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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jīng)·周南·葛覃》：“薄污我私,，薄浣我衣?！逼渲械摹拔邸弊?，安大藏戰(zhàn)國楚簡《詩經(jīng)》作從“禾”從“隻”聲（見下圖），也就是“穫”的別體（為了打字方便,，后文我就直接寫成“穫”字）,。 
關(guān)于這個“穫”字，安大簡的整理者說：“穫”“污”聲紐皆屬喉音,，韻部魚鐸對轉(zhuǎn)[1]。毛傳：“污,，煩也,。”鄭玄箋：“煩撋之,，用功深,。”高亨《詩經(jīng)今注》：“污,，當(dāng)是浸在水里,，與漚之同義?！墩f文》：'漚,，久漬也?！睋?jù)高注,，頗疑此處簡本“穫”應(yīng)該讀為“濩”?！睹姟じ瘃贰笆秦资菫C”,，《釋文》引《韓詩》：“濩，瀹（yuè）也,?！薄墩f文·水部》：“瀹，漬也,?！倍巫ⅲ骸按松w為納于污濁也。”毛傳：“私,，燕服也,。”指內(nèi)衣,。[2]我認(rèn)為安大簡的注釋是錯誤的,，注釋者看出了“穫”“污”古音很近，可以通假,，也引了毛傳鄭箋,，但又完全不顧毛傳鄭箋的解釋，反而引高亨的新注,，把“污”訓(xùn)為“漬”,，一舉顛覆了近兩千年的舊注。然而,，這個顛覆合理嗎,？從上下文看，把“污/穫”訓(xùn)為“漬”,，指浸泡,，那么“薄污我私”整句話的意思就是“漚漬我的內(nèi)衣”，好像也說得通,。有些人洗衣服,，會用肥皂水把衣服浸泡一陣，但要推翻毛傳鄭箋,，還是不夠的,。因為從生活常識上來看，毛傳鄭箋的解釋更加合理,，我們可以來分析一下毛傳鄭箋的解釋,。毛傳把“污”訓(xùn)為“煩”，乍一看上去是有點不好理解,。從《漢語大字典》來看,，“煩”字下共有五個義項，分別是：1,、熱頭痛,。2、勞苦,、疲勞,。3、繁多,、繁瑣,。4,、混亂、糾結(jié),。5,、頻繁攪動。貌似沒有一個和洗衣服有關(guān),，這大概也是高亨另立新說的原因,。但是，鄭玄把“煩”解釋為“煩撋之”,，其實已經(jīng)解決了這個疑問,。《葛覃》詩《經(jīng)典釋文》引阮孝緒《字略》云：“煩撋（ruan）,，猶捼莏也,。”其實都是以音近字訓(xùn)釋,?！夺屛摹贰皰谝襞谭矗╮uo）”，和“撋”的讀音很接近,?！稄V韻·戈韻》：“捼，捼莎,，兩手相切摩也?！薄都崱ぢ轫崱罚骸皰?，揉也。關(guān)中語,?！?“閏”聲字和“柔”聲字讀音也有關(guān)系，《詩經(jīng)·大雅·生民》：“或舂或揄,，或簸或蹂,。”毛傳：“或簸糠者,，或蹂黍者,。”鄭玄箋：“蹂之言潤也……舂而抒出之,，簸之又潤濕之,，將復(fù)舂之，趣于鑿也,?！编嵭f“蹂之言潤也”,，是一種聲訓(xùn)，相當(dāng)于證明了“撋”其實是“揉”的同源詞,?！蹲致浴钒选盁伞庇?xùn)為“挼莎”，《廣韻》《集韻》解釋得很清楚,，所謂“挼莎”,，就是“揉搓”?！抖Y記·曲禮上》“共飯不澤手”鄭玄注：“擇,，謂挼莎也?！敝赣檬只ハ嗄Σ?。那么“薄污我私”的意思其實是“揉搓我的內(nèi)衣”，接下句“薄浣我衣”,，揉搓之后洗滌,，顯然比訓(xùn)為“浸泡”要好。因為在洗衣機(jī)普遍運用之前,，我們洗衣服一般是要先用手揉搓的,。當(dāng)然，如此合理的訓(xùn)釋,，之所以還會被后人否定,，并改立并不可信的新說，確實也有其原因,。