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用是洛陽人,，特別喜歡牡丹花,。

他聽說曹州的牡丹花在齊魯?shù)貐^(qū)是最有名的，他心里一直想去看看,。

正好有一次,，他因為別的事情去了曹州，就借了一個官員的花園住下來,。

當時才二月,，牡丹花還沒開，他就每天在花園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著牡丹花的芽苞,，盼著它們快點開花。他還寫了百首懷念牡丹的詩。

過了一段時間,，牡丹花漸漸含苞待放,，但他的盤纏快用完了。于是他當?shù)舸禾斓囊路?，繼續(xù)流連在這里,。

一天，他凌晨來到花叢中,，看到一個女郎和一個老婦人在那里,。他懷疑那是富貴人家的眷屬，就趕快回去了,。

晚上他又去,，又看到了她們，他從容地避開,，偷偷觀察她們,，女郎的打扮非常漂亮。

在眼花繚亂中,，他忽然轉(zhuǎn)念一想：這一定是仙女,，人世間哪有這樣的女子啊,！

他急忙又轉(zhuǎn)身去尋找她們,，越過假山，正好和老婦人相遇,。女郎正坐在石頭上,，看到他，互相都嚇了一跳,。

老婦人用身體遮住女郎,，呵斥道：“你這個狂妄的書生，想干什么,！”

常大用跪下說：“娘子一定是神仙,！”

老婦人斥責他說：“說這種妄言，應該把你捆起來送到縣令那里,！”

常大用非常害怕,。

女郎微笑著說：“走吧！”

常大用越過山就走了,。常大用回來,，不能挪步，心想女郎如果回去告訴父兄,，一定會有人來責罵他,。

他躺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后悔自己的魯莽。又暗自慶幸女郎好像并沒有生氣,，也許她不會再放在心上。一整夜,，他既后悔又害怕,，幾乎要生病了。

第二天已經(jīng)快到中午了,，他很高興沒有人來問罪,，心里漸漸平靜下來。但一回憶起女郎的音容笑貌,，又從害怕變?yōu)樗寄睢?/span>

就這樣三天,，他憔悴得快要死了。

他夜里點著蠟燭,，仆人已經(jīng)睡熟了,。

突然老婦人來了，拿著一個杯子,，說：“這是我家葛巾娘子親手調(diào)制的毒藥,，你趕快喝了吧！”

常大用聽了很害怕,，但他說：“我和娘子以前沒有怨恨,，怎么至于賜死呢？既然這是娘子親手調(diào)制的,，與其相思而死,，還不如喝藥而死呢！”于是拿起來喝光了,。

老婦人笑了,，接過杯子就走了。

常大用覺得藥氣又香又冷,，好像不是毒藥,。一會兒就覺得胸膛寬舒，頭腦清爽,，酣暢地睡去了,。

醒來后，紅日滿窗,。他試著起來,，病好像好了，心里更加相信她是仙女,。

只是沒有辦法接近她,，常大用只能在沒有人的時候，在女郎站過、坐過的地方,，虔誠地跪拜,，默默地禱告。

一天,，常大用走在路上,，忽然在一個樹林里，和女郎面對面地遇到了,。旁邊沒有別人,，常大用非常高興，跪在地上,。

女郎靠近,，拉他起來，他忽然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就用手握著女郎的手腕站了起來,。

女郎的皮膚又軟又膩，讓人骨頭都酥了,。他正想說什么,，老婦人忽然來了。

女郎讓他藏在石頭后面,，向南指著說：“晚上用花梯子越過墻,，有紅窗子的，就是我的住處,?！闭f完就匆匆走了。

常大用心神恍惚,，不知道女郎往哪兒走了,。

到了晚上，他搬梯子登上南墻,，就看到墻下已經(jīng)有一個梯子了,，他很高興地下來，果然看到有紅窗子,。屋里有敲棋子的聲音,，他站在那里不敢再往前走，只能又越過墻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他再過去，敲棋子的聲音還很繁雜,。他悄悄靠近偷看,，原來是女郎和一個穿白衣服的美人對面下棋,，老婦人也坐在那里，一個丫鬟在旁邊伺候,。

他又回來了,。他這樣一共去了三次，已經(jīng)敲了三更的鼓,。

常大用趴在梯子上,，聽到老婦人出來，說：“梯子,，誰放在這里的,？”喊丫鬟一起搬走了,。

常大用再登上墻,，想下來卻沒有梯子了，他很遺憾地回來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去,，梯子又已經(jīng)先放好了。幸好沒有人,，他進去,，看到女郎獨自坐著，好像在想什么,。

女郎看到他,，吃驚地站起來，斜站著含羞,。

常大用作揖說：“我原來以為自己福薄,，恐怕和天仙沒有緣分，沒想到也有今晚??！”于是親昵地抱住她。

女郎的腰很細,，能一把抓住,，呼吸如蘭，女郎撐著拒絕說：“怎么這么急??！”

