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境界說”看陸游詞

                 張  永

【內(nèi)容摘要】 王國維在總結(jié)先賢基礎(chǔ)上，在他的《人間詞話》里提出了全新的“境界說”,。本文以《人間詞話》中的“境界說” 為理論依據(jù),，進一步揭示王國維對陸游詞“劍南有氣而乏韻”的觀點，并從六個問題和六對關(guān)系進行解評,，豐富“境界說”的內(nèi)涵,，同時，加深對鄉(xiāng)賢陸游的詞的了解,。

【關(guān)鍵詞】  境界說   陸游詞

近代中國著名學(xué)者王國維1908年創(chuàng)作的《人間詞話》,，是中國近代極其重要的美學(xué)和文藝理論著作。在這部著作里,，他以其敏銳和豐富的審美感受,，創(chuàng)立了“境界說”，見解新穎,，理論獨到,?！熬辰缯f”，已經(jīng)成為詞創(chuàng)作與鑒賞活動中作者與讀者共同的審美核心,。境界是創(chuàng)作主體和審美客體間對立統(tǒng)一的產(chǎn)物,，境界的產(chǎn)生是美的顯現(xiàn)。我們研究創(chuàng)作主體與審美客體的對立統(tǒng)一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在研究審美特性的過程,。

一、“境界說”管窺

“境界”一詞并非王國維所獨創(chuàng),。王國維是在總結(jié)先賢基礎(chǔ)上,，在他的《人間詞話》里提出了全新的“境界說”，成為他詞學(xué)理論的核心內(nèi)容,，奠定文學(xué)批判的重要地位,。“境界”一詞在中國古籍中的最早出現(xiàn)可能是《詩·大雅·江漢》“于疆于理”句,，漢鄭玄箋云：“正其境界,，修其分理?！敝^地域的范圍,。《說文》訓(xùn)“竟”（亦作“境”）本義曰：“竟,，樂曲盡為竟,。”為終極之意,。又說：“界,，竟也?！碧拼?，已開始用“境”或“境界”論詩，并產(chǎn)生了影響,。如署名王昌齡的《詩格》中說：“詩有三境”,，即“物境”、“情境”和“意境”,，直接使用了“意境”這個概念,。當然，它還只是詩境三境中的一境而已：

 詩有三境,。一曰物境：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云峰之境，極麗絕秀者,，神之于心,，處身于境,，視境于心，瑩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娛樂愁怨，皆張于意而處于身,，然后弛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

 這段話認為，在創(chuàng)作詩歌時要寫好“物境”必須心聲入境,，描寫“情境” 必須設(shè)身處地體驗人生,，對于“意境”必須發(fā)自肺腑，得自心源,。王昌齡后,，詩僧皎然又提出了 “文外之旨”、“取境”等重要命題,，發(fā)展了意境論,。劉禹錫提出了“境生象外”的觀點，司空圖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和“韻外之致”,、“味外之旨”等觀點。

唐代之后,，意境論逐漸成了我國詩學(xué),、畫論、書論的中心范疇,，歷代都有學(xué)者對它作補充與發(fā)揮,，清末王國維是意境論的集大成者。他在意境說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境界”二字,，并解釋“境界”云：

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此解釋與其在《人間詞話》中所談到的“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得為物”之說綜合起來,，就會發(fā)覺與原來的“意境”說實有前后相承,，彼此相通之處。王國維還指出“境界”是“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王國維舉例指出，稱許五代,、北宋詞是詞史上最高藝術(shù)成就的代表,。針對當時浙派詞人極為推崇姜夔的局面，他反擊姜夔即使格調(diào)高潔清絕,，終不能成為一流詞人,。

總而言之，我們認為王國維所說的“境界”,，除了含有一般作品中 “情意”或“景物”之外,，主要是指作者能把自己所感知的外在世界與內(nèi)在情感在作品中作鮮明、真切的表現(xiàn),，能引發(fā)讀者對作品的想象,，仿佛身臨其境，使之共鳴,。只有這樣,，才能謂之有“境界”。現(xiàn)在看來,，因王國維時代及自身經(jīng)歷與創(chuàng)作的局限,，他的“境界”說仍不夠完善，賦予境界的內(nèi)涵雖比別人豐富,，還是顯得狹窄,。但他在文學(xué)評論中創(chuàng)立了以境界為審美中心的美學(xué)流派，開拓了研究范圍,，他強調(diào)詞以境界為最上的提法,，影響深遠。在詞論發(fā)展史上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

