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自古為江南文脈的熾盛之地,，歲暮除夕，更顯其歷史底蘊(yùn)深厚,。自南宋范成大《吳郡志》詳載蘇州除夕風(fēng)俗,，至明清文人墨客以詩寄情，除夕不僅是一年之終,，更是文化之聚,。蘇州人于除夕之際，或祭祖祈福,，或圍爐守歲,，或賞梅賦詩，或探古訪幽,，以獨(dú)特的風(fēng)俗與雅趣,，展現(xiàn)了古城溫情與文人情懷。

       南宋范成大所著《吳郡志》中,，詳載蘇州除夕風(fēng)俗,，盡顯古城文化底蘊(yùn)的深厚。

       是夜,，歲節(jié)祭饗，畢則爆竹聲聲,，響徹云霄,，既驅(qū)舊歲之邪祟，又迎新春之喜氣,。焚蒼術(shù)與辟瘟丹,，香氣氤氳，保家宅之安康,，防疫病之侵?jǐn)_,。家人圍爐，酌分歲酒，笑語盈盈,，其樂融融,。桌上膠牙餳甜，守歲盤豐,，美食佳肴,，琳瑯滿目，寓意歲歲平安,，年年有余,。

       夜分之時(shí)，再祭瘟神,，以求四方之安寧,，易門神以護(hù)家宅，桃符高掛,，驅(qū)邪避兇,，自夜至明，光明璀璨,。更有持杖擊灰積之俗,，謂之打灰堆，祝詞聲聲,，寓愿歲歲平安,，此乃彭蠡廟中如愿故事之遺風(fēng)，于吳中獨(dú)傳,。

       其中提到的打灰堆,，范成大有詩作記，“除夜將闌曉星爛,，糞掃堆頭打如愿”,。棒擊之時(shí)，灰塵四起,，眾人毫不介意弄臟新衣,。值此之際，老者多會(huì)虔誠許愿,，且愿望頗豐,。諸如祈愿家人福壽雙全、財(cái)源滾滾,，更有很具體的愿,，如盼空舟出海，滿載而歸,；望母牛繁衍,，小牛茁壯；祈母雞勤產(chǎn)，孵卵哺雛……

       如此有趣的風(fēng)俗還有“賣癡呆”,，范成大也有詩作記,，“小兒呼叫走長街，云有癡呆召人買”,。

       元高德基《平江記事》中也有記載“吳人自相呼為呆子,，又謂之蘇州呆。每歲除夕,，羣兒繞街呼叫,，云賣癡呆：千貫賣汝癡，萬貫賣汝呆,。見賣盡多送,，要賒隨我來……”

       在蘇州，除夕總是洋溢著別樣的文化韻味,，尤其是文人墨客間的守歲雅集,，更是將這份節(jié)日的溫情與文化的意韻交織得淋漓盡致。明朝時(shí)期,，兩位文學(xué)大家的除夕守歲故事,，便是對此最好的詮釋。

       高啟《除夕客中與家兄守歲》云：

卻憐今夕酒,，還與弟兄同,。

       詩一落筆即勾勒出一幅孤寂而清冷的畫面，與家兄共度除夕,，爐火旁守夜,，燭光中待春，字里行間流露出對時(shí)光流逝的無奈與對親情的深深眷戀,?！坝泻弈艽呃希瑹o文解送窮”,，表達(dá)了詩人對歲月無情、才情未展的淡淡哀愁,，而“卻憐今夕酒,，還與弟兄同”則又將這份哀愁化為與親人共飲的溫馨，展現(xiàn)了文人情感世界的細(xì)膩與豐富。

       而袁宏道與王百穀（gǔ）等人在縣衙的除夕守歲,，則是另一番景象,。萬歷二十四年，在蘇州擔(dān)任吳縣縣令的袁宏道已辭官,，因繼任人尚未到來,，故仍居縣衙。這年除夕,，王百穀,、皇甫仲璋、方子公以及曹以新陪同袁宏道守歲,。

