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少人問我：“何謂字好”,？答曰：“經(jīng)久耐看的字就好，越看越好看的字就更好,?！薄昂米挚床粎挘糜丫媒徊粫??！痹趺从帧澳涂础薄昂每础保看鹪唬骸坝形兜淖志秃每?，味濃的字就耐看,。”有“味”的字即謂之書法,，無“味”的字只是文字,。文字是傳意的，無須講究什么“味”,。然,，書法是藝術(shù)，必講究其“味”,，即“ 書味”,。這種“味”能使人“賞心”，這種“味”就是書法藝術(shù)的靈魂,。

（一）何謂書味

平素我們常說：“這道菜有味,、好吃！”甚至說：“津津有味,！”凡是吃的都講究“口味”,。平素我們也常講，“這篇文章寫得有味”,，“某某人說話真有味”,，“ 昨天我們在柳樹林玩得真有味”，甚至表揚或批評人也離不開這個“味” 字,，諸如,，“某某人懂味”，“ 某某人真不懂味”，如此等等,。

“味”,，能刺激人的感官神經(jīng)，使人產(chǎn)生賞心,、悅目,、愉快、興奮的感覺,，如甜味,、香味、意味之類的“味”,；或使人產(chǎn)生惡心,、刺眼、悲哀,、苦惱的感覺,，如苦味、臭味,、澀味等等,。

“吃”，離不開“味”,，飯菜要有味才好吃,；“玩”，離不開“味”,，有人打麻將打得津津有味,，甚至是廢寢忘餐；“穿”,，也講究“味”,，“ 某某人打扮得出味”，“ 某某人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沒一點女人味”。在人生當中,，似乎離不開“味”,，愛有愛的“味”，吻有吻的“味”,。在文化藝術(shù)中也離不開這個“味”,。

這個味，那個味,，到底何謂“味”,？舌頭能辨別的謂之“滋味”,，如酸,、甜,、苦、辣,、澀等,；鼻子能辨別的謂之“氣味”，如香,、臭味,；心靈能感悟得到的謂之“意味”，這種“味”難以用語言來表達,，所以人們常以滋味來比喻,，好的感悟用“甜”來比，不好的感悟用“苦”來比,，一些尷尬事用“酸”來比,。

書法藝術(shù)講究的“味”，既不是“甜”,，也不是“酸”,，而是一種“意味”，一種“情調(diào)”,，一種“趣味”,。也就是說，當你看到宣紙上的黑白世界,，能使你在精神上產(chǎn)生“愉悅”的感覺,，“亢奮”的心理，不但“悅目”,，而且“賞心”,，甚至無法用語言來直接表達這種“愉悅”的味，這種“興奮”的心,，只能用一些玄妙的比喻來表示這種感悟的贊嘆,。諸如，“龍飛鳳舞”,，“鐵畫銀鉤”,，“清風厲水”,“龍?zhí)扉T”，“虎臥鳳闕”,，“ 清風出袖”,，“明月為懷”，“游煙連云”等等,。這種贊美而且還往往是“書不盡意”,，給欣賞者留有充分的想象和聯(lián)想的空間。

一幅耐看的書作，總是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深深地吸引著欣賞者,，能刺激你的心靈，使你產(chǎn)生種種感悟,、種種聯(lián)想,、種種味道。這種種“味”,，就是書法藝術(shù)的“意境”,。關于“意境”這個詞，《辭?！方忉專骸拔乃囎髌分兴枥L的生活圖景和表現(xiàn)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種藝術(shù)境界,。能使讀者通過想象和聯(lián)想，如身入其境,，在思想感情上受到感染,。”一般哲學書上的解釋：“意境是主觀思維（意）對客觀存在（境）的反映,?！蔽以凇稌ㄅc人生》一書中說過：“意，是思想,；境,，是環(huán)境。意境,，就是心與物,、情與景的統(tǒng)一，就是藝術(shù)家思想,、情感,、審美情趣與自然景物的貫通交融?！睍ㄉ系摹耙饩场本褪切呐c手,、法與意、形與神的完美統(tǒng)一,，這種統(tǒng)一就產(chǎn)生出各式各樣的“味”,，諸如“意味”、“ 趣味”,、“ 情味”,、“風味”、“品味”,、“韻味”,、“雅味”等等,，也就是 一種“書味”。

