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賓賓

在我們看來，英國人的午餐很將就,。我女兒Stella的博士生導(dǎo)師經(jīng)常在午餐時間邊和學(xué)生談工作邊進(jìn)餐,。那“午餐”簡單得令人咂舌：一小袋炸薯片，一小角三明治,。但茶飲是必不可少的,。

很多亞洲留學(xué)生受到了喝英式下午茶的影響，Stella到英國的頭一年圣誕節(jié),，便和她的幾位同學(xué)一起,，到位于英國北方的Yorkshire（約克郡）harrogate（哈瑞哥特鎮(zhèn)）一家已有一百二十年歷史的Betty’s Tea Room（貝蒂茶屋），去品嘗那里的英式下午茶,。

Betty’s Tea Room（貝蒂茶屋）

在那里她們聽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她們旁邊那張茶桌的主人是一位名叫大衛(wèi)的老者,，他和他的家人就居住在這鎮(zhèn)上。四十多年前,，二十二歲的大衛(wèi)就開始在貝蒂茶屋喝茶?，F(xiàn)在他已經(jīng)七十五歲了,。九年前，他的妻子去世后他就不再來這里喝茶了,，因為他無法面對沒有妻子的茶桌,。

大衛(wèi)年輕時是一位出入摩托車酒吧的摩托車騎手，自從與他的妻子相識后,，改變了他的生活方式,，他賣掉了摩托車，不再去摩托車酒吧喝酒,，而是陪妻子去貝蒂茶屋喝下午茶,。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六年，養(yǎng)育了三個兒女,，茶陪伴著他們的午后時光,，一直到老。

妻子的離世使大衛(wèi)非常傷心,，他過著郁郁寡歡的生活,。貝蒂茶屋的老茶友們?yōu)榱俗尨笮l(wèi)盡早走出悲痛的境地，就找來了一臺打造于上世紀(jì)六十年代的冠軍賽車,，鼓勵他重操舊業(yè),。這喚起了大衛(wèi)當(dāng)年對摩托車的興趣，他駕駛摩托車的感覺就像駕駛飛機,，讓他異常興奮,。

一個周末，他接到一位老朋友發(fā)來的晚餐邀請,，這位朋友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幸存下來的英雄,，雖然已經(jīng)九十多歲高齡，仍然在談戀愛,，他的女朋友是一位八十多歲的優(yōu)雅女士,，這給大衛(wèi)的生活帶來了新的變化。

時隔九年,，大衛(wèi)又回到了貝蒂茶屋,，與一位愛茶的女士相識，因為他相信他的愛情會跟茶有關(guān),。他說他不想成為一百歲的羅密歐,。

他的愛情會跟茶有關(guān)

我們一家也曾來貝蒂茶屋用餐。茶屋的玻璃櫥窗里擺放著花樣繁多的糕餅,，以及配咖啡用的巧克力,，它們的形狀和色彩吸引著茶客和路人們的目光。正趕上周末中午的用餐時段，這里人滿為患,。

貝蒂茶屋門前由各種膚色的茶客組成了長長的隊伍，人們靜靜地,、耐心地跟隨著隊伍一步步靠近那一張張誘人的茶桌,。

貝蒂茶屋被布置得溫馨而堂皇，屋內(nèi)散發(fā)著茶葉和糕點的芳香,。從凄風(fēng)苦雨或漫天雪霧里走來的茶客,，面對服務(wù)生微笑友善的恭迎，頓時會獲得溫暖和舒適的感覺,。展示柜里陳設(shè)著如藝術(shù)品一樣的陶瓷茶具和銅質(zhì)茶具,，使這茶屋充滿了尊貴的王室情調(diào)。

我們在靠窗子的茶桌前就坐,，點了伯爵紅茶和糕餅,。不一會兒，服務(wù)生送來了我們的茶,，金屬托盤上全部是金屬器皿：糖缸,、茶壺、奶杯,、刀叉,、茶漏、糖夾,，造型精致,，閃著奪目的銀光。

我們把方糖和牛奶放入茶中攪拌,，隨后,，糕餅也上來了，它們分別被放置在一個三層托盤里,。按照英國人吃下午茶的規(guī)矩,，糕點由下層至上層依次入口?？诟袕南痰教?、由輕到重。第一層是三明治,，然后是傳統(tǒng)的英式點心斯康餅,，最上層擺放的是蛋糕和水果塔。

