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在經(jīng)歷過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之后,，在明末清初就已經(jīng)開始有了啟蒙思潮。至少到了康熙年間,，就有了目標明確的啟蒙運動,。

那么什么叫啟蒙？用白話說,，就是讓人們知道自己是個人,，這就叫啟蒙。那么啟蒙運動之前,，人們不知道自己是人嗎,？其實是不一定知道的。在沒有啟蒙的時代,，人的概念很模糊,。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會出現(xiàn)張三是個人,，巡撫是個人,，張三加巡撫就等于一條狗和一個人。但巡撫和皇帝在一起,，又是一條狗和一尊神,。讓張三知道自己和巡撫乃至皇帝都是人格平等的人，這就叫啟蒙,。

在文藝復興時,，歐洲覺醒了人文主義，強調了人的價值。就比如說挖運河不是隋煬帝的功勞,，是一個個勞工用命拼出來的,。在這個過程中，隋煬帝的暴政不但無功,，而且還有罪,。宗教改革之后，歐洲人權威被打倒了,，人人平等的概念逐漸被人們接受,。

于是歐洲人就明白了，皇帝集權是世間大害,。于是在康熙末年,，法國思想家伏爾泰就旗幟鮮明地抨擊君主制和天主教會，強調公民自由的權力,。伏爾泰是標準中產(chǎn)階級家庭出身,，其母還是貴族,，但他就是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成為了啟蒙的先驅。這種人放在某個時期的某個國家,，一定會被該國的奴才罵成臭公知,，一定是收了英國的錢。他不跪法國主子,，一定是外面有了新的主子,。

伏爾泰有句名言：“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誓死捍衛(wèi)你發(fā)言的權利,?！边@都三百多年過去了，還有很多地方的人不懂這個道理,。

伏爾泰討厭歐洲一切高高在上的君主和教主,，怒斥他們維系自己權威的方式總是靠個人崇拜。他欣賞中國的孔子,，他認為孔子沒有搞狂熱宗教和個人崇拜,，而是用道理說服他人，這就叫理性,。伏爾泰的啟蒙作用,，被雨果稱為：“伏爾泰的名字所代表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整整一個時代,。”

到了乾隆年間,，法國的“孟子”孟德斯鳩通過《論法的精神》一書提出，國家的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應該分屬三個地位平等的部門，而不能掌握在一人之手,。這條邪路大家都知道,，可能理解得又沒那么清楚。我簡單解釋一下,。

都知道要法治不要人制,，這點已經(jīng)算是啟蒙的功勞了。但是,，國人往往不懂法治和法制的區(qū)別,。所謂法治，指的是依法治國,，法處于最高一級,，任何人都要在法之下。而所謂法制,，指的是統(tǒng)治者用法去管束被統(tǒng)治者,，王在法上，其余都在法下,。

舉個例子說,，商鞅變法，就是商鞅和秦孝公一商量,，就出臺一部法律,，然后秦人無條件服從。這樣的話,，他就算規(guī)定收呼吸稅,，秦人也無法反抗。

所以呢,，立法者不能行政,，行政者不能立法。否則的話,，皇上的每道圣旨都是法,，那就可以下旨提高自己的權力，君主就會無限權威,。比如明太祖下旨廢除丞相,，那君權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假設明太祖不能立法,，那他就不能這么任性,，可能明朝還能好點,。

立法者也不能司法，司法者也不能立法,。道理也很簡單,，包拯審案子的時候，如果參照法律來審,，那么法律面前還有可能人人平等,。假設他可以立法再執(zhí)法，那他可以根據(jù)被告的不同采用不同的法律,，那就無公平可言,。

同樣，行政者不能司法,，司法者也不能行政,。這就好比裁判員不能當運動員，運動員也不能當裁判員,。行政者司法,，只會判自己都對，反對自己的都錯,?；实鄣男袨槿绻械谌揭婪ㄅ卸▽﹀e，那么行政還能良性發(fā)展,。如果皇帝自己判斷自己做得對不對,，那么皇帝就永遠不會有錯,，錯的都是別人,。崇禎皇帝上吊前還念叨著都是大臣的錯，那他不上吊誰上吊,？

