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和寒冷對于我高中生活的侵?jǐn)_,，遠遠甚于我的童年時代,。

我的三年高中生活是在離家三十多里地的戶縣二中度過的。八十年代,，這是一所著名的省級重點學(xué)校,，是一個絕佳的學(xué)習(xí)場所。我的狹窄的眼界和膚淺的認知,，在這里得到了巨大的擴張和深挖,。我看到了知識海洋的廣袤，也知道了書山的峻拔險絕,。

學(xué)校處在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甘峪河邊。前面很遠是西寶公路南線,，周圍是一片沃野,。逢著秋季連陰雨天，路上的黃泥巴黏稠如膠深可及膝,，一腳踩下去,，呲著牙咧著嘴使了渾身的勁兒，抽出來的只有光腳丫子,，鞋已經(jīng)被裹陷在深深的泥漿底里,，橫豎怎么也摸不到了,。我們很多企圖走出去買東西的同學(xué),，都是這樣赤著腳踩著冰冷的泥巴一蹦一跳，極其狼狽地落荒而逃回來的,。

班里五十多個同學(xué),，一個個都餓得眼巴巴地望著窗外的雨發(fā)愣怔。那時候不如現(xiàn)在,，學(xué)校里沒有小賣部,，即便誰身上揣了零花錢，也沒有地方可以買到吃的東西墊巴,。

記得有一個縣城里來的同學(xué),，家里條件比較好，他帶了點心,，很安然地吃著,。我們其他人都強忍著不去看他那里，但那“吧唧吧唧”的聲響，還是讓我們大家地喉嚨里像有一只手在使勁兒撓抓,。我們都不停地呱呱吞咽著口水,，仿佛哮喘病人一時喘不來氣兒，或者像噙了魚正在吞咽的水鴨,，脖子一伸一伸……

人生第一次這么遠離家,，山里孩子的拘謹(jǐn)在十六七歲的我的身上，有著尤為濃重的痕跡：那就是不敢跟人爭吃爭喝,。那些沖破人墻翻過欄桿的重重圍堵,，從面目猙獰態(tài)度兇狠的灶夫手中買到機動饃的事情，我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所以,，忍饑挨餓的情形，是我三年高中生活里時常發(fā)生的事情,。

我可以抵抗衣著方面的無論多么寒酸,，但實在無法抵御饑餓的惡搞，那丑陋窘迫的模樣,，現(xiàn)在回憶起來,，滿滿的都是心酸和清淚?！咧械恼n程繁重艱難,，我們拼盡了所有的心智，也趕得七倒八歪很吃力,，卻還要分出一部分精力來對付饑餓的騷擾,。感覺就像抗日戰(zhàn)爭時的八路軍一樣，你要全力以赴地跟正面敵人作戰(zhàn),，還要預(yù)防國軍在背后搗亂,。

于是呢，跟其他同學(xué)一樣,，我也背饃,。

那時候，周末回家就是為了塞飽肚子,。周日才吃罷午飯,，母親就緊急忙活地在灶火下烙鍋盔，或者炒干饃蛋兒,。家里不多的一點兒菜油,，被母親細細的抹在鍋底，然后不停地翻倒攪動,，那股香味鉆進鼻子,，一霎時喉嚨眼里,，心里、肺里和胃里,，都被繚繞得暈暈乎乎的舒坦,。三點多鐘要返校的時候，我背起滿滿一布兜的油饃大踏步地出發(fā),?！@將是我下一個禮拜饑餓時刻的全部補給。

背饃的情形在同學(xué)們中間很普遍,，大家到了學(xué)校之后,，第一件事不約而同地都是去宿舍里。

宿舍是木架子床,，上下兩層,，通鋪，一排十多個床鋪,，情況好點兒的床板上鋪著草墊,。背來的饃兜兒就掛在墻上的一排排釘子上，有時候大家會互相打探一下彼此帶來的是油餅層,，還是鍋盔坨坨,，或者炒饃蛋兒。

