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喬進(jìn)禮

董其昌是光耀百代的大書法家，袁可立是名留青史的抗清名臣,。董其昌是松江府華亭縣人,，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太子太保,，雖在朝政無太多建樹,，但是精于書畫，對后世影響極大,。袁可立是歸德府睢州人,，官至兵部尚書、太子少保，富于謀略正直敢言,，是晚明為數(shù)不多的干練之才之一,，其抗清事業(yè)標(biāo)榜史冊。兩個人無論在性情,，還是經(jīng)歷上,，都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兩個人卻能夠因緣結(jié)交,，并成就了一段千古高誼,，不禁令人贊嘆。

千古高誼  源諸一夢
  
董其昌比袁可立大七歲,，可是董其昌在與袁可立的書信中,，總是謙稱為弟。兩個人的家鄉(xiāng)相距千里之遙,，但卻能成為幼年同窗,，共同拜師于華亭名宿陸樹聲。這需要極大的因緣際會,，其中緣由主要由董其昌的一個夢引發(fā),。這個故事在清代王椷的《秋燈叢話》中，有明文記載,，并為后世學(xué)者所引用，如臺灣著名學(xué)者王溢嘉的《中國人的心靈圖譜》等書,。
據(jù)記載,，在董其昌青年時，屢次參加鄉(xiāng)試,，均是鎩羽而歸,，心情十分郁悶，可是又覺得自己的才華學(xué)識,，在松江府一帶是有目共睹,，有些不如自己的人都中了舉人，為什么自己偏偏中不了呢,？董其昌是越想越郁悶,，越想越悲憤。這一天,，喝了一點(diǎn)小酒,，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正在朦朧之際,，忽見床前來了一位神人,，對董其昌朗聲說道：“你之所以屢試不中，乃是因?yàn)橐纫粋€人同考,！”董其昌問道：“敢問神人,，這個人是誰,？”神人答曰：“袁可立?！倍洳钟麊枺骸八悄睦锶耸?？”可是，神人已經(jīng)渺無蹤跡,。董其昌夢醒之后,，感到十分奇怪，決定到各地學(xué)堂中逐一查訪,。
可是,，大明朝幅員遼闊，戶口億萬,，要上哪里去尋找呢,？董其昌思來想去，決定先給各地的府學(xué),、縣學(xué)寫封信打聽一下,，看看是否有袁可立其人?？墒?，發(fā)出去的書信，多半無回音,，有些回信的也說并無此人,。董其昌頓覺心灰，畢竟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實(shí)在太難了,？但是盡管如此，董其昌每當(dāng)出游,，總是要打聽一下當(dāng)?shù)氐膶W(xué)館,、私塾。
這一天,，董其昌外出訪友,，路過河南歸德府睢州一帶，走累了便到一個村塾里休息,，順便跟塾師切磋一下學(xué)問,。董其昌正與塾師談天時，忽然從外面來了一個少年,，大約十五六歲的光景,，模樣長得十分清奇，說起話來也是錚錚有聲，感到有些驚奇,，便問塾師道：“這個少年叫什么名字,？”塾師答道：“他叫袁可立——！”
董其昌聽到“袁可立”三個字,，當(dāng)真是大喜過望,，差一點(diǎn)從椅子上蹦起來，塾師見董其昌神色異常,，有些不解,，便問道：“董先生，莫非認(rèn)識袁可立,？”董其昌不好將夢中之事告人,，只得敷衍道：“袁可立的父親與我父親是表親，多年不曾謀面,，三年前曾有書信寄到,，互相說了現(xiàn)在的境況。我表叔信中提到,，他們在歸德府睢州安家,，有個兒子叫做袁可立，正在讀私塾,！我這次路過此地,，正要打聽他們，沒想到如此巧遇,，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功夫！剛才多有失態(tài),，請兄臺見諒！”
塾師聽完這話,，也是非常高興,，笑道：“沒想到，還有如此一番緣分,！你這個表弟袁可立可不簡單,，盡管年紀(jì)不大，但卻是可造之材,，在我這些學(xué)生中,，可謂鳳毛麟角。將來,，或能出將入相,，也說不定。只是家中貧苦些，怕拖累了這孩子,！”董其昌一聽,，趕緊說道：“兄臺，我表叔家在哪里,？可能領(lǐng)我前去,？”

