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崇禎本批點“世情書” 約于崇禎年間,有人對《金瓶梅詞話》在文字上予以刪削,、調整和潤飾的同時,,又進行了評點,且加插了圖像,,刊其書名曰《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后來 一般稱之為“崇禎本”《金瓶梅》,。 崇禎本的評點者,,我認為是馮夢龍的可能最大,因為這本書的前面只留了“東吳弄珠客”的序,,“弄珠客”與“龍”的關系密切,,“雙龍戲珠”為人所熟 知,且這部書的評點觀點與刊刻風格,,都與“三言”比較接近,。當然,在目前還無法確定,但并不影響這一本子的評點在《金瓶梅》研究史上的重要地位,。 它的評點,,第一次對《金瓶梅》一書作了全面而細致的分析,可以說是明代《金瓶梅》研究的一次小結,,并對清代的《金瓶梅》研究產生了直接影響,。 崇禎本的評點者繼承和發(fā)展了欣欣子“寄意于時俗”的觀點,首次標明了《金瓶梅》是一部“世情書”,。 他說:“《金瓶梅》,,非淫書也”(第99回評),“讀此書而以為淫者穢者,,無目者也”(第100回評),。 他指出:“此書只一味要打破世情,故不論事之大小冷熱,,但世情所有,,便一筆刺入?!保ǖ?2回評) 這就是說,,《金瓶梅》的主要特點就是側重在描寫現實、暴露黑暗,。因此,,他在整個評點中,經常運用“一篇世情語”(第95回評),、“世情大都如此” (第64回評),、“世情冷暖”(第95回評)、“一部炎涼景況”(第1回評),、“寫出炎涼惡態(tài)”(第35回評)等等來評價其得失,。 從此,“世情”兩字就成了我國古代小說研究史上常用的特有的概念,。 《金瓶梅》兩種版本 所謂“世情小說”就是不同于歷史演義,、英雄傳奇和神怪小說而側重在寫現實世態(tài)。 后來西周生《醒世姻緣傳凡例》,、天花才子的《快心編凡例》等,,都把自己的作品稱之為“世情”小說。 于清代康熙年間,,張竹坡也承此說,,把《金瓶梅》評為“一部世情書”。 乃至后來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用現代的觀點將我國古代小說分類時,,也沿用了這個概念,并言簡意賅地指出了這類小說的特點:“描摹世態(tài),見其 炎涼,,故或亦謂之'世情書’也,。” 而“諸'世情書’中,,《金瓶梅》最有名,。”可見,,崇禎本的評點者用“世情書”來概括這類小說的特點是頗為精辟的,,并在我國小說研究史上產生了影 響。 崇禎本的評點者在標明《金瓶梅》是一部世情書的同時,,進一步指出了這部世情書的特點就在于通過暴露社會黑暗來懲惡警世,。 如第九十回眉批就指出:“凡西門慶壞事必盛為播揚者,以其作書懲創(chuàng)之大意矣,?!边@就是說,作者極力渲染其壞事,,目的在于懲創(chuàng)而不在于宣揚,。 第九十一回《金瓶梅》寫孟玉樓嫁往李衙內家時,街談巷議道: 西門家小老婆,,如今也嫁人了,!當初這廝在日,專一違天害理,,貪財好色,,奸騙人家妻女! 今日死了,,老婆帶的東西,,嫁人的嫁人,拐帶的拐帶,,養(yǎng)漢的養(yǎng)漢,,做賊的做賊,都野雞毛兒零挦了,!常言:三十年遠報,,而今眼下就報了! 在這里,,評點者眉批道:“此一段是作書大意?!?所謂“大意”,,就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宗旨。 這段話雖然包含著當時社會普遍存在的天理循環(huán)、因果報應的色彩,,但總的還是說明了作者的主要意圖在于鞭撻西門慶,,批判社會罪惡。 《黃霖說》 這也正如他在第69回批評中所指出的:“此為世人說法也,。讀者當須猛省,。” 在崇禎本的整個評點中,,批評家還強調了《金瓶梅》揭露封建朝政,、貪官污吏的意義。 例如第35回,、第55回寫西門慶兩度走蔡京的門路,,被委任為提刑官時,一方是“倚勢利”,,奉承獻媚,,另一方是“累次受賄”,貪贓枉法,,真是丑態(tài)百出,。 于此,評點者就指出,,作品的成功之處就在于把“獻媚者與受賄者,,寫得默默會心,最有情致”,,“蔡京受私賄,,擅私寵,作私恩,,已畫出一私門矣”,。 