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奇怪的病例談開

文/中醫(yī)范怨武

我的科室在快到走廊盡頭的地方，5月的一個早上,，剛泡上一壺茶,，就看到一個大媽在門口探頭探腦地打量我的科室，看到周圍墻上有針灸掛圖,，就問,，你這里是中醫(yī)科吧？

我說是,。

你這個大夫挺年輕的?。樕下杂袘岩缮裆?/span>

（看中醫(yī)，不看談吐,，不看療效,，單看年紀，光這個我被pass掉N 回,，著實委屈的很,。）

我說，你有什么事,？進來坐著說嘛,，別門口站著。

這個大媽性格很開朗,，一進來,，話匣子就打開了，滔滔不絕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就差噴我臉上了,。

她邊說，還邊挽起右邊的褲腿,，一直挽到膝蓋以上,。

隨后，她把右腳架到左膝蓋上,，一邊搓腳底板一邊讓我看,。（讓我看什么,，看你搓出來的老泥？）

醫(yī)生,，你看我這腳底啊,，又冷又痛，又麻又脹,，還發(fā)木,，睡覺半夜能被痛醒啊,！上個月,，這里還鼓起一個包，嚇得我趕緊去市中醫(yī)院住院,，住了整整一個月,，這個包倒是消了，可還是又冷又脹又痛又木,，你給我看看是個怎么回事?。靠梢葬樉膯?？

然后,，我把她那些絮絮叨叨的話，給系統(tǒng)地整理了一下,，總算有點輪廓?。ㄟ@老太太，太能說了,，她老伴在旁邊完全插不上嘴呢?。?/span>

   歐xx，女,，60,，左足底涌泉處冷痛脹木1年加重2月，2014年05月21日診,。

   患者自訴,，一年來兩腿自膝部以下，時常自覺冷痛,，同時又覺發(fā)脹麻木，一個多月前,，因吃蝦,，左足底涌泉穴突然鼓起一鴿蛋大包塊，膚色正常,，上有數(shù)粒丘疹,，覺左足冰冷劇痛,，麻木發(fā)脹，至市中醫(yī)院就診入院（未向我出示住院小結(jié)）,，經(jīng)對癥治療（輸液,、理療，具體不詳）一月,，包塊消失出院,，自訴檢查結(jié)果為風(fēng)濕四項有異常（不詳），血尿酸高（不詳）,。但仍遺留冷痛脹木,，晝輕夜重，半夜每每冷痛而醒,。無論天氣多熱,，腰身以下需蓋厚重毛毯。又訴,，平素多吐白色泡沫痰,，吃益肺補氣丸，痰量減少,，足部冷痛亦能隨之減輕,。大腿內(nèi)側(cè)偶有牽扯痛，踝部水腫時起時消,。

   查,，患者體胖膚白，面白,，眼眶灰黑,，嘴唇暗淡，精神尚可,，胃納一般,，小便清長，大便偶溏,，舌質(zhì)淡胖齒痕,，苔薄水滑，脈沉滑有力,。

   診斷：痹證

   證型：濕痹（痰痹）兼腎陽虛

   治則：祛濕化痰,，溫陽通絡(luò)

   方藥：

   姜半夏15陳皮10浙貝10白芥子6麻黃3茯苓10薏米30懷牛膝30山萸肉15巴戟15仙靈脾10

   五劑，水煎服,，日一劑,，早晚分服（本單位代煎）

   5月26日，二診,，癥狀大大緩解,，但仍需蓋毛毯,，涌泉處已不覺冷痛，但位移至小趾處偶覺脹痛,，效不更方,，擊鼓再進。

   姜半夏20陳皮10浙貝10白芥子6麻黃3茯苓10薏米30懷牛膝30山萸肉15巴戟15仙靈脾10

   五劑,，水煎服,，日一劑，早晚分服（本單位代煎）

   5月30日,，三診,。癥狀再一次減輕，自訴好了三分之一,，足踝腫已消失,，大腿內(nèi)側(cè)肝經(jīng)循行處牽扯痛亦幾不可覺。其愛人在旁又訴,，原有嚴重鼻鼾,，令其難眠，現(xiàn)也減輕,，是意外之效,。患者繼續(xù)自訴,，多年前曾有發(fā)過胸痛,，胸痛徹背。細細回想,，足痛于十七年前也曾發(fā)過,。證眼乃是痰阻經(jīng)絡(luò)，寒蝕陽氣,?；颊咭蛴X病將痊愈，想停藥,，經(jīng)我勸說,，繼服五劑（十幾年的老毛病，想十劑藥搞定,，哪有這么容易,？這就么停藥，痰證很容易卷土重來,，那就前功盡棄了,，也白費了我一番心血。于是我苦口婆心勸了半天，這藥又不貴,，十來塊錢一劑，就差說我掏錢你來吃了,。）

