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0 期〓
文|陳利清 編輯|一籠莜面

【題記】在寂寞難耐的時候回憶過去,，瞬間能讓你穿越時空，回到那個夢中的年代,，恍然覺得：那流逝的過去,，也許真的是個夢！

    
001

我的姥爺是1981年的陰歷正月十三那天去逝的,，記得那時的我被即將到來的高考壓的憂郁寡歡,、郁悶重重，正月十五的元宵佳節(jié),，我也不愿意到十字街欣賞那些高蹺,、車車燈、舞獅之類的文藝表演,，總覺得每天都是陰云晦暗,、炭烤火煎。

正月十五的晚上,，我獨自在電影院看了個風(fēng)行全國的愛情喜劇片《小字輩》,，電影散場，天空又飄起零零星星的碎雪,，在路燈的映襯下,，整個古鎮(zhèn)都變得朦朧迷離，回家的路上,，我獨自踏著堅硬的積雪小心翼翼的行走,，滿腦子都陶醉在電影主題曲《青春多美好》的優(yōu)美旋律中，并且像打了雞血,，激情澎湃,，被電影里火熱的青春和純潔的少女打動的一塌糊涂。

回到家里,，我猛然看到平地泉的三姨坐在我們家的炕上,，三姨和我母親不停的嘀咕，我瞬間明白了大意,，那就是我姥爺死了,。三姨和我母親從姥爺家又回到我們家,，一是準(zhǔn)備在城里買些喪葬用品，另一個就是呼市的大姨也乘火車馬上到來,，母親和三姨怕大姨知道姥爺已去逝噩耗,，一下接受不了，所以,，她們決定在我們家先暫時瞞住大姨,，我母親和三姨把全身的白孝衣也脫了，片刻間,，我大姨就闖進門來,，顧不得喝水喘氣，連聲詢問我母親和三姨：爹病的不厲害吧,？我母親和三姨異口同聲說：不厲害！挺舒服,！我大姨又說：那我明天給爹再買些豬肉吧,？我母親和三姨異口同聲說：不要買了，爹不吃豬肉了,！我大姨又說：平時爹不是很愛吃肉嗎,？我母親和三姨又異口同聲說：昨天爹改口了。我大姨糊里糊涂的奧了一聲,。

    
第二天,，她們姊妹三個坐長途汽車在粒娥村公社的2號生產(chǎn)隊下車，然后再跌跌撞撞的步行走到姥爺?shù)拇遄?，我母親后來說,，我大姨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姥爺窯洞的白幡，當(dāng)時就倒在土圪堎上昏了過去,。

   
若干年后,，她們姊妹三個交流，都說我大姨笨的厲害,，大年時節(jié)給大姨發(fā)電報告訴她爹病重速來,。而且在我們家里，兩個哭腫了眼的妹妹把話又說到哪份兒上了,，笑大姨怎么還是解不開,。我大姨只是自嘲的笑笑說：你們聯(lián)合起來日哄我呢，我咋能知道,？

002

  
40多年來,，我早就想寫一些文字來記念我的姥爺，但由于種種原因,，我實在是不怎么愿意提起筆,，我感覺姥爺留給我零零碎碎的記憶，讀者朋友們不一定喜歡。但今天酒后顯輕狂,，管他流東流西馬爾他呢,，我覺得必須寫些關(guān)于姥爺?shù)奈淖郑退闶俏覍褷數(shù)募赖彀伞?br>

    
我的姥爺生活在豐鎮(zhèn)縣永善莊鄉(xiāng)大九號村十五號生產(chǎn)隊,，從我有記憶起,，時間大約是1968年吧，那時的我四五歲,，記憶中我從家里的玻璃窗望去,，猛然看到姥爺挎著一個油浸浸的竹籃，風(fēng)塵仆仆的走進我們家,。姥爺?shù)牡絹?，我們兄弟姊妹手舞足蹈萬分欣喜，因為姥爺籃子里的布下面,，一定有好幾個白皮面餅子,，在那個饑饉的年月里，這是有錢人家也稀罕的高檔食品,，所以,，55年來，姥爺籃子里的白皮面餅子留給了我無窮無盡的美好回憶,。幾十年后,，母親對我們說，當(dāng)年姥爺帶給我們的幾個白皮面餅子,，真的是來之不易,，他是我姥爺拐著腿，跌跌撞撞在田野里,，拾撿那些生產(chǎn)隊秋收完畢丟棄的癟麥穗,，然后回到家自己用瓦片磨擦著脫粒，然后把癟麥粒淘凈,、晾干,，再到石磨盤自己推碾子磨成白面，然后還得用籮子籮去麥麩,，最后才能生火炕白面餅子,。聽著母親和絮述，我仿佛看到了姥爺在陰冷的窯洞里辛苦操作的一幕幕,，淚水不由自主的流出來了,。