只要三權分開,，就會形成制約，避免出現(xiàn)大獨裁者,。當行政受到立法機構監(jiān)督,，以及可以被司法機構審判的時候，有行政權的就沒法太任性,。

那要在人人平等的前提下保障這三權不站在人民對立面,，就要用讓擁有立法權的國會與擁有行政權的政府由人民選舉產(chǎn)生。這一理論基礎,，就來自于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在這本書中，盧梭系統(tǒng)闡述了主權在民的思想,，這也成為了現(xiàn)代民主制的基石,。

盧梭認為人和人之間是有契約關系的，倘若成為統(tǒng)治者的那個人違反了契約，站在了公民的對立面,，那么公民就有權讓他滾蛋,，甚至可以用暴力手段。在這一點上,，盧梭跟兩千多年前孟子強調的“誅一夫”理論是一致的,。只不過在兩千多年前，王的存在還是固定模式,，但儒家認為王的權力和責任是統(tǒng)一的,，王只要權力不負責任就該被推翻掉。所以湯武革命不算弒君,，就是誅殺一夫,。

那我們總結一下，歐洲啟蒙運動的先賢很多,，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以上三位,。伏爾泰給啟蒙運動奠定了思想基礎，孟德斯鳩確立了政府分權原則,，盧梭強調了主權在民,，這三位啟蒙先賢是遞進式啟蒙，這才有了歐洲君主們的謝幕,。他們要么上斷頭臺,，要么把手上的權力還給人民。也因此,，近代以來歐洲的發(fā)展如同開了掛一般,，思想、文化,、科學,、技術、醫(yī)學都發(fā)生了質的飛躍,。即便是到了今天,，那些愚蠢無知的人無論多討厭西方，也是在享受著西方帶來的文明與技術的前提下罵西方,。

那我們不禁要問,，啟蒙運動為什么不能發(fā)生在強大的奧斯曼帝國？為什么不能發(fā)生在強大的臥莫爾帝國,？為什么不能發(fā)生在明帝國或者清帝國,？

我只能結合明清歷史來談談這個問題，不知道為什么不行,，也就不知道怎么能行,。

結合我之前寫的文章,，明朝時歐洲就開始了文藝復興。所謂文藝復興,，其實是一場復古運動,，是歐洲人從古雅典和古羅馬文化中，提取跟人文主義相關的精華部分,，并加以發(fā)展和傳播,。

相比之下，明朝時的中國人也可以搞文藝復興,。很多人都迷信古歐洲的哲學家多么多么先進,，其實這事兩說。我個人非?？隙W洲先賢們的偉大之處,，但也沒必要過于拔高他們。至少,，柏拉圖,、蘇格拉底認為人生下來就有金銀銅鐵之分，先秦時代的諸子哪怕再維護君主制,，都承認人和人生下來沒有什么不同,，無非是探討性本善還是性本惡的問題。先秦儒家當然也是宣揚民本思想,，《尚書》中就強調“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強調“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所以自己不行，就別老找祖宗的不是,。

之所以文藝復興沒有發(fā)生在明清,，第一點原因就是歐洲的王權和教權是相互制約的，沒有絕對的集權統(tǒng)治,。沒有絕對的集權統(tǒng)治，就沒有絕對的文化政治正確,。所以文藝復興能在教權和王權的夾縫中生存,，甚至左右逢源。

明清時期是高度中央集權的帝國,，那自然可以建立文化專制制度,。雖然官方欽定課本是《四書五經(jīng)》，但是這些經(jīng)典的解釋權不在孔孟,，而在皇帝,。自漢以來,，儒家經(jīng)典其實就不掌握在真正的儒家手里，都是法家用儒家經(jīng)典來闡釋法家思想,，所以民本思想一定不能提,。敢提這塊，就算是異端,，接著就有大型文字獄伺候,。

第二點，歐洲的君主也好,，教主也罷,，都沒得到商鞅這樣的人才，沒搞出“利出一孔”的社會控制模式,。歐洲的知識分子和藝術家都是獨立的,，所以他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由思想。而明清時期所有人都要在皇帝規(guī)定的框架下生存,，可以說壓根就沒有獨立知識分子,，或者說獨立知識分子沒法生存。別說知識分子了,，寫個小說的文學家哪個不是窮困潦倒完事寫完書還不敢署名,？連文學都容不下的地方，能容得下學術嗎,？容不下學術,，又怎么啟蒙呢？

第三點,，還是因為歐洲沒有商鞅這種人才,。導致歐洲和明清的社會結構大不相同。歐洲的政治制度類似周朝的封建制,，雖然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在這里就不展開談了，但共性還是很明顯的,。

