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子才,，是順天人,。他家世代喜歡菊花，而馬子才尤其癡迷,。只要聽說哪里有好的菊花品種,，他必定會(huì)去購買，哪怕千里迢迢也不怕麻煩,。

有一天,，一位金陵的客人暫住在馬子才家，自稱他的表親有幾種菊花是北方?jīng)]有的,。馬子才聽了非常心動(dòng),，立刻整理行裝，跟著這位客人去了金陵,。

客人多方幫忙,，為他找到了兩株菊花苗，馬子才像寶貝一樣把它們包裹起來帶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馬子才遇到了一個(gè)少年，少年騎著驢,，后面跟著一輛油碧車,。

少年風(fēng)度翩翩，氣質(zhì)灑脫,。兩人漸漸接近,，開始交談。

少年自稱姓陶,，言談舉止文雅風(fēng)流,。他問馬子才從哪里來，馬子才如實(shí)相告,。

少年說：“菊花的品種沒有不好的,，關(guān)鍵在于怎么培育?！庇谑撬婉R子才談?wù)撈鸱N菊的方法,。

馬子才聽了非常高興，問少年要去哪里,。

少年回答說：“我的姐姐厭倦了金陵的生活,，想搬到河朔去住?！?/span>

馬子才說：“我雖然家里很窮,，但我的茅屋可以提供給他們住。如果不嫌棄簡陋,，就不用再找別的地方了,?！?/span>

陶少年走到車前，向姐姐稟告了這件事,。車?yán)锏娜讼崎_簾子說話,，原來是一位二十多歲、絕世美麗的女子,。

她對(duì)弟弟說：“房子不嫌低矮,，但院子一定要寬敞?！?/span>

馬子才答應(yīng)了,，于是他們一起回到了馬子才家。

馬子才家的南面有一片荒廢的園子,，只有三四間小房子,。陶少年很喜歡這里，就住了下來,。

他每天到北院去為馬子才種菊,。那些已經(jīng)枯萎的菊花，他把根拔出來重新栽種,，沒有不活的,。

馬子才家里很窮，陶少年每天都和馬子才一起吃飯,，但馬子才觀察少年家里好像從不生火做飯,。

馬子才的妻子呂氏也很喜歡陶少年的姐姐，不時(shí)地送些米面之類的東西去接濟(jì)他們,。

陶少年的姐姐小名叫黃英,，她很善于言談,，經(jīng)常到呂氏那里去,，一起做針線活。

有一天,，陶少年對(duì)馬子才說：“你家里本來就不太富裕,，我每天在這里白吃白喝，拖累朋友,，怎么可以長久呢?，F(xiàn)在我有個(gè)辦法，賣菊花也可以謀生,?！?/span>

馬子才一向性格耿直，聽了陶少年的話,，非常鄙視他,，說：“我以為你是風(fēng)流高雅的人,，應(yīng)該能夠安于清貧。現(xiàn)在你這樣說,，就是把陶淵明的東籬當(dāng)作市井,，太辱沒了菊花?！?/span>

陶少年笑著說：“靠自己的勞動(dòng)吃飯不算貪婪,，賣花為生也不算俗氣。人固然不能不擇手段地追求富貴,，但也用不著刻意地去追求貧困,。”

馬子才聽了無話可說,，陶少年起身告辭,。

從此以后，馬子才丟棄的殘枝劣種,，陶少年都收集起來拿走了,。他從此不再到馬子才家吃飯，馬子才去叫他,，才來一次,。

不久，菊花就要開了,，馬子才聽到陶少年家門前熱鬧得像集市一樣,。他覺得很奇怪，過去一看,，原來是有許多買花的人,，車來車往，絡(luò)繹不絕,。

那些菊花都是罕見的品種,，馬子才從來沒見過。他心里很討厭陶少年的貪婪,，想和他絕交,，但又恨他把好的菊花品種藏著不給人，于是就去敲他的門,，想責(zé)備他,。

陶少年出來，拉著馬子才的手,，把他拉進(jìn)屋,。

馬子才看到半畝荒蕪的庭院里，全是菊花的花畦，房子外面的土地也都種滿了菊花,。有些被拔掉的菊花,，都從別的枝條上折下好的補(bǔ)插上?；ㄆ枥锞`放的蓓蕾,，沒有一個(gè)不好看的。

馬子才仔細(xì)一看,，全是他以前拔掉扔掉的,。

陶少年進(jìn)屋，拿出酒菜,，在花畦旁邊擺好座位,，說：“我家實(shí)在是太窮了，無法再繼續(xù)守著清貧,，好在這幾天賺了點(diǎn)錢,，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頓?！?/span>

過了一會(huì)兒,，房里有人喊“三郎”，陶少年答應(yīng)著進(jìn)去了,。不一會(huì)兒,，他端出美味的菜肴，烹飪得很好,。

馬子才問他：“你姐姐為什么還不嫁人,？”

陶少年回答說：“時(shí)候還沒到?！?/span>

馬子才又問：“什么時(shí)候,？”

