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luò)轉(zhuǎn)載,,[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嶺南文化研究中心 一問題的提出
世人多提唐宋詩之爭,而將唐宋文章合為一體,,日人內(nèi)藤湖南氏以為唐代屬于中古,,宋代屬于近古,唐文,、宋文不能合為一體,。我贊同斯說,以為唐文乃中古之文,,宋文有近世之風,,唐宋文之爭的實質(zhì)是唐宋文化的轉(zhuǎn)型與差異。 提出這個問題,,并非為了標新立異,,而是依據(jù)歷史的真實存在,將這個被遮蔽的問題重新揭示而已,。其實,,平步青《唐宋文選》按語曰:“世人論古文,輒曰唐宋八家,,又曰昌黎起八代之衰,。不知唐之與宋,原委既殊,,門戶自創(chuàng),,非可概論?!?sup>[1]已經(jīng)指出將唐宋文合一是大而化之的不科學的含混提法,。艾南英進一步揭開唐宋文之爭的面紗,以為宋文勝唐文。其《答陳人中論文書》云:“……宋人詩誠不如唐,,若宋之文,,則唐人未及也?!?sup>[2]然而,,這種見解并沒有引起學人的重視而得到一些啟迪。具體而言: 一,、本文所說的唐文是以韓愈奇崛風格為代表的唐文范式,。唐文也有平淡者,而奇怪峭硬是唐文的代表性風格,。韓文的怪異,,是亂世之文的代表,主要表現(xiàn)在題材怪奇,,如《毛穎傳》,、《石鼎聯(lián)句詩序》、《送窮文》,、《告鱷魚文》,、《柳州羅池廟碑》;立意怪奇,,哀而傷,,怨而怒,張而狂,,不平則鳴,,抒發(fā)寒士之不平之鳴;再則篇法,、章法,、字法、句法之怪,,形成奇崛有力,,近乎《離騷》的抒情風格。[3]韓文之奇崛不是個人行為,,是亂世之文的整體風格,,韓愈作為文壇領(lǐng)袖,影響并代表了一代奇崛文風,。 柳宗元對唐文奇詭追求也有自我體認,,他贊賞韓文之“恢奇”、“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4]《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后題》稱讀《毛穎傳》:“若捕龍蛇,,搏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怪于文也?!?sup>[5]韓文之所以成為一種范式,,在于他是唐文的代表。他的身邊有一批崇拜者,、學習者,,漸而成為一種風氣。其中,,與韓愈齊名的文章之士樊宗師(,?—821?),,《新唐書》本傳稱他有文一百卷,,然而文字艱澀,不可卒讀,。李肇《唐國史補》說當時社會風氣:“元和以后,,文筆則學奇詭于韓愈,學苦澀于樊宗師”,。李觀(766—794)之文也時有淺陋之痕,、雕琢之氣,韓愈《李元賓墓銘》稱其“才高于當世,,而行出于古人”,。[6]沈亞之(781—832?),,《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他務(wù)為險崛,。韓門弟子皇甫湜《答李生第一書》論文說:“夫意新則異于常,異于常則怪矣,。詞高則出于眾,,出于眾則奇矣?!怯幸庀戎?,乃自然也?!?sup>[7]見怪不怪,,以怪為美,以怪為自然,,乃中唐奇奇怪怪之社會的折光,,是中唐奇怪美學在散文領(lǐng)域的反映。 唐文的艱澀在于唐人主張復古主義,模仿上古的腔調(diào),,行文的詞語,、句式、人稱代詞,、語氣詞……形式上刻意追蹤秦漢,,可以稱為是唐代的秦漢派。它是宋代新儒學的孕育期和準備期,,當然也是宋文的準備期,。 二、宋文的范式主要是指歐曾蘇文平淡風格的范式,。 韓文之氣勢,、怪奇、力度可為唐文代表,,是中唐亂世之文的氣象,;而“紆余委備”、“容與閑易”的歐文則是治世之文的氣象,,可為宋文代表,。艱難勞苦之態(tài),是韓柳之困窘處境,。