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明本《紅樓夢》（下篇）

——永忠《三絕句》及瑤華批語中的《紅樓夢》

文/祝秉權(quán)

一,、從永忠《三絕句》看明本《紅樓夢》

永忠,，生于雍正十三年，逝于乾隆五十八年（1735—1793）,，字良輔,，是康熙第十四子胤禵的孫子，弘明的兒子,。胤禵是雍正的政敵,，因爭皇權(quán)失敗而受迫害，被雍正禁錮,，直到乾隆時才被釋放,。弘明終生被排斥。永忠目睹宮庭斗爭之殘酷,，產(chǎn)生不滿現(xiàn)實，不與統(tǒng)治階級合作的消極避世思想,，自號栟櫚道人,。他的世界觀和曹雪芹很接近。大約因年齡及政治斗爭等原因,，他與曹雪芹雖未能面識,，卻非常敬重這位與自己“同病相憐”的長輩。在他的《延芬室集》中,，寫有《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簡稱永忠《三絕句》）,。據(jù)吳恩裕先生考證，此詩寫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詩云：

第一首：

傳神文筆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淚流；

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

第二首：

顰顰寶玉兩情癡，兒女閨房語笑私,；

三寸柔毫能寫盡,，欲呼才鬼一中之,。

第三首：

都來眼底復(fù)心頭，辛苦才人用意搜,；

混沌一時七竅鑿,，爭教天不賦窮愁？

從這三首詩可以看出：

㈠,，永忠和雪芹有非常濃厚的神交之情,。這種感情是通過《紅樓夢》而建立起來的。他對《紅樓夢》的評價極高,?！都t樓夢》巨大的藝術(shù)感染力對他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書中對現(xiàn)實的深刻批判性和巨大的悲劇性力量,，使永忠產(chǎn)生了深深的共鳴,，以致多次掩卷，向已經(jīng)離他而去的未曾相識的知友曹雪芹痛哭哀悼,。

㈡,，永忠對《紅樓夢》中的寶黛愛情，寄于深切的同情,。對曹雪芹刻畫人物,、表達(dá)感情的藝術(shù)筆力，給予極高的評價,。

㈢,，第三首的頭兩句意思有點隱晦。聯(lián)系后兩句,，就不難理解其意,。后兩句非常重要，用《莊子》中的“渾沌之死”典故,，指出了《紅樓夢》的主旨——真善美的大毀滅,。這一悲劇的內(nèi)容和永忠祖父、父親一輩的被迫害密切相關(guān),，所以有“都來眼底復(fù)心頭”之感,。“天賦愁”句,，是說其悲劇的巨大力量可以感天動地,。在乾隆時代,，對《紅樓夢》悲劇意義作出如此重大的評價,，似只有永忠一人,。

永忠所讀的《紅樓夢》，跟明義所見的《紅樓夢》應(yīng)是同一個本子,，即曹雪芹親自撰抄的全璧《紅樓夢》——明本《紅樓夢》,。其理由是：

㈠,，永忠讀的《紅樓夢》是由墨香給他的。墨香大約比明義小兩歲,，他的職業(yè)與明義一樣,，是乾隆的侍衛(wèi)，又是敦敏,、敦誠的叔父,。明義和敦氏兄弟是友誼圈中的人。墨香和明義既是同事,，又有相近似的志趣（例如都愛好《紅樓夢》）,，他倆成為好朋友，乃是自然的事,。事實上,，從墨香常游明義的“環(huán)溪別墅”一事來看，他倆的接觸和交情是很不錯的,。永忠又是明義的長輩和好友,。由此可見，永忠,、墨香,、明義，再加上敦氏兄弟,，是一個友誼圈子,。敦氏兄弟不但是讀過《紅樓夢》的（學(xué)者們早已指出這點），而且讀的時間比明義,、永忠要早得多,。這個圈子里面的人，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的稍前略后——乾隆二十至三十五年期間（1655-1770）,，所讀的《紅樓夢》應(yīng)是同一個本子，即明本《紅樓夢》,。這個推論應(yīng)當(dāng)是合乎情理的,。

㈡，永忠讀的《紅樓夢》和明義所見的《紅樓夢》,，從兩人的詩中所反映的,，在思想內(nèi)容上，都是以毀滅性的大悲劇而告終,，都是完整無缺的一部,，既不是脂本的八十回，也不是程本的那種“家道復(fù)初,，蘭桂齊芳”式的結(jié)局,。

吳恩裕先生認(rèn)為,，永忠讀的《紅樓夢》必定是前八十回的《紅樓夢》。（本文所引吳恩裕先生文章,，均見《有關(guān)曹雪芹八種》）吳先生的證據(jù)是：永忠的第二首詩“顰顰寶玉兩情癡”,，是永忠讀完全書后所抓住的一個重點，而不是八十回后的任何一個悲慘場面,。這就表明,，永忠所看到的《紅樓夢》是前八十回的《紅樓夢》，當(dāng)時傳抄的本子沒有超過八十回以外,。