       袁宏道在《錦帆集》中記錄了與王百穀等人在衙齋共度除夕的情景：

江湖新管領(lǐng),，一徑白云多。

       在那個(gè)除夕之夜,，他們雖身處官衙,，卻無半點(diǎn)官場的拘謹(jǐn)與造作，而是以一種超脫世俗的心態(tài),，享受著友情與文化的滋養(yǎng),。“官能客脫網(wǎng),，客喜不張羅”,，描繪了彼此之間無需繁文縟節(jié)，自然和諧相處的氛圍,。

      蘇州古代除夕的文人守歲,，不僅僅是時(shí)間的守候，更是心靈的交流與文化的傳承,。高啟與家兄的溫情脈脈,，袁宏道與王百穀等人的雅集共歡，讓后人得以窺見那個(gè)時(shí)代文人的精神風(fēng)貌與情感世界,，感受那份跨越千年的文化溫度,。

       范成大晚年退居石湖。因素愛梅花,，曾于石湖玉雪坡廣植梅樹數(shù)百株,，及至構(gòu)筑范村,，初衷未改，猶以村中三之一之地植梅,，其對梅花之摯愛,，可見一斑。

       范村梅花爭艷,，雅士云集,，吟詠酬唱之聲不絕于耳。正因范公之梅,，引來當(dāng)時(shí)詞壇名家姜夔,，姜夔感而賦《暗香》、《疏影》二詞,，此二作后世譽(yù)為姜詞之瑰寶,，名揚(yáng)四海。詞成之日,，范成大命家姬小紅吟唱,，小紅之聲，深得姜夔之心,。

       姜夔寓居范村,，歷時(shí)彌月，二人以梅為友,，詩酒為伴,，吟詩作對，賞花品曲,，風(fēng)流儒雅,，快意人生。

       及至姜夔辭別范公,，歸返湖州苕溪,，恰逢除夕佳節(jié)，范成大以小紅相贈(zèng),。是夜,，大雪紛飛，姜夔攜美人而歸,，心緒歡暢,。小舟穿梭于蘇州水道，途經(jīng)垂虹橋,，觸景生情,，援筆立就小詩《過垂虹》：

回首煙波十四橋,。

       此事載于陸友仁《硯北雜志》，小詩亦博得眾口交譽(yù),，成就了一段歷史佳話。

       才名遠(yuǎn)播,、被譽(yù)為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寅,，除夕是如何度過的？我們可以從其《除夕口占》一詩中,，略窺一斑：

竹堂寺里看梅花,。

       “柴米油鹽醬醋茶，般般都在別人家”,，此句勾勒出唐寅困頓的生活狀態(tài),，他在另一首《除夕》詩中，詳細(xì)描寫了他的落魄之境,。當(dāng)時(shí),，手足析箸，伉儷亦離,，值此歲末之際,，除夕之日，他發(fā)髻蓬松,，室中煮水而煙霧繚繞,，所幸尚有薄酒一壺，寒魚一條,，且詩篇之末,，猶懷希冀于來年。

       雖潦倒,，但仍不失心中所愿,，唐寅選擇到竹堂寺去看梅花，此舉既顯其自嘲生涯之困厄,，亦彰其胸襟豁達(dá)不羈,。

       這首詩雖述一寒士除夕的無奈與閑適，但也展現(xiàn)了蘇州文人墨客在節(jié)日里獨(dú)特的文化追求和精神寄托,。

        “竹堂寺里看梅花”,，一語道破蘇州人除夕賞梅的舊俗，沈周亦有《竹堂寺探梅圖》之作,。除夕之時(shí),，吳人常游園林,、探古剎、或步山野以賞梅,，此既為對自然之美的欣賞,，也是對新年美好生活的祈愿。竹堂寺作為蘇州的一處名勝,，更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賞梅之余，亦可吟詩作對,，以抒胸臆,。