主要因為“污”和“煩”為什么會有“揉搓”義,，字書上不載，也不好一下子看出引申關(guān)系,?！稘h語大字典》“污”之下第八個義項是：洗去污垢。引的正是“薄污我私”這條疏證,，但只有孤證,，確實容易讓人產(chǎn)生懷疑。但我們認(rèn)為,，從詞義的比較互證可以解決這個疑問,。古代“污”和與“污”同聲符的字有“污染”“粉刷”一類意思。《廣雅·釋詁二》：“??,、濩,、涂，污也,?！?/span>王念孫疏證：漫,、浼并與??通……濩者，下文云：“獲,，辱也,。”獲與濩義相近,?！冻o·漁父》：“又安能以晧晧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蠖與濩義亦相近,。陳氏觀樓云：“溫蠖，卽污之反語也,?！薄?/span>涂者，《莊子·讓王》篇云：“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絜吾行,。”《呂氏春秋·誠廉》篇“涂”作“漫”,?！稘h書·王尊傳》云：“涂污宰相，摧辱公卿,?！笔峭繛槲垡病Ｎ?、涂,、漫義相同，故污謂之漫,，亦謂之涂,；涂墻謂之墁,，亦謂之圬矣,。《文選·西都賦》注引《廣雅》“涂,，污也”,，今本脫“涂”字。《廣雅》“濩”與“污”互訓(xùn),，顯然是同源詞互訓(xùn),。王念孫疏證指出，“污”“塗”“漫”都有表示貶義的污染的意思,，但其實也都有“涂抹”“粉刷”的中性意思,，《論語·公冶長》：“糞土之墻不可杇也,。”《說文》：“杇,，所以塗也,。秦謂之，關(guān)東謂之槾,?！薄皷g”和“污”都是同源詞，《說文·金部》：“鏝,，鐵杇也,。”《說文·木部》：“槾,，杇也,。”“漫”“墁”“槾”“鏝”也都是同一個詞的不同寫法,，從出土文字來看,，并沒有分得這么細(xì)，它們記錄的就是同一個詞,，也兼有“污染”和“粉刷”兩個意思,。因為涂抹有兩種結(jié)果，一種是污染,，一種就是裝飾,。前者類似于涂鴉，后者類似于裝修,。所以,，污可以訓(xùn)為臟，也可以訓(xùn)為涂抹,、粉刷,。但表示粉刷意思的詞，往往又和揉搓有關(guān),。比如“撋”既有摩擦,、粉刷的意思，又有揉搓的意思,?！都崱ふ來崱罚骸皳桑靡??！倍都崱じ觏崱分械摹皳伞笔亲鳛椤皰凇钡漠愺w，表“摩擦”意思的,，卻有“揉”的意意思（《集韻·麻韻》：“捼,，揉也）,。這也好理解，粉刷是一種摩擦的動作,，摩擦和揉搓意思相關(guān),，所以“揉”和“搓”可以連用成詞。北京大學(xué)收藏的漢簡《倉頡篇》第34號簡,，有“??（堊）溉（塈）??杇”四個字連用,，都是粉刷的意思，其中“??”,，按照《說文》“??,，玉也。從玉,，夒聲,。讀若柔”，它的音義都和“揉”相近,。因此,，作為有粉刷意思的“污”，發(fā)展出揉搓的意思,，和“撋”同義,，是完全可能的。至于“煩撋”的“煩”,，之所以有摩擦,、揉搓的意思，和它在《漢語大字典》的第五個義項“頻繁攪動”有關(guān),，揉搓和攪動相似,。《說文·手部》：“??（后來一般寫作擾/擾）,，煩也,。”“??（擾/擾）”訓(xùn)為“煩”,，但它又有“??動”的意思,。《左傳·襄公四年》：“??（擾/擾）,，亂也,?！边@和“煩”的意思是相近的,，我們現(xiàn)在還說“煩亂”。頻繁攪動,，可以造成很亂,。就像我們說“騷亂”,，“騷”有“攪動”的意思，比如“騷擾”,；也有“亂”的意思,，比如“騷亂”。