記得一次,，我?guī)淼氖悄赣H用脂油烙的很厚很暄的鍋盔,，跟寶雞岐山縣一帶特產(chǎn)的油酥鍋盔一樣厚一樣香，咬起來更筋道,。同學(xué)們都驚奇不已,，紛紛拿了油餅和坨坨饃來跟我交換，說要嘗嘗母親的巧手工藝品,。

這樣一布兜饃,，放在我們這些正在瘋長身體的小伙子跟前，兩天都過不了就徹底精光,。

那時候,，下了課，不由自主就想往宿舍跑,，仰躺在床鋪上，雙手墊在腦后,，望著頭頂上方的饃口袋入神,。終究，忍不住肚子里饑蟲的鬧騰,，先是起來掐一點兒嘗嘗,，然后又跟自己說只吃半片兒,，但最終一整塊兒吃下去，也一點感覺沒有,。仿佛一塊土坷垃扔進了寬闊的水庫里,，連個影兒都看不到?！獩]有油水的肚子,，越餓越能吃，越能吃越餓,。

所以,，像我這樣意志不堅定的人，一周里其余的四天半就只好在饑餓中艱難磨蹭,。

情況更糟糕的是,，我們還要和貪婪的老鼠不斷斗爭。

我的背饃布袋,，是母親用花花綠綠的碎布片手工縫制的書包,，很多同學(xué)都說不必店鋪里的手工藝品差。我把它高高地系在半空中的釘子上上,，想著這樣保險安全,，但還是被可惡的老鼠能輕松吃到?？粗即焕鲜笠С鰜淼拇蟠笮⌒⒉畈积R的窟窿,，和鍋盔上留下的呲呲牙印，我常常都窩了一肚子火，卻毫無辦法?！l也攤不了一天的功夫來跟老鼠搏斗吧,？

所幸的是，這樣艱難的經(jīng)歷并沒有遏制我們求知的欲望,，反而磨礪了我們的意志。

那些下了晚自習(xí)宿舍里熄燈的夜晚，學(xué)校路燈下三三五五看書的同學(xué)一簇一簇,；寒冬的清早，無論你起多么早,，總有比你更早起來的同學(xué)已經(jīng)漱洗完畢,，在朗朗讀書。

我們讀到高二的時候,，一個冬天清晨的校園廣播里,，省廣播臺新聞播出了我們年級的一個同學(xué)被清華大學(xué)少年班錄取，——陜西省僅有三名,。這消息像一根針,，刺激了所有同學(xué)的神經(jīng),，激活了全身的活力。

我們那時候的晨跑,，都是要沿著甘河岸跑一大圈兒,，在半個小時三里多的晨跑過程中，很多同學(xué)嘴里都在念念有詞地背誦著英語單詞,，《阿房宮賦》之類的古文,，或者就是《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這樣的詩詞。

有人說,，苦難是人生的一筆可貴的財富,。那些背饃的日子，在我們成長的記憶里,，刻下了深深的印痕?，F(xiàn)在想起來都隱隱作疼，但摸上去卻能感覺到內(nèi)里很硬,，那里面有一種力量,，一種在饑餓和寒冷的層層圍剿中迸發(fā)出來的青春的力量。那力量里有火,，把妥協(xié)和退縮燒成了灰燼,；那力量里有光，照亮了我們未來的路途,。

那些日子里,，我們沒有看腳下是怎樣的路，我們只看著遠方,，鼓足了所有的勁兒奮力奔跑,，不停地奔跑……

(作者簡介:陳啟,陜西西安惠安中學(xué)教師，省詩聯(lián)協(xié)會會員,。文風(fēng)力求散淡,，干凈。2008年,，歌曲《因為有你,，因為有我》（詞曲）發(fā)表于《中國音樂報》；散文《酸湯掛面》,、《一件棉襖》,、《吃攪團》等發(fā)表于《教師報》。詩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發(fā)表于文學(xué)陜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