這種制度意味著朝廷對地方的掌控力弱,，那么民間就會形成一些休戚相關的共同體。比如另明清農(nóng)民難以想象的農(nóng)民協(xié)會,，可以讓農(nóng)民在一定程度上團結起來對抗壓迫,，即便作用不一定就那么大，但好歹是有這樣的共同體,。所以我們能看到歐洲一旦發(fā)生農(nóng)民起義,，即便是朝廷鎮(zhèn)壓了農(nóng)民起義，也會相應進行惠民政策,，不然其他農(nóng)民協(xié)會就不跟朝廷談判了,，可能也變李自成了,。反觀明清時期，社會是原子化的,，嚴禁任何團體成立,，甚至都不允許大的家族出現(xiàn)。所以民間力量嚴重不足,，沒有共同體就不知道共同利益,，缺乏契約訓練。民間沒有共同體,，同時也缺乏跟統(tǒng)治者對話的基礎,，沒有對話就難以形成契約。所以明清一旦有了尖銳的社會矛盾,，只能爆發(fā)你死我活的農(nóng)民起義,。

第四點，還是因為歐洲沒有商鞅這種人才,，君主沒有把人民資源化管理,。所謂資源化管理，說白了就是把人當?shù)V,。商鞅就希望人們要么為帝國生產(chǎn),，要么為帝國打仗，不要干別的,。發(fā)展到了明清時期,，百姓的主流自然是當個原子化的農(nóng)民，好一點的就只能去拼科舉,，商人群體是被嚴重打壓的,。

商人群體賴以發(fā)展的基礎要么是依靠權力，要么是依靠契約,。如果是依靠權力,，這生意肯定長不了。假設一個商人依靠權力建立了自己的商業(yè)帝國,，這個商業(yè)帝國甚至形成了壟斷地位,，全國人民都在這個商業(yè)帝國買東西。人們甚至會親切地稱這位商人為爸爸,。但隨著權力的轉換,，這個商業(yè)帝國很快就會被別的企業(yè)代替，這位“爸爸”甚至可能會被罵成罪人,。所以商業(yè)的健康長久發(fā)展，還得是立足于契約,。契約要求雙方平等,，也是啟蒙訓練,。

況且沒有商業(yè)的話，生產(chǎn)就沒有意義,，更不會有創(chuàng)新,。明清的制造業(yè)只需要滿足朝廷的需要，不需要滿足市場的需要,，還指望這樣的制造業(yè)搞什么產(chǎn)業(yè)革命么,？

而歐洲的商人因為不被打壓，在賺錢后就成為了利益休戚相關的商人階級,，或者叫中產(chǎn)階級,。這些人，是傳播平等,、法治的中堅力量,，也是對抗王權和教權的中堅力量。明清那種一桿子捅到底的制度,，是沒有這種中堅力量的,。哪怕康乾盛世時，富人也不算中產(chǎn)階級,，他們的利益絕對不是休戚相關,，肯定是依靠什么張巡撫、王尚書賺來的,，所以形不成社會中堅力量,。哪怕是到了后來洋務運動時期，盛宣懷和胡雪巖也不是一個陣營的,，都是權力的白手套,。所以即便有人吹明朝就有了資本主義萌芽，明清時期也沒有資產(chǎn)階級,。

而商業(yè),，又是科學發(fā)展的基礎?；噬鲜菦]有發(fā)展科學的需求的,，但是商人有?？茖W推動技術,，技術帶來利潤。利潤反作用于科學,，這是個良性循環(huán),。所以馬斯克能搞星鏈，大清皇帝不行,。哪怕老佛爺下旨讓造辦處的人必須三年內科學技術超過英國,，搞不定誅九族,，那也是白搭。最多是山寨一下自我吹噓一番,，指望僵化的體制搞創(chuàng)新,，那是不現(xiàn)實的。

第五點,，還是因為歐洲沒有商鞅這樣的人才,，因此沒有廢除私學，所以私學一直都存在,。哪怕是公立大學,，朝廷也不指導大學怎么搞教育。這就給歐洲帶來了相對自由的學術氛圍,。哪怕是在所謂的黑暗中世紀,，自由思想的土壤也一直都在。反觀秦以后的中國,，再無百家爭鳴,，天天都比中世紀黑暗。自由的學術都沒有,，哪還能啟蒙,？