我國著名美學家鄧以蟄先生提出：“無形自不能成字,，無意則不能成書,。”這句話既將書與字區(qū)別開來了,，又提出了書法藝術(shù)的靈魂就在于“意”,。關于這種“意”自古至今就有種種說法,，諸如什么“風神”,、“風韻”、“風骨”,、“氣韻”,、“ 神采”、“ 風采”,、“品味”等等,，都是指“意境”， 也就是書法作品的那個“味”,。

總而言之,，“意”是我國傳統(tǒng)美學中的一個核心，凡是詩,、書,、畫、文,、印無不以其“意” 為極詣,。有“意”則成書，有“意”書出“味”,。

（二）味在何處

“紅杏枝頭春意鬧”,，“ 云破月來花弄影”， 一“鬧” 一“弄”,，詩味全出,。這種言外之意、韻外之致的“意境”,，就是使你動情的“詩味”,。詩是有意境的畫，畫是有意境的詩,?？纯茨恰肚迕魃虾訄D》，楊柳輕柔,，水波蕩漾,；長橋臥波,，舸艦云集；駝馬如龍,，人群喧嚷,；商店如林，攤販雜陳,；轎抬貴婦,，馬擁高牙；珠璣列市,，滿目繁華,。完美的巨作，深沉而高妙,，妙不可言,。再看那齊白石的《荷影》，水面上一支荷,，水里面一荷影,，影旁邊一群蝌蚪，高興地戲弄著影,。生動有味,，趣味出奇。這就是畫中有詩,、畫外有意的“意境”,，就是中國畫才有的“畫味”。

線,，是構(gòu)成物體視覺形象的基本要素,，也是構(gòu)成書法藝術(shù)形式的唯一手段。但書法線決不是機械線,，而是感情線,，心跡線。不同的人,，或同一人在不同的情況下,，由于不同的心理，不同的情緒,，不同的生理,，不同的動作等等，導致產(chǎn)生了不同的線條,。這就是人的本質(zhì)力量（在一定心理狀態(tài)下）——產(chǎn)生其特定的運動（運筆動作）——決定特定的軌跡（書法線）——形成書法藝術(shù)作品（藝術(shù)就是感情）,。這就是書法家的喜怒哀樂的感情全部以肢體的運動而表達為可視的形象這一妙理。這也就是書法的線條富有生命,，有面貌,、有感情,，在流動、在飛舞,，吸引人,、打動人的妙理。這也就是書法線條表現(xiàn)出的“書味”,。

有線方成形,，有形方為字。這字的結(jié)體,，是一個方塊的空間,，周圍是一個無形的周邊界限。在這個方寸之內(nèi),，有著縱橫馳騁的自由天地,。一個字就可以造就多種形態(tài),，造就一個“有意味的形式”,，諸如古樸、典雅,、活潑,、奔放、莊重,、生動,、天真等等。這些個形態(tài)又都力求表現(xiàn)出和諧,、均衡,、虛實、節(jié)奏,、韻律,、呼應、參差,、變化等形式美的特征,，這種漢字的形體是妙趣橫生，如同人一般,，高矮,、胖瘦、健壯,、結(jié)實,、苗條、清秀,、優(yōu)雅文靜,、豪放大方,、神采奕奕、風度翩翩,。人自覺不自覺地以自己悟得的“萬物”“ 諸身” 之形創(chuàng)造著書法,，創(chuàng)造著妙不可言的“書味”。這也可能就是漢字能成為欣賞藝術(shù)的一種根源吧,。

書法的“味”更能從生情定勢的布局之中體現(xiàn)出來,。精美出于毫端，妙趣在于布白,。線條美是單相之美,，字體美是個體之美，而章法美是整體之美,，這種美主要表現(xiàn)在：聯(lián)絡有序,、相承起伏、映帶呼應,、韻律節(jié)奏,、參差變化、違而不犯,、和而不同,，顯示出一種音樂美，猶如一曲交響曲,，越聽越動聽,，余音在耳，回味無窮,。