我不同意吳先生的這個觀點,。我認(rèn)為，永忠讀的《紅樓夢》和明義題詩的《紅樓夢》,，是一部完整無缺的《紅樓夢》,。我的理由是：

㈠，沒有任何理由和證據(jù),，證明永忠是在讀完全書后,，才把“顰顰寶玉兩情癡”當(dāng)作全書的一個重點來寫詩．他完全可以在閱讀的過程中，在讀到寶黛愛情的有關(guān)情節(jié)而使自己有所感動時援筆寫詩,。他也可以在讀完全書后,，在品味書中一些令他感到有味的情節(jié)中寫下此詩。寫詩不是做論文,，不必抓住什么重點不重點,，情動于中即可能有詩。當(dāng)然,，把寶黛愛情看作是《紅樓夢》的重點,，也是可以的。說永忠此詩反映《紅樓夢》前八十回的一個重點,，也未嘗不可,。但據(jù)此就判定永忠讀的《紅樓夢》是八十回的抄本，則理由不足,。

㈡,，吳先生說，《紅樓夢》的重點應(yīng)該是那個作為全書頂峰的悲慘的結(jié)局,。這說得對,。但他又說，永忠讀的《紅樓夢》中沒有這個悲慘結(jié)局,，因而他所看到的乃是前八十回的《紅樓夢》,。這就未必然了。事實上,，如筆者上文所述,，永忠讀畢《紅樓夢》后,，是抓住了八十回后一個最重要的，最使他感動的悲慘場面來寫詩的,。此詩第三首三,、四兩句“混沌一時七竅鑿，爭教天不賦窮愁”,，反映的正是吳先生所說的作為全書頂峰的悲慘的結(jié)局,。

“混沌鑿”是一則寓言?！肚f子·應(yīng)帝王第七》：

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時相與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渾沌死,。

渾沌,，即混沌。《莊子》中這則寓言的用意,，是為了宣傳“無為而治,，為，則敗”的思想,。

后人用此典常引申其意,。混沌，引申為“樸素”,、“童心”,、“童真”等意思；“混沌之死”,，常被譬喻對樸素的，真實的,，美好的,，自由的事物的摧殘與扼殺。在《紅樓夢》中,，“混沌”與“童心”是同義語,。永忠此詩中的“混沌一時七竅鑿”,，正是用的這一意思。是對《紅樓夢》美的毀滅結(jié)局,，作出概括和評價,。“混沌鑿”,，譬喻《紅樓夢》中那些富有童心的,，具有某種追求民主自由意識的人物，如賈寶玉,、林黛玉,、晴雯等人的被毀滅。天賦愁,，是說作品悲劇力量之巨大,。當(dāng)代有許多紅學(xué)家，把“混沌美”即童心美的毀滅,，看成是《紅樓夢》的基本主題,。永忠在《紅樓夢》剛問世時，就一語說到這個要害上,，真了不起,。而這，正是永忠讀的《紅樓夢》,，也就是明本《紅樓夢》是完整的一部,，而不是八十回抄本的證據(jù)。

二,、混沌美的毀滅——明本《紅樓夢》的重大特色

“混沌美”的毀滅,，這一悲劇思想，正如許多學(xué)者所指出的,，在脂本《石頭記》中,，是作為基本主題來寫的。雖然,，這個抄本只有八十回,。但從其中的種種預(yù)示和伏筆中，從抄本的許多關(guān)于八十回后的某些情節(jié)的批語中,，她的毀滅性的悲劇結(jié)局,，是非常明顯的。在程本中,，雖然也有悲劇的成份,，如黛玉之死，寶玉出家等，但很薄弱,，構(gòu)不成作品的主題,。而在明本《紅樓夢》中，“混沌美毀滅”的悲劇思想,，比起脂本來,，還要濃厚一些。這是明本《紅樓夢》的重大特色之一,。

如上所述,，混沌美，就是童心美,。童心是什么,？張錦池先生認(rèn)為童心即真人。他引李贄的話說：“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張先生認(rèn)為,，《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林黛玉等人,，有自由平等的思想觀念,，就是具有童心的真人；而薛寶釵,、李紈等人,，是童心既障而又未全失的人物。真人,，又可以理解為受封建禮教的束縛和影響較少,，沒有或少有奴性的人，像寶玉,、黛玉,、晴雯、司琪,、尤三姐等人即是,。而封建主義觀念很深，奴性十足或較重的人,，如賈府的主要主子,、賈雨村,、葫蘆僧等人，是失卻童心的假人,。而像寶釵、探春,、李紈,、迎春、惜春,、香菱等人,，甚至像賈元春這樣的人，都可以看成是童心受障或嚴(yán)重受障但又未曾完全失卻童心的人,。（參見張錦池《李贄的“童心”說和曹雪芹的<紅樓夢>》）莎士比亞的著名悲劇《哈姆萊特》中的主人公有名言說,，上帝給人制造了一張真實的面孔，人自己又制造了一張涂脂抹粉的面孔,。說的也是由富有童心的真人變?yōu)槭s童心的假人的意思,。

大觀園的女兒國，可以看成是童心國即混沌國,。在這個混沌國中,，賈寶玉及其眾女兒們，其言行舉止,，天真純潔,，混沌之美的成份很濃。諸如寶黛談情,，晴雯撒嬌,，妙玉奉茶，探黛結(jié)社,，玉釧嘗羹,，寶琴立雪，齡官畫薔,，湘云眠石,，香菱斗草，鶯兒結(jié)絡(luò),，等等,；尤其是寶玉過生日，在那個夜宴上,，什么禮教綱常,，封建秩序，男尊女卑,，人情世故,，一切的清規(guī)戒律統(tǒng)統(tǒng)拋到九霄云外,。大家都隨心所欲，我行我素,，情之所鐘,，行之所到。明義詩所謂“大家今夜極綢繆”,，就是寫的這一情景,。

