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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新詩鑒賞之七 芒克/徐明德/簡政珍/白靈/伊蕾 芒克（1950-）,，原名姜世偉,，北京人。著有詩集《心事》,、《陽光中的向日葵》,、《芒克詩選》、《今天是哪一天》等,。 雪地上的夜 雪地上的夜 是一只長著黑白毛色的狗 月亮是它時而伸出的舌頭 星星是它時而露出的牙齒 就是這只狗 這只被冬天放出來的狗 這只警惕地圍著我們房屋轉(zhuǎn)悠的狗 正用北風(fēng)的 那常常使人從安睡中驚醒的聲音 沖著我們嚎叫 這使我不得不推開門 憤怒地朝它走去 這使我不得不對著黑夜怒斥 你快點兒從這里滾開吧 可是黑夜并沒有因此而離去 這只雪地上的狗 照樣在外面轉(zhuǎn)悠 當然,，它的叫聲也一直持續(xù)了很久 直到我由于疲憊不知不覺地睡去 并夢見眼前已是春暖花開的時候 （選自《今天》，1975年版） [賞析] 芒克是一位追求詩歌文本粗糲,、野性,、駁雜的“天然”之態(tài)的詩人,。有人曾說,，“如果說振開（北島）寫詩是思想，那么芒克寫詩則是呼吸”（徐曉《〈今天〉與我》）,?！昂粑币辉~正貼切地概括了芒克詩歌的原生態(tài)風(fēng)貌。 《雪地上的夜》突破了一貫以“月色朦朧”,、“花好月圓”等詩意的筆觸來雕琢粉飾夜晚的濫俗的流行套路,，用富于想象的比喻,，漫畫式地將事物的顯著特征彰顯出來?！把┑厣系囊埂笔窃娙怂枥L的事物,，而他又非單純寫景，只是以一句簡單的詩句勾勒出冬夜冷峻犀利的基調(diào),，以及潛伏在內(nèi)的壓抑與孤寂之感,。詩人打破常規(guī)地將黑夜比喻為“一只長著黑白毛色的狗”，瞬間將靜態(tài)的夜動態(tài)化,?！霸铝潦撬鼤r而伸出的舌頭，星星是它時而露出的牙齒”,，這些比喻滲透出戲謔嘲諷的意味,，顛覆了“月亮”與“星星”在人們心中那神圣皎潔的形象，凸顯了詩人對冬夜的鄙夷厭惡情緒,，也描繪出冬夜不為人知的兇狠丑惡的面目,。 “這只被冬天放出來的狗”，“警惕”地圍繞著“我們的房屋”轉(zhuǎn)悠,，還用北風(fēng)呼嘯般的嚎叫聲將人們從安睡中驚醒,。令人厭惡的“狗”以威脅的姿態(tài)向人們逼近，揮之不去地將人們包圍,。激憤的詩人終于忍不住“推開門”,，挺身而出，堅決反抗,，“對著黑夜怒斥”,，全詩的情感曲線由此走向巔峰。詩的最后一節(jié)讓緊張的局面趨于和緩,，那只狗依然在“轉(zhuǎn)悠”,，并不因詩人的憤怒而退卻離去。詩人此時筆鋒一轉(zhuǎn),，寫到：“當然,，它的叫聲也一直持續(xù)了很久∕直到我由于疲憊不知不覺地睡去∕并夢見眼前已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全詩由先前的煩躁憤怒,、絕望迷惘的情感基調(diào)轉(zhuǎn)向柳暗花明的欣慰,，顯示著新的生機與希冀。 詩人用簡單精練的語言,、富于個性的表現(xiàn)技巧,，將本體與喻體之間的距離拉大，豐富奇異地表現(xiàn)了冬夜的可惡兇殘,，暗示出那個特殊年代的黑暗絕望的氣氛,。詩的末尾用夢境帶給全詩一絲浪漫的味道,，是迷茫生活中的一抹希望和光明。 徐明德（1950-）,，江蘇贛榆人?，F(xiàn)任江蘇省作協(xié)《揚子江》詩刊執(zhí)行主編。著有詩集《迷舟》,、《徐明德短詩選》,、《我站了一千公里》等。 我站了一千公里 肩與肩的磨擦,， 腳和腳的擁擠,， 汗味、煙味的熏烤,， 燥熱,、煩悶的夾擊…… 在這充滿希望充滿煩惱的列車上， 我站了一千公里,！ （一千公里啊,， 還不到行程的二分之一） 總算有了一個座位， 柔和與舒適托起我酸痛的身體,。 整整二十小時的疲勞驟然襲來,， 我真愿把生命的三年 換取這片刻的小憩…… 呀！