一幅好的書法作品,，其“書味” 還表現(xiàn)在墨色和書寫的內(nèi)容上。蘇軾在《論書》中說：“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成書也,?！毖谒馍谀?，水墨得當,，血肉相生。書法本于筆,，成于墨,，潤而妍,，渴而險，凝重而沉穩(wěn),，清雅而淡遠,，奇情壯彩，筆墨調(diào)合,，骨力遒雄,，神氣十足，天趣盎然,。悅目,、賞心、動情,。無色而有圖畫的燦爛,，無聲而有音樂的和諧，引人欣賞,，心曠神怡,。這就是“墨韻” 帶來的“書味”。

漢字是書法的載體,，當然書法就離不開漢字,，否則不成其書。集點成畫,，集畫成字，集字成篇,。篇,，是文、是詩,，故書法藝術(shù)是不可能離開詩文的,，而且還常常是詩書印連在一起，構(gòu)成中華傳統(tǒng)文化藝術(shù)獨有的特色,，這其中蘊含著哲理玄機,，其哲理亦儒亦釋亦道，卻也非儒非釋非道,，意切而深奧,，境實而遠達，交映生輝,，妙不可言,。如《蘭亭集序》，書美,，生動的點畫,，清秀的字體,，優(yōu)雅的篇章，引人入勝的風味,，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文也美，寫景如畫,，畫中寓情,，情中寓理，意味深長,，耐人尋味,。流傳于世的名碑名帖無不都是字美文也美。

書法“味”不論表現(xiàn)在線條,、在結(jié)體,、在章法，還是在墨色,、在書寫的內(nèi)容,，歸根結(jié)底都來自于一個“情“。白居易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羅丹說：“藝術(shù)就是感情,?！睍ň褪且詴鴮憹h字來表達書者感情的藝術(shù)，情于毫端,，情于點畫,。喜則字舒，怒則字險,，哀則字斂,，樂則字麗。表情美既然是感情之美的外貌,，因而她不僅因人而異,，而且因境而異。避“五乖”,，就“五合“ 把握時機,，乘興而書，書必出“味”,。

（三）何能出味

一幅書法作品,，其中有看得見的東西，筆畫、墨色,、字形,、詩句等，這是“軀體”,；還有看不見的東西,，感情、風神,、韻律等,，這是“靈魂”。書法出“味”,，往往就出在這“靈魂”上,，故此只能靠細細品味，才可感悟得到,。要使書法打動人心,，使觀賞者產(chǎn)生思想共鳴，則作者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字內(nèi)功夫,，二是字外功夫。

字內(nèi)功夫,，即筆墨功夫,。就是指駕駛筆墨的本領、能力,、造詣,。首先是筆的運用，提,、按,、使、轉(zhuǎn),，抑、揚,、頓,、挫，中,、側(cè),、逆、順,，方,、圓、藏、露等等,，達到駕御自然,，隨心所欲，一種“必然” 程度,。其次是“脫化生新”,，在精心臨摹古人法帖的基礎上，得形得神之后,，不斷溶入自己的個性之“味”,。第三是文字功夫，要熟練掌握漢字的八個筆畫及其變化,，漢字的結(jié)構(gòu)及其變化,，尤其是草書符號及其變化。還要具有 “六書” 漢字知識,。因書法是依托于文字,，當文字出現(xiàn)錯誤，即使不是“佛頭澆糞”,， 也是“白璧有瑕”,。如果是“人云亦雲(yún)”，“ 后”“ 後” 不分,，就會貽人口實,。最后，還要熟練布白安排,，用墨技巧,，俗話說“熟能生巧”，只有有技巧,，才能出“味道”,。要使書法出“味道”，那就必須下功夫,。堅持不懈,，刻苦臨池，突破高原,，不斷進取,。“多看自知,，多作自好”,， “跬步不休，跛鱉千里”,。只要下功夫,，定會出“味道”,。

我曾寫過一幅論書聯(lián)：“字所精良應在書中法度；書之妙趣當于字外功夫,?！弊趾茫诜?、在手,；出味，在意,、在情,。書法要有“味”，必須有學識修養(yǎng),，有字外功夫,。