在封建社會，特別是在封建末世,，一切具有童心的人,，一切具有民主自由觀念的人，一切像大觀園女兒國這樣的環(huán)境和人,，都是絕不容許生存的,，等待他（她）們的命運只有一種：毀滅?！都t樓夢》就是反映這樣一種人生境遇的大悲劇,。在這里，明本《紅樓夢》與它本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呢,？

魯迅說,，悲劇將那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童心,，是一種有價值的美,。在《紅樓夢》中，人的童心成份越多,，就越有價值,，就越美。越有價值,、越美的東西的被毀滅,，其悲劇的力量就越大。明本《紅樓夢》的特色就在這里,。例如,，薛寶釵這個人物的性格，在程本中,，是奴性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尤其是在后四十回，她簡直成了封建勢力殺害林黛玉的幫兇,。在脂本中,，薛寶釵有童心，但奴性的成份也很濃,。在明本《紅樓夢》中,，這個人物身上的童心,，可就多得多了。這在明義《題紅詩》的第四首詩關(guān)于寶釵撲蝶的情節(jié)里,，反映得最為明顯,。已如筆者在本文（上篇）中所述，在脂程本中,，寶釵撲蝶表現(xiàn)了她的嫉妒,、損人利己、工于心計等惡性,。而在明義此詩中，寶釵卻是一個天真無邪,、活潑可愛的少女形象,；是純童心美的表現(xiàn)。由此推測,，在明本《紅樓夢》中,，寶釵的性格當(dāng)是童心成份很濃厚的，比起脂本來,，是更為可愛的,。同樣是悲劇性的結(jié)局，明本中的薛寶釵當(dāng)然比脂本中的薛寶釵更有價值,，更令人同情,。脂本和明本對薛寶釵這個人物為什么有如此不同的寫法，很值得研究,。還有花襲人這個人物,，在脂程本中，奴才味濃得令人厭惡,。在第二十八回寶玉偷換汗巾的事件中,，襲人那副冷漠的、衛(wèi)道者的面孔,，可怕可憎,。而在明義《題紅詩》第九首詩中：

紅羅繡纈束纖腰，一夜春眠魂夢嬌,。

曉起自驚還自笑,，被他偷換綠云綃。

襲人的睡姿,，嬌態(tài),，笑容，心理,，活潑潑的少女童心可掬,。僅憑這個小小的情節(jié),，襲人的性格中便有了童心的因素，她的性格就與脂程本中的不同,，就有了可愛的方面,；她的不幸的命運就會引起人們更多的同情。從明義詩“青娥紅粉歸何處,，慚愧當(dāng)年石季倫”來看,，花襲人后來雖然嫁給了蔣玉函，但最終仍難免悲劇的下場,。如果是脂程本中的花襲人,，她的結(jié)局再不好，都夠不上真資格的悲劇,。只有明本中的花襲人,，才有悲劇可言。從寶釵,、襲人這兩個人物性格與脂程本的不同,，可以推測，其他人物如探春,、李紈,、迎春諸人，在明本《紅樓夢》中,，也必有相當(dāng)?shù)耐男愿?；“女兒國”的混沌美及其毀滅的成份會更濃。在明義的二十首《題紅詩》中,，反映或涉及混沌美的就有十五首之多,；如第一首寫大觀園：

佳園結(jié)構(gòu)類天成，快綠怡紅別樣名,。

長檻曲欄隨處有,，春風(fēng)秋月總關(guān)情。

所強(qiáng)調(diào)的是“快綠怡紅”,，是“春風(fēng)秋月”,。第二首則是概括性地?zé)崆橹幐琛芭畠簢敝械幕煦缑懒耍?/span>

怡紅院里斗嬌娥，娣娣姨姨笑語和,。

天氣不寒還不暖,，曈昽日影入簾多。

其他如第五首“拋擲羅帕”,，第六首“錯認(rèn)猧兒”,，第八首“小紅梳頭”，第十二首“誤落唇印”等等,，都是活潑潑的青春男女童心之純美,。這一傾向當(dāng)然不免帶有明義的個人偏愛,，但他這種偏愛也正是作品內(nèi)容的一種反映。明義《題紅詩》的第十六首,，第十八至二十首,，是反映悲劇結(jié)局的，其中特別強(qiáng)調(diào)“女兒國”的“青娥紅粉”們混沌美的毀滅,。這一點,，明義詩和永忠詩有驚人的相似。永忠詩“顰顰寶玉倆情癡,，兒女閨房兩笑私”,，是歌童心混沌之美；“混沌一時七竅鑿,，爭教天不賦窮愁”,，是哭混沌美的毀滅；“可恨同時不相識……”,，是詩人內(nèi)心對曹雪芹的一種純真的友情之抒發(fā)，是永忠童心性格的表現(xiàn),，是曹雪芹《紅樓夢》中的童心之美及其毀滅的巨大悲劇力量撞擊著永忠那顆赤誠的童心,，而迸發(fā)出的火焰。