二,、關(guān)于“劍南有氣而乏韻”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第43則中說：

南宋詞人，白石有格而無情,，劍南有氣而乏韻,。其堪與北宋人頡頏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詞可學(xué),，北宋不可學(xué)也。學(xué)南宋者,，不祖白石,，則祖夢窗，以白石,、夢窗可學(xué),，幼安不可學(xué)也。學(xué)幼安者率祖其粗獷,、滑稽,，以其粗獷、滑稽處可學(xué),，佳處不可學(xué)也。幼安之佳處,，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氣象論,，亦有“橫素波,、干青云”之概，寧后世齷齪小生所可擬耶,？

王國維認為,，南宋詞人當中，姜夔具有崇高的格調(diào)而少情致,，陸劍南（游）具有一定的氣魄而少韻味,。其中可以與北宋詞人相匹敵的，只有辛棄疾一人而已……如今以氣象論幼安,，他還有一種“素波橫流,、青云直上”的氣概，這怎么是后世卑鄙齷齪的后生小子所能相比的呢,？

“劍南有氣而乏韻,。”王國維的觀點,，是在比較辛棄疾的詞后說的,。對陸游詞帶有些貶義，但也沒有完全否定陸詞之意,，陸游的成就還是明顯的,。至于辛棄疾詞作佳品很多，如《摸魚兒》,、《賀新郎·送茂嘉》,、《青玉案·元夕》,、《祝英臺近》等，偉俊恢弘,，情真意切,。如代表作《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應(yīng)該說，辛棄疾是富有個性特色的一流詞家,。這首詞善用典故,，托古諷今，歷史人物和事件和思想感情融成一片,，創(chuàng)造了深宏博大的意境,。以劉宋比南宋，以北魏比金國,，以劉義隆昏君比現(xiàn)實生活中的宋寧宗,，用典精，膽量大。同時,，將典故化為形象的畫面,、生動的語言?！敖鸶觇F馬,，氣吞萬里如虎”，劉裕北面破敵的英武形象躍然紙上,；“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劉義隆草率北進的狼狽情狀現(xiàn)于眼前,；“一片神鴉社鼓”，拓跋燾慶功的喧嚷之聲聞于耳畔,；“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自己年歲老大怨憤之情縈繞筆端,。

 關(guān)于陸游詞,，一般來說大多認為他乃是以氣勢之豪放見長的?！度碎g詞話》中評放翁詞之所謂“氣”字，我認為是作者一種雄慨超爽之精神,，一種豪放之氣勢,。比如《訴衷情》：

當年萬里覓封候， 匹馬戍梁州,。關(guān)河夢斷何處,， 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作詞時,，年近七十的陸游,，身處故地，未忘國憂,，烈士暮年,，雄心不已，這種高亢的政治熱情，永不衰竭的愛國精神形成了詞作風骨凜然的崇高美,?！爱斈耆f里覓封候，匹馬戍梁州”,，再現(xiàn)往日壯志凌云,、奔赴抗敵前線的勃勃英姿。一個“覓”字顯出當年自許,、自負,、自信的雄心和堅定執(zhí)著的追求精神?！叭f里”與“匹馬”形成對比,，匹馬征萬里，呈現(xiàn)出一派卓犖不凡之氣,?！昂礈纾W先秋,，淚空流”,。“心在天山,，身老滄洲”兩句作結(jié),，闌干老淚中融匯了對祖國熾熱的感情，體現(xiàn)出幽咽而又不失開闊深沉的特色,，極為動人,。

像王國維所說，與姜夔詞所比,，的確陸詞更為“有氣”,。以《水調(diào)歌頭·多景樓》為例：

江左占形勝，最數(shù)古徐州,。連山如畫,，佳處縹緲著危樓。鼓角臨風悲壯,，烽火連空明滅,，往事憶孫劉。千里曜戈甲,，萬灶宿貔貅,。露沾草，風落木,，歲方秋,。使君宏放,，談笑洗盡古今愁。不見襄陽登覽,，磨滅游人無數(shù),，遺恨黯難收。叔子獨千載,，名與漢江流,。