清單里可以有蛋糕,，但三明治和司康餅是必備的

Stella告訴我們,，按照英式下午茶的習(xí)慣，清單里可以有蛋糕，但三明治和司康餅是必備的,。吃斯康餅要用小刀橫切成兩瓣,，中間涂上果醬和凝脂奶油，用手拿著吃,，而不用刀叉吃,。先涂果醬、再涂奶油,，吃完一口,、再涂下一口。

三明治要切成細(xì)長形,，被稱為“手指三明治”,，或者切成小三角形。制作三明治的材料里要有黃瓜或其他食料,，比如雞蛋,、三文魚、火腿,。但下午茶里如果沒有黃瓜三明治,，就不能稱其為地道的英式下午茶。司康餅需要涂抹的配料是奶油和草莓醬,。果然是,，茶桌上的這兩種醬料被分別放置在兩個小器皿里。

在英國住的時間久了,，會了解更多喝茶的規(guī)矩：甜點以及所用茶具的放置需低于正餐餐桌,，要擺放在與扶手椅同樣水平的桌子上。

入座英式下午茶桌之后,，餐巾要放在腿上,，若需要暫時起身時，要將餐巾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攪拌茶水時要確保茶匙在杯子半邊來回移動,，不要攪出漩渦。杯和茶托是一對兒,，不可分開,。

端茶杯時小拇指不要翹，不要拱肩縮背,，胳膊肘需收攏,，舉起茶杯湊到嘴邊喝一小口，然后放下對在座的人說：味道好極了,。

如果需要在茶里加牛奶,，要先倒茶再加牛奶

如果需要在茶里加牛奶,，要先倒茶再加牛奶。原因是依據(jù)茶的濃度來判斷該放多少牛奶才合適,。

下午茶一般用純品茶,，如大吉嶺茶、伯爵茶,、錫蘭茶,。隨著下午茶的普及，花茶,、奶茶也常被作為下午茶飲用。

在約克郡我們了解到,，不少當(dāng)?shù)氐睦夏耆讼矚g到貝蒂茶屋品茶,，他們每天都會在同一時間聚在這里度過美好的午后時光。雖然已是步履蹣跚,，但他們的穿戴依舊整潔優(yōu)雅,，在茶屋照樣有居家的感覺。在這里品茶,，他們用耳語交談,，避免打攪到周圍人。

那么我想,，為什么不留在家里泡茶喝,？跟在這里喝茶有什么不同么？探討的結(jié)果自然是不同,，或許因為在家里品茶找不到歐式下午茶的格調(diào)吧,。他們迷戀的是玻璃窗前的一縷夕陽，茶桌上的一盞照明燈,，餐臺上的一束鮮花,，手中的一杯紅茶，掀開的一本小說,，如初戀時彼此傳遞的一個眼波,，來自鄰桌茶客的一個友好微笑——他們要享受這靜靜流逝的時光。

下午茶文化在歐洲很多國家盛行,，如巴黎,、維也納，以及東南亞的新加坡,，中國香港,。而世界上人均喝茶數(shù)量最多的國家還是英國，他們已經(jīng)掌握了一流的配茶技術(shù),，創(chuàng)造了風(fēng)靡世界的下午茶,。而以前英國并不生產(chǎn)茶葉,，因而他們對茶有著不可思議的迷戀。

UK Tea & Infusions Association（英國泡茶協(xié)會）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顯示,，大不列顛舉國上下每年喝掉600億杯茶,，平攤到男女老少，人均每年消費茶的數(shù)量也有900多杯,。

據(jù)資料記載,，十七世紀(jì)初，歐洲人認(rèn)為中國綠茶是治療百病的東方仙草,；十八世紀(jì)初,，英國人幾乎不喝茶；到了十八世紀(jì)末,，英國人開始認(rèn)識茶,，繼而也愛上了茶，將茶視為他們生活和文化的一部分,，茶代表著舒適所在的家,。十九世紀(jì)，中國福州的茶葉被運往英國,，那時的英國人用家庭收入的十分之一來購買茶葉,。