偕至華亭   同拜名師

于是，塾師領(lǐng)著董其昌,，來到了袁可立的家,。在未進(jìn)門之前，董其昌先觀察了一下袁可立的家,，只見三間破舊的草堂坐北朝南,，坐東朝西是一個柴棚像是廚房，一圈籬笆院圍成了院落,，在院子的正南方留了一個柴扉,。透過柴扉一看，院子的東南角,，養(yǎng)著些雞鴨,，院子的西南角種著些蔬菜，雖然十分清苦,，但看起來卻十分干凈,，董其昌不由得暗自贊嘆：“好一派田園風(fēng)光！”
塾師首先輕叩柴扉,，對立面喊道：“袁兄在么,？袁兄在么？”這時,，袁可立先從屋里出來了,，接著又從屋里走出一個清瘦的中年人，頜下有一縷胡須,，雖然沒有穿長衫,，但看起來倒像個讀書人。袁可立趕緊打開柴門,，恭恭敬敬叫了聲老師,，然后才將兩人讓進(jìn)院內(nèi)，袁父也拱手笑道：“先生光臨寒舍,，真是令蓬蓽生輝?。韥韥?，請進(jìn)請進(jìn),！”
三人來到院內(nèi)進(jìn)了草堂,，董其昌見正墻上，掛著先師孔子的畫像,，其他地方也整理的井井有條,，心里更加喜歡。幾人落座之后,，袁父先瞅著董其昌,，問道：“這位兄臺是？”董其昌還未及答話,，塾師先答道：“怎么,？袁兄還不認(rèn)識？這位是你的表侄??？”袁父一聽表侄兩個字，有拿眼仔細(xì)打量了一下董其昌,，懷疑道：“敢問這位兄臺的尊父是誰,？家鄉(xiāng)何處？我不記得有這么大的一位表侄??？”
董其昌見紙里包不住火，只得實(shí)話實(shí)說,，將自己的身世,、夢境，一五一十的全部說了出來,，并對塾師表示歉意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怕驟然說出，唯恐兄臺見笑,！因此,，編了謊言，懇請兄臺勿怪,！”塾師聽完之后,，也不生氣，只是贊嘆,，沒想到人世間，還有如此奇事,?？墒牵炊洳裆f重,，言之鑿鑿,，又不像在說謊,！
接著，董其昌對袁父說道：“我愿與可立結(jié)為兄弟,，自當(dāng)稱您為叔,。敢問袁叔叔，看您模樣,，像是個讀書人,，不知因何清貧如斯呢？”袁父答道：“早年,，我也有心科舉,，可是蹉跎科場多年，直到現(xiàn)在落了個窮困潦倒,?！倍洳酒鹕韥恚虻箍念^答道：“叔叔,，小侄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叔叔答應(yīng)?！痹岗s緊將他扶起,，說道：“你先起來，直言無妨,！”
董其昌說：“我想帶著可立回到松江府華亭縣,，同拜名師、共攻科舉,！這樣,，非但為可立的功名，也是為我自己的前程,，懇請叔叔予以成全,。”袁父說：“既有上天指示,，我不便阻攔,，就看可立的意見了！”說完,，三人一起看著袁可立,。袁可立對董其昌也很有好感，于是點(diǎn)頭答應(yīng),。董其昌在袁家住了幾天,，就帶著袁父與袁可立一起來到華亭縣。袁父回鄉(xiāng)后,，董其昌與袁可立同拜華亭名宿陸樹聲為師,，開始了共同攻取科舉的生涯,。