    
我沒有見過姥姥，聽母親說母親十歲的時候姥姥就去世了,，母親說姥姥出殯后,，十歲的她哇哇哭叫要找母親,，長輩們就哄她說：你爬在窗口望著哇，望著望著,、望著望著,，你媽就回來了，所以,，母親說小時候她整天望著窗戶,，望的眼睛都疼，也沒有看到過自己的媽媽走進院子里……直到自己長大……

   
母親說,，姥姥去逝,，姥爺一直過著光棍生活，解放前,，姥爺是個擁有著十五傾坡地的地主,，解放后也歷經(jīng)好多磨難，后來就在生產(chǎn)隊接受勞動改造,，直至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給地主,、富農(nóng)摘帽。姥爺?shù)男愿穹浅,；磉_(dá)，在我們家居住的時候,，我爺爺常問姥爺,，那么多的土地、房屋被公家沒收后,，你麻煩過沒有,？我姥爺總是笑聲朗朗的回答：哪有什么麻煩的，一個朝代是一個朝代的規(guī)矩嘛,，再說了古人也說,，得之易，失之易,！還是能活著就比什么都強,！姥爺?shù)倪@六個字被我牢牢的記住了，并且是我的座右銘,。

   
1976年的秋天,，我小學(xué)畢業(yè)即將入初中，有個漫長的假期,，于是,，我乘坐表哥大亮（我舅舅的兒子也就是姥爺?shù)膶O子）駕駛的生產(chǎn)隊的馬車，來十五號村看姥爺,，姥爺孤居在一個破爛不堪的小窯洞里,，爛窯洞沒有玻璃窗戶,，關(guān)上房門，窯里立刻黑咕隆咚,。寫此文的時候我又想：當(dāng)年姥爺給我們外甥準(zhǔn)備的幾個白皮面餅子,，那得付出多大的艱辛啊，我甚至可以穿越時空,，看到我姥爺在破爛不堪的小窯洞里,，煙熏火燎的翻烤一個一個白面餅子的佝僂身影。不過,，姥爺肯定是喜悅的也是興奮的,，因為他知道，再過三五個鐘頭,，他就翻山越嶺,，步行30里走進豐鎮(zhèn)縣城，走進老爺廟街,，走進女兒的家里,，給他的外甥們帶來如此高級的禮物，然后心安理得的在我們家住下,，并且每天都能熱呼呼的吃頓飽飯,，當(dāng)年，這對姥爺而言,，是多么幸福,、多么愜意的事情啊。

    
我的姥爺相貌堂堂,，和李鴻章長的差不多,，完全不像個鄉(xiāng)下人，只是走起路來,，左腿一拐一拐的顛簸,。記得1971年，我上了小學(xué),，開學(xué)時,，老師要登記爺爺奶奶、姥姥姥爺?shù)某煞?，我才知道了姥爺?shù)某煞菔堑刂?，這是一個十分尷尬難堪的事情。在小學(xué)的五年時間,，每每開學(xué)登記成份,，我都一直難以把我心目中慈眉善目的姥爺和學(xué)習(xí)過《收租院》里的劉文彩、偷辣椒的王榮學(xué),、《艷陽天》里的馬小辮,、《金光大道》里的歪嘴子聯(lián)系起來,。

    
我的姥爺識文斷字，他曾經(jīng)教叫過我一個象聲字,，就是拔水草的時候,，水草發(fā)出的“吱兒”聲音的那個字，姥爺說是康熙皇帝發(fā)明的,，可惜我不會用電腦打出這個字,，因為字典里根本沒有這個字。

    
我的姥爺對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為本,、和氣為根,，我們長大后，聽母親叨啦,，說姥爺對所有的長工都好,，他常說的話就是，你不給人家吃好,，人家怎么能一心一意的給你做營生,。聽母親說，豐鎮(zhèn)解放時,，姥爺遇到了災(zāi)難,，就是村子里的幾個長工，不顧生命危險搭救了我的姥爺,，要不然,，姥爺早就沒命了，我母親常說,，姥爺?shù)拿情L工們給的,。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我姥爺曾利用他和偽政府的關(guān)系,，將兩個出不了城門的八路軍送出城門。我姥爺常說的話就是做人不能葬了良心,，否則會遭老天爺報應(yīng)的,。所以，我母親說,，即使在文革“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時期,，我姥爺在村子里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勞動改造，從生產(chǎn)隊長到社員,，對我姥爺都非常和善,，沒有受半點兒罪，活的很是舒心,。雖然生活艱苦了些,，但那個年月,，那家不是這樣。

    
我的姥爺是個地主,，但是留在我記憶里的姥爺十分儉樸,、勤謹(jǐn)，在我們家暫住,，姥爺也是手腳不閑,，不停的忙來忙去做營生，記得寒冬臘月,，姥爺給我們家殺完雞后,，拔下的雞毛他都不舍得丟掉，洗凈曬干,，然后給我們家做雞毛撣子,，姥爺?shù)膿圩幼龅膱詫嵗喂蹋u毛磨光了也不掉,。三十年后,，隆盛莊鎮(zhèn)永善莊鄉(xiāng)振興鄉(xiāng)村、發(fā)展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領(lǐng)導(dǎo)們首選的龍頭老大就是庭院經(jīng)濟和扎撣子,，那時，我才知道,，扎撣子原來是永善莊公社所有社員的奶功,。