英國著名的詩人George Gordon Byron（喬治·戈登·拜倫）給茶注入了詩魂，他的一首著名詩名叫《為中國茶葉女神的淚水所感動》,。

為中國茶葉女神的淚水所感動

我竟然

感傷起來,，這都怪中國的綠茶，

那淚之仙女,！她比女巫卡珊德拉

還靈驗得多,，因為只要我喝它

三杯純汁，我的心就易于興嘆,，

于是就得求助于武夷的紅茶,；

真可惜飲酒既已有害人身，

而喝茶喝咖啡又使人太認(rèn)真,。

這首著名詩和下午茶一樣,，需要細(xì)細(xì)品味。

最初的英式下午茶起源于二百年前,。當(dāng)時的英國貴族習(xí)慣于每日兩頓正餐,。早餐豐盛，而晚餐八點鐘才開始,，人們在這兩餐之間常常感到饑餓,，每到下午四五點的時候需要吃些甜點。

于是,，Duchess of Bedford（貝德頓公爵夫人）要求仆人們在臨近傍晚時把茶,、面包,、黃油和蛋糕用托盤送進(jìn)她的房間，久而久之這成了她的飲食習(xí)慣,。之后,，她用面包片夾奶油、果醬,，再沏一壺中國好茶,，邀請她的朋友們前來共享。

從此,，午后時光因茶的存在變得優(yōu)雅而充實,。“下午茶”一度成為英國貴族社交的時尚,，接著迅速普及至平民,。英式下午茶從每天午后四點鐘開始，英文叫法為Afternoon Tea或者Low Tea,。

從簡易的普通茶歇,，到倫敦頂級奢華酒店供應(yīng)的下午茶,，飲茶成為了英國民眾日常生活中的必需,。貴族們熱衷于茶的濃郁和苦澀味道。無論是奶茶,、甜茶,、清茶或是檸檬茶，他們對茶的熱愛和追捧非同一般,。

男士們穿西裝打領(lǐng)帶,，女士們特意換上經(jīng)典的芭蕾平底鞋或雅致的低跟鞋，穿精美的長裙,，戴手套和帽子去參加這種富有儀式感卻又生活化的娛樂社交活動,。

在她們看來，下午四點鐘鐘聲響起的那一刻,，茶便使時間停止,。女主人們以家中最好的房間、最考究的茶具和最珍貴的茶品招待她的賓客,。隨著茶社交文化的演進(jìn),，加之夏天的來臨，貴夫人們將一天里最美妙的時光和高質(zhì)量的茶點移至美麗的花園里享用,，她們把在室外享用下午茶看作炫耀身份和財富的方式,。

時至今日的人們，仍會在不經(jīng)意間欣賞到上流社會家庭肖像畫里的精美瓷器和精致茶點,，真實地展現(xiàn)了當(dāng)年她們奢華的生活場景,。

在此之前女主人會發(fā)出請?zhí)?，邀請她的親朋好友來家里喝茶。大家聚在一起,，聊天飲茶,，談?wù)摪素浴Ｓ惿舷旅刻於加信魅嗽诩抑信e辦這樣的茶會,，大家由此經(jīng)常見面,，社交關(guān)系得以延續(xù)或建立。下午茶的風(fēng)潮也感染了家中的男性成員,，他們隨之加入其中,。于是，“茶室”和“茶花園”由此迅速興起,，遍布英國的城市和鄉(xiāng)村,。

在英國人喝茶的傳統(tǒng)習(xí)慣里，除了有afternoon tea（下午茶）之外,，還有high tea（高茶）,。英國普通大眾飲用的茶被稱為高茶，指在餐廳高桌上飲用的茶,，與下午茶不同,，高茶是十九世紀(jì)工薪階層的專屬，對英國新興工業(yè)化國家的勞動者而言,，喝茶的時間需在下班以后,，由于忙碌的生活節(jié)奏所致，他們無法在午后時分悠閑地享用三明治和司康餅,。

經(jīng)過一天的勞動,，他們急需食物補充能量，還有一壺濃烈的好茶,，人們便將高茶作為一天勞作結(jié)束后補充體力的必須,。“高茶”亦是區(qū)分在低矮舒適的扶手椅或花園里所享用的“下午茶”的一種存在,。

在英國不只是午餐店有茶供應(yīng),，晚餐餐廳和普通咖啡店隨時有茶出售。超市里的茶葉區(qū)有紅茶,、綠茶,、水果茶和花茶銷售。而英國緯度高,，氣候寒冷,，不利于茶樹的生長，所以英國人喝的茶全部來自于國外,。