常大用說：“好事多磨，遲了會被鬼妒忌的,?！?/span>

話還沒說完，遠遠聽到有人說話,。

女郎急忙說：“玉版妹妹來了,！你可以先藏在床底下,。”常大用聽從了,。

一會兒,，一個女子進來，笑著說：“打敗的將軍,，還能再談打仗嗎,？我已經(jīng)煮好了茶，敢邀請你玩?zhèn)€通宵,?！?/span>

女郎以困倦為由推辭。玉版堅決邀請,，女郎堅決坐著不動,。

玉版說：“這么戀戀不舍，難道藏著有男人在屋里嗎,？”強拉著她出門走了,。

常大用跪著走出來，非常遺憾,，于是搜尋枕頭被子,，希望找到她的物什。但屋里并沒有香盒,，只有床頭有一個水晶如意,，上面系著紫色的頭巾，芳香潔凈,，很可愛,。

他把如意放在懷里，越過墻回來了,。

他自己整理衣袖,，身上還有香味，傾慕更加深切,。但因為害怕再藏到床底下,，又生出了害怕受到懲罰的恐懼，不敢再去了,。他只是珍藏如意,，希望她能來尋找。

隔了一晚上,，女郎果然來了,，笑著說：“我原來以為你是君子，卻不知道你是強盜,?！?/span>

常大用說：“確實有這種事,。之所以偶爾不是君子，只是希望能如意罷了,?！?/span>

于是摟著她的身體，替她解開裙子的結(jié)子,。她的皮膚剛剛露出來,，熱氣芳香四散，依偎抱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呼吸和汗水,，沒有不芳香的。

常大用說：“我本來就覺得你是仙女,，現(xiàn)在更加確定不是虛妄的,。有幸承蒙你垂青，緣分在三生,。只恐怕杜蘭香下嫁,，終究會變成離恨,?！?/span>

女郎笑著說：“你考慮得太多了。我不過是一個為情所動的離魂女子罷了,。這件事應該謹慎保密,，恐怕好說壞說的嘴，捏造黑白,，你不能長翅膀,，我不能乘風，到時因為災禍而分離,，就比好聚好散更慘了,。”

常大用認為她說得對,，但始終懷疑她是仙女,，堅持問她的姓氏。

女郎說：“你既然認為我是仙女,，仙女何必傳姓名呢,。”

常大用又問：“老婦人是誰,？”

女郎說：“是桑姥,。我小時候受到她的露水覆蓋，所以和其她丫鬟們不一樣,?！?/span>

于是女郎起身,，要走，說：“我那地方耳目眾多,，不能久留,，有機會我還會來的?！?/span>

臨別,，女郎索要如意，說：“這不是我的東西,，是玉版留下的,。”

常大用問：“玉版是誰,？”

女郎說：“是我的堂妹,。”

常大用還了如意,，女郎便走了,。她走了以后，被子枕頭都染上了奇異的香味,。

從此女郎三兩天就來一次,。常大用被她迷住了，不想回家,。但口袋已經(jīng)空了,，就想賣馬。

女郎知道了,，說：“你因為我的緣故,，倒空口袋，質(zhì)押衣服,，情所不忍,。再賣掉代步的工具，一千多里地,，你怎么回去呢,？我有一些積蓄，可以幫你準備行裝,?！?/span>

常大用推辭說：“你的深情厚誼，我就算以死相報,，也不足以報答,。又怎么能貪婪卑鄙，用你的錢財,，我還怎么做人呢,！”

女郎堅持,，說：“姑且借給你?！?/span>

于是女郎拉著常大用的胳膊,，到一棵桑樹下，指著一塊石頭,，說：“轉(zhuǎn)一下,！”常大用聽從了。

女郎又拔下頭上的簪子,，在土上刺了幾十下,，又說：“扒開它?！背４笥糜致爮牧?。

這時出現(xiàn)了一個甕口。女郎伸手進去,，拿出將近五十兩銀子,。常大用拉住她的胳膊，讓她別拿了,，她不聽,，又拿出十多錠，常大用強行還給她一半,，然后才蓋上,。

一天晚上,，女郎對他說：“最近有一些流言,，不能讓它發(fā)展下去，必須要預先謀劃,?！?/span>

常大用吃驚地說：“怎么辦呢？我向來迂腐謹慎,，現(xiàn)在為了你的緣故,，魂不守舍，不能再自主了,。一切都聽你的,，刀鋸斧鉞，也不顧了,！”