   再進五劑,，姜半夏20陳皮10浙貝10白芥子6麻黃6細辛6茯苓10薏米30懷牛膝30山萸肉15巴戟15仙靈脾10

五劑，水煎服,，日一劑,，早晚分服（本單位代煎）

   等大媽下周來復(fù)診吧！照這方向走下去,，再六君收尾,，鐵定能好，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醫(yī)者的意愿進行的,。這大媽,，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

再續(xù)

6月4號,，再來復(fù)診,，這已經(jīng)是第四診了。

說腿又涼了,，又痰多起來,。（我又打自己臉了）

我心想，不對啊,，明明前面的方藥效果顯著,，為什么到了后面五劑，就反復(fù)了,？憑經(jīng)驗,，肯定是犯忌口了！

我說,，你這幾天吃些什么菜了,？或者有吃什么水果嗎？

這老太太開始還狡辯,，說我沒有吃什么呀,！

我再三嚴肅詢問，她才開始承認,，吃了兩次西瓜,，還狡辯說，我以為不是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就可以吃?。ㄎ抑奥暶鞑荒艹詻龅氖澄铮硭?dāng)然地認為，涼是指溫度,，我這里是指藥性,，例如，苦瓜,、芥菜,、海帶、綠豆,、蓮子心,、西瓜、山竹,、梨等等這些都是涼的,，其實有很多人也是有這種誤解的）

我再繼續(xù)追問，又說,，那天肚子餓,，又吃了兩碗蓮子湯，是帶芯的,。

再追問,，說是怕上火，又喝了菊花茶,！

汗?。?！

然后,，你們可以想象，這老太太是怎么被我教育的,。

我說,，你這毛病，看了十七年,，都沒有哪個醫(yī)生能看好,，難道中醫(yī)都是菜的嗎？人家一邊給你溫陽,，你這邊給瀉火,，誰能治好你？看不好,，不要全怪醫(yī)生,！

隨后，我又給重新處了個方

山萸肉15 巴戟15 仙靈脾10 仙茅6 姜半夏20 陳皮10 浙貝10 茯苓10 懷牛膝30 白芥子10 麻黃10 細辛6

五劑

6月9號 五診,，忌口后,，癥狀開始緩解,，已不覺痛，效不更方,，加重藥量,。

山萸肉20 巴戟20 仙靈脾15 仙茅6 姜半夏20 陳皮10 浙貝15 茯苓10 懷牛膝30 白芥子20 麻黃10 細辛6

五劑

6月13號 六診，癥狀停留在這里不再變化,，這是病重藥輕,，應(yīng)該再用溫陽力重大一點的藥，來沖破凝結(jié)的寒痰

熟附子15 巴戟20 山萸肉20 干姜10 細辛6 麻黃10 蒼術(shù)30 厚樸10 陳皮10 懷牛膝30 白芥子20 生甘草15

五劑

6月20號 七診,，這次，她遲了兩天才來復(fù)診,。

原因,，是出現(xiàn)了比較嚴重的排痰現(xiàn)象，耽擱了時間,。

上次開的方子,，只吃了一劑，就開始出現(xiàn)嚴重的腹瀉,，瀉下的是污泥一樣的黑色水樣糞便,，但是瀉完后人非常舒服，連續(xù)兩天都出現(xiàn)這種情況,，到第三天,，才停止。

同時還有一個奇特的現(xiàn)象,，她在服藥的第二天,，腳背同時也腫了起來，隔天后,，就消失了,，然后在第三天，也就是腹瀉與腳背腫同時消失的第三天,，外膝眼的地方開始痛起來,，按她的說法，是說這痛是隨著經(jīng)絡(luò)走的,。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所有的癥狀都消失了，原來要蓋著毛毯的下半身,，也不怕空調(diào)風(fēng)吹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腳趾又出現(xiàn)了一點點的麻木,，整個人可以說基本痊愈了,。

然后就開始跟我閑聊起來，說她想起來了，之前的一年足背是出現(xiàn)過一個腱鞘囊腫的,，后來消失了,，會不會是這個囊腫跑到腳底來，引起她的這些怪癥呢,？我說,，這個就不清楚了，總之,，按照中醫(yī)的理論來治療,，你這毛病已經(jīng)除得差不多了，你可以以后有空就來復(fù)診一下,，開點中藥調(diào)理調(diào)理,。

