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 李集彬　

　　村莊的戲臺以前有個華麗的屋頂,，后來屋頂塌了，戲臺就成了個土臺子。

　　戲臺在小學(xué)操場東面,。春天來了戲臺上長滿草,，草青蔥，有羊來吃草,；草如茵,，有村娃子來摔跤和打滾。夏天,，金黃的稻谷把村里的埕都曬滿了,，連屋頂也曬滿了，偌大的戲臺不能空著,，鋪上一層油紙用來曬谷,。秋冬時節(jié)，寒風(fēng)一起,，戲臺就空了,，草枯了，連村娃子們也不來戲臺上玩了,，漫長難耐的寂寞時光里,，便有那一場戲來填補。

　　一進(jìn)入農(nóng)歷十月,，村娃子們就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日子盼望村莊普度日的到來,。農(nóng)歷十九那一天，戲班的人來了,，土臺子上幕布還沒有搭好,，土臺子下面的位置就已經(jīng)被長椅短凳占滿了。有的怕被挪了位置,，用繩子把椅腿扎在一起,；有的還不放心，抬來沉重的石條把椅子壓住,。

　　十九晚上,，鑼鼓咚咚鏘鏘敲響，戲開鑼了,，村巷里沒有人了,，人都在戲臺下面。操場里面擠滿了人,，擠得站不下腳,，擠不進(jìn)去就爬到屋頂上去。有人半夜打瞌睡一不小心從屋頂滾落下來,，摔斷了腿,。第二年腿好了能走路了還來看戲,，忘記了疼痛又爬到屋頂上去。

　　老戲迷看戲,，人坐在土臺子下面,，眼睛卻閉著，不看戲,，閉著眼睛聽?wèi)?。薌劇戲班每年演的都是那幾臺戲，戲文都會背：接下去哪個角色上臺,，做什么動作,，唱什么戲文，都熟稔于心,。當(dāng)奸臣押上臺,，包龍圖大呼：“來人啊，抬上龍頭鍘,?！睉蚓筒畈欢嘁隽耍谑翘崆巴藞龌厝ニX,。

　　年輕人看戲,，心都不在戲上。四鄉(xiāng)八村的俊男靚女都來了,，全在一個土臺子下面,，這時候哪有心思看戲？一年里只有這三天可以放心大膽地去看心里偷偷喜歡的那一個人,?？吹絻裳郯V呆，看到挪不動腳步,，連尿都憋著,，戲散場了還舍不得回去。

　　孩子們看戲只是看個熱鬧,。戲開場,，幕布一拉開，文武百官一一登臺亮相,，沿著土臺子邊緣呼啦啦轉(zhuǎn)一圈,，跑龍?zhí)椎谋阋鰜矸疃罚贿B翻十幾個,。孩子們一一數(shù)著,，去年十六個，今年十八個,，不會錯,。戲到了高潮，鑼鼓喧天,，刀槍劍戈十八般武藝齊上演,，戲臺上乒乒乓乓打起來，你來我往,，刀光劍影,，村娃子們便一齊涌往臺前，顧不得看場的那一根長竹篙從臺上掃下來,，被掃到了,，打疼了，便哭了,?？尥甑诙炀屯耍滞_前涌,。戲臺子上咿咿呀呀唱起來,，村娃子們就沒有那份耐心了，或者被零食擔(dān)子吸引住,，或者跑到操場外面野地里耍去了,。

　　村莊土臺子上這三天戲每年都在上演，反反復(fù)復(fù)講那幾個故事：《貍貓換太子》《呂蒙正》《春草闖堂》《薛丁山與樊梨花》《陳三五娘》,。長年累月,，戲在鄉(xiāng)下人心里扎下根。這戲是一面鏡子,，村人們通過戲反觀自己的人生,，便多了一份人生況味。寂寞的土臺子,，在漫長的秋冬季節(jié)里,，有這一場戲，就足夠它反復(fù)咀嚼填補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