上片追憶歷史人物，下片寫今日登臨所懷,，全詞發(fā)出了對古今的感慨之情,，表現(xiàn)作者強烈的愛國熱情。自“江左”而“古徐州”,，再“連山”,、“危樓”，鏡頭由大到小,，由遠到近,，由鳥瞰到局部，最后大特寫點題,，很有特色,。滾滾長江、莽莽群山,、縹緲煙云,， “危樓”有了氣象，有了精神,。姜夔《揚州慢》以“淮左名都,，竹西佳處”開篇，同樣步步推近,，但情韻氣象兩者完全不同,。陸詞起則蒼莽橫空,，氣象森嚴,；姜則指點名勝，用筆從容平緩,。當然,，是由兩位詞人各自不同的思想感情決定的。姜詞一味低徊,，純乎黍離之悲,，故發(fā)端紓緩；陸則寄意恢復(fù),，于悲壯中蓄雄健之氣,。

至于所謂的“韻”,，據(jù)這則詞話來看，當為陸游之所短,。關(guān)于此點,，如果就陸游詞本身來看，則其所短正在于過分偏于豪放發(fā)揚,，因而乃缺乏了一種儲蓄蘊藉之美,。我們看陸游之詞，無論就情意本身方面而論,，或就表現(xiàn)技巧方面而論,，似乎都不免有言之過盡，缺少余味的現(xiàn)象,，既乏深微幽遠之意,，也少婉轉(zhuǎn)曲折之致。這可能是之所以被《人間詞話》認為“有氣而乏韻”的主要原因,。另外,，陸游主張“以詞為詩”，語言上自由平易,，不受音律束縛,，在文字上也多不加修飾。如：

桐葉晨飄蛩夜語,。旅思秋光,，黯黯長安路。忽記橫戈盤馬處,，散關(guān)清渭應(yīng)如故,。江海輕舟今已具。一卷兵書,，嘆息無人付,。早信此生終不遇，當年悔恨長楊賦,。（《蝶戀花》）

三年流落巴山道,，披盡青紗塵滿帽。（《木蘭花·立春日作》）

重到故鄉(xiāng)交舊少,，凄涼,。卻恐他鄉(xiāng)勝故鄉(xiāng)。（《南鄉(xiāng)子》）

忙日苦多閑日少,，新愁常續(xù)舊愁生,。（《浣溪沙》）

我們不能一味批評這些不加修飾、自然流利的白描詞句,，也應(yīng)看作是雅俗共賞,。劉熙載：“放翁詩明白如話,，然淺中有深、平中有奇,，故足令人咀味,。”（《藝概詩概》）,，陸詞也可以說是“淺中有深,、平中有奇”。劉克莊：“放翁,、稼軒,，一掃纖艷，不事斧鑿,，但時時掉書袋,，要是一癖?！保ā逗蟠宕笕硪话侔耸娫捓m(xù)集》）“掉書袋”這一評價,，對辛詞來說不失公允，因為辛詞中典故往往難以理解,。但陸詞不需注釋我們就能看懂,。即使用典，陸游也能做到雅俗共賞,。

三,、以“境界說”解評陸游詞

以《人間詞話》中關(guān)于描述和解評“境界說”六個問題、六對關(guān)系來辯證而比較全面地解評陸游詞,，會更加有助于我們對“境界說”理論的挖掘和對陸游詞的更深了解,。

（一）有無問題：對“真”與“不真”的解評

王國維說：“真景物、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本辰绲挠袩o,，關(guān)鍵在于真；詩詞的優(yōu)劣,，關(guān)鍵亦在真,。何謂真景物,？何謂真情感,？以我個人的淺膚理解，寫景,，取之于自然,，與詩人心靈相生發(fā),，能給讀者以一種“頓悟”的感受，達到與心同鳴則是真景物,。寫情,，取之于己心，放于外物“著手成春”,，能讓人有“與心戚戚焉”的感受則是真情感,。“真景物”是人的理念與外景物形式的完美結(jié)合,，是詩境生動直觀與寄興深微的統(tǒng)一,。“真情感”是個性化了的“人類之感情”,，是詩人對宇宙,、人生本質(zhì)和人類命運的終極關(guān)懷和體悟。在王國維的眼中,，只有經(jīng)歷過“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西樓，望盡天涯路”之境界的詩人才能寫真景物,、真情感,！而陸游恰恰是這個一個偉大的愛國詩人。他始終堅持抗金,，仕途上不斷受到當權(quán)派的排斥打擊,。中年入蜀抗金豐富了他的文學(xué)內(nèi)容，作品吐露出萬丈光芒,，成為杰出詩人,、詞人,，貫穿著愛國主義精神,。如《謝池春》：

