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提琴購于我名聲狼藉的年月,即1956年,。那時我在沌口小學(xué)教書,。因去報考美術(shù)學(xué)院,,觸犯了上級一位科員,受到打擊,,一時情緒低落,郁悶難解,,畫也畫不下去了。我本來節(jié)衣縮食日子過得很艱難,,卻一咬牙,拋去兩個月的工資(月薪21元)買回一把小提琴,。一來為了解憂,,二來也有所愛好,,想學(xué)點兒技藝。于是,,“黃連樹下彈琴——苦中作樂”,。 但琴是個響物,勢必影響他人,。豈不是損人利己,,那還了得。我又買回弱音器置于琴上,,拉時細聲細氣,,像蚊子哼哼,。還是被神經(jīng)衰弱者聽到,斥為無所用心,,閑極無聊,。無奈,只得于深夜到江灘上去拉,??墒且廊挥腥寺劦谩R粚W(xué)生暗地對我講,,有人說我半夜三更到江邊拉琴,像個孤魂野鬼,,神經(jīng)病,。后來,我才明白,,他們并不是討厭琴聲,,是說我這個人與眾不同,有毛病,。一時畫畫,,一時拉琴,還寫什么詩呀歌的,,滿腦子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白?!钡湫?。又惹是生非了,,悔不該買琴,。無話可說,,只得將琴鎖入琴箱。束之高閣吧,,又無高閣可束,,便束之床下,。自此,它沉默,,我亦寡言。 兩年后,,我調(diào)到縣文化館工作。心想,,這下子可以伸頭了,。誰知,,連床鋪還沒有安頓,,就要我到“畝產(chǎn)萬斤”的豐產(chǎn)片去蹲點,。勞動、宣傳,、摸情況,、寫材料,沒日沒夜,,哪還有時間顧它。沒多久,,又調(diào)縣一中教美術(shù)和音樂,。教音樂大概可以拉琴吧,否,。大躍進年代,,一中的學(xué)生是主要勞動力,正課也無法保證上課,,音樂美術(shù)課乃副課,得乖乖地靠邊站,。我在一中又不討領(lǐng)導(dǎo)喜歡,,以體力勞動懲之,。于是就成了一名壯勞力。實踐大躍進的口號“大雨小干,,小雨大干,,白天黑夜照樣干”。漫說無時間拉琴,,,縱有,又誰敢不識時務(wù),,再來它一番“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充當(dāng)“白旗”呢。 又是兩年沉默,,我的琴再次跟我回到文化館。怎么也抑制不住了,,我把它解放出來,,讓它清清嗓子。然而,,得意忘形,,沒考慮到這玩意兒姓“洋”,縣文化館是面向農(nóng)村服務(wù),,胡琴不拉,土的不愛,,為什么偏愛洋的,。地區(qū)的一位文化官員在文藝會演時強調(diào)說:文藝活動開展到田間地頭,有個扁擔(dān)敲敲就行了,,搞什么洋樂器伴奏,。他連我們在群眾文藝匯演時,用民族樂器揚琴伴奏,,也有意見——揚琴不是也有“洋琴”之嫌嗎,。我的天!拉小提琴是大有“崇洋媚外”的傾向了,。君不見學(xué)小提琴專業(yè)的同事劉國華已改彈琵琶了嗎,?可憐我的琴,還是乖乖地躺到我的床底下去獨守寂寞吧,,從今以后,,別再拋頭露面了。 想不到的是,,卻來了知音,。縣劇團一名名叫蕭詩亮的青年找到我,,苦苦要求我把琴借給他,。看著他與我當(dāng)年買琴時差不多的年紀和窮困家境,我能體諒他的心情,。尋思這琴跟著我也太受委屈了,,就答應(yīng)了他。過了很久,,他又找到我,,要以五元錢將琴賣給他。他出手好大方呀,,當(dāng)時買個小提琴的琴弓也得七元錢——不如送個人情,,讓它另立門戶。從此,,我就再也沒有看見我的小提琴了,。不過,還是留下了我與它相伴的照片,。但人們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不是在演奏,只不過裝模作樣攝個影兒,,留個紀念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