       如果說唐寅除夕之日，確乎有幾分落魄之態(tài),，則明代王锜《寓圃雜記》中所載《元敬乞米詩》一事,，可謂與之相映成趣，堪為比肩,。

       元敬自幼好讀書愛鉆研,，一定要把書中的內(nèi)容理解透徹，且樂與耆宿交游,。雖屢試科舉不第,，然其胸懷坦蕩，視之淡然,。于文辭之道,，與楊君謙、祝希哲并駕齊驅(qū),，聲名遠(yuǎn)播,。及至而立之年，所作筆記,、志書等各類文稿,，已積數(shù)十卷之巨。

       聞?dòng)泄沤癞愂缕媛勚?，或涉斯人,，必亟往探之，必求其?shí)而后返,；或未得其詳,，則流連忘返，一連數(shù)日都不愿離開,，他對古代的事物喜愛到了這種程度,。

       元敬性喜急人之困，尤好客,，每有賓客至,，他愿意把家中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招待,，沒東西了，他就會(huì)把衣服拿去典當(dāng),，因此經(jīng)常陷入貧困之地,。

歲末除夕，家無擔(dān)石之儲(chǔ),，于是賦詩寄舊友朱堯民,，詩云：

免教人笑灶無煙,。

       詩講的是,，歲末之際，家中卻冷冷清清,，困頓的生活只剩下舊日的殘羹冷炙,。若你肯從太倉中分我一斗米，便能免去別人嘲笑我家灶臺(tái)無煙火的窘境,。朱堯民為過新年儲(chǔ)備了一千文錢,，于是分出了一半送給元敬，朱堯民也是個(gè)樂善好施的人,。

       元敬的好學(xué),、坦蕩、慷慨與安貧樂道,，讓我們看到了一個(gè)文人的精神境界,；朱堯民的樂善好施、重情重義,，則體現(xiàn)了一個(gè)朋友的高尚品格,。這則記事，字里行間洋溢著人性的光輝,，讀來不僅讓人心生敬佩,，更在心頭縈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情。

       一年將盡,，吳中的才子們總愛以詩寄情,，抒發(fā)心中所感。文徵明七十七歲作《除夕》詩,。詩中,，他細(xì)膩地描繪了時(shí)光匆匆的無奈與哀愁，“酒闌燈燼夜茫然,，撫事追思十載前” ,，酒盡燈殘之夜,，心中茫然無措，撫今追昔,，恍若十載光陰轉(zhuǎn)瞬即逝,。歲月不饒人，他亦不禁為自身的衰老而喟嘆,，“坐上漸看同輩少”,。然而，當(dāng)目光轉(zhuǎn)向那些年輕的后輩時(shí),，他的心中又充滿了希望與期許,，“眼中殊覺后生賢”。他悠然自得,，對自然與生命有了更深的感悟,，以衰老之軀，展現(xiàn)堅(jiān)韌之志,，“皮骨已空心力盡,，還將衰鬢待新年”。

       五年之后,，八十二歲的文徵明再度迎來除夕,，他提筆寫下《辛亥除夕守歲》。詩中,，時(shí)光流逝與人生老去的感慨依舊,，但更多的是對后輩的殷切期望與對生命意義的深刻思考，“不愁老大無同輩”“得歲笑看新舊歷”,。不畏年華老去,，無懼同輩凋零，他笑對人生,，新舊歷法更迭,，皆是歲月贈(zèng)予的禮物。他的心態(tài)平和而豁達(dá),，盡顯大家風(fēng)范,。

主要參考文獻(xiàn)：

1.（南宋）范成大：《吳郡志》,，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

2.（南宋）范成大：《范石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明）文徵明：《文徵明集》，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13

4.（明）袁宏道：《袁宏道集箋?！罚虾９偶霭嫔?，2018

5.（明）王锜 于慎行; 《寓圃雜記·谷山筆麈》,，中華書局，1984

原創(chuàng):潘慕白

蘇州園林研究所公眾號(h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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