在某種意義上說,,中唐詩為寒士之詩,中唐文為艱難勞苦之文,,宋代就有唐宋文之爭,,唐宋文之爭具有曲折歷程和多個層面。慶歷新政前后是宋代思想學術(shù)轉(zhuǎn)型的分水嶺,。慶歷新政期是文士事功期,;新政失敗后,文人進入沉思期,。此前歐陽修被貶夷陵令時,,就已對唐人文章的精神品格進行深入的思考,開始以宋學眼光反觀韓愈等人,,并在《與尹師魯書》中有微詞:“每見前世有名人,,當論事時,感激不避誅死,,真若知義者,。及到貶所,則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窮愁形于文字,,其心歡戚,,無異庸人。雖韓文公不免此累,?!?sup>[8] 唐宋文斗爭的典型事例是嘉祐時期太學體和劉輝的被打壓。歐陽修主張平淡典要——典要是經(jīng)學立場的強調(diào),,平淡是思想的平易表達,,是平淡的宋文派。而劉輝是經(jīng)學與唐文奇崛風格的結(jié)合,,是奇奇怪怪的秦漢派、唐文派,。歐文強調(diào)事功,,符合近世化的傾向:實用、適用,,合乎人情,、世情。史書說嘉祐貢舉后文風徹底改變,,也可以說宋文戰(zhàn)勝了唐文,。 如果說歐陽修從平易流暢的形式變向,更易唐文之路,,那么,,從精神品格上徹底否定唐文的是朱熹為代表的理學家?!吨熳诱Z類》卷一百三十七:“如韓退之,,……它當初只是要討官職做,始終只是這心,。他只是要做得言語似六經(jīng),,便以為任道。至其每日功夫,,只是做詩博弈,,酣飲取樂而已”,[9]批評韓愈始終只是個放浪文士,,求官生活的,。在《與孟尚書書》一文的考異中批評說:“而其平生用力深處,終不離乎言語文字之工”,。[10]朱子發(fā)現(xiàn)了北宋五子,,建立了以宋代新儒學為代表的北宋五子直接孔孟的新文統(tǒng),而韓柳被撇棄在外,。 宋代也有尊唐派,。如同唐詩中有宋體,,宋詩中有唐體,唐宋文之爭不僅是時代區(qū)分,,也是體性不同,。李淦《文章精義》抬高唐文,壓低宋文:“讀歐蘇文,,方知韓文不可及”[11],、魏了翁慨然作《唐文為一王法論》:“史臣以唐文為一王法而歸之,韓愈之倡是法也,,惟韓愈足以當之”,;“有昌黎韓愈者出,刊落陳言,,執(zhí)六經(jīng)之義,,以繩削天下之不吾合者”。[12] 金元時期的唐宋文之爭中,,宋文居于強勢,。金代王若虛有“宋文一代之變”的提法:“宋文視漢唐百體皆異,其開廓橫放,,自一代之變”,,[13]并認為韓不及歐蘇遠甚:“韓退之……其不及歐、蘇遠矣”,。[14]劉壎則從文理自然的角度推崇宋文,,其《經(jīng)文妙出自然》:“韓有自然處,而作為處亦多,。柳則純乎作為,。歐、曾俱出自然,,東坡亦出自然”,。[15]以文理自然概括宋文,比韓愈所倡文從字順,,在創(chuàng)作理論上前進了一步,。歐是情之自然,曾是理之自然,,東坡是道家的自然,。至揭奚斯《楊氏忠節(jié)祠記》以為宋文卓然有三代之風,將宋文提高到三代之文的高度,,評價極高,。 金元散文思想的一個重大貢獻是發(fā)現(xiàn)了蘇文,以蘇軾文章為宋文第一,?!朵锬线z老集》卷三十六:“邵公濟云歐公之文,,和氣多,英氣少,;東坡之文,,英氣多,和氣少,。其論歐公似矣,,若東坡,豈少和氣者哉,!文至東坡,,無復遺恨矣?!?sup>[16]東坡文是兼具和氣,、英氣的完美之文?!摆w周臣云黨世杰嘗言:'文當以歐陽子為正,東坡雖出奇,,非文之正,。’定是謬語,,歐文信妙,,詎可及坡?坡冠絕古今,,吾未見其過正也,。”[17]對蘇東坡文的推舉,,是唐宋文之爭的深化,,不僅僅是對韓文的超越,也是對理學文派的超越,。朱熹極力批判蘇文,,令蘇文在南宋遭到打壓。金元時期,,理學凋敝,,文化環(huán)境寬松,文人們可以從純粹的文學角度肯定蘇文,,使蘇文在此時方受到追捧,。 二明代的唐宋文之爭 明代散文論爭是唐宋文之爭的延續(xù)。