陶少年說：“四十三個(gè)月?！?/span>

馬子才又問：“這是什么意思,？”

陶少年只是笑笑，不說話,。喝完酒,，大家散去,。

第二天,，馬子才又去拜訪陶少年，看到新插的菊花已經(jīng)長了一尺多高,。他非常驚奇,，苦苦地向陶少年請(qǐng)教種菊的方法。

陶少年說：“這實(shí)在不是可以用語言傳授的。再說你又不想靠種菊謀生,，學(xué)這個(gè)有什么用呢,？”

又過了幾天，陶少年家門前冷清了一些,，他就用蒲草席子包著菊花,，裝了幾大車，他運(yùn)走了,。

過了一年,，春天快過一半的時(shí)候，他才又帶著南方的奇花異草回來,。

陶少年在城里擺了個(gè)攤位賣花,，十天就賣完了，然后又回來種菊,。

那些去年買花的人,，他們把花根留下來，可是第二年花根都變得很不好了,，于是又來向陶少年買,。

陶少年從此一天比一天富有。第一年增加了房子,，第二年蓋起了大房子,。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用向主人尋求幫助了,。

漸漸地,，原來種菊花的地方，都變成了走廊和房子,。陶少年又在墻外買了一塊地,，四周筑起圍墻，全部種上菊花,。

到了秋天,，他又運(yùn)著菊花走了，春天快過完的時(shí)候還不回來,。

馬子才的妻子病死了,。馬子才心里屬意黃英，就派人去暗示她,。黃英微微一笑,，好像答應(yīng)了，只是專門等著陶少年回來,。

過了一年多,，陶少年竟然還沒有回來,。

黃英讓仆人種菊花，就像陶少年在時(shí)一樣,。賺了錢以后,，又和商人合作，在村外買了二十頃肥沃的土地,，家業(yè)越來越興旺,。

忽然有一天，有個(gè)客人從廣東來,，帶來陶少年的信,。打開信一看，陶少年囑咐姐姐嫁給馬子才,。

看看寄信的日期,，正是馬子才妻子死的那天。馬子才回憶起當(dāng)年在園子里喝酒的時(shí)候,，到現(xiàn)在正好是四十三個(gè)月,。

馬子才覺得非常奇怪。他拿著信給黃英看,，問她聘禮要怎么下,。黃英推辭不要彩禮。

馬子才又因?yàn)樵瓉淼淖√幪喡?，就想兩人搬到南邊的大房子里去住,，自己就像入贅一樣。黃英不同意,。

馬子才選了個(gè)日子,，舉行迎娶的儀式。黃英嫁給馬子才后,，在兩家中間開了個(gè)門,，方便到南邊的房子去。她每天過去督促仆人做事,。

馬子才覺得靠妻子的財(cái)富生活很羞恥,，總是囑咐黃英把南北兩處的財(cái)產(chǎn)分開記賬，防止混淆,。但家里需要的東西,，黃英總是從南邊的房子里拿。

不到半年,，馬子才家里用的東西便全是從陶家拿過來的,。馬子才立刻派人把這些東西都送了回去，告誡不要再拿,。

但不到十天,，又混在一起了。這樣反復(fù)幾次,，馬子才覺得非常麻煩,。

黃英笑著說：“陳仲子也太辛苦了吧？”

馬子才很慚愧,，不再過問,，一切聽從黃英的安排。

黃英指揮工人,，準(zhǔn)備材料,，大興土木，馬子才也管不了,。過了幾個(gè)月,，房子連成一片，兩處房子合在了一起,，分不出界限了,。

黃英遵從馬子才的意思，關(guān)起門來不再種菊,，但家里使用的東西卻超過了世家大族,。

馬子才心里很不安，說：“我三十年來一直保持清高的品德,，卻被你連累?，F(xiàn)在我活在世上，卻靠妻子的裙帶關(guān)系過活,，真是一點(diǎn)大丈夫氣概也沒有,。人人都希望富有，我卻只希望貧窮,?！?/span>

黃英說：“我不是貪圖富貴，但如果不稍微富裕一些,，就會(huì)讓千百年后的人說,，像陶淵明那樣的貧賤骨頭，一百世也只能受窮,。我不過是為我們家的彭澤令擺脫這種嘲笑罷了,。窮人想變富很難，富人想變窮卻很容易,。床頭的金銀你隨便拿去揮霍,，我不會(huì)吝惜的?！?/span>

馬子才說：“花別人的錢,，畢竟很丑惡,。”