 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zhí)?。陣云高,、狼煙夜舉。朱顏青鬢,，擁雕弋西戍,。笑儒冠自來多誤。功名夢斷,，卻泛扁舟吳楚,。漫悲歌、傷懷吊古,。望秦關(guān)何處,？嘆流年又成虛度,。

這首詞是陸游老年居家，回憶南鄭幕府生活而作,。詞的上片開頭幾句寫得極為豪壯,，使人頗感振奮。但全詞感概,，也僅止于此,。接下去一句突然轉(zhuǎn)為對這種生活消失的感慨。其一反前文的情況,，有如辛棄疾《破陣子》詞結(jié)尾的 “可憐白發(fā)生”一句,。猶如一個晴空霹靂，作者的豪氣與熱情頓時灰飛煙滅,。下片寫現(xiàn)實,，寫老年家居江南水鄉(xiāng)的生活和感慨。思想上,，貫穿的是一根報效國家的紅線,。像這樣“真”的作品才有勃勃生機，盎盎活力,?！罢妗钡淖髌罚庞芯辰?，才有共鳴,，才有讀者群。

（二）標準問題：對“工”與“拙”的解評

王國維認為,，詩詞境界的標準主要看工與拙,。像“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很準確,、很傳神?！霸破圃聛砘ㄅ啊?，放一“弄”字，很貼切,、很自然,。若將“鬧”字換為“滿”，“弄”字換為“伴”字,，意思雖未變,，而境界卻全失。所以只要看作品的細微處，就能分辨出作者的功力,。同種情、同樣景,，語言表達的工拙,，決定了作品的層次和品位。

我們提倡創(chuàng)作的錘煉與加工,，使創(chuàng)作由“拙”而“工”,，這個錘煉的過程用王國維的意思說就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粹,?！标懹卧诔浞直磉_心意時，其實也注意錘煉詞句,。如《鷓鴣天》：

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guān)。斟殘玉瀣行穿竹,，卷罷黃庭臥看山,。貪嘯傲，任衰殘,，不妨隨處一開顏,。無知造物心腸別，老卻英雄似等閑,！

“蒼煙落照”四字,，不禁讓人聯(lián)想起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藹藹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的意境,?！吧n煙”猶青煙，字面已包含著作者的感情色彩,。三,、四句“斟殘玉瀣行穿竹，卷罷黃庭臥看山,?！睂φ坦し€(wěn)。

又如《木蘭花·立春日作》：

三年流落巴山道,，破盡青衫塵滿帽,。身如西瀼渡頭云，愁抵瞿塘關(guān)上草,。春盤春酒年年好,，試戴銀旛判醉倒。今朝一歲大家添，不是人間偏我老,。

戴銀旛而曰“試”,，節(jié)日痛飲而曰“判”，就顯然有“濁酒一杯家萬里”的不平常意味了,。

我以為,，用簡潔的話來說，就是要把作文當成一種學(xué)問來研究,，當成一種藝術(shù)來探究,，當成一種事業(yè)來追求。有“語不驚人誓不休”的意志和決心,，反復(fù)醅酵之,、浸漬之、淘汰之,。我佩服“詩鬼”李賀的精神,，不帶“米袋”攜“詩囊”，索收良苦,。我佩服屈原,、韓愈寫得一手好文章，因為一個得力于半生繕撰的積聚,，一個因緣于數(shù)十年處若遺,、行若忘的思索。我時常在想,，“郊寒島瘦”,，為何寒？為何瘦,？又為何有“兩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的感人故事？“只因從來作詩苦”,，衣帶漸寬求“工”而已,。