三,、礙語——明本《紅樓夢》最重要的特色

在永忠《三絕句》上,，有瑤華批語：

此三章詩極妙。第《紅樓夢》非傳世小說,，余聞之久矣,！而終不欲一見，恐其中有礙語也,。

瑤華,，名弘旿，是永忠的堂叔,，乾隆皇帝的堂兄弟,。從他這極簡單的批語可以看出：

㈠，永忠讀的《紅樓夢》,，如上所論,，既然是明本《紅樓夢》，瑤華批語所稱之《紅樓夢》,，當(dāng)然也是明本《紅樓夢》,。

㈡，瑤華的批語稱永忠詩極妙,，可見他完全贊同永忠對《紅樓夢》的評價和態(tài)度,。這不僅是他倆藝術(shù)觀點相同,，更重要的是他們在政治上都是受迫害受排擠的人?！都t樓夢》中所寫的宮廷貴族內(nèi)部的殘酷斗爭,，既然引起永忠的強(qiáng)烈共鳴，也當(dāng)然會使瑤華產(chǎn)生共鳴,。他說對《紅樓夢》“終不欲一見”,，但他一定聽說過《紅樓夢》的內(nèi)容，否則,，他怎能知道“其中有礙語”,？怎能稱贊永忠詩“極妙”？（我認(rèn)為瑤華是讀過《紅樓夢》的,，“不欲一見”云云,，是膽怯的掩飾之語。）

他說《紅樓夢〉“非傳世小說”,，這話與明義“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是同一意思。不但證明他所說的《紅樓夢》即明本《紅樓夢》,，而且證明這部全璧《紅樓夢》當(dāng)時沒有流傳于社會,，只在少數(shù)人中閱傳。瑤華又說：“余聞之久矣,！而終不欲一見”,。說明這部《紅樓夢》問世的時間，離永忠讀她的時間已有相當(dāng)?shù)木嚯x,。而據(jù)明義“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的話來看,，明義讀此書的時間當(dāng)在曹雪芹剛完稿之后不久，吳恩裕先生考定是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離永忠,、瑤華題詩、批語的時間（乾隆三十三年）七年之隔,。據(jù)此推測,，明本《紅樓夢》的成書時間當(dāng)在乾隆二十六年以前，甚至更早一些的時間,。

㈢,，瑤華說：“終不欲一見，恐其中有礙語也,?！爆幦A非常想讀《紅樓夢》，但聽說這書中有“礙語”，長時間來始終沒有去讀她,。究竟是什么樣的“礙語”在抑制著,、阻礙著他對《紅樓夢》的這種渴望欲的滿足呢？學(xué)者們早已認(rèn)定,，是政治性的礙語,，是《紅樓夢》書中的傷時罵世內(nèi)容，特別是后面部分寫賈府毀敗時,，涉及到誹謗朝廷之事,。作為“右派”的瑤華，怕連累自己,，怕殺身之禍,。這里有個問題：《紅樓夢》既有如此可怕的礙語，為什么永忠又敢看并題詩呢,？還有明義,，還可能有敦氏兄弟。這個問題不好作具體回答,。只能打個譬方：明知山有虎,，有的人是偏向虎山行，有的人是只好繞道走,，而有的人,，談虎色變，一聽說有虎,，早已嚇壞了。當(dāng)然,，明義,、永忠他們在當(dāng)時讀《紅樓夢》，一定是非常秘密的,，是一種冒險的舉動,。

下文略述明本《紅樓夢》中的“礙語”。

四,、明本《紅樓夢》八十回后的“礙語”

先說八十回后的,，因“礙語”的重點在此。

㈠,，賈府的大衰敗,、大毀滅。從明義詩“王孫瘦損骨嶙峋”這一句,，即可看出賈府衰敗毀滅到何等程度,。貴族公子賈寶玉瘦得皮包骨頭，真是“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這種大毀滅的結(jié)局，和程本的“家道復(fù)初”是根本不能比的,。和脂本比,，也更深刻。其重點是“女兒國”的毀滅,，必定酣暢淋漓,，感人之至。第五十一回薛寶琴的《赤壁懷古》：“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載空舟,；喧闐一炬悲風(fēng)冷，無限英魂在內(nèi)游,?！笔琴Z府徹底毀滅的預(yù)言。這種結(jié)局為什么說是“礙語”呢,？因為賈府毀滅的根本原因,，實在是朝廷鎮(zhèn)壓的結(jié)果。再說,，賈府及王,、薛、史幾大家族,，乃是當(dāng)時整個貴族社會的某種縮影,，賈府的毀滅，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意味著或預(yù)兆著整個貴族社會的毀滅,。所謂“凡系舊家大抵皆破”。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用意確實是如此,。他心中的“茫茫白地”,，不單是指賈府，也是指整個封建末世,。這一點,，朝廷當(dāng)權(quán)者哪能看不出來？這不是明目張膽地詛咒現(xiàn)實和誹謗皇朝嗎,？