黃英說：“你不愿意富有,，我也不想貧窮,。沒辦法，只好讓你另住一處,。清白的自然清白,，混濁的自然混濁，各不妨礙吧,?！?/span>

于是她在園子里蓋了間茅草屋，選了幾個(gè)漂亮的丫鬟去侍候馬子才,。馬子才覺得這樣很好,。

然而過了幾天，他非常想念黃英,，去叫她,，她不肯來，沒辦法,，只好自己去找她,。隔一天去一次，成了習(xí)慣,。

黃英笑著說：“在東家吃飯,，在西家睡覺，清廉的人不應(yīng)該這樣吧,?！?/span>

馬子才也只好笑笑，無話可說,，于是又和黃英住在一起了,。

有一天，馬子才因?yàn)橛惺碌浇鹆耆?，正好趕上菊花盛開的季節(jié),。

他一大早路過花店，看到店里擺滿了菊花,，盆里的花朵很好看,，他很動(dòng)心，懷疑這些菊花是陶少年種的,。

過了一會(huì)兒,，店主出來了，果然是陶少年,。馬子才非常高興,，詳細(xì)地說了分別后的思念之情,，于是就住在少年那里。

馬子才邀請(qǐng)?zhí)丈倌昊丶?，陶少年說：“金陵是我的故鄉(xiāng),，我要在這里結(jié)婚。我積攢了一點(diǎn)錢,，麻煩你寄給我姐姐,。我年底會(huì)回去一趟,?！?/span>

馬子才不聽，苦苦地請(qǐng)求他回去,，并且說：“家里已經(jīng)很富裕了,，只要坐享其成就行了，不用再做買賣了,?！?/span>

他坐在花店里，讓仆人代替陶少年賣花,，壓低了價(jià)格,，幾天就賣完了。

他逼著陶少年收拾行李,，租了船,，一起往北走。

回到家里,，馬子才進(jìn)門一看,，姐姐已經(jīng)打掃好了房子。床,、被子,、褥子都準(zhǔn)備好了，好像預(yù)先知道弟弟要回來一樣,。

陶少年回到家后,，解開行李，督促仆人干活,，大修亭臺(tái)花園,，每天只是和馬子才一起下棋喝酒，不再結(jié)交別的客人,。

馬子才給他選了一門親事,，他推辭不愿意。姐姐派了兩個(gè)丫鬟侍候他的起居,，住了三四年,，生了一個(gè)女兒,。

陶少年平時(shí)喝酒一向很豪爽，但從沒見過他喝醉過,。馬子才有個(gè)朋友叫曾生,，酒量也很大。

有一天,，曾生正好路過馬子才家,，馬子才就讓他和陶少年比酒量。兩個(gè)人盡情地喝,，非常投緣,，從早到晚，每人喝了上百壺酒,。

曾生爛醉如泥,，睡在座位上。陶少年起身回屋,，出門時(shí)踩在菊花花畦上,，他像山一樣倒下去，脫掉衣服放在一邊,，立刻變成了一株菊花,，和人一樣高，開著十多朵花,，都比拳頭大,。

馬子才驚呆了，趕快告訴黃英,。

黃英急忙跑過去,，把那株菊花拔起來，放在地上,，說：“怎么醉成這樣,！”

她把衣服蓋在菊花上，拉著馬子才一起離開,，告誡他不要看,。

天亮后再去看，陶少年正躺在花畦邊睡覺,。馬子才這才明白,，姐姐和弟弟都是菊花精，他更加敬重和喜愛他們了,。

然而陶少年自從露出了真身之后,，喝酒更加放縱，經(jīng)常自己寫信邀請(qǐng)?jiān)退闪四嬷弧?/span>

到了百花的生日那天,，曾生來拜訪,，還帶了兩個(gè)仆人抬了一壇藥浸的白酒，約好一起喝完,。壇子里的酒快喝光的時(shí)候,，兩個(gè)人還不太醉。馬子才偷偷地又加了一瓶酒,，兩個(gè)人又把它喝光了,。

曾生喝醉了，已經(jīng)疲憊不堪,，仆人們把他背了回去,。

陶少年躺在地上，又變成了一株菊花,。馬子才見得多了,，也不吃驚,，照老辦法把菊花拔起來,，守在旁邊看著它變化。

過了很久,，菊花的葉子越來越憔悴,。馬子才非常害怕，這才告訴了黃英,。

黃英聽了大驚失色,，說：“你把我的弟弟害死了！”

她跑過去一看,，菊花的根已經(jīng)枯萎了,。她非常悲痛，掐下菊花的莖,，埋在花盆里,，拿到屋里，每天澆水,。

馬子才又后悔又難過,，非常怨恨曾生。過了幾天,，聽說曾生已經(jīng)醉死了,。

花盆里的花漸漸發(fā)芽，九月就開了花,，是短莖粉紅色的花朵,，聞起來有酒香，馬子才給它取名叫“醉陶”,，用酒澆它就會(huì)枝繁葉茂,。

后來,，陶少年的女兒長大了，嫁給了一個(gè)世家子弟,。黃英一直活到老,，再也沒有別的奇怪的事情發(fā)生。

作者說：“像青山白云一樣的人,，竟然因?yàn)樽砭贫?，世人都為他惋惜，但他自己未必不覺得痛快,。把這種花種在院子里,，就像見到了好朋友，面對(duì)著美人,，一定要好好地尋找這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