另外，宗教改革之后,，歐洲人的知識水平大大提高,。當人們不拘泥于拉丁文的《圣經(jīng)》時，文盲率會大大下降,，人人都可以談感悟,，文盲少了，人們就能聽懂啟蒙,。反觀明清時期的八股文,，連寫作的格式和思想都得是固定的，這就導致出現(xiàn)了很多識字的文盲,，老百姓就懂分田地那點事,，根本聽不懂啟蒙。

基于以上五點,，我們來看看明清時期的發(fā)展,，倒不是沒有啟蒙得種子，關鍵是土壤不大行,。比如說明末的“復社”,，就是一幫知識分子湊在一起搞復古運動，其實在很多地方跟文藝復興是通的。以內閣首輔溫體仁為首的朝臣對復社的態(tài)度就是認為復社都是行走的五十萬,。結果未來清兵入關,，復社成員反而成為了抗清的骨干,，這比較諷刺,。

比伏爾泰早一代人的黃宗羲，已經(jīng)意識到君主制是天下大害,，強調了民權,，抨擊了君主，雖然比不上比他晚的孟德斯鳩和盧梭,，但怎么也算是民權先驅了,。可是這位先驅被扼殺在了萌芽中,，他經(jīng)歷明清兩代,，明朝時他被朝中當權派壓制，清朝時他又恐懼于文字獄,，哪怕康熙一再向他拋出橄欖枝,，但誰信康熙誰不就是傻子么。所以黃宗羲一脈的思想,，就這樣被扼殺了,。

到了清末，隨著洋務運動的興起,，啟蒙思想也傳到了大清,。于是，我們就知道了什么叫抄作業(yè)都不會,。

鄭觀應強調了只學習西方器物不學習西方制度白搭,。但他的《盛世危言》在當時影響力遠不如張之洞的《勸學篇》。就大清那個熊樣,，張之洞都能說大清哪哪都比歐洲強,，這要放今天就沒那些叼盤的什么事了。

但是不管怎么說,，晚清那個社會環(huán)境多少要比秦以來的情況寬松很多,，啟蒙思想至少在知識分子階層有所傳播。很多知識分子即便不能批老佛爺,，至少能從批秦制開始,，一面找尋古典儒學的價值和與西方民權思想的共性，一面把秦制法家思想剖析給世人看,，讓世人明白他們的套路,。

但比較慘的是啟蒙思想發(fā)生的時機不對，從日本留學和俄國留學的那些位回來后，帶來的都是激進的思想,。尤其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很多人,，不光不批判法家，反而頌揚法家,。原因也很簡單,，清末民初這段時間，中國周邊的鄰居沒有一個像樣的,，看誰更專制而已,。夾在日俄之間，亡國的風險與日俱增,。因此從日俄留學回來的大神們,，總認為救亡遠比啟蒙重要。那怎么快速強國,？看看隔壁日本的明治維新就行,。明治維新的本質，其實就是一次商鞅變法,。

因此,，在一戰(zhàn)后，原本在外交上不算失敗的民國外交天團莫名其妙就成漢奸了,，雖然民國在一戰(zhàn)后收回了青島和膠濟鐵路,，但也不知道怎么又有亡國論甚囂塵上，配合著民族主義的興起,，救亡成為了唯一主題,，啟蒙就只能見鬼去了。

從那時候起,，古典文化中的優(yōu)秀部分全被拋棄,，留下的都是糟粕。像什么商鞅,、秦始皇,、王安石這種在史書上早有定性的民賊，搖身一變成英雄了,。反倒是具備民本思想的儒家思想被一再污名化,，妖魔化。同理,，與儒家民本思想有很多共性的西方民權思想也要被妖魔化,。于是當時的人們更能接受日俄傳來的激進思想，當然例子有很多,，我敢說的也就是楊度的金鐵論,，其核心就已經(jīng)跟民權沒有什么關系了,，強調的是政府要有錢，要有槍,，要有權威,，國家富強了，才能賜予人民幸福,。

希特勒也是這么說的,，東條英機也是這么說的，打玻尿酸那位甚至號稱二十年就能辦到,，問題是民權都不能保障的話,，又怎么保障民的利益？不信就問問法國公民和來法難民,。

而明清時期萬般阻礙啟蒙的因素中，歸根結底還是不推薦人民相信自己是個有民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