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河間（二十八，共九條）

劉河間《原病式》所列病機(jī),，原出自《內(nèi)經(jīng)·至真要大論》,。蓋本論詳言五運(yùn)六氣盛衰勝復(fù)之理，而以病機(jī)一十九條總于篇末,，且曰∶有者求之,，無者求之,，盛者瀉之，虛者補(bǔ)之,，令其調(diào)達(dá),，而致和平。是可見所言病機(jī),，亦不過挈運(yùn)氣之大綱,，而此中有無之求，虛實(shí)之異,，最當(dāng)深察,，總惟以和平為貴也。故《五常政大論》又詳言五運(yùn)三氣之辯,，則火之平氣曰升明,，火之太過曰赫曦，火之不及曰伏明,，此虛火實(shí)火之辯,，則有如冰炭之異，而《內(nèi)經(jīng)》不偏不倚之道,，固已詳明若是,。奈河間不能通察本經(jīng)全旨，遂單采十九條中一百七十六字,，演為二百七十七字,，不辯虛實(shí)，不察盛衰,，悉以實(shí)火言病,，著為《原病式》以訖于今。夫?qū)嵒馂椴」蕿榭晌?，而虛火之病猶為可畏,。實(shí)火固宜寒涼，去之本不難也,；虛火最忌寒涼,，若妄用之，無不致死,。矧今人之虛火者多,，實(shí)火者少，豈皆屬有余之病,，顧可概言為火乎,？歷觀唐宋以前，原未嘗偏僻若此,，繼自《原病式》出,，而丹溪得之定城,，遂目為至寶。因續(xù)著《局方發(fā)揮》,，及陽常有余等論,，即如東垣之明，亦因之而曰火與元?dú)獠粌闪?。此后,，如王?jié)齋、戴原禮輩,，則祖述相傳,，遍及海內(nèi)。凡今之醫(yī)流,，則無非劉朱之徒,，動(dòng)輒言火，莫可解救,，多致伐人生氣,，敗人元陽，殺人于冥冥之中而莫之覺也,。誠可悲矣,！即間有一二特達(dá)，明知其非而惜人陽氣,，則必有引河間之說而群吠之者矣,。何從辯哉。矧病機(jī)為后學(xué)之指南,，既入其門,，則如夢(mèng)不醒，更可畏也,。醫(yī)道之壞,，莫此為甚。此誤謬之源不可不察,，故直筆于此,，并再辯其略于下。

河間論吐酸曰∶酸者,，肝木之味也,，由火盛制金，不能平木,，則肝木自甚,，故為酸也。而俗醫(yī)主于溫和脾胃,，豈知經(jīng)言人之傷于寒也,，則為病熱云云。

賓謂吐酸吞酸等證,，總由停積不化而然,。而停積不化，又總由脾胃不健而然,。脾土既不能化,，非溫脾健胃不可也。而尚可認(rèn)為火盛耶,？且妄引經(jīng)文為證,，其謬孰甚。本證別有詳辯,，具載吞酸門,，所當(dāng)互閱。

河間論瀉痢曰∶瀉,，白為寒,，青紅黃赤黑皆為熱也。大法∶瀉利小便,。清白不澀為寒,，赤色者為熱。又完谷不化而色不變,，吐痢腥穢,，澄澈清冷，小便清白不澀,，身涼不渴,，脈遲細(xì)而微者，寒證也,；谷雖不化而色變非白,，煩渴，小便赤黃而或澀者,，熱證也,。凡谷消化者，無問色及他證便為熱也,，寒瀉而谷消化者,，未之有也?；蚧鹬骷菜?，而熱盛則傳化失常，谷不能化而飧泄者，亦有之矣,。又曰痢為熱,，熱甚于腸胃，怫熱郁結(jié)而成,，或言下痢白為寒者,，誤也。若果為寒,，則不能消谷,，何由反化為膿也？如世之谷肉果菜,，濕熱甚則自然腐爛化為濁水,，故食于腹中。感人濕熱邪氣,，則自然潰發(fā),，化為膿血也。