㈡,，賈府的毀滅，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抄家沒收財產(chǎn),，二是賈內(nèi)部的自相殘殺。這后者的描寫，不但是淋漓盡致的,，而且,，直接影射著朝廷內(nèi)部爭權(quán)奪利的殘酷斗爭。裕瑞所見《紅樓夢》后四十回目錄中有“大觀園抄家”,。大觀園是皇妃省親處,，在這里抄家必然反映皇宮中的矛盾。第七十四回抄檢大觀園是賈府內(nèi)部矛盾的反映,。由此推測,，八十回后的抄家，極有可能是皇宮矛盾和賈府矛盾的交叉,，性質(zhì)必然是相當(dāng)激烈的,。明義詩“慚愧當(dāng)年石季倫”，據(jù)吳恩裕,、周汝昌二位紅學(xué)家的意見,，都認(rèn)為明義是借用西晉八王之亂石崇被趙王倫所殺的典故，來反映康乾皇朝內(nèi)部的矛盾斗爭,。這真犯了皇家大忌,。在那康乾盛世時代，朝廷宣揚(yáng)的是“我皇英明,，國泰民安”,。而《紅樓夢》卻影射說，為爭權(quán)奪利,，爾虞我詐,，國不泰，民不安,?！皝y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rèn)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第五回的這幾句話,，諷刺統(tǒng)治者內(nèi)部的惡斗,，抨擊、揶揄漢族人士投靠清皇朝的可恥嘴臉,，宣揚(yáng)不為統(tǒng)治者賣命的思想,，在八十回后，必有所照應(yīng)，其具體內(nèi)容必有所描寫,。雖然小說用的是形象的,、曲折的筆法，沒有直接地說出,。但形象的語言有時候比概念的直說更有力量,。這一切，對于那個“太平不易之年”的“康乾盛世”,，當(dāng)然是一種可惡的誹謗和惡毒的攻擊,。

㈢，朝廷對賈府的抄家,，捕人,，殺人?！鞍肷┦着c低眉”的明義,，在詩中對這方面的反映當(dāng)然是很隱晦的。但詩中說賈寶玉瘦到那樣程度,，以殺美人取樂的石崇還感到慚愧,，無可奈何的石頭要發(fā)言，等等,，都隱藏著由于朝廷的殘暴,，導(dǎo)致賈府的徹底毀滅，有冤難伸,，有苦難訴,。我們?nèi)魪摹都t樓夢》前八十回的種種預(yù)示、伏筆和某些脂評來推測,，那么,，抄家，沒收家產(chǎn),，捕人,，是必然的?！耙蛳蛹喢毙?，致使枷鎖扛”，不見得就是單指賈雨村一人,。至于朝廷殺人,，也是極有可能性的?！扒乜汕湟鶈侍煜銟恰边@樣的丑事,，是兩條大罪：其一是亂倫罪,，按照清朝皇法，是要嚴(yán)懲的,。其二是欺君罪,。秦氏之喪，皇帝是派了特命全權(quán)代表戴權(quán)來參加喪禮的,。而皇帝對秦氏的死因卻被蒙在鼓里,。這兩條罪合在一起，如同戚本第四回脂批所說：“必破家滅族不已,?！边@樁丑事，當(dāng)時可說合府人人皆知,。當(dāng)賈府走紅運之時,，雖然無人敢向上揭發(fā)，尚且有焦大在醉后說破,。而當(dāng)賈府衰敗倒霉和內(nèi)部矛盾斗爭激烈的時候,，是會有人出來揭發(fā)的，因為賈府主子們的仇人實在太多了,；像賈珍這種淫棍惡霸,，被他整的人、恨他的人還算少嗎,？何況墻倒眾人推,，這樣的大罪有人出來揭發(fā)，是理所當(dāng)然,。書中第五回秦氏判詞“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秦氏曲子“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很明白的預(yù)示，寧國府賈珍一伙,，是造成后來賈府大禍大災(zāi)的首犯,。還有，葫蘆僧判案一事,，賈雨村庇護(hù)殺人犯薛蟠,，其后臺是賈政，此事后來也是會被揭發(fā)的,，受害人的家屬不會就此罷休,，為賈雨村出大力卻受到賈雨村恩將仇報的葫蘆僧,，更會出來揭露真相,。賈政的罪惡是不少了,。推薦賈雨村這樣十惡不赦的壞蛋，欺君罔上,，僅憑這一條,，也夠判他個死刑了。

雍正和乾隆這兩個皇帝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君,，尤其是對付政敵和不夠馴服的知識分子,，更不手軟。永忠對此深有體會,。他讀《紅樓夢》時,，之所以“幾回掩卷哭曹侯”，必定是曹雪芹在書中披露了或用曲筆寫出了皇帝鎮(zhèn)壓政敵之事,，引起他對往事的聯(lián)想,，因而悲憤欲絕，放聲痛哭,?！岸紒硌鄣讖?fù)心頭，辛苦才人用意搜”,，說的是曹雪芹用心良苦,，搜集寫出了那些令人痛心的往事，使永忠感覺到歷歷如在目前,。因而接著大呼大號：“混沌一時七竅鑿,，爭教天不賦窮愁？”,。

㈣,，賈寶玉蔑視皇權(quán)、傲視現(xiàn)實的性格,，變本加厲,。在賈府大毀滅之際，賈寶玉可能受北靜王的某種庇護(hù)而活了下來,。北靜王可能勸他悔改前非,。他只身一人，雖然餓得瘦骨伶仃,，飽受折磨,，卻根本不聽北靜王的勸告。他已徹底看破紅尖,，對皇權(quán),，對現(xiàn)實，對統(tǒng)治者,，更加蔑視和仇恨,，比以前罵得更兇,。在憤恨和無可奈何之中，他流浪出走,，回到青埂峰下,，變成頑石。賈寶玉這一頑固不化的皇權(quán)反對派的藝術(shù)形象,，是《紅樓夢》中最大的“礙語”,。明義詩“王孫瘦損骨嶙峋”，讀此詩時,，聯(lián)想敦敏寫贈曹雪芹“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見此支離”的詩句，我們眼前立著的不僅是一個餓得精瘦的賈寶玉,，同時又是一位桀傲不馴,、白眼看人、一身傲骨的封建社會叛逆者的形象,。