汪琬以為明人文章不過學唐學宋兩派,,《答陳靄公書二》云:“前明二百七十余年,,其文嘗屢變矣,,而中間最卓卓知名者,亦無不學于古人而得之,。羅圭峰,,學退之者也;歸震川,,學永叔者也,;王遵巖,學子固者也,;方正,,學唐荊川,學二蘇者也,。其他楊文貞,、李文正、王文恪,,又學永叔,、子瞻而未至者也?!?sup>[18]明代唐宋文之爭演化為秦漢派和唐宋派之爭,,一般而言,秦漢派尊唐,,唐宋派崇宋,。 一、前文說過,,唐文是唐代的秦漢派,,那么明代的秦漢派與唐文則是一脈相承。若說唐宋派更多講求的修身涵養(yǎng),,秦漢派則有事功的味道,,一如韓愈以經(jīng)濟為務(wù),以節(jié)義相高,,干預(yù)現(xiàn)實政治,,不平則鳴。細究一下,,七子派面臨的社會危機一如中唐,,外患(土木堡之變)內(nèi)憂(宦官劉瑾),士人慷慨赴難,。李夢陽因反對劉瑾而下獄,,何景明由反對劉瑾而免官。以李夢陽為代表的七子派,,繼承了孟子的浩然正氣,、韓愈的氣盛言宜,,以雄辭直道來糾時文之柔弱。文章中直抒個人喜怒哀樂,,蘊含著強烈的感情色彩,,如李夢陽《省愆賦》、《鈍賦》,,一如韓愈《毛穎傳》,、《送窮文》,抒發(fā)個人窮愁失意,,壯志難酬,,以古樸艱澀形式表達了一股勃郁不平之氣和悲憤之情。唐宋派批評李夢陽文章劍拔弩張,,強梁霸道,,過分注重個人義氣,僅有節(jié)義,、血氣,,而不能寧靜致遠,安貧樂道,。這也正如歐陽修不滿韓愈一遇貶謫就怨怨戚戚一樣,,不乏道學人格講究對張揚個性義氣的批評。 從現(xiàn)代視野看,,七子派主要是文體形式的復古派,而唐宋派則強調(diào)文章的精神命脈,,強調(diào)內(nèi)容復古,,實際上是強調(diào)文章機理的理學化。唐宋派成員王立道,,唐順之妹夫在《擬重刊〈文章正宗〉序》中批評七子派末流說:“鉤章棘句,,奇澀聱牙,險詟神龍,,高比皇墳,,務(wù)以劌目怵心,駭眩愚俗,,而實則假艱深文其淺近,。夫是以言愈工而道愈離,作之愈多而不可以為文之正也”,。[19]批評秦漢派古奧的形式主義傾向,。賈開宗《侯朝宗古文遺稿序》云:“明初劉基、宋濂輩為古文辭猶有唐,、宋文之遺意,,至李夢陽,、王世貞輩始舍唐、宋而宗《左》,、《國》,、《莊》、《列》,、《史》,、《漢》、賈誼,、揚雄之文,,猶偽鼎偽瓷,貌似而神亡矣,?!?sup>[20]這個神主要還是宋明理學,如果從文學審美的本體角度說,,則秦漢派的義氣激情才是散文的神,。 先秦兩漢散文是古代散文中的元始散文,后代散文要尋根,、追尋傳統(tǒng),,肯定首先想到先秦散文。秦漢散文代表了高古,、古雅的上代散文風格和傳統(tǒng),,本無所謂對與錯,唐宋派是進化的時代散文,,是因地制宜的改良品種,。雙方各有千秋,不必厚此薄彼,,互相攻擊,。秦漢派與唐宋派之爭,從文體學角度看,,是古文體制與體性之爭,。就古文文體體制而言,無疑秦漢派更近先秦古文的味道,,而唐宋派尊王攘夷,、道德性命則是特重古文的體性。二者對體性,、體制的各自強調(diào),,正是使古文不斷回歸傳統(tǒng),繼續(xù)生存發(fā)展的強大動力。就文學性而言,,則二者皆未得文學的精神命脈,,韓、歐,、蘇文真正感人的地方在于生命,、情感的抒寫,這一點只有到公安派才徹底領(lǐng)悟,。 七子派在古文形式上的另一個貢獻是對古文陽剛美的提倡,。唐宋派批評秦漢派“雄豪亢硬”,李開先《荊川唐都御史傳》云,,文章自有正法妙意,,何必雄豪亢硬。其實所謂正法妙意,,主要源于宋代理學,。秦漢派固有講求辭章的形式主義傾向,也有過于奇崛剛硬,,不合人情的地方,,但陽剛之美畢竟是中華民族的最高美學追求之一,是漢唐氣象的表征,,不能以其偏失而以個人欣賞習慣或門戶之見輕易否定,。七子派對文章高古美的探索,對格古,、調(diào)逸,、氣舒、句渾,、音圓的形式美探索無疑提高了人們對古文形式美的認識,。 二、所謂唐宋派,,實際上是宋文派。