事實上,《金瓶梅》描畫的不僅僅是蔡家一私門,,而是整個潰爛的統(tǒng)治機器,,評點者指出,“寫私門之廣,,不獨一提刑也”(第67回評),,在小說中到處可 以看到“斷獄之不可論理”(第9回評),當官的作威作福,、勞民傷財(第34回,、65回評)和種種“仕途之穢”(第36回評)。 總之,,評點者充分肯定了《金瓶梅》暴露黑暗的意義,。 這比之時人把《金瓶梅》當作一部淫書或籠統(tǒng)地肯定其“曲盡人間丑態(tài)”來,,無疑是高出一籌。 后來如張竹坡等有關這方面的論述,,不少就只是這些觀點的發(fā)揮而已,。 《金瓶梅》作為一部世情小說,崇禎本的評點者又十分重視其藝術的真實性,。 他贊賞《金瓶梅》在寫人,、狀物、繪景等各方面都擺脫了傳統(tǒng)的傳奇的寫法而逼真生活,,使讀者覺得就像在生活中那樣,,人是普通的人,事是平凡的事,,景 是通常的景,。 “情景逼真”、“情事如畫”,、“口吻極肖”一類批語幾乎貫串全書,。小說如何才能逼真?評點者認為這主要不在于簡單地實錄生活,,而是要描寫得“入 情”,,符合生活中的“必至之情”。 例如第2回寫西門慶欲奸潘金蓮前先與王婆周旋時,,評點者批道:“摹寫展轉處,,正是人情之所必至,此作者精神所在也,。若詆其繁而欲損一字者,,不善讀書 者也?!?/p> 這就是說,,作品的描寫必須契合人情事理,符合生活發(fā)展的邏輯,,“字字俱從人情做細幽冷處逗出”,,才能寫得“活潑如生”(第8回評)。 《金瓶梅資料匯編》 崇禎本的評點者還高度評價了《金瓶梅》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的杰出成就,。 他常用“寫得活現”,、“極肖”、“傳神”等詞語來贊揚小說中人物的真實,、生動,、形象,特別重視分析人物的個性特點,。 如第91回評玉簪兒時說:“寫怪奴怪態(tài),,不獨言語怪,,肖裳怪,形貌舉止怪,,并聲影氣味心思胎骨之怪俱為摹出,真爐錘造物之手,?!?/p> 又如第五十一回評吳月娘、潘金蓮,、李瓶兒,、孟玉樓一起聽姑子唱佛曲時,四人的性格心態(tài)迥異:“金蓮之動,,玉樓之靜,,月娘之懵,瓶兒之隨,,人各一 心,,心各一口,各說各是,,都為寫出,。” 那么,,小說家何以能刻畫具有鮮明個性的人物形象呢,?崇禎本的評點者指出,這主要是作者在塑造人物時能“妙得其情”,,即能恰當地把握住每一個人物在 此時此景的特殊心情,,因而能得其神理,描寫如生,。 如第59回寫西門慶見潘金蓮的貓嚇壞了官哥,,一怒之下直沖到金蓮房中把貓摔死了。 此時,,金蓮先是坐在坑上,,“風紋也不動”,待西門慶出了門,,口里喃喃吶吶地罵了一通,。這樣描寫潘金蓮,正如評者所指出的: “西門慶正在氣頭上,,又不敢明嚷,,又不能暗忍。明嚷恐討沒趣,,暗忍又恐人笑,。等其去后,,哞哞刀刀作絮語,妙得其情,?!?/strong> 再如第十二回寫西門慶發(fā)現奴仆琴童身上有潘金蓮的錦香葫蘆兒時,即抓起來打了一頓,,趕逐出門,,于此評者批道:“不待審問的確,竟自打逐,,似暴躁,, 又似隱忍,妙得其情,?!?/p> 很清楚,評點者認為,,作者只有隨時把握了筆下的人物在每一個獨特的環(huán)境中的獨特的個性和心態(tài)之后,,才能寫出個性鮮明、活靈活現的形象,。 與以上相關,,崇禎本的評點者還對《金瓶梅》的藝術表現手法也作了多方面的探討。 他贊賞小說在描寫世情,、刻畫人物時“純用白描”(第72回評),,“打從閑處放情”第2回評),“在沒要沒緊處畫出”(第20回評),,并巧妙地使用了一 些“家??陬^語”(第28回)。 他還嘗試總結了一些寫作的“文法”,,如“躲閃法”(第21回),、“捷改法”(第57回)以及“綿里下針”、“線索之妙”等等,,是以后金圣嘆,、毛宗崗等 大規(guī)模地總結寫作之法的先導。 他又開始用“冷”,、“熱”對立的觀點來研究作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作品的人物形象,,這對曹雪芹創(chuàng)作《紅樓夢》、李百川創(chuàng)作《綠野仙蹤》和張竹坡,、脂硯 齋,、哈斯寶、張新之等人的小說研究都起了明顯的影響。 因此,,崇禎本評點者的這些觀點和研究的方法都是值是一提的,。 《評點》 文章作者單位:復旦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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