五,、明本《紅樓夢》八十回中的“礙語”

再說八十回中的“礙語”。從明義十六首反映八十回內(nèi)容的詩來看,，有一半不合于脂程本,。由此推測，明本《紅樓夢》和脂程本的差異是很大的,。明本八十回中必有不少“礙語”,。例如，“秦可卿淫喪天香樓”,，那位“老朽”（畸笏叟）為會什么要命令作者刪去,，說是秦氏托夢鳳姐安排賈家衰敗后的出路有功，這是欺人之談,。實際上的原因恐怕是阿Q頭上的癩瘡疤,，觸犯了朝廷當(dāng)權(quán)人士。須知,，歷代的皇帝,，幾乎沒有一個不是色狼，類似賈珍秦氏的丑事,，多得不可勝數(shù),。“康乾盛世”中的頭頭們,，很難說沒有此類丑事,。即使他們本身沒有此種丑行，他們的老祖宗是有過這種丑事的,。史載,，順治七年,，掌握帝王實權(quán)的皇叔多爾袞，逼死親侄豪格后,，霸占其妻即多爾袞的侄媳婦為妃。這樣的丑事在當(dāng)時是隱晦不宣的,。直到多爾袞死后順治八年,，被追論謀逆罪時，才將此事定罪,。（據(jù)周汝昌《紅樓夢新證》）《紅樓夢》中寫賈珍這種丑行,，無異于揭露當(dāng)代皇帝的老祖宗之丑底，這是極大的“礙語”,。而這,，才是刪去“淫喪”情節(jié)的真正原因。

筆者在讀《紅樓夢》時,，常有一個頗費疑猜的問題,。《葬花詞》中流露林黛玉那么深重的痛苦和委屈,，“一年三百六十日,。風(fēng)刀霜劍嚴(yán)相逼”，林黛玉進(jìn)賈府來時間很短,，沒有這么嚴(yán)重吧,。僅僅是訪寶玉不得進(jìn)門就痛苦委曲到這種地步，雖然是文學(xué)夸張,，也難合乎情理,。后來讀到了梅玫的《如何分析<紅樓夢>中真事隱去的內(nèi)容》一文。其中說到林黛玉可能是出身于一個被朝廷排斥的罪人之家,。于是豁然開朗,。梅文提出的幾條理由，我都同意,。其一是黛玉曾講她是一無所有,，其二是她常表現(xiàn)出絕望情緒，其三是賈元春毫無理由地不喜歡自己的親表妹林黛玉,。我在這里再補(bǔ)充幾條理由：1,、甲戌本第三回回目：“榮國府收養(yǎng)林黛玉”，在“收養(yǎng)”旁有朱批：“二字觸目凄涼之至,?！卑闯＠韥碚f，一位出身于世代簪纓書香之族,，父親是朝廷命官的千金小姐,，來到外祖母家居住,，無論如何，這外祖母家絕對不會用“收養(yǎng)”來對待她,，更不會“觸目凄涼之至”,。即使是對于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也不至于此,。這回目,，這批語，分明是對一個被遺棄的,、極端可憐的孤兒而說的,。而像林黛玉這樣的家庭，只有在政治斗爭中犯了大罪,，家人被殺被關(guān),，子女成了受歧視的罪人后代，才會受到這種待遇,。無怪乎林黛玉進(jìn)賈府時,，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的心理，膽子小到這種可憐的程度,，哪像一位大家閨秀的風(fēng)格,，分明是一個無依無靠寄人籬下的孤兒心態(tài)。2,、筆者前文已述,，林紅玉，既是林黛玉的影子,，則黛玉亦與紅玉同為家奴,。不同的是，一為虛,，一為實,。黛玉名為小姐，實為榮國府收養(yǎng)之家奴,。3,、黛玉的身邊兩個丫頭的名字，可看成是黛玉身世的注腳,。紫鵑,，為啼血之鵑；雪雁，乃雪中之孤雁,。黛玉把紫鵑看作知己,，當(dāng)然是因為紫鵑對她一片赤誠。而從紫鵑的名字看,，兩人實系同病相憐,。古代蜀人傳說：山有鵑鳥，晝夜哀啼不止,，啼必出血,，其聲凄涼。此鳥乃蜀王杜宇之化身,。杜宇因與某女自由戀愛不成而死，蜀人很同情他,，故名鵑鳥為杜鵑,。黛玉為山野之孤草，乃神仙之脫胎,；紫鵑系山野之悲鳥,，是帝王之化身。黛玉名為小姐,，實為家奴,；與紫鵑真是同命同運。4,、林黛玉的哭,，亦似有難言之隱。若是為愛情而哭吧,，寶黛之愛情,，在未受挫折之前，應(yīng)是歡樂多于苦惱,，但黛玉幾乎是日日愁,，天天哭，就像啼血杜鵑那樣,，直到哭出血來,，淚盡而亡。作者說,，是為了“還淚”,。這是浪漫主義的解釋。用現(xiàn)實主義來解釋呢,，就不很說得通,。5、第二回的回目“賈夫人仙逝揚(yáng)州城”，從回目看,，黛玉母親之死,，必有大段文章。但回內(nèi)寫此只有一句,，令人費解,。又寫黛玉終生之病，起于母親之死,，似含有真事隱去之意,。6、黛玉和妙玉,，算得是知己,；這兩塊玉，可說是一心而分兩身,。她倆性格,、脾氣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兩人從小都是多病,。都把寶玉當(dāng)作知音,；妙玉與寶玉的心靈之戀，黛玉不但不忌妒,，反而理解并支持,。妙玉的家庭出身，書中寫的是半隱半露,，學(xué)者們早有定論,，是出身于受迫害的大官僚之家，她是一個“世難容”的,、到佛家來避難的閨閣千金,。而黛玉三歲時就有癩頭和尚要化她去出家；她的性格實在也是“世難容”的,。據(jù)周春《紅樓夢隨筆》云,，妙玉與黛玉同姓。他引楊升庵《丹鉛錄》：宋時有女狀元林妙玉,，博學(xué)多識,，十二歲中進(jìn)士。紅樓妙玉本此,。黛玉和妙玉竟有這么多的相同或相似之處,。由此推測，黛玉的出身也可能和妙玉相似,。梅玫文章推測,，林家可能被動地卷入皇族爭權(quán)斗爭，被牽連受懲，黛玉原型可能出自一個罪人之家,。筆者認(rèn)為有這種可能,。如是，則在明本《紅樓夢》中當(dāng)有所觸及,。這當(dāng)然是可怕的“礙語”了,。永忠吊雪芹有“顰顰寶玉兩情癡”詩，固然是受寶黛純真的愛情所打動而作,。但也不排除這樣一種情況：在明本《紅樓夢》中,，有黛玉出身罪人之家的文字，引起永忠的同病相憐,，產(chǎn)生共鳴,，因而有此詩句。此詩末句“欲呼才鬼一中之”,，俞平伯先生認(rèn)為是“一申之”之誤,，是的。這“才鬼”,，可理解為既是曹雪芹,，也是林黛玉,。雪芹描寫黛玉遭遇的痛苦和愛情的歡樂使永忠很激動,，想把這位才女冤魂和地下的曹雪芹呼出來，跟她和他相互傾訴一番,。