一位汗水滿額的婦女,， 背著那么沉重的行李,， 她艱難地擠進車廂， 懷中的寶貝卻笑得那樣甜蜜,。 （座位上幾雙善良的眼睛 無奈地,、痛苦地閉起） 一道莊嚴的命令 閃過我昏沉沉的腦際， 疲憊的身子 從座位上驟然彈起—— 快,，給年輕的母親,， 給希望，給未來 騰出一個舒適的位置,。 讓嬰兒明亮的瞳仁 攝下軍人的形象,， 讓這濃縮了的社會懂得： 軍人的生活中 最多的是：站立！ （選自徐明德詩集《我站了一千公里》） [賞析] 這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上?！睹妊俊冯s志上的一首獲獎詩作,，作者是位年輕的軍旅詩人。詩來自真實的生活：“我”回鄉(xiāng)探親途中,，在擁擠的車箱里忍著煩悶,、燥熱“站了一千公里”以后,，仍然給一位抱小孩的婦女“讓座”的感受,。詩的篇末有這樣的句子：“快,，給年輕的母親，/給希望,，給未來/騰出一個舒適的位置,。/讓嬰兒明亮的瞳仁/攝下軍人的形象，/讓這濃縮了的社會懂得：/軍人的生活中,，/最多的是：站立,！”著名詩人公劉讀了以后，曾欣喜地加以評說：“詩風(fēng)是健康的,，樸實的,，明朗的，充滿了軍人的使命感……'站立'二字,，勝過了一千句一萬句口號,。我很欣賞這樣的結(jié)束，這不是結(jié)束,，而是真正詩的開始,，作者把我們帶到了這首詩以外的另一首詩當中去了?！惫珓⑦€據(jù)此闡發(fā)他的詩歌主張——詩人從生活中攫取和提煉典型情境的必要性：“人們往往認為,，恩格斯的關(guān)于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性格的見解，僅僅是針對小說,、戲劇等大部頭說的,。我卻以為不然，詩,，特別是抒情詩,，同樣應(yīng)該注意典型意義的發(fā)掘，鑒于不少同志的忽略,，這種發(fā)掘似乎還必須加以強調(diào),。” 事隔多年,，在一次有眾多全國知名詩人參加的詩歌朗誦會上,，《我站了一千公里》的作者徐明德親自朗誦這首詩，充沛的詩情,、濃郁的詩意和鮮明的節(jié)奏,，同樣受到了聽眾的稱贊，其中也有詩壇前輩賀敬之的熱情鼓勵,。賀老對徐明德說：“我早就讀過這首詩,，很好！今天才跟作者對上了號。你應(yīng)該堅持走這條路,，繼續(xù)'站'下去,，站一千公里，站一萬公里,，站成一座山峰,，站成詩的神女峰！”同賀老一樣,，我對詩人徐明德的“閱讀”,，也是從這首優(yōu)秀詩作開始的。因此當我打開最近出版的徐明德詩集《我站了一千公里》的時候,，便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作者用這首“舊作”的題目來命名新詩集的真正含義,。它似乎在向今天的讀者表白：早已轉(zhuǎn)業(yè)回到地方的詩人（徐明德現(xiàn)在江蘇省作協(xié)工作），在經(jīng)歷了多年的詩潮起伏,、詩壇風(fēng)雨以后,，仍然不忘以“站立”的姿態(tài)回答生活與文學(xué)的召喚，仍然以彰顯時代精神和歷史使命感的自豪與自覺,，來作為自己詩歌追求的標幟,。對照一部分詩歌作品滑向疲軟、平庸,、頹唐而跌入廣大讀者冷淡甚至厭棄的窘境,，人們有理由發(fā)問：詩歌仍然是“站立”著的嗎，還是萎靡不振地“躺倒”了,？ “站立”和“躺倒”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存狀態(tài)”所刻畫出來的,，正是詩歌自身的“生命軌跡”，實際上也是詩歌創(chuàng)作者不同的人格精神與內(nèi)心世界的投影,，當然也包涵了他們用以填充或支撐自己詩歌品質(zhì)的“美學(xué)要素”,。 （葉彤） 簡政珍（1950-）臺灣省臺北縣人。臺灣亞洲大學(xué)文理學(xué)院院長,。