zhí)人所不敢執(zhí),。 整理者注〔六四〕:“民,,疑「者」字之誤。”[4]“民”,、“者”字形迥異,,讀音也相去甚遠,無由至誤,,按整理者之說讀為“明者所以明”放在上下文之間也完全無從理解是在說什么,,《畏天用身》也別無版本可以校對,因此在字形,、字音,、字義,、版本四個方面整理者注所言“民,疑「者」字之誤”都屬于沒有任何根據(jù)的想當然,。相對于整理者注,,更適合認為此句當讀為“明民,所以明”,,也即這句是說“明者”之“明”要點在于“明民”,,“明民”是戰(zhàn)國后期、末期諸子的一個論點,,以《老子》作者為代表的一方是反對“明民”的,,《老子》:“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而推崇黃帝的齊魯文化區(qū)有主張“明民”的傾向,《國語·魯語上》:“黃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財,。”《禮記·祭法》:“黃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財,。”由此可見《畏天用身》的“明民”觀與《老子》相反,,而可以和《國語·魯語上》、《禮記·祭法》相合,,從這個方面也可以看出《畏天用身》作者蓋原是魯人?!叭怂荒堋庇谙惹匚墨I可見于《孟子·告子上》:“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文子·上仁》:“夫養(yǎng)生不強人所不能及,,不絕人所不能已,,度量不失其適,非譽無由生矣,。”《孟子》與《文子》都是標準的戰(zhàn)國末期文獻,,《畏天用身》的“人所不能行”尤其與《文子》相近,《畏天用身》的排比句“能人所不能行,,服人所不敢服,,執(zhí)人所不敢執(zhí)”,,還可以對照于《莊子·雜篇·庚桑楚》:“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二者在表述上的相近性顯而易見,《莊子》也是標準的戰(zhàn)國文獻,,故由此也可判斷《畏天用身》最可能成文于戰(zhàn)國末期,。雖然“能人所不能行,服人所不敢服,,執(zhí)人所不敢執(zhí)”調子拔得很高,,但怎樣算是“能人所不能行,服人所不敢服,,執(zhí)人所不敢執(zhí)”,?篇中并無任何客觀標準,如何來實現(xiàn)則《畏天用身》全文也僅給出了修身有恒和事先謀劃這樣泛泛的說法,,基本上說了也和沒說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所以作者的這種論述無可避免地流于空洞。
昷(明)者〓(天,,天)??〓至〓中〓(恆至中,,恆至中)和〓(和,和)丏〓(勉,,勉)善〓思〓(善思,,善思)智〓(智,智)以自果,,或不??(悔),。 此段內容,更適合句讀為“明者天恒致中和,,天恒致中和勉善思智,,勉善思智以自果,有不悔,。”“致中和”可見于《禮記·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勉善”于先秦文獻最早可見于《賈誼新書·道術》:“□□勉善謂之慎,反慎為怠,。”“思智”則可以考慮對應于《畏天用身》篇首的“畏天智”和之后的“弗圖終敗”,,所以“思智”肯定包括常思畏天和遇事先圖。網友ee提出:“《畏天用身》簡 16'智以自果,,或不悔’,'或’以讀為“又’好,。”[5]相對于此,“或”更適合讀為“有”,,《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夫務戰(zhàn)勝窮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此段內容當是言能明天道者,,天常報以中和,,報以中和則勉力善行,勉力善行要依靠智慮,,依靠智慮得以做出自己的判斷,,才能沒有悔恨。此處從“勉善”到“思智”的過渡,,蓋可參看《禮記·中庸》:“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雖然這套推論過程以現(xiàn)在看來顯然是不成立的,但先秦時既然有這樣的論述,,自然說明當時有不少人相信,。