總之,，瑤華所說的“礙語”，乃是《紅樓夢》中反封建,、批判“康乾盛世”最精彩的成份,，是這部巨著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風(fēng)格的光輝體現(xiàn)。礙語,，不但反映了明本《紅樓夢》的重大特點,，而且對《紅樓夢》許多方面的研究有很大的價值。第一,，它給《紅樓夢》的“成書全璧”說,，添加了一個極重要的證據(jù)。第二,，它給我們了解為什么全璧的《紅樓夢》會變成八十回的《石頭記》這樣一個謎一樣的問題,，提供了一把鑰匙。下面,，就來討論這個問題,。（主要是依據(jù)現(xiàn)有的很不全的資料和學(xué)者們的意見作出的推論，其中，不免有臆測之嫌,，敬請專家及紅友們指正,。）

在甲戌本的第一回中，有一段大家早已爛熟了的話：

空空道人……將這《石頭記》再檢閱一遍,，……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fēng)月寶鑒》,。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林廄S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

這里列出了六個稿本,，五個書名及其先后次序。但這段話很容易使人發(fā)生誤解,，以為前四個稿本都是未分回的草稿,，《金陵十二釵》才是經(jīng)曹雪芹修定的、分了回的定稿,。其實,，只要推敲一下“后因曹雪芹……”句中這個“因”字，文意就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曹雪芹題《金陵十二釵》又題一絕，是因他曾經(jīng)做過此書的披閱增刪等工作的緣故,?！霸鰟h五次”，即說明前五個稿本都是曹雪芹創(chuàng)作修改的,?！都t樓夢》,，乃是第三次的修改本。吳玉峰者,，無玉之山峰也,，即頑石也，假寶玉也,，亦即曹雪芹也,。這次是定稿本。書名就這樣定下來了,。這就是明本《紅樓夢》,。撰抄好后不久，他的好友們迫不及待地索閱,，即拿出來給他們觀看,。明義詩所說“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即指此,。如前所述,，明義、墨香,、敦敏,、敦誠、永忠等人,，都是曹雪芹的可信可靠的好朋友,。明本《紅樓夢》當(dāng)時即在這個友誼圈子中相互傳閱。因為此書有礙語,，使像瑤華這樣的《紅樓夢》迷不敢讀她,。（恐未必——筆者）敦氏兄弟雖然讀了,，卻謹(jǐn)慎地沒有寫出讀紅詩來,，（恐未必，可能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只是在詩中偶爾流露一二句,，如“開篋猶存冰雪文”,，學(xué)者早已指出，這“冰雪文”必定是《紅樓夢》,。

礙語,，使這部《紅樓夢》緊鎖在曹雪芹的這個友誼圈子的箱篋中，除了他們幾個好友相互秘密傳閱外,，一直沒有流傳到社會上去,。所以，明義說“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幦A說：“《紅樓夢》非傳世小說”,。真遺憾，直到現(xiàn)在,，這部冰雪之文——明本《紅樓夢》,，我們一直無從得見。