她說，我正是來跟你要一張藥方的,，我要回成都老家住半年呢,，你給我留張可以調(diào)理的方子吧！

然后,，我就給她開了一張方子,，我說，沒有一個方子是可以吃到底的,，吃到十天半個月,，就該調(diào)整了，因為人的體質(zhì)是會變化的,，原來的方子會變得不一定適合,。

你現(xiàn)在是體寒，等溫到一定程度后,，再溫,，就變成體熱了。

再叮囑說不能亂吃生冷的水果了,。

她說,，我就是愛吃水果啊，沒想到,，吃出這么多毛病,，好在遇到了范大夫。對了,，你給我留一張名片吧,，我怕以后找不到你！（她感覺我不會長久留在這個小門診,，怕我走了找不到）

這個大媽的病,，就看到上個月的20號,，也不知道后來情況怎樣了，但我覺得,，只要她飲食上多注意點,，應(yīng)該不會再有什么問題！

就這個病例我想引出的是,，一個關(guān)于痰證的概念,，這個概念可以是說非常重要的，是我這幾年來,，應(yīng)用最多的一個理論支撐點,，指導(dǎo)著我治過非常多的疑難雜癥！

如此通俗詳細地敘述這個病例,，就是為了表達一下我的用藥思路,！

我為什么覺得大媽這個病，是個痰證為主的證型呢,？

首先是那個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的包塊，這個肯定是我們中醫(yī)認為的痰核無疑,。

看到這個包塊,，我腦海里，馬上閃出浙江名醫(yī)葉熙春的一個病例,，先摘抄出來給大家看一下,，是不是很類似？

——在上海行醫(yī)時,，有從故鄉(xiāng)來診患者,，背部突然長出一個“肉瘤”，形似葫蘆,，并逐日增大,，患者懼怕手術(shù)割治，求治于中醫(yī),。葉老審明病狀,，詳詢病史，得知患者宿病痰飲咳嗽（跟老太太那個多像,，也是有經(jīng)?？人裕剿乜┨殿H多,。自此瘤出現(xiàn),，則痰嗽頓減，遂書祛痰通絡(luò),、化痰軟堅之劑,。服數(shù)劑,，背瘤稍小，原方增損服數(shù)十劑后,，背瘤完全消失,，唯咳嗽咯痰又作，但不如前甚而已,。葉老指出,，此證系痰飲竄膜出肌，結(jié)成流痰,。悉憑問診,，從詳詢病狀及病史悟出病因病機，尋思理法方藥而愈斯疾,。

看完上面這個病例,，有沒有感覺到跟我看的這個很相似呢？我不知道葉老用的具體的藥是什么,，但我知道他的治療原則是化痰,，所以我用的藥里，有姜半夏白芥子浙貝這些化痰藥,！

說完這個包塊,，再說說其他的指征，一是她體胖,，不言而喻,，肥人多痰。

再次,，她平素,，就有咳痰的毛病，這是外痰,，外痰內(nèi)竄,，化為內(nèi)痰，隨著經(jīng)絡(luò)之氣亂竄,，停在哪,，哪就病。她不像葉老的患者是竄在背上,，而是竄到了腳底板,。

這幾個指征，加上我了解到的,，她平時喜歡吃喝生冷類的傷陽氣的東西（陽虛,，水飲易停聚，久而化痰）,。

這叫什么,？叫“千夫”所指——痰證,。

這個過程看似繁復(fù)，實則在腦海里不過一瞬而已,，幸好自己平時堅持閱讀,，看到葉老的成例在前，又有平時用藥的經(jīng)驗在后,，真是一拍即合,，當(dāng)時開方子，簡直就是靈機一動開出來的,，效果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其實正是因為堅持痰證理論，胸有成竹,，方子才能下筆立就,。

前后七診，共35劑藥,，這算是我一個比較滿意的案例了,！

這個病案，我想表達的是在中醫(yī)界很常見的一句話,，怪病皆由痰作祟,。

這個怪病，其實就是內(nèi)痰引起的,。

百病皆生于痰，痰病學(xué),，可以說,，是我現(xiàn)在學(xué)術(shù)思想的核心觀點。

下一篇文章,，我將具體講講,，什么是痰證。

此痰,，不是我們腦海里馬上想到的那個吐出來的痰,，這個吐出來的痰，是外痰,，是狹義之痰,。

我想講的是，我們?nèi)庋鄄豢梢姷膬?nèi)痰,，是體內(nèi)的垃圾之物,，阻礙人體機能的廣義之痰。

今天就講到這,，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