自古并無唐宋派之說,,至1922年夏崇璞在《明代復古派與唐宋文派之潮流》(《甲寅》第九期)才提出此稱謂,。他認為,“慎中,、荊川,,力重歐、曾……有光深于經(jīng)術(shù),,其文以歐,、曾為歸”,尊崇宋文、唐宋文派,。而劉大杰《中國文學發(fā)展史》干脆用“宋文運動”來指稱唐宋派,。1947年出版的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再次提到唐宋派,。 唐宋派基本可以叫宋文派,,王慎中《再上顧未齋書》說:“二十八歲以來,始盡取古圣賢經(jīng)傳及有宋諸大儒之書,,閉門掃幾,,伏而讀之,論文繹義,,積以歲月,,忽然有得?!?sup>[21]《明史》卷二八七《王慎中傳》載:“慎中為文,,初主秦、漢,,謂東京以下無可取,。已悟歐、曾作文之法,,乃盡焚舊作,,一意師仿,尤得力于曾鞏,。順之初不服,,文亦變而從之?!?sup>[22]這兩段文字記錄了唐宋派主將王慎中,、唐順之從秦漢派向宋文派轉(zhuǎn)型的過程,因此有人干脆稱他們?yōu)樗挝呐?。由此章培恒先生在《茅坤研究序》中也指出:“唐,、王之所宗主者,實為宋文,,尤其是曾鞏的文章,,所以曾?jīng)有人指出,他們應(yīng)該稱為崇宋派,。其所以被稱為'唐宋派’,,乃是因為《唐宋八大家文鈔》影響太大,從而給人造成了一種茅坤及其同道都崇奉唐宋文章的印象,?!?sup>[23] 實際上稱他們?yōu)樗挝呐?,不如稱為宋學派,因為唐宋派的作家基本上都是理學家,。宋文派是明代理學繁榮在文壇的反映,,無形之中抬高了宋文的地位;理學文派維護封建正統(tǒng),,很合明初歌功頌德的時代口味,,所以崇宋的臺閣體能夠統(tǒng)治文壇160年。后來的唐宋派也與明代理學繁榮相呼應(yīng),,所以宋文絕對是明代的主流派,。明代劉基《蘇平仲文集序》以為繼唐者宋,有歐,、蘇,、曾、王出,,高者上窺三代,,超越漢、唐,。宋濂也在《徐教授文集序》中說:“夫自孟氏既沒,,世不復有文。賈長沙,、董江都,、太史遷得其皮膚,韓吏部,、歐陽少師得其骨骼,,舂陵、河南,、橫渠,、考亭五夫子得其心髓?!刮囊?,非宋之文也,唐虞三代之文也,;非唐虞三代之文也,,六經(jīng)之文也。文至于六經(jīng),,至矣盡矣,其殆無愧于文矣乎,!”[24]以為北宋五子的理學家之文上追三代,,可以比侔六經(jīng),。劉基、宋濂,、王慎中,、唐順之都是理學家的思路和立場。王世貞曾批評唐宋派囿于道學不講文采,,他在《贈李于鱗序》中批評“今之為辭者”思想僵化,,所言無非陳詞濫調(diào)。[25] 三,、南宋時代,,朱子主要推崇曾鞏質(zhì)實無文之文,以合理學需要,。在明代市民文化與張揚個性才情思潮的大文化背景下,,推舉唐宋派必須有時代新意,于是歐文的抒情性受到了唐宋派的特別關(guān)注,,并且成了一面旗幟,。唐宋派對歐文別作新解,歸有光《歐陽文忠公文選》卷五評《唐書兵志記》曰:“風神機軸逼真太史公,?!?sup>[26]而重點提煉歐陽深情處,如卷十評《讀李翱文》:“感慨悲憤,,其深情都在時事上,。”[27]評《尚書屯田員外郎張君墓表》引徐文昭曰:“累欷感慨,,不知文生情,,情生文也?!?sup>[28]評《祭石曼卿文》引徐文昭曰:“字字淚隨筆墮,。”[29]將情感提到了散文批評中前所未有的高度,。 宋文派有一個內(nèi)在自我生成,、不斷生發(fā)完善的過程,通過發(fā)現(xiàn)實現(xiàn)創(chuàng)新,。比如在文體形式上,,唐順之屢贊歐陽修“小文字”(小品文)之妙:《與郭秀才書》“通篇情敘,此小文字之極工者也”[30],;評《菱溪石記》“行文委曲幽妙,,零零碎碎作文,歐陽公獨長”[31],;評《樊侯廟災(zāi)記》“文不過三百字,,而十余轉(zhuǎn)折,,愈出愈奇,文之最妙者也”[32],;評《北??