女郎謀劃一起私奔,，讓常大用先回去，約定在洛陽見面,。

常大用收拾行李回鄉(xiāng),，打算先回去然后再接她,，等到了家，女郎的車正好也已經(jīng)到了門口,。

女郎上堂拜見家人,，四鄰都來祝賀，卻不知道她是偷著逃出來的,。

常大用心里害怕,，女郎卻很坦然，對他說：“且不說千里之外不是巡邏盤查能到達的地方,，即使被查到了,，我是世家女，卓王孫對司馬相如也沒有辦法,?！?/span>

常大用的弟弟常大器，十七歲,，女郎看著他說：“他有善良的根性,，前程比你還好?！?/span>

大器快要結(jié)婚了,，妻子忽然死了。

女郎說：“我的妹妹玉版,，你曾經(jīng)偷看過,，相貌還不錯，年齡也差不多,，和大器做夫妻可以稱得上好配偶,。”

常大用聽了笑了,，開玩笑地請她做媒,。

女郎說：“一定要得到她，也不是難事,?！?/span>

常大用高興地問：“有什么辦法？”

女郎說：“妹妹和我最要好,。兩匹馬拉輕車,，花些費用，請一個老婦人往返一趟罷了,?！?/span>

常大用怕以前的事情暴露，不敢聽從她的計謀。

女郎堅持說：“沒有妨礙,?！本兔钊藴蕚滠嚕缮＠讶チ?。

幾天后,，到了曹州?？拷镩T時,，桑姥提前下車，讓車夫在路旁等著,，她自己乘著夜色進了里門,。

過了很久，帶著玉版來了,，眾人上車就出發(fā)了,。黃昏就在車里過夜，五更又走,。

女郎計算時間,，讓常大器穿上盛裝在五十里外迎接，正好接到了玉版,。

常大用駕著車回來,。常家吹吹打打，點上花燭,，行禮成婚,。

從此兄弟都得到了美麗的妻子，而且家境也一天比一天富裕,。

一天,，有幾十個強盜突然闖入宅第。常大用知道有變故,，帶著全家登上了樓,。

強盜進來，包圍了樓,。

常大用俯身問道：“有仇嗎？”

強盜回答說：“沒有仇,。但有兩件事相求：一是聽說兩位夫人世間少有,，請賜給我們一見；二是五十八人,，各要五百金,。”

強盜們在樓下堆起柴草，打算用放火的辦法來威脅,。

常大用答應給他們錢,，強盜不滿意，想放火燒樓,，家里人都很害怕,。

女郎想和玉版下樓，家人阻止她們,，她們不聽,。

她們打扮得很漂亮下了樓，還沒下完三級臺階,，就聽到她們對強盜說：“我們姐妹都是仙女,，暫時來到塵世，還怕你們這些強盜,！本想賜給你們?nèi)f金,，只怕你們不敢接受?！?/span>

強盜們一起抬頭膜拜,，說“不敢”。

姐妹倆想退回去,，一個強盜說：“這是騙人的,！”

女郎聽到，轉(zhuǎn)身站著,，說：“你們想干什么,，就早動手，還不算晚,?！?/span>

強盜們互相看著，默默無言,。姐妹倆從容地上樓去了,。強盜們仰望不見人影，哄然散去,。

兩年后,，姐妹倆各生了一個兒子，這才漸漸地自己說起：“本姓魏,，母親封為曹國夫人,。”

常大用懷疑曹州沒有姓魏的世家,，而且大姓人家丟失了女兒,，怎么能一點也不問呢？他不敢深究，但心里很奇怪,。

于是他找了個借口又到了曹州,，入境打聽，果然世家中并沒有姓魏的,。

他仍然借住在原來的主人家,，忽然看到墻上有贈給曹國夫人的詩，他很奇怪,，就問主人,。

主人笑了，請他去看曹夫人,。到了那里,，原來曹國夫人是一棵牡丹花，高和屋檐一樣,。

常大用問為什么這樣稱呼,，原來這株杜丹是曹州第一，所以人們開玩笑封它為曹國夫人,。

常大用又問是什么品種,，主人說是“葛巾紫”。常大用心里更加害怕,，懷疑女郎是花妖,。

回家后，他不敢直接說,，只用那首贈給曹國夫人的詩來觀察女郎的反應,。

女郎皺著眉頭變了臉色，馬上喊玉版抱著孩子來,，對常大用說：“三年前,，我感激你思念我，所以來報答你?，F(xiàn)在你懷疑我,，我們怎么可以再聚在一起！”

于是女郎和玉版都把孩子扔向遠處,，孩子掉到地上就消失了,。

常大用正驚訝地看著，兩個女子都消失了,。他后悔遺憾不已,。

過了幾天，孩子掉下來的地方長出了兩棵牡丹,，一夜之間就長了一尺，當年就開了花，一紫一白,，花朵大如盤子,，比平常的葛巾、玉版的花瓣更加繁多細碎,。

幾年后,，長得枝繁葉茂，移植到別的地方,，又變異成別的品種,，常大用不能說出它們的名字。

從此常家的牡丹茂盛,，在洛陽沒有能與之相比的,。

作者說：“懷念專一，鬼神都能相通,，偏激的人也不能說沒有情義,。少府寂寞，拿花當作夫人,，何況真能說話,，何必極力追究它的根源呢？可惜常大用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