    
我的姥爺常告誡我們糧食來之不易，絕對不能浪費,，吃飯必須吃的干干凈凈,，掉下的飯粒必須撿起來。我們家過年貼對聯(lián),，在鍋里攪些白面漿糊,，貼完春聯(lián)的漿糊，姥爺根本不讓扔掉,，捏點兒咸鹽三扒兩口就吃掉了,。

   
1976年秋天，我在姥爺?shù)母G洞里住了一個月,，窯洞冬暖夏涼,，非常好住，就是炕很小,，炕得一頭,，垛著姥爺早已準(zhǔn)備好的棺材木板，我們爺倆每每勞動結(jié)束,，舒服的睡下,，姥爺總會說,，什么時候棺材革成，在棺材里睡上一覺,，那就徹底放心了,。在姥爺家的那一個月，我每天都和姥爺一起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因為我竭力想多掙幾個工分，讓姥爺在生產(chǎn)隊年終結(jié)算時多分幾塊錢,，不過,，那時的永善莊人民公社是個窮公社，姥爺所在的生產(chǎn)隊一個工分才一毛三分錢,。每每收工,，姥爺就會夸我，說我又給他掙了一毛錢,。

     
在陰森沁骨的窯洞里,，我和姥爺?shù)娘埵忱状虿粍樱肋h(yuǎn)是山藥燴豆角,、玉米面鍋巴,，也就是說當(dāng)年我在姥爺家吃了六十多頓山藥燴豆角玉米面鍋巴，但我從來沒覺得厭煩或者不想吃,，只感覺姥爺家每天的飯食是那么得香甜,、那么得可口，以至于隔壁的舅舅妗妗隆重的請我吃雞蛋湯湯,、莜面魚魚,、莜面囤囤，我都十分不情愿赴宴,，去了之后也感覺舅舅家的飯很不好吃,、難以下咽。

    
1977年夏,，呼市大姨家的孩子小剛哥來我們家,，那時我13歲,，小剛哥好像比我大一兩歲,，提出想去姥爺家，我自告奮勇由我領(lǐng)他去,，在飲馬河畔,，小剛哥問我怎么去，我說步行走,，兩個鐘頭準(zhǔn)到,！于是,，我領(lǐng)著小剛哥徒步30里走到姥爺家，小剛哥畢竟是大城市的人,，路過土塘村,，他還給姥爺買了四毛錢的小酸果，姥爺看到兩個外甥灰眉怵眼的步行來看他,，幸福的抖抖嗒嗒,，趕緊出去借了七八顆雞蛋給我們煮了吃，然后,，姥爺領(lǐng)我們到新安莊坐火車回豐鎮(zhèn),，那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車，票價是3毛錢,，聽說若悄悄給工作人員一顆雞蛋,，不用買票也能坐到豐鎮(zhèn)。我新奇萬分,，沿途不停的透過車窗觀看一晃而過的風(fēng)景,，可惜時間太短，半個小時就到站了,。

003

   
姥爺?shù)搅斯畔≈?，不能勞動了，政策也寬松多了,，姥爺耐不住孤獨寂寞,，就輪流去女兒們家長住，最常住的就是平地泉的三姨家,，有時甚至是一住就是一兩年,，三姨全家都對我姥爺出奇的孝敬，雖然我呼市的大姨也是異常孝敬我的姥爺,，但不知怎么,，姥爺就是沒有踏進過大姨的家門，這也給大姨的幾個孩子比如鳳鳳姐,、趙玲哥,、趙明哥、小剛哥,、小英姐留下了道不盡的遺憾,。   

   
1979年、1980年,，姥爺常來我們家住,，那時的他已經(jīng)80歲了，盡管依然是翻山越嶺步行三十里到我們家，但是,，姥爺?shù)纳眢w明顯不如從前,，整夜不住的咳嗽，我那時正備戰(zhàn)高考,，夜里要學(xué)習(xí)到深夜,，姥爺怕影響了我，常常用手絹捂住嘴咳嗽,，弄得他越咳越難受,，現(xiàn)在想起來，我十分后悔,、十分自責(zé),。

   
1981年的正月十三上午10點多，我表哥陳二量騎自行車來我們家,，進門對我母親說：“我爺爺病的很重,，起不了炕，可能不行了”,！我母親忙問怎么情況,？表哥說：“我出門的時候，告訴他我下豐鎮(zhèn)去二姑家呀,，要是屙尿的時候就喊一聲隔壁的我哥,，我爺爺抖抖嗒嗒的說：不咋，我就尿到窯頂掛的那個電燈泡里”,，我母親聽罷,，趕緊去老爺廟街的吉中香小鋪買了瓶濃縮桔子水讓表哥給姥爺拿去，表哥邊往兜里裝邊說可能喝不上了,，然后就返身而去了,。事實上，就在他進城的路上,，我姥爺就幸福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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