ぞ跏夏怪俱憽贰按算懪c前作皆是善生發(fā)處,此是作女人文字之法也”[33],。零零碎碎作文,、小文字、作女人文字之法,,這些概念,、語詞都是以前的散文批評中沒有的,乃為明代推揚個性才情思潮影響下對歐陽修散文重新發(fā)現(xiàn)的新批評,。由此觀之,,韓愈是復古的,是對秦漢文繼承的古典主義,;歐陽修是創(chuàng)新的,,代表了古文的發(fā)展方向和近世轉(zhuǎn)型。 三清代的唐宋文之爭 就思想學術(shù)而言,,宋明一體,;清代樸學盛行,近于漢唐注疏之學,,思想創(chuàng)新不足,,所以清人尊唐勢在必然。 一,、清人對明人崇宋來了個反動,。以為宋明理學空談?wù)`國,清代桐城派轉(zhuǎn)而推崇韓愈的唐文,。由于桐城派的主流地位和巨大影響,,清人崇唐遂為主流。方苞《贈淳安方文舟序》:“夫自周之衰以至于唐,,學蕪而道塞,,近千歲矣。及昌黎韓子出,,遂以掩跡秦,、漢而繼武于周人。其務(wù)學屬文之方,,具于其收者,,可按驗也。然則,,今之人茍能學韓子之學,,安在不能為韓子之文哉,!”[34]方苞又進一步提出了“務(wù)學屬文”的“韓子之學”的觀點,將韓文提高到了韓學的高度,,認為學好韓子之學,則能為韓子之文,。 桐城派以為韓文最合“潔”的標準,。方苞《史記評語》云:“子厚以潔稱太史,非獨辭無蕪累也,。明于義法而所載之事不雜,,故其氣體為最潔也。此意惟退之得之,,歐,、王以下不能與于斯矣?!?sup>[35] 桐城三祖之一的劉大櫆提出文貴奇,、文貴變的審美追求,亦尚秦唐而薄宋風,。劉大櫆《論文偶記》曰:“文貴奇……揚子《太玄》,、《法言》,昌黎甚好之,,故昌黎文奇,。”[36]對古文之奇的追求,,反映了劉氏反對宋文平淡典要的趨向,。又曰:“文貴變,《易》曰:'虎變文炳,,豹變文蔚’,。又曰:'物相雜,故曰文,,’故文者,,變之謂也。一集之中篇篇變,,一篇之中段段變,,一段之中句句變,神變,,氣變,,境變,音節(jié)變,,字句變,,惟昌黎能之,。”將韓文講求修辭形式的特點,,奉為文的根本,。 桐城派從尚文的角度對韓愈作出新解。劉大櫆一改宋文派輕文的主張,,提出了尚文的觀念:“唐人之體,,校之漢人,微露圭角,,少渾噩之象,;然陸離璀燦,猶似夏商鼎彝,。宋人文雖佳,,而奇怪煌惑處少矣?!?sup>[37]儲欣推重唐文,,也有重唐文之文辭的傾向,其《唐宋十大家全集錄》凡例曰:“西漢之興,,作者麻列,,然生龍活虎,變化莫御,,司馬子長一人而已,。建武以后,士氣萎靡,;貞元,、元和之間,士氣復振,。廬陵之師昌黎也,,盡變其奇奇怪怪之詞而不失其渾灝流轉(zhuǎn)之氣。眉山繼之,,縱橫捭闔,,無以加矣。故詞氣并勝者,,唐文也,;氣勝詞者,宋文也,。夫氣勝詞,,似不若詞氣并勝者,尤光焰萬丈也。然文固以氣為主,?!?sup>[38]儲欣以詞氣并勝的唐文,勝過氣勝詞的宋文,,但其宋文氣勝詞之言,,應(yīng)改為宋文以理勝詞,才更恰當,。 二,、桐城派遭遇了古文體制與古文審美的矛盾。桐城派的古文思想體系試圖融合唐宋,,因而也不得不面對唐宋文的內(nèi)在矛盾。在具體文本閱讀中,,他們自然喜愛宋文之美,。方苞推重歐陽修情辭之動人心目,《與程若韓書》云:“足下喜誦歐公文,,試思所熟者《,,王武恭》、《杜祁公》諸志乎,?抑《黃夢升》,、《張子野》諸志乎?然則在文言文,,雖功德之崇,,不若情辭之動人心目也,而況職事族姻之纖悉乎,?”[39]劉大櫆《諸家評點古文辭類纂》評《五代史一行傳敘》云:“慨嘆淋漓,,風神蕭颯”;“跌宕遒逸,,風神絕似史遷”,。評《江鄰幾文集序》云:“情韻之美,歐公獨擅千古,,而此篇尤勝,。”[40]姚鼐《復魯絜非書》云:“宋朝歐陽,、曾公之文,,其才皆偏于柔之美者也?!?sup>[41] 但是在關(guān)乎古文本體,、意識形態(tài)時,他們往往心口不一,高舉義法體制大旗,,抑下詞情審美之幟,。