休戚與共   相知一生

上述講的這個故事，在袁可立的家鄉(xiāng)商丘,，至今盛傳不衰,，成為千古美談，且有多種史料明文記載,，當(dāng)有些根據(jù),。今天的民權(quán)縣花園鄉(xiāng)吳老家村屬于古時的睢州地，至今健在的袁可立十世孫媳董氏老太太,，也曾說：“當(dāng)年與袁家結(jié)親時,，就是沖著董袁兩家的世交的關(guān)系?！辈⒅v述了一些袁可立小時候的一些傳說,。這些故事都從不同方面，印證了董其昌與袁可立的友誼,。
董其昌在《袁伯應(yīng)詩集序》中寫道：“余與伯應(yīng)尊公少司馬同舉于蘭陽陸先生之門,。”其中,，袁可立之子袁樞字伯應(yīng),，蘭陽陸先生即是陸樹聲。董其昌在為袁可立寫的《節(jié)寰袁公行狀》中也曾說道：“嗚呼哀哉,！念其昌與公同舉于蘭陽陸宗伯之門,。……雖天涯契闊,，合并恒難,。要以風(fēng)義交情，皎如白日,，知公者宜莫如昌,。”
這個記載,，至少說明袁可立確實(shí)去上海和董其昌師從陸樹聲學(xué)習(xí)過,，看來故事中董其昌“將袁可立帶回家，親自課讀”的說法,，并非無源之水,。等到袁可立二十多歲時，兩個人一同參加鄉(xiāng)試,、會試,，果然中了同榜舉人、同榜進(jìn)士,。兩個人在仕途上同樣坎坷多艱,，幾起幾落之下，休戚共生,。
萬歷二十三年（1595）九月,，紫禁城景德門遭雷擊，當(dāng)時萬歷帝寵信鄭貴妃,，朝綱逐漸廢弛,。袁可立抗疏辯論，矛頭直指皇帝,。不久,，被削職為民。董其昌也在前不久告病還鄉(xiāng),。直到萬歷帝駕崩后,，明光宗朱常洛即位，兩人才重新被重用,。明熹宗天啟二年（1622）,，袁可立以右僉都御史銜，巡撫登萊等處抵御后金,。
巡撫登萊三年,，袁可立沒有見到天下聞名的海市蜃樓。天啟四年（1624）五月二十一日,，袁可立受魏忠賢的排擠即將離任,，在登州公署卻看到了難得一見的海市奇觀，他興奮地寫下了《甲子仲夏登署中樓觀海市》詩并序,，記載道：
“仲夏念一日,，偶登署中樓，推窗北眺,，于平日滄茫浩渺間,，儼然見一雄城在焉。因遍觀諸島,，咸非故形,，卑者抗之，銳者夷之,；宮殿樓臺,，雜出其中。諦觀之,，飛檐列棟,，丹堊粉黛，莫不具焉,。紛然成形者,，或如蓋,，如旗，如浮屠,，如人偶語,，春樹萬家，參差遠(yuǎn)邇,，橋梁洲渚,，斷續(xù)聯(lián)絡(luò)，時分時合,，乍現(xiàn)乍隱,，真有畫工之所不能窮其巧者。世傳蓬菜仙島,備諸靈異,，其即此是歟,？”
袁可立的這首《觀海市》詩，乃是我國古代罕見的“海市”實(shí)錄,，成為了蓬萊閣上千古不朽的名篇,。字由書畫大家董其昌書寫，明代著名篆刻家溫如玉刻石,，成為了詩書刻珠聯(lián)璧合之珍品,，至今為海內(nèi)外所重。董其昌在尾跋中稱頌袁可立的“大作雄奇”,，并自稱“弟以米家法書之”,。名傳千古的詩文書法石刻，成為了兩人友誼的鐵證,。

