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記在孔子名下的《春秋》說：“趙盾弒其君?！庇谑恰蹲髠鳌费a充說明：“趙穿攻靈公于桃園,。”十五六歲的不良少年晉靈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殺趙盾,，趙盾逃亡尚未出境,，其堂兄弟趙穿殺了晉靈公，趙盾得知后“未出山而復”,，他又回來主持國政了,。

     因此，史官董狐便記錄說：“趙盾弒其君,?！壁w盾不能接受，于是董狐則指責他說：“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趙穿殺君,，即便不是趙盾安排的，實際掌權(quán)的卻是趙氏,，他怎么可能輕易放棄,？趙盾只好用《詩經(jīng)》中的話說了一句：“烏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戚’,，其我之謂矣！”《詩經(jīng)·小雅·小明》的句子是:“心之憂矣,，自詒伊戚,。”現(xiàn)代人很難理解董狐的敢于不怕權(quán)臣秉筆直書,，是因為不明白春秋貴族之間有著相互制約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形成了傳統(tǒng)，史官的地位很崇高,，最有權(quán)的執(zhí)政者也無法干涉他,。而趙盾實際上認了這筆糊涂賬，是因為彼此心照不宣就行,。

     《左傳》還記載了孔子對此的評價是：“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币詾樵谮w盾的堂弟趙穿殺了小舅子晉靈公的時候,，趙盾如果已經(jīng)逃到境外，就不是他的責任了,。那么境內(nèi)境外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因為趙盾與晉靈公發(fā)生了你死我后的矛盾而出逃，才引起他的堂侄趙穿殺晉靈公的事嗎,？所以顧炎武在《日知錄》中干脆說：“穿之弒,，盾主之也?！本褪勤w盾主使的,！按照儒家的宗旨，“君臣之義無逃于天地之間,，而可逃之境外乎,？”顧炎武還說《左傳》是：“傳者不察其指，而妄述孔子之言,?！闭J為那段孔夫子的評價是不存在的。

     董狐指責趙盾的要點是：“亡不越竟,，反不討賊,。”為什么回來了又不處理趙穿呢,？不逃出境,，難道不是在故意靜觀其變嗎？但無論如何“越竟乃免”,，還是說不通的,。問題是，此時已到了春秋后期的三家分晉前夜,，權(quán)臣們已經(jīng)無所顧忌,。而趙盾之后，就是三家分晉之一的趙國之君,，那也是得罪不起的,，于是遇到了兩難，既要維護晉的君主,，又要不得罪趙的君主,。

    趙盾在晉襄公時就是執(zhí)政的有功之臣，與逐漸長大的晉靈公形成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晉襄公臨終囑趙盾等人扶佐夷皋繼位,，可是趙盾又覺得幼主太小，就派人到秦國接公子雍回來繼位,，最后又改變主意立了夷皋為君,。誰知這位晉靈公長大了荒淫殘暴,。《左傳》記載：“晉靈公不君,，厚斂以雕墻,；從臺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彼€殺了烹熊掌不熟的廚師，并“寘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趙盾,、士季看到尸體露出的手,，就相繼多次進諫。晉靈公非但不聽,，還派了鉏麑去刺殺趙盾,！鉏麑覺得不能亂殺好人，就自己“觸槐而死”了,。但晉靈公又要在酒席上殺趙盾,，卻又被趙盾的衛(wèi)士提彌明發(fā)覺并以死相拚與獒犬斗，又遇到晉靈公的一個衛(wèi)士靈輒反戈保護他逃走了,，這才發(fā)生了趙穿射殺已經(jīng)不配做國君的晉靈公之事,。

     孔子是否筆削過《春秋》大有疑問，因為既然拿《春秋》當教材,，怎么可能《論語》里只字未提,？如果按照他自稱的“述而不作”，《孔子世家》又說孔子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蹦敲矗皇莾H按照自己的意志有所刪削,，還有增添之筆的,，并非述而不作。不管怎么說,，這種為尊者諱的“春秋筆法”,，只是為了掩蓋君王的荒唐,，并使他們得到幾分虛無的自慰,，而真正的亂子賊臣是絕對不會怕的,。唐代的劉知幾就指出了它有無法理解的“十二未諭”和“五虛美”之弊。比如明明是晉文公把周天子召至晉國的河陽,，《春秋》卻寫成“天王狩于河陽”,。而《左傳》說：“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董狐確實是抓住了事件的實質(zhì),，但所謂的《春秋》筆法,，卻絕非良史，非但不是,，它還給后世留下了不說實話的極壞影響,。

                                        原載香港《文匯報》 2009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