（三）種類問題：對“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的解評

境界是有優(yōu)美與宏壯之分的。王國維《人間詞話》第三則,，論述了境界的“有我”和“無我”的不同,。王國維是結(jié)合康德、叔本華的德國古典美學(xué)理論和邵康節(jié)的中國古典美學(xué)理論,，并在這個基礎(chǔ)上,，成功地提出了“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這一對文藝美學(xué)概念。對“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這一對文藝美學(xué)概念的規(guī)定也很明確,?！坝形抑场睂儆凇昂陦选保ǔ绺撸┓懂牐鋵徝婪绞绞恰耙晕矣^物”，審美心理活動過程是“由動之靜時得之”,；“無我之境”則屬于“優(yōu)美”范疇,，其審美創(chuàng)造方式是“以物觀物”，審美心理活動過程是“于靜中得之”,。如《卜算子·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以“詠梅”為題,，這正和“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周敦頤以蓮花自喻一樣，陸游亦是以梅花自喻,。此首詠梅取神不取貌,，梅之高格勁節(jié)，皆能顯出,?！傲懵洹眱删洌页雒分嫘?，深刻無匹,。詠梅即以自喻，與東坡詠鴻同意,。東坡放翁,，固皆為忠忱郁勃，念念不忘君國之人也,。①錢仲聯(lián)也認為,，特色正在于物我融浹，突出梅花的特性,。橋邊驛外,，黃昏風雨的背景，無意爭春,，俯視群芳的標格,，切定梅花，移用于他花不得,。通首不出現(xiàn)梅花字面,，卻不脫不粘地傳出了梅花之神。②

另外,，“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一剛一柔,，一優(yōu)美一宏壯，都是創(chuàng)作所要達到的理想境界。王國維認為“優(yōu)美”與“宏壯”這對概念：“美之中有優(yōu)美與壯美之別,。今有一物,，令人忘利害之關(guān)系，而玩之不厭者,，謂之曰優(yōu)美之感情,；若其物不利于吾人之意志，而意志為之破裂,，唯有知識冥想其理念者,，謂之曰壯美之感情?！睙o我之境勝于有我之境,，此論斷我認為也有失公允。

（四）方法問題：對“造境”與“寫境”的解評

王國維認為,，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之分,。但是,，在實際詩詞中，然兩者頗難加以區(qū)分,。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的原因,。

“造境”與“寫境”同樣也屬于“境界”種類的劃分，但它們的區(qū)別更主要是因為來源于不同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方法,?！霸炀场眮碓从诶寺髁x的創(chuàng)作方法，成就“理想”一派,，“寫境”基根于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成就“寫實”一派。如《烏夜啼》：

紈扇嬋娟素月,，紗巾縹緲輕煙,。高槐葉長陰初合，清潤雨余天,。弄筆斜行小草,，鉤簾淺醉閑眠。更無一點塵埃到,，枕上聽新蟬,。

上片起二句：“紈扇嬋娟素月,，紗巾縹緲輕煙”。以兩種生活用品來表現(xiàn)季節(jié),?！案呋比~長陰初合，清潤雨余天,?！边@二句寫景，也貼切季節(jié),。夏天樹陰濃合,，梅雨季節(jié)，放晴時余涼余潤尚在,，這都使人感到寬舒,。下片起二句：“弄筆斜行小草，鉤簾淺睡閑眠,?！标懹芜€是一位書法家,，他創(chuàng)作的《草書歌》,、《題醉中所作草書卷后》、《醉中作行草數(shù)紙》等,，大多都是表現(xiàn)報國壯志被壓抑,，“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試無路空崢嶸,。酒為旗鼓筆刀槊,，勢從天落銀河傾” 興酣落筆，很是寫實,。

又如《夜游宮·記夢寄師伯渾》：

雪曉清笳亂起,，夢游處、不知何地,。鐵騎無聲望似水,。想關(guān)河：雁門西，青海際,。

睡覺寒燈里,，漏聲斷、月斜窗紙,。有誰知,，鬢雖殘，心未死,！

上片寫夢境,。一開頭就渲染關(guān)塞風光：雪,、笳、鐵騎等在秋聲亂起和如水奔瀉的動態(tài)中寫,，有力地把讀者吸引到作者的詞境里來,。讓讀者一下子把聯(lián)想融于作者的描繪之中。中間突出一句點明這是夢游所在,。這樣的西北領(lǐng)土,，如今落在誰的手里呢？那就不忍說了,。下片寫夢醒后的感想,。“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即使是死了，也念念不忘收復(fù)故土,。如此愛國熱情,，是多么偉大！夢境和實感,，上下片呵成一氣,，有機地融為一體，具有壯闊的境界和教育人們?yōu)閲I身的思想內(nèi)涵,。

