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    雪

 明朝詩人楊慎要改唐代詩人杜牧的詩，他不說是自己要改,，說是版本錯(cuò)了,。他舉杜牧的《江南春》為例，說：“‘十里鶯啼綠映紅’,，今本誤作‘千里’。若依俗本,，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臺(tái)、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升庵詩話》卷八）

 究竟是“千里”好還是“十里”好,？

 杜牧的《江南春》全詩是：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fēng)。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tái)煙雨中,。

 這首《江南春》，千百年來素負(fù)盛譽(yù),。四句詩,，既寫出了江南春景的豐富多彩，也寫出了它的廣闊,、深邃和迷離,。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fēng),?！痹娨婚_頭，就像迅速移動(dòng)的電影鏡頭,，掠過南國大地：遼闊的千里江南,，黃鶯在歡樂地歌唱,，叢叢綠樹映著簇簇紅花；傍水的村莊,、依山的城郭,、迎風(fēng)招展的酒旗，一一在望,。迷人的江南,，經(jīng)過詩人生花妙筆的點(diǎn)染，顯得更加令人心旌搖蕩了,。搖蕩的原因,，除了景物的繁麗外，恐怕還由于這種繁麗,，不同于某處園林名勝,，僅僅局限于一個(gè)角落，而是由于這種繁麗是鋪展在大塊土地上的,。因此,，開頭如果沒有“千里”二字，這兩句就要減色了,。正如清代詩評(píng)家何文煥在《歷代詩話考索》中說的：“即作十里,，亦未必盡聽得著，看得見,。題云《江南春》,，江南方廣千里，千里之中,，鶯啼而綠映焉,，水村山郭無處無酒旗，四百八十寺樓臺(tái)多在煙雨中也,。此詩之意既廣,，不得專指一處，故總而命曰《江南春》,，詩家善立題者也,。”何文煥的說法是對(duì)的,，這是出于文學(xué)藝術(shù)典型概括的需要,。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后兩句?！澳铣陌侔耸?，多少樓臺(tái)煙雨中。”從前兩句看,，鶯鳥啼鳴,，紅綠相映，酒旗招展,，應(yīng)該是晴天的景象,，但這兩句明明寫到煙雨，只是因?yàn)榍Ю锓秶鷥?nèi),，各處陰晴不同,。不過，還需要看到的是,，詩人運(yùn)用了典型化的手法,，把握住了江南景物的特征。江南特點(diǎn)是山重水復(fù),，柳暗花明,，色調(diào)錯(cuò)綜，層次豐富而有立體感,。詩人在縮千里于尺幅的同時(shí)，著重表現(xiàn)了江南春天掩映相襯,、豐富多彩的美麗景色,。詩的前兩句，有紅綠色彩的映襯,，有山水的映襯,，村莊和城郭的映襯，有動(dòng)靜的映襯,，有聲色的映襯,。但光是這些，似乎還不夠豐富,，還只描繪出江南春景明朗的一面,。所以詩人又加上精彩的一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tái)煙雨中,?！苯鸨梯x煌、屋宇重重的佛寺,，本來就給人一種深邃的感覺,，現(xiàn)在詩人又特意讓它出沒掩映于迷蒙的煙雨之中，這就更增加了一種朦朧迷離的色彩,。這樣的畫面和色調(diào),，與“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fēng)”的明朗絢麗相映，就使得這幅“江南春”的圖畫變得更加豐富多彩,?！澳铣倍指o這幅畫面增添悠遠(yuǎn)的歷史色彩?！八陌侔耸笔翘迫藦?qiáng)調(diào)數(shù)量之多的一種說法,。詩人先強(qiáng)調(diào)建筑宏麗的佛寺非止一處，然后再接以“多少樓臺(tái)煙雨中”這樣的唱嘆,，就特別引人遐想,。

《江南春》以輕快的文字，極具概括性的語言描繪了一幅生動(dòng)形象,、豐富多彩而又有氣魄的江南春畫卷,，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幽美的意境，表達(dá)出一縷縷含蓄深蘊(yùn)的情思,，千百年來素負(fù)盛譽(yù),。

 用“千里”狀寫目見地域之遼闊，在古詩詞中并不少見,。如：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唐  王之煥《登鸛雀樓》

這兩句寫登樓所想,?！坝F千里目”，寫詩人一種無止境探求的愿望,，還想看得更遠(yuǎn),，看到目力所能達(dá)到的地方，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站得更高些,，“更上一層樓”,。“千里”“一層”,，都是虛數(shù),，是詩人想象中縱橫兩方面的空間?！坝F”“更上”詞語中包含了多少希望,，多少憧憬。這兩句詩發(fā)表議論,，既別翻新意,，出人意表，又與前兩句寫景詩承接得十分自然,、十分緊密,，從而把詩篇推引入更高的境界,，向讀者展示了更大的視野。

又如：

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fēng)吹雁雪紛紛,。

（唐  高適《別董大》）

 這兩句寫送別的環(huán)境：日暮黃昏，千里黃云,，且又大雪紛飛,，于北風(fēng)狂吹中，唯見遙空斷雁,，出沒寒云,，使人難禁日暮天寒、游子何之之感,。以才人而淪落至此,，幾使人無淚可下，亦唯如此,，故知己不能為之甘心,。這兩句以敘景而見詩人內(nèi)心之郁積，雖不涉人事,，已使人如置身風(fēng)雪之中,，似聞山巔水涯有壯士長(zhǎng)嘯。突出了友情之深摯,，別意之凄酸,。

再如：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宋  柳永《雨霖鈴》）

       意思是：想到這回去南方,，這一程又一程,，千里迢迢，一片煙波,，那夜霧沉沉的楚地天空竟是一望無邊,。詞句既曰“千里”，又曰“闊”,，空間可謂廣矣,。在如此廣闊遼遠(yuǎn)的空間里，充滿了如此濃密深沉的煙靄,，其離愁之深,，令人可以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