英式下午茶逐漸由中國綠茶改為了紅茶

英式下午茶也逐漸由中國綠茶改為了紅茶,。他們發(fā)現(xiàn)紅茶茶湯酷似紅酒,，且包容性高，和牛奶,、糖或各種香料均可調(diào)和,，這是綠茶不具有的優(yōu)勢，這樣調(diào)出的茶更符合歐洲人的口味,。

人類學(xué)家Kate Fox（凱特·?？怂梗┰谄鋵Ｖ禬atching the English》（《瞧這些英國人／英國人的言行潛規(guī)則》）一書中寫道，不論何時,，英國人泡茶的舉動都在明確地傳遞出一些信息,。

因為她發(fā)現(xiàn)，工人階級習(xí)慣喝濃烈的紅茶,。而隨著一個人所處社會地位的提升,，他所飲用的茶也逐漸變得清淡。在用茶過程中,，對牛奶和糖的使用也具有其自身的階級慣例,。

她在書里寫道：“許多人把往茶里加糖視為明確無誤的下層階級的行為標(biāo)志。即便只加了一匙糖,，也足以令人對你的出身產(chǎn)生一絲懷疑（除非你生在約1955年之前）,；如果加了不止一匙糖，那你充其量只是個中產(chǎn)階級里的下層人士,；超過了兩匙,，那你絕對屬于工人階級,?！背猓绻?xí)慣往茶里加牛奶的話,，也有其關(guān)于何時加牛奶,、怎樣加牛奶的行為準(zhǔn)則。

電影《傲慢與偏見》劇照

?？怂怪赋?，品味熱氣繚繞的不加糖不加奶的正山小種紅茶，儼然已成為中產(chǎn)人士對自身階級充滿焦慮的一種象征,。無論是這種喝法,，還是加糖加奶、濃烈強勁,、簡單實用的“建筑工人茶”,，都窮盡了所有可能的選擇。

英國的每一款紅茶都有一個神秘的配方,，英國茶廠里最具權(quán)威者當(dāng)屬拼配師,。一百多年中,，英國著名的Twinings（川寧茶廠）為英國皇室特制的每款茶葉味道都不盡相同。

2012年英國舉行了Her Majesty Queen Elizabeth  II（伊麗莎白女王二世）加冕六十周年的紀(jì)念活動,，川寧茶廠的拼配師接受了為這一活動配茶的工作,。他邀請了十九世紀(jì)初川寧茶廠的家族后裔Stephen Twining（史戴芬·川寧）共同來做這項工作。

他們從十六個國家收集了上千種茶葉,，挑選其中的精品,，將不同種類，不同品質(zhì),，不同味道的茶葉按照比例拼配在一起,，并確保茶的味道穩(wěn)定不變。這是一個榮耀的,、同時具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

電影《愛麗絲夢游仙境》劇照

追溯到十九世紀(jì)初，川寧茶廠就曾按照英國首相Charles Grey（格雷伯爵）送來的一份茶葉配方,，拼配出了眾人皆知的Earl Grey（伯爵茶）,。所以有人總結(jié)說，英式下午茶有歷史的滄桑,，有文學(xué)的浪漫,，有貴族的優(yōu)雅，有平凡的追求,，以及科學(xué)的論斷,。

作為茶故鄉(xiāng)的我們沒想到在英國，舞蹈與茶飲早已完美地結(jié)合,，一邊跳舞,，一邊品茶，這樣的形式被稱為“茶舞”,。而今,，只有倫敦的Hilton（希爾頓）這家五星級酒店還保留著茶舞的習(xí)俗。人們說,，是茶改變了英國,，就連保守的英國淑女對茶舞也充滿了熱情。

同樣有趣的是,，茶香中的某些分子很可能是為茶葉免于鳥類,、昆蟲和其他生物的吞噬進(jìn)化而來。人類長期探索出茶葉使人精力充沛的效應(yīng),，和給茶賦予的社交作用也有著普遍的現(xiàn)實意義,。

由于歷史的緣故，足以理解大量的茶葉登陸不列顛島國，使英國人能夠享用浸泡進(jìn)口茶葉所得到的快樂,。而經(jīng)過英國再創(chuàng)造的茶文化如今又返回了中國,，在上海和北京都能找到由臺灣人開辦的下午茶屋。

許多人認(rèn)為,，品茶不全在于味道,，而在于與之相關(guān)的生活方式。尤其在中國,，它可以讓忙碌的腳步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