因此,，切合王國維心目中理想，正是理想與寫實達到高度統(tǒng)一,、完美結(jié)合,。

（五）規(guī)格問題：對“大”與“小”、“高”與“低”的解評

從《人間詞話》王中可以看出,，國維認為境界有大小之別,。他說：

“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寶簾閑掛小銀鉤”何遽不若“霧失樓臺,，月迷津渡”也,。

尼采謂:“一切文學(xué),余愛以血書者?！焙笾髦~,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詞亦略似之。然道君不過自道生世之戚,后主則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什么是境界之“大”,？我認為在于意象的空間之廣闊、數(shù)量之繁多,、力量之巨大,。“大用外腓,，真體內(nèi)充”,，詩境在廣闊的場景上鋪展，“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詩人占有控制的意向眾多，所以有激蕩人心的效果,。這與美學(xué)上“崇高”范疇有所聯(lián)系,。什么是境界之小,？在于意象的空間之精微,、數(shù)量之單薄、力度之柔和,?！案┦敖允牵蝗≈T鄰” ③,，詩人從身邊的尋常物著手,，“俱道適往,，著手成春”,，化腐朽為神奇，天籟無聲,，因此有平和人心的功效,。這與美學(xué)上“優(yōu)美”范疇有所聯(lián)系。如陸游《訴衷情》(見上,，略),。

“現(xiàn)實的實境”（胡未滅）→“身境”（鬢先秋）→“心境”（淚空流）?！按松l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三句,，又構(gòu)成一組矛盾的現(xiàn)實：心向往抗金報國,，而身處遠離前線的湖海邊的鄉(xiāng)村。全詞在理想→現(xiàn)實,；昔日→今朝,；敵→我……的一組組矛盾的交織中抒發(fā)自己“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的悲憤心情,。試想，碌碌諸人如何能抒得真性情,，庸庸之輩如何能寫得真境界,？

（六）優(yōu)劣問題：對“隔”與“不隔”的解評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第36則、30則,、40則,、41則，從正反兩方面,，又從兩者的區(qū)別論述“隔”與“不隔”的問題,。王國維認為，不論寫情還是寫景,。凡是直接能給人一種鮮明,、生動、真切感受的則為“不隔”,，所謂“語語都在目前”,，“其言情也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tài)”就是不隔。反之,，在創(chuàng)作時感情虛浮矯飾,，遣詞過于做作，如多用“代子”,、“隸事”和虛情假意的“游詞”,，以致一定程度地破壞了作品意象的真切性，難免使讀者如霧里看花,，產(chǎn)生“隔”或“稍隔”的感覺,。如《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上片寫情寫景“不隔”,，直接能給人真切感受,。紅酥手、黃縢酒,、宮墻柳,，寫眼前的實景，但同時也暗含著可望而難近這一層意思,?！板e、錯,、錯”三字,，卻是一字一淚。下闋,，略有隔意,。用代言體直擬唐氏口吻，哭訴別后終日相思的苦情：“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苯Y(jié)句“莫,、莫、莫”三字為一疊句,，低徊幽咽，肝腸欲斷,。

“隔”與“不隔”的理論只是強調(diào)了直覺在審美過程中不可替代的作用,，揭示出藝術(shù)直覺的瞬間性及詩人的捕捉能力。而若是在強調(diào)“不隔”時,，卻把形象性與含蓄性對立起來,，那就大可不必了。所謂形象性,，正是音節(jié),、語意等復(fù)雜的因素相互作用而綜合給人的一種直接完整的意象,，如果拋卻這些復(fù)雜的因素單獨強調(diào)直觀的作用，我想這也未必是王國維先生的本意,。作品的優(yōu)劣還有賴于綜合全面的評判,。

【注 釋】

①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44頁。

② 錢仲聯(lián)：《唐宋詞鑒賞辭典·陸游詞》,，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③ 司空圖：《詩》,，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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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司空圖：《詩》（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