書法家首先應是學問家。古代的王羲之,、顏真卿也好,，近代的吳昌碩、于佑任也好,，當代的啟功,、沙孟海、歐陽中石也好,，都是學識深厚,，修養(yǎng)頗高，獨樹一幟的大學問家,。書品人品,，人所共仰。

一是要有文化素養(yǎng),。書法是系統(tǒng)的書法,，是一門綜合的藝術(shù)。涉及到史學,、哲學,、文學、美學等,。我曾在《書法與人生》一書中就論述過有關知識,，如“書法對立統(tǒng)一說”、“ 書法心理學淺析”,、“ 書法系統(tǒng)淺論”，書法與氣功,、書法與音樂,、書法與人生等等,。故此要借鑒古法，借鑒自然,，借鑒姊妹藝術(shù),，掌握書法技理，以我性情,，我書我書,，書出“書味”。

二要有學識修養(yǎng),。古今書法家尚來重視字外功夫,，宋·陸游說：“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睂W書亦然，明·董其昌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nèi)營,?！鼻濉钍鼐凑f：“學富，胸羅萬有,，書卷之氣,，自然溢于行間?！币驗闀ㄗ髌肥菚覝Y博的知識,，高深的修養(yǎng)，嫻熟的技法的結(jié)晶,。沒有一定的學識修養(yǎng),，是無法創(chuàng)作出上乘之作的。學識深,，意氣平和,；學識高，胸懷豁達,；學識廣,，聯(lián)想豐富。歷史上卓有成就的書家,，都是學識豐富深廣的文人,、學問家。識廣方能才高,，才高方能創(chuàng)作出“書味”

三是要有藝術(shù)素養(yǎng),。書法是一種精神產(chǎn)品,，一個人如果沒有幾個藝術(shù)細胞要創(chuàng)作出藝術(shù)產(chǎn)品是不可能的。這種藝術(shù)素養(yǎng),，有先天因素,，更主要的是后天的努力，不是讀了一兩本“美學”就可以學到的,?！坝^千劍而后識器，操千曲而后知音”,，藝術(shù)素養(yǎng)是要從長期的學習和實踐中逐漸培育出來的,。

四是要有品德素養(yǎng)。善是美的內(nèi)容,，美是善的表現(xiàn)形式,，這種“美善統(tǒng)一” 是我國傳統(tǒng)哲學中的基本觀點。人的道德品性與書法作品的風格及其價值是切切相關的,?！痢恋淖郑幪庝h芒畢露,，表現(xiàn)出他的“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的品性,。周恩來的字,，處處藏鋒不露，與他的清風明月,、真誠忠義的高貴品性一脈相承,。從價值觀念上講，品德高尚的人的書法作品價值就高,。諸如,，立身清廉的王羲之，風毅雄特的顏魯公,，秉性剛強的柳公權(quán),，愛國名將岳飛等，都是人品高尚,，為后人所崇的書法大家,，他們的墨跡也都是永垂千古，成為無價之寶,。相反,，蔡京、汪精衛(wèi),、秦檜,、胡長清之類的字也不錯,，并名噪一時，但因他們品德惡劣,，故字與人同臭，無一字傳世,。這正如古人說的：“書品即人品,。”這是其一,。其二,，中國傳統(tǒng)道德觀是“和為貴”，而書法藝術(shù)不論是筆法,、字法,、章法、墨法都是要達到“和而不同” 的有機統(tǒng)一,，以表達人們的美感,。書法是體現(xiàn)人們心靈美的特殊造型藝術(shù)，書家的道德修養(yǎng)越深,，則書法藝術(shù)境界越高,，書法必然越有“味”。明·項穆說：“學術(shù)經(jīng)論,，皆由心起,，其心不正，所動悉邪,?！蓖蹶耪f：“立品之人，筆墨自有一種正大光明之概,?！笨傊瑫ㄊ侵袊乃囆g(shù),，只能有“書味”,，不可有“洋味”；書法是高雅的藝術(shù),，只能有“雅味”,，不可有“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