他們討論歐、韓之別,,方苞《古文約選序例》:“但序事之文,,義法備于《左》《史》。退之變《左》《史》之格調(diào),,而陰用其義法,;永叔摹《史記》之格調(diào),而曲得其風神,?!?sup>[42]認為韓得義法,歐得格調(diào),、風神,。實乃大義取韓,審美取歐,。評《峴山亭記》云:“歐公此文神韻縹緲,,如所謂吸風飲露、蟬蛻塵埃者,,絕世之文也,。而'其人謂誰’二句,則實近俗調(diào),,為文之疵累,。劉海峰欲刪此二句,而易下'二子相繼于此’為'羊叔子杜元凱相繼于此’,?!?sup>[43]桐城派并非沒有審美鑒賞力,而困于道學之僵化,,不近人情,,故不能作真情之美文。 清人尊唐,,認為宋體不若唐體,,唐體不若漢體,近于明代復古派的文學退化觀,。姚范《援鶉堂筆記》卷四十四曰:“漢體自是高似唐體,,唐體自是高似宋體,昌黎無論,,即如柳州永,、柳諸記,削壁懸崖,文境似覺逼側(cè),。歐公情韻或過之,,而文體高古莫及?!?sup>[44]認為唐高古雄健,、宋得陰柔之美。 清人崇唐還體現(xiàn)在章法上,。姚范將韓愈的章法之美推于極致,,并揚韓抑歐:“昌黎雄處每于一起、一接,、一落,,忽來忽止,不可端倪,。宋六家及震川俱犯騃蹇之病,。歐公《峴山亭》風流感慨,昔人推之至矣,,而間不免于挨次迂弱”[45]、“歐文黃夢升,、張子野《墓志》最工,,而《黃志》尤風神發(fā)越,興會淋漓,。然皆從昌黎《馬少監(jiān)》出,,而瑰奇綺麗,歐未之及也”[46],。高古之美也是復古派口號,,姚范《援鶉堂筆記》卷四十四言:“翕州惜震川銘詞不古,人多詈之,。然銘詞不古自是病,,如昌黎銘詞之佳,何嘗平顯”[47],、“凡作文須丘壑萬狀,,若小文自須高古?!?sup>[48] 清人尊唐大多停留在口號和理論上,,他們的文字沒有了唐人的氣勢與瑰奇、剛勁與文采,。由于清代的政治與文化政策,,他們?nèi)烁窬竦倪x擇只能是沉潛與內(nèi)斂,木訥平庸,更象村夫子曾鞏,。 王應(yīng)奎《柳南續(xù)筆》卷三從“古文難易之分”的角度探討了歐文的白話文特點和現(xiàn)代指向性:“王,、李(秦漢派,筆者注)之古文,,學《史》,、《漢》而偽者也;今人之古文,,學歐,、曾而偽者也。然為偽《史》,、《漢》,,猶非多讀書不能,若為偽歐,、曾,,只須誦百翻《兔園冊》,用其'之’'乎’語助,,盡可空衍成篇,。蓋便于學者之不讀書,殆莫甚于此,。吾邑前輩馮定遠云:'韓子變今文而古之,,歐陽子變古文而今之;古之弊有限,,今之弊不可勝言,。’推定遠之意,,亦以其便于不讀書,,故有此言耳”[49]。此雖是批評之語,,卻揭示了一個事實:韓愈重在繼往,,歐陽修重在開來,歐文有散文近代化,、白話化的先導趨向,,至蘇軾小品文已近白話文了。 三,、桐城派對唐宋文之爭的調(diào)和與新解讀,。桐城派偏愛朱子提倡的陽剛之美,《昭昧詹言》卷一通論云“:朱子曰':行文要緊健,,有氣勢,,鋒刃快利,,忌軟弱寬緩?!创怂螝W,、蘇、曾王皆能之,,然嫌太流易,,不如漢唐人厚重?!?sup>[50]卷十二又云:“歐公情韻幽折,,往返詠唱,令人低回欲絕,,一唱三嘆,,而有遺音,如啖橄欖,,時有余味,,但才力稍弱耳?!?sup>[51] 至桐城派殿軍的曾國藩,,更試圖全面調(diào)和義理與經(jīng)濟、陽剛與陰柔,、體制與審美的矛盾,。他的《圣哲畫像記》很好地處理了剛?cè)嵯酀膯栴}:“造句約有二端,一曰雄奇,,一曰愜適,。雄奇者,,瑰瑋俊邁,,以揚馬為最;詼詭恣肆,,以莊生為最,;兼擅瑰偉詭詼之勝者,則莫盛與韓子,。愜適者,,漢之匡、劉,,宋之歐,、曾?!?sup>[52]劉熙載《藝概》卷一《文概》云:“太史公文,,韓得其雄,,歐得其逸?!?sup>[53]又曰:“昌黎文意思來的硬直,,歐曾來的柔婉。硬直見本領(lǐng),,柔婉正復見涵養(yǎng)也,。”[54]見體制與見涵養(yǎng)是唐學與宋學之特質(zhì)不同,,本沒有高低之分,。 