礙語,，使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助手脂硯齋和畸笏老人,，不敢讓這部《紅樓夢》流傳于社會。而又不能讓這部“十年辛苦不尋?！钡木拗駴]掉,。脂硯齋是雪芹之叔（據(jù)明義的外甥裕瑞《棗窗閑筆》所說）?；耸茄┣鄣拈L輩,。他二人思想有些保守，對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傾向不那么完全贊同,。他們發(fā)現(xiàn)書中有“礙語”,，可能比瑤華要早得多。當(dāng)雪芹定稿這部作品時,，乾隆皇帝即位初期,，鎮(zhèn)壓了允祿等人的謀逆后，為收買民心,，在一個短時期內(nèi),，政策要相對寬松一些。文人寫作也就放膽一些,?！都t樓夢》書中的“礙語”就多一些，批判的鋒芒就露一些,。但脂硯齋的政治嗅覺很靈敏,。他一看這《紅樓夢》，便感覺得太刺激,，不如最初的《石頭記》那樣穩(wěn)妥,、含蓄。于是,，經(jīng)過精心研究,，決定：㈠，不用《紅樓夢》這個書名,。脂硯齋可能認(rèn)為,，李白有“紫殿紅樓春光好”詩，“紅樓”,，乃帝王之家,，用此名作書名,，有犯上之嫌。仍用最初的《石頭記》稿本及其名字,。㈡,，由曹雪芹將《石頭記》再作修改，將真事隱去,，刪掉所有的“礙語”,，尤其是八十回后的內(nèi)容，更要動大手術(shù),。㈢,，由脂硯齋和畸笏在書中寫出評語，以盡量掩飾此書的批判性傾向,。這㈠,、㈢項決定都付諸實行。唯第二項實行得很不徹底,?！熬A欲掩料應(yīng)難”，作家的良心使曹雪芹不很心甘情愿地將自己的作品思想傾向和藝術(shù)價值削弱,，雖然改了兩次,，也只是改了一些次要的東西。例如,，刪除了秦氏淫喪天香樓的情節(jié),；改變賈府毀滅后，寶玉并非孑然一身,，而是有寶釵為妻,，麝月為妾，還有紅玉,、茜雪等丫鬟伏侍,，琪官、襲人夫婦也常來照顧他,，以此削弱一些悲劇氣氛,，使“礙語”之“礙”盡可能地少,。但這種修改,，又產(chǎn)生了另一方面的“礙語”。寶玉竟然忍心拋棄如此溫情脈脈的家庭,，毅然出走,，說明他對那個社會已經(jīng)徹底絕望，也說明那個社會腐敗黑暗到何等程度,。這不是礙語是什么,？脂硯齋想用寶玉“情極之毒”來對此進(jìn)行掩飾,，又恐這樣反而是“掩耳盜鈴”。使他很傷腦筋,。（但他還是作了這樣的批語）至于結(jié)局的大毀滅情節(jié),，根本就沒有改動。關(guān)于書名,，雪芹的意見是另用新名《風(fēng)月寶鑒》或《金陵十二釵》,。脂硯齋也不甚同意。他可能認(rèn)為,，《風(fēng)月寶鑒》,，有寓含教人從反面看當(dāng)時社會之意，所謂“盛世”,，就是末世,。這是赤裸裸的礙語?！督鹆晔O》不僅過于平淡,，而且，“通部細(xì)搜檢去,，上中下女子豈止十二人哉,？”。（甲戌本《凡例》）于是,，不等雪芹把書改完（八十回后只有修改的回目和部分文字）,，便果斷地決定只出八十回，書名仍用《石頭記》,。將八十后的書稿隱藏起來,；為掩人耳目，在書中的批語中揚(yáng)言迷失云云,。雪芹出于某種原因,，對此無可奈何，但他堅持保留《紅樓夢》之名,。脂硯齋在甲戌定稿時,，雖未能采納雪芹意見，卻在“凡例”中寫上“《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的話,；又在第一回保留“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等文字,。脂硯齋這樣做，是違心的,。到了己卯,、庚辰定本中，便將上述文字刪除了,。

這樣看來,，帶有“礙語”的明本《紅樓夢》,，應(yīng)是所有這部書的版本中最有價值的一個本子，是真正的,、完全的曹雪芹的《紅樓夢》,。

正如莎士比亞是英國人的驕傲一樣，曹雪芹和他的《紅樓夢》,，是中華民族的驕傲,。這部巨著中的“礙語”，本來是作品中的精華,。但由于萬惡的封建專制主義,，由于清皇朝的文字獄，這“礙語”,，卻帶來了《紅樓夢》這一偉大名著在誕生的過程中的種種曲折和艱難,，給我們偉大民族的文化遺產(chǎn)留下了無法彌補(bǔ)的缺憾，也給她的廣大的讀者帶來無盡的遺憾和惋惜,。

然而,，在惋惜和遺憾的同時，我們還在等待,，還在盼望,，可能會有這么一天，會出現(xiàn)奇跡,，明本《紅樓夢》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或我們子孫的面前,。

1995年農(nóng)歷正月初一日初稿

2002年農(nóng)歷七月七日二稿

2002年中秋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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