疏林遠(yuǎn)岫   見證知音

中央電視臺《國寶檔案》節(jié)目,，曾以《疏林遠(yuǎn)岫圖》為題，講述了董其昌與袁可立終其一生的真摯友誼,。此圖為近景畫,，坡石錯落，勾勒圓渾,。坡上疏林,，用筆雖簡卻各蘊(yùn)姿態(tài)。中景水面空曠,，一山聳峙,，在平遠(yuǎn)的構(gòu)圖上頗見險勢。整幅畫簡潔樸拙,，蕭散空靈,。《疏林遠(yuǎn)岫圖》作為董其昌的傳世精品，不僅擁有很高的書畫藝術(shù)價值,，同樣擁有豐富而深沉的文化內(nèi)涵,。
此圖款識為：“年家侄袁伯應(yīng)司農(nóng)上疏歸省尊人大司馬節(jié)寰年兄，贈以詩畫,，癸酉十月之望,。”其中記載時間甚詳,。其中的癸酉年正是崇禎六年（1633），致仕在家的袁可立病重,，其子戶部主事袁樞上疏皇帝,，請假回鄉(xiāng)探望老父。在臨行前,，楊樞特別辭別在京任職的年伯董其昌,。
董其昌非常認(rèn)真地畫了這幅《疏林遠(yuǎn)岫圖》，并在畫的頂端題了一首詩贈給老友袁可立,，詩曰：“掛冠神武覲庭闈,，得奉朝恩意氣歸。圣主似頒靈壽杖,，仙郎耐著老萊衣,。”大意為袁可立晚年,，因?yàn)轫斪测枘媪宋褐屹t,，而被罷官致仕，但仍然被天啟皇帝眷顧著意氣風(fēng)發(fā)地衣錦還鄉(xiāng),。這就好像漢朝時皇帝賜予孔光的靈壽杖,，而令郎袁樞也經(jīng)常扮作“老萊子”，以孝順袁可立,。老萊衣的典故出自春秋時,，相傳楚國有一位隱士名字叫做老萊子，七十歲時還身穿五彩衣,，模仿小兒的動作和哭聲,，以使父母歡心，后來專指孝順父母,。
董其昌將對老友的關(guān)心,，全部寄托在書畫之上，并交代袁樞將此畫帶給袁可立,。然而,，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董其昌作畫的四天前，袁可立已經(jīng)病逝于睢州,。所以,，袁可立并沒有見到這幅見證兩人深厚友誼的畫作。這幅畫原藏于河南歸德府睢州袁尚書府邸后院“藏書樓”,，清后期外流,，今為天津博物館收藏。
董其昌驚聞噩耗后,，以悲壯的心情寫下了《節(jié)寰袁公行狀》四冊,，記載袁可立的事跡甚詳，糾正了清朝修《明史》時對袁可立生平的污蔑與篡改,。董其昌又上疏崇禎帝,，表奏袁可立的功績，崇禎帝遣人至河南睢州為袁可立祭葬,。首輔孔貞運(yùn)親作墓志銘,。崇祀山東登州府名宦祠、河南睢州鄉(xiāng)賢祠,，并在袁尚書府邸前街衢之中修東西過街二石坊,，左曰“三世司馬”，右曰“宮保尚書”,，“規(guī)模高達(dá),，雕工精巧”，讓袁可立極盡哀榮,。
    而袁可立的兒子袁樞能成為明末著名書畫及收藏家,，與年伯董其昌的提攜有很大關(guān)系。董其昌卒后,，一生最喜愛的“四源堂”等多幅名畫都?xì)w袁樞所有,，至今尚藏于安徽省博物館的十六幅《董其昌紀(jì)游冊》，為董其昌早年作品,，世所罕見,，也曾是袁氏家藏舊物，每幅都鈐有“袁賦諶印”（袁可立長孫名袁賦諶）,，由此足可窺見董,、袁二人關(guān)系當(dāng)年已絕非一般，更是惠及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