唐宋文的區(qū)別,秦漢派,、唐文派,,屬于舊儒學階段,主要講求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外在事功理想,;形式上提倡模仿遠古(上古)的文章,,特別是《尚書》這些原始古文;風格奇怪古拙,、艱澀難懂,,但氣勢開闔豪健,骨力挫頓奇倔,。宋明新儒家屬于近世儒學,,主要講求修身養(yǎng)性的道德性命之學,與宋明理學內(nèi)斂之學相適應(yīng),,文章反對張揚奇怪,,追求平易之風。宋文派模仿春秋戰(zhàn)國西漢的新散文,,文字簡易,,語體通俗,唐代古文運動講求語言創(chuàng)新,,但是難脫模仿痕跡,,留下了古拙艱澀的痕跡;宋代古文運動的典要的追求結(jié)果是走向北宋五子,、程朱理學,。明代唐宋派唐、王,、歸最終也走向理學,。唐文與先唐文是唯舊的,屬于古代散文,;宋文是維新的,,有近代化,、平易化的趨勢。宋文是現(xiàn)代散文的源頭之一,。 參考注釋: [1]平步青:《霞外攈屑十卷》,,續(xù)修四庫全書子部冊1163,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553頁,。 [2]艾南英:《天慵子集》,四庫禁毀書叢刊補編冊72,,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第204—206頁。 [3]熊禮匯:《歐陽修對韓愈古文藝術(shù)傳統(tǒng)的接受和超越》,,《江西師大學報》2008年第4期,。 [4][5]柳宗元:《柳河東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548頁,、第366頁。 [6]韓愈:《韓昌黎全集》,,中國書店1991年版,,第420頁、第230頁,。 [7]皇甫湜:《皇甫持正集》,,文津閣四庫全書集部冊360,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257頁,。 [8]歐陽修:《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491頁,。 [9] 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139,,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305頁,。 [10]朱熹:《昌黎先生集考異》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30頁,。 [11]李淦:《文章精義》,,文津閣四庫全書集部冊495,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799頁,。 [12]魏了翁:《鶴山先生大全文集》卷101,,宋集珍本叢刊第77冊,線裝書局2004年版,,第655頁,。 [13][14][16][17]王若虛:《滹南遺老集》,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22頁,、第183頁、第229頁,、第242頁,。 [15]劉壎:《隱居通議》,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92頁,。 [18]汪琬:《堯峰文鈔》,文津閣四庫全書集部冊439,,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295頁。 [19]王立道:《具茨集》,,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集部冊1277,,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802頁,。 [20]侯方域:《侯方域集校箋》,,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621頁,。 [21][24][26]黃毅:《明代唐宋派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56頁,、第142頁,、第109—110頁。 [22]張廷玉:《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7368頁。 [23]張夢新:《茅坤研究》,,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1頁。 [25]王世貞:《弇州四部稿》,,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集部冊1280,,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8頁,。 [27][28][29]高海夫主編:《唐宋八大家文鈔校注集評》,,三秦出版社1998年版,,第2006頁、第2796頁,、第2687頁,。 [30][31][32][33]茅坤輯:《唐宋八大家文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集部冊138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43頁、第538頁,、第550頁,、第647頁。 [34][35][39][42]方苞著,,劉季高校點:《方苞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91頁,、第853頁,、第191頁、第615頁,。 [36][37][38]劉大櫆著,,舒蕪校點:《論文偶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7頁,、第8頁、第9—10頁,。 [40][43]姚鼐編:《古文辭類纂》,,世界書局1936年第3版,第157頁,、第163頁,。 [41]姚鼐著,劉季高標注:《惜抱軒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94頁。 [44][45][46][47][48]姚范:《援鶉堂筆記》,,續(xù)修四庫全書冊1149,,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11頁,、第111頁,、第112頁,、第112頁,、第113頁,。 [49]王應(yīng)奎:《柳南續(xù)筆》,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92頁,。 [50][51]方東樹著,汪紹楹校點:《昭昧詹言》,,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24頁、第276頁,。 [52]曾國藩:《曾國藩全集》詩文卷,,岳麓書社1994年版,第373頁,。 [53][54]劉熙載:《藝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3頁,、第31頁,。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嶺南文化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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