昷(明)【一六】者亡(無)(易)〔六五〕,衣(卒)廛(展)〓童〓(申重,,申重)不卷(倦)〔六六〕,茸能昷(明)於人〔六七〕,?!疽黄摺?/span> 整理者注〔六五〕:“無易,不易?!对姟の耐酢罚骸敢髓b于殷,,駿命不易?!怪祆浼瘋鳎骸覆灰?,言其難也?!?/span>”[6]前文解析內容已提到網友明珍指出“”當訓為輕率,,因此“明者無”當是言“明者”沒有輕率處理事物的情況,也即是說都有所預先謀劃和審慎應對,,對應前文的“凡事之機,,非事是敗,弗圖終敗,。” 整理者注〔六六〕:“衣,,疑為「卒」字之省。廛,,所從「廠」旁寫作「疒」形,,讀為「展」或「亶」?!对姟ぼ嚬ァ贰冈室泳?,展也大成」,鄭箋:「展,,誠也,。」《詩·常棣》「是究是圖,,亶其然乎」,,毛傳:「亶,信也,?!?/span>童,讀為「申重」,?!盾髯印ぶ倌帷贰付藧庖允刂D窮則疾力以申重之」,,楊注:「申重,,猶再三也?!?img doc360img-src='http://userimage8.360doc.com/24/1130/14/34614342_202411301438040429SS1PJJCJFGAWZ19QGZ.gif' width="23" height="23" src="http://userimage8.360doc.com/24/1130/14/34614342_202411301438040429SS1PJJCJFGAWZ19QGZ.gif" alt="snap131">,,從心,聲,「倦」字異體,,厭倦,。《左傳》昭公十三年:「施舍不倦,,求善不厭,。」”[7]整理者所說的“衣”字,,原字形作“”,,相對于“衣”字明顯缺少上部的“人”形,更像是較為變形的“亡”字,,雖然與同篇的其它“亡”字有很大差別,,但可與睡虎地秦簡的“亡”字比較,并且此字有明顯的涂抹痕跡,,疑是擦掉原字之后補寫的,,此處蓋可讀為“無”。整理者所說的“廛,,所從「廠」旁寫作「疒」形,,讀為「展」或「亶」”字則蓋即“癉”字異體,此處可讀為“憚”,,“無憚”于先秦文獻可見于《大戴禮記·曾子立事》:“夸而無恥,,彊而無憚,好勇而忍人者,,君子不與也,。”《荀子·非十二子》:“知而無法,勇而無憚,。”“申重”一詞,,先秦傳世文獻皆見于《荀子》,除整理者所引外,,還有《荀子·富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重之。”《荀子·王霸》:“今亦以天下之顯諸侯,,誠義乎志意,,加義乎法則度量,箸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貴賤殺生,,使襲然終始猶一也。”所以,,這和前文“觀聽”一詞在先秦傳世文獻中僅見于《韓非子》的情況相應,,都說明《畏天用身》篇的成文時間必與《荀子》,、《韓非子》相近,因此最可能是戰(zhàn)國末期成文的,。“無憚申重”即不忌憚于多次強調,,這正可以與下文的“申重不倦”呼應,,也與上文的“明者無易”相合。 整理者注〔六七〕:“此段闡述明者何以明於人,。”[8]前文已提到,,《畏天用身》作者并沒有合理說明如何“終能明於人”,此處雖然整理者認為“此段闡述明者何以明於人”,,然而由上一節(jié)內容的分析已可見,,《畏天用身》作者給出的方法只是“申重”,其主觀性顯而易見,。篇中“明於人”都是用的虛詞“於”而沒有用“于”的字例,,前面“乃無天乎”、“乃無身乎”使用了虛詞“乎”,,筆者在《清華簡十二〈參不韋〉解析(七)》[9]中已提到過,,對于出土文獻而言,當這兩種情況同時存在時,,大概率這樣一篇內容的文獻其成文時間是在戰(zhàn)國末期,,所以由此也可以判斷《畏天用身》的成文時間最可能為戰(zhàn)國末期。 [1]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拾叁)》第147頁,,上海:中西書局,,2023年10月。 [2]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拾叁)》第147頁,,上海:中西書局,,2023年10月。 [3]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拾叁)》第147頁,,上海:中西書局,,2023年10月。 [4]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拾叁)》第147頁,,上海:中西書局,,2023年10月。 [5] 簡帛論壇:http://www./forum/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tid=12854&pid=31654,,2023年12月12日,。 [6]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拾叁)》第147頁,上海:中西書局,,2023年10月,。 [7]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拾叁)》第147頁,,上海:中西書局,2023年10月,。 [8]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拾叁)》第148頁,,上海:中西書局,2023年10月,。 [9] 中國先秦史網:http://xianqin./pdf/清華簡十二《參不韋》解析(七).pdf,,2023年05月3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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