著有詩集《季節(jié)過后》,、《失樂園》等多種。另有詩學(xué)專著《臺灣現(xiàn)代詩美學(xué)》等,。 火 午夜,，當人的脈搏 隨著霓虹燈起動 一把火寂寞得想 一覽人世風(fēng)景 一樓，甫剛睡眠的國四學(xué)生 揉眼皮,，找眼鏡 不知怎么一回事,，直到 所有的升學(xué)參考書 在火中變成升騰的舞者 還不知道 怎么安排心得 二樓，誤以為火焰敲門是 警察臨檢,，一對男女 慌亂中以衣服 包裹相互褻瀆的語音 然后爭相 赤裸奪取燃燒中的窄門 三樓,，一個年輕的母親 抱著嬰兒,，背對 進逼的火影，茫然 看著閉鎖的鐵窗 和街上撿拾生活的小貓 四樓沒有人跡 眼見日歷一張張成灰 墻上的掛鐘停下來默哀 火焰興致地躍上 五樓時,，單身的老人 正翻個身,，夢著 戰(zhàn)火和晚霞 一個小偷 及時剪斷通往頂樓的鐵柵后 從容投入 清冷的夜色 （選自詩集《當鬧鐘與夢約會》，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 [賞析] 此詩是簡政珍的代表作,，以火擬人的手法高妙而快速地瀏覽人世的風(fēng)景，尤其是人在面臨災(zāi)難時處境和采取的行為是此詩關(guān)注所在,。詩中的每一樓彷佛按年齡分層,，越底層越年輕，面對的困境越貼臨自身,。詩分六段,，分別寫了國四生（初中畢業(yè)的重考生）、裸身男女,、母子,、貓、單身老人,、和小偷,，由少至老，由一樓到五樓分布,，越往上火越旺,，處理災(zāi)難的方式卻越從容，小偷則是串門者由頂樓逃逸,。 詩一起筆的首段即預(yù)告了火的無情,，而且有人醒覺時已全棟著火。二段寫考生所關(guān)心者無非前途,，“所有的升學(xué)參考書”一語諷刺了社會強壓在學(xué)子身上的教育體制,。三段寫青年男生沉迷情色卻心有罪惡感，面對火災(zāi)還以為是警察臨檢,，暗諷此項臨檢形式對男女私領(lǐng)域的干涉,。四段寫男主人不在或闕如時，母子或母女臨亂無助,、又無法逃生的場面,，結(jié)果是“看著閉鎖的鐵窗/和街上撿拾生活的小貓”，一在內(nèi)無助,、一在外無依,，中間卻隔著攸關(guān)生死的“鐵窗”，寫出了社會眾多不可思議的人生荒謬劇,。五段寫空屋著火,，家俬卻在。六段寫老人陷在今昔不分的火的回憶中，末幾句卻是能從容離去的小偷,。此詩將臺灣諸多?不合理的社會現(xiàn)象如走馬燈般快速展現(xiàn),，藉表層暗刺內(nèi)在萬病叢生、簡單中隱含復(fù)雜的人生輪回,，頗值深思,。 白靈（1951-），本名莊祖煌,。祖籍福建惠安人,。曾任臺灣詩學(xué)季刊主編五年。著有詩集《后裔》,、《大黃河》等,。另有詩論集《一首詩的誕生》等多種。 愛與死的間隙 未被蝴蝶招惹過的花 難知何謂誘惑 不曾讓尖塔刺穿的天空 如何領(lǐng)會什么是高聳 沒經(jīng)暴風(fēng)愛撫過的云 豈易明白何為千變何為萬化 而遭思念長吻住的愛啊 一分鐘竟比一個峽谷寬 有誰能搭起一座橋 在這一分鐘與下一分鐘之間 或者就跳下那相隔的間隙吧 看能不能逃脫,，自她雙唇夾住的世界…… （選自1996年6 月《臺灣詩學(xué)季刊》第15期） [賞析] 白靈在這首詩中,，以六個意象靜靜交代愛的誘惑：“未被蝴蝶招惹過的花／難知何謂誘惑”、“不曾讓尖塔刺穿的天空／如何領(lǐng)會什么是高聳”,、“沒經(jīng)暴風(fēng)愛撫過的云／豈易明白何為千變何為萬化”,、“而遭思念長吻住的愛啊／一分鐘竟比一個峽谷寬”,、“有誰能搭起一座橋／在這一分鐘與下一分鐘之間”,、“或者就跳下那相隔的間隙吧／看能不能逃脫，自她雙唇夾住的世界”,，其間顯示刺穿的痛,，情的難以捉摸，思念的漫長,，等待的無奈,，欲的無可逃離。六個意象交迭出現(xiàn),，這是“意象派”詩人的特征,。 “愛”與“死”的糾葛原該是轟轟烈烈的戲劇，即以蝴蝶招惹花而言,，可以有許多不同的招式,，許多不同的響應(yīng)，衍生出許多不同的演義,，詩人可以仔細去描繪那些驚心動魄的細節(jié),，招惹其它的蜂蝶。但是即使面對這種可以激烈的場景,，白靈卻以“冷處理”的方式創(chuàng)作意象,，創(chuàng)作冷凝的意象,，留下許多讀者想象的空間。 這首詩中,，白靈還使用許多錯綜的通覺技巧,，如以一分鐘與一個峽谷比寬，以一座橋的空間感與分及分之間的時間感相觸碰,。這首詩中,，白靈也創(chuàng)造了許多想象空間，如雙唇夾住的世界到底有多大的空隙,？白靈還帶領(lǐng)讀者做著逆向思考的練習(xí),，蝴蝶與花到底誰招惹誰？尖塔與天空到底誰高聳,？是云造成暴風(fēng)雨還是暴風(fēng)雨使云忙亂,？因與果之間的順與逆,，白靈刺激著讀者敏感的腦神經(jīng),，介入性逼使讀者思考。 伊蕾（1951-）,，原名孫桂貞,，天津人。著有詩集《愛的火焰》,、《愛的方式》,、《單身女人的臥室》、《伊蕾愛情詩選》等,。 黃果樹大瀑布 白巖石一樣砸下來 砸 下 來 砸碎大墻下款款的散步 砸碎“維也納別墅”那架小床 砸碎死水河那個幽暗的夜晚…… 砸碎那尊白臘的雕像 砸碎那座小島,，茅草的小島 砸碎那段無人的走廊 砸碎古陵墓前躁動不安的欲念 砸碎重復(fù)了又重復(fù)的纏綿失望 砸碎沙地上那株深秋的蘋果樹 砸碎曠野里那幅水彩畫 砸碎紅窗簾下那把流淚的吉他 砸碎海灘上那迷茫中短暫彷徨 把我砸得粉碎粉碎吧 我靈魂不散 要去尋找那一片永恒的土壤 強盜一樣去占領(lǐng)、占領(lǐng) 哪怕像這瀑布 千年萬年被釘在 懸 巖 上 （選自《詩神》,，1986年第2期） [賞析] 這首詩剽悍有力地傳達出對生活真諦執(zhí)著追求的決心,。 女詩人將貴州省的黃果樹大瀑布比喻為“白巖石”，瀑布像“白巖石一樣砸下來”,。由于“白巖石”這一喻體與瀑布在色彩上契合,、質(zhì)感上相近，詩人便匠心獨具地將流動的液體的瀑布比喻為堅硬的固態(tài)的“白巖石”,，無形中強化了瀑布雄渾厚重的力量與驚天動地的氣魄,。為了完善這個比喻，詩人錦上添花地使用了“砸”這一充滿力度的動詞,，詩歌情感的激流猶如瀑布從萬丈懸崖“砸/下/來”,，使讀者感受到充分的沖擊力?！霸?下/來”的“巖石”從高空墜落,，有力地“砸碎大墻下款款的散步∕砸碎‘維也納別墅’那架小床∕砸碎死水河那個幽暗的夜晚……”詩人精心地選擇了瀑布所砸碎的對象,，如虛寫的“砸碎古陵墓前躁動不安的欲念∕砸碎重復(fù)了又重復(fù)的纏綿失望”，實寫的“砸碎沙地上那株深秋的蘋果樹∕砸碎曠野里那幅水彩畫”,。這些意象虛實相間,，蘊含深意，從中可窺見詩人內(nèi)心洶涌著的惆悵悲涼,。詩人借如白巖石般的瀑布否定了生活中種種無謂的苦悶彷徨,，以及幽暗躁動的欲念，精神空虛的奢靡繁華等令詩人鄙夷的現(xiàn)實情調(diào),。 第二節(jié)里詩人進一步強化情感,，敞開心靈向瀑布吶喊：“把我砸得粉碎粉碎吧”，執(zhí)著地渴求在肉體粉碎之后尋找精神的升華與重生,，“要去尋找那一片永恒的土壤”,。那片“土壤”將祛除現(xiàn)實人性中的一切狼藉與幽暗、猥瑣與墮落,，只有充滿激情與力量的自由暢悅,。詩人要像“強盜”一樣蠻橫霸道地去“占領(lǐng)”，即使“像這瀑布∕千年萬年被釘在∕懸崖上”,，也要充滿激情地追求自由高潔的生命真諦,。 詩人巧妙地以新穎的比喻并引入“砸”這一動詞作為詩眼來進行酣暢淋漓的抒情。同時,，在結(jié)構(gòu)上詩人別出心裁地將詩首的“砸下來”與詩尾的“懸崖上”進行豎排,，一字一行，產(chǎn)生了瀑布般一瀉千里氣勢恢宏的動態(tài)視覺效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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