據(jù)河間此說,，似是而非,，誤人不淺。夫?yàn)a白為寒,，人皆知也,，而青挾肝邪，脾虛者有之,，豈熱證乎,？紅因損臟，陰絡(luò)傷者有之,，豈盡熱乎,？正黃色淺，食半化者有之,，豈熱證乎,？黑為水色，元陽衰者有之,，豈熱證乎,？若此者皆謂之熱，大不通矣,。且凡瀉痢者,，水走大腸，小水多澀,，水枯液涸,，便尿多黃，此黃澀之證未必皆由熱也。亡液者渴,，亡陰者煩,，此煩渴之證未必盡為熱也。至如完谷不化,，澄澈清冷,，誠大寒矣,。然人偶有寒邪傷臟,，或偶以生冷犯脾，稍失溫和即病瀉痢者,，此本受寒,，然未必即大寒證也。且凡脾胃初傷,，陽氣猶在,，何能卒至清冷，遂成完谷不化,？若必待清冷不化始云為寒,，則陽已大敗。又豈無漸寒而遽至若是哉,？夫漸寒者,，即寒證也。此等證候,，犯者極多,。若作熱治，必用寒涼,。夫既以生冷傷于前,，復(fù)以寒涼敗于后，乃至冰堅(jiān)于霜而遭其厄者,，皆此論之殺之也,。再觀其前條，則猶云瀉白為寒也,；觀其后條,，則又云或言下痢白為寒者誤也。然則凡治此者,，舍清涼之外,，則必?zé)o寒證矣，謬甚,！謬甚,！又若寒則不能消谷，及谷化為膿之說，則尤為不妥,。夫飲食有時(shí),，本當(dāng)速化，此自胃氣之常,，人皆賴之以為生也,。若化覺稍遲，便是陽虛之病,，又何待不能消谷而始為寒乎,？矧以所下膿垢，原非谷之所化,。蓋飲食入胃,，凡其神化而歸于營衛(wèi)者，乃為膏血,；其不能化而留于腸胃者,，惟糟粕耳。此其為精為穢,，本自殊途,，是以糟粕不能化膿，從可知矣,。且垢亦非膿,，而實(shí)腸臟之脂膏也。何以知之,？近有偶病而服硝黃等藥者,，隨瀉而下，必有如膿之垢,，又或偶患泄瀉者,，于一二日間，即有此垢,，豈熱化之膿,，其速有如此乎？又如久痢不已,，或經(jīng)年累月不能痊可,，而每日所下皆有膿垢者，豈熱化之膿,，可以久延如此乎,？此其非膿也，明矣,。既知非膿,，安得皆云為熱,？此蓋以腸臟受傷，而致膏脂不固,，隨剝隨下,，所以如此。若不為之安養(yǎng)臟氣,，而再用寒涼以治其熱,，則未有不藏氣日敗，而必至于死,。

故今之治痢多危者,，率受此害，最當(dāng)察也,。

河間曰∶假如下痢赤白,，俗言寒熱相兼,。其說尤誤,。豈知水火陰陽寒熱者，猶權(quán)衡也,，一高必一下,，一盛必一衰。豈能寒熱俱甚于腸胃而同為痢乎,？如熱生瘡瘍而出白膿者,，豈可以白為寒歟？由其在皮膚之分,，屬肺金,，故色白也。在血脈之分,，屬心火,，故為血癤也。在肌肉,，屬脾土,，故作黃膿。在筋部,，屬肝木,，故膿色帶蒼。深至骨,，屬腎水,，故紫黑血出也。各隨五臟之部而見五色,，是謂標(biāo)也,。本則一出于熱,，但分深淺而已。大法下迫窘痛,，后重里急,，小便赤澀，皆屬燥熱,，而下痢白者必多有之,，然則為熱明矣。

據(jù)此說,，以五色分五臟,，其理頗通。若謂本則一出于熱,，則大不通矣,。且五臟之分五色之證，則猶有精義,，余因其說,，并為悉之。夫?yàn)a出于臟,，無不本于脾胃,，脾胃之傷，以五氣皆能犯之,。故凡其兼赤者,，則脾心證也；兼青者,，脾肝證也,；兼白者，脾肺證也,；兼黑者,，脾腎證也；正黃者,，本臟證也,。若以脾兼心，火乘土也,，其土多熱,，言火可也。以脾兼肝,，土受克也,，其土多敗，非火也,。以脾兼腎,，水反克也,，其土多寒，非火也,。以脾兼肺,，母氣泄也，其土多虛,，非火也,。本臟自病，脾受傷也,，其土多濕,，非火也。此兼證之盛衰,，其逆順有如此,。且凡脾腎之強(qiáng)者有實(shí)熱，脾腎之弱者皆虛寒,，此臟氣之可辯也,。矧火本熱，而尚有虛火實(shí)火之異,；風(fēng)本陽也,，而亦有風(fēng)熱風(fēng)寒之異；土本乎中氣也,，而亦有濕熱寒濕之異。

至于金之寒,，水之冷,，同歸西北之化，則其寒多熱少,，理所必致,。豈可謂五臟之痢，本則一出于熱乎,？因致寒證之銜冤者,，此言之不得辭其責(zé)也。又赤白義詳后丹溪條中,。

河間曰∶夫治諸痢者,，莫若于辛苦寒藥治之，或微加辛熱佐之則可,。蓋辛熱能發(fā)散開通郁結(jié),，苦能燥濕，寒能勝熱,，使氣宣平而已,。如錢氏香連丸之類是也,。故治諸痢者，黃連,、黃柏為君,，以至苦大寒，正主濕熱之病,。

據(jù)河間此說,，最為治痢之害。又觀其所著藥性,，則曰諸苦寒藥多泄,。惟黃連、黃柏,，性冷而燥,。故自丹溪而后，相傳至今,。凡治痢者,，舉世悉用寒涼，皆此說之誤也,。毋論其它,，姑以苦能燥濕一言辯之，則河間之見大左矣,。夫五味之理,，悉出《內(nèi)經(jīng)》，《內(nèi)經(jīng)》有曰∶以苦燥之者,，蓋言苦之燥者也,。河間不能詳察，便謂是苦皆燥,，而不知《內(nèi)經(jīng)》之言苦者,，其性有二，其用有六,。如曰∶火生苦,。曰∶其類火，其味苦,。曰∶少陽在泉為苦化,，少陰在泉為苦化。曰∶濕淫于內(nèi),，治以苦熱,；燥淫于內(nèi)，治以苦溫,。是皆言苦之陽也,。曰∶酸苦涌泄為陰,。曰∶濕司于地，熱反勝之,，治以苦冷,。曰∶濕化于天，熱反勝之,，治以苦寒,。是皆言苦之陰也。此其言性之二也,。又曰以苦發(fā)之,，以苦燥之，以苦溫之,，以苦堅(jiān)之,，以苦泄之，以苦下之,，此其言用之六也,。蓋苦之發(fā)者，麻黃,、白芷,、升麻、柴胡之屬也,?？嘀镎撸n術(shù),、白術(shù),、木香、補(bǔ)骨脂之屬也,。苦之溫者,，人參,、附子、干姜,、肉桂,、吳茱萸、肉豆蔻,、秦椒之屬也,。苦之堅(jiān)者,，續(xù)斷,、地榆,、五味、訶子之屬也,?？嘀拐撸瑮d,、柏,、芩、連,、木通,、膽草之屬也?？嘀抡?，大黃、芒硝之屬也,。夫氣化之道,，惟陽則燥，惟陰則濕,，此不易之理也,。豈以沉陰下降有如黃連、黃柏之屬者,，以至苦大寒之性而猶謂其能燥,，有是理乎？是但知苦燥之一言,，而不察苦發(fā),、苦溫、苦堅(jiān),、苦泄,、苦下之五者，抑又何也,？凡醫(yī)中之訛,，每有云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者，類如此,。因致后人治痢,，多不分寒熱虛實(shí)，動(dòng)以河間之法,，及其將危,，猶云血色如此，何敢用溫？腹痛如此,，何敢用補(bǔ),？死而無悟，深可哀也,。誰之咎與,？誰之咎與？一,、河間腫脹條云∶腫脹者,，熱勝則 腫。如六月濕熱太甚而庶物隆盛,，則水腫之義明可見矣,。

據(jù)此說，豈其然乎,？夫腫脹之病,，因熱者固有之，而因寒者尤不少,。蓋因熱者,，以濕熱之壅，而陰道有不利也,；因寒者,，以寒濕之滯，而陽氣有不化也,。故經(jīng)曰∶臟寒生滿病,。又曰∶胃中寒則脹滿。是皆軒岐之言也,。由此觀之,，豈脹皆熱病耶？且庶物隆盛,，乃太和之陽化,，以此擬形質(zhì)之強(qiáng)壯則可，以此擬 腫之病象,，擬亦下矣,。

河間曰∶戰(zhàn)栗動(dòng)搖，火之象也,。栗，寒栗也,?；蜓院畱?zhàn)為脾寒者，未明變化之道也。此由心火熱甚,，亢極而戰(zhàn),，反兼水化制之，故寒栗也,。然寒栗者,，由火甚似水，實(shí)非兼以寒氣也,。

據(jù)此說,，則凡見寒戰(zhàn)皆為火證，而何以經(jīng)曰陰勝則為寒,。又曰陽虛畏外寒,。又曰陽虛而陰盛，外無氣,，故先寒栗也,。又曰陽明虛則寒栗鼓頷也？凡此者皆屬經(jīng)言,，而河間悉言為火,，其然否可知也。

河間曰∶驚者,，心卒動(dòng)而不寧也,。所謂恐則喜驚者，恐則傷腎而水衰,，心火自甚,，故喜驚也。

據(jù)此所云∶恐則喜驚,，恐則傷腎,。然經(jīng)曰∶肝氣虛則恐，又曰∶恐則氣下,，驚則氣亂,。

夫肝氣既虛，腎氣既傷,，而復(fù)見氣下氣亂,，無非陽氣受傷之病。陽氣既傷,，則何由心火遽甚而驚則皆由火也,。即曰恐則傷腎，不能滋養(yǎng)肝木,，而肝虛則驚,，又何不可,？且腎水獨(dú)衰者有之，豈必水衰即火盛也,？今常見驚恐之人,，必陽痿遺溺，其虛可知,。然因火入心而驚者,，固亦有之，未有因恐而驚者,，皆可指為火證,，則倍理甚矣。

河間曰∶虛妄者,，以心火熱甚,，則腎水衰而志不精一，故神志失常,，如見鬼神,。或以鬼神為陰,，而見之則為陰極脫陽而無陽氣者,，此妄意之言也。

據(jù)此一說,，則凡以神魂失守而妄見妄言者,，俱是火證，亦不然也,。夫邪火盛而陽狂見鬼者,，固然有之。又豈無陽氣太虛而陰邪為鬼者乎,？《難經(jīng)》曰∶脫陰者,，目盲。脫陽者,，見鬼,。華元化曰∶得其陽者生，得其陰者死,。豈皆妄意之言乎,？何自信之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