綜上所述,，我認(rèn)為《漢語大字典》應(yīng)該把“污”的義項“洗去污垢”,，依照毛傳鄭箋，改得更具體一些,，直接訓(xùn)為“揉搓”,。并且給“煩”字新設(shè)一個義項：揉搓洗滌。接下來我們順勢說一下“溫蠖”,?！妒酚洝で袀鳌罚骸坝职材芤责┲祝墒浪字?span>溫蠖乎,！”《索隱》：“蠖音烏廓反,，溫蠖猶惛憤?！冻~》作'蒙世之塵埃哉’,。”把“溫蠖”解釋為“惛憤”,，放在句子當(dāng)中意思是不通的,。奇怪的是，古往今來的《史記》注釋似乎都回避了解釋這個詞,。當(dāng)然,，其中的“蠖”字，王念孫疏證《廣雅》已經(jīng)指出它等于和“污”義近的“濩”,，并引陳觀樓的話說：“溫蠖,，即污之反語也?！?/span>王念孫說“蠖與濩義相近”是對的,，但對“溫”字沒有解釋，陳觀樓（昌齊）[3]說“溫蠖”是“污”的反切,，恐怕有些牽強(qiáng),，這個詞和前面的“皓皓之白”相對，為反義詞,。它的意思是“污穢”,，這點沒有疑義。我認(rèn)為“溫”也是“污穢”的意思，在這里可能應(yīng)該讀為“奧”或者“澳”,。《說文·女部》：“媼,，女老稱也。從女,，昷聲,。讀若奧?！笨芍?/span>“溫”與“奧”音近,。《廣雅·釋詁三》：“澳,、濊,、溷，濁也,?！蓖跄顚O疏證：“澳，曹憲《音》'于六反’,?！稘h書·王褒傳》：'去卑辱奧渫而升本朝?！瘡堦套⒃疲?奧,，幽也?！绱疽?郁’,。案：奧者，濁也,；渫,，污也，言去卑辱污濁之中,，而升于朝廷也,。奧與澳同，故班固《典引》'有沈而奧,，有浮而清’,，蔡邕注云：'奧，濁也,?！?/span>可知“奧”有污穢的意思。值得注意的是,，《廣雅》里與“澳”一起訓(xùn)為“濁”的還有“溷”,，而“奧”本身也可以訓(xùn)為“豬圈”。《莊子·徐無鬼》：“吾未嘗為牧,，而牂生于奧?！标懙旅鳌夺屛摹罚骸皧W,，豕牢也?！薄磅估巍币话銓懽鳌皣酢?，是會意字，像豬被關(guān)在在圈中,?？芍皣酢焙汀颁恪币彩峭丛~，它們還都有廁所的意思,，這顯然是因為“污穢”得義,。那么，“奧”的“污穢”義又是怎么來的呢,？《廣雅·釋草》：“益母,，充蔚也?！蓖跄顚O疏證說：“充蔚者,，臭穢之轉(zhuǎn)聲?！?span>古音蔚如鬱,，前《釋器》云：“鬱，臭也,?！惫受抵荩幻舫?。又《廣雅·釋詁三》：“胺,，敗也?！蓖跄顚O疏證：“胺者,，《玉篇》：'胺，一曷切,。肉敗也,。’胺之言壅遏也,，今俗語猶謂食物壅滯臭敗為遏矣,。”也指出食物腐敗，往往是因為被壅遏不得透氣,?？芍鄯x的詞義往往來自于“郁積”“壅遏”，大概東西被積聚包裹久了,，不得透風(fēng)就會發(fā)臭,，這符合普通人的觀察感受。而“溫”字從古文字字形和《說文》說解,，以及它的一系列同源詞“蘊(yùn)”“韞”“氳”來看,，都和“蘊(yùn)積”不得透風(fēng)的意思相關(guān)，因此“溫”字本身應(yīng)該就有“污穢”的意思,，只是用例不多,，本文前面為了方便理解，才把它破讀為“奧”或者“澳”,，其實《漢語大字典》應(yīng)該給“溫”立“污穢”的義項,。一個字既有“溫暖”的意思，又有“污染”的意思,，看上似乎奇怪,，但卻是語言事實。因為不得透風(fēng),，既可能保持溫暖,，也可能滋生細(xì)菌導(dǎo)致發(fā)臭。《說文·金部》：“?,，溫器也,。從金麀聲。讀若奧（段注：小徐有此三字,。）”這個“?”字讀為“奧”,，訓(xùn)為“溫器”，顯然也是聲訓(xùn),。總結(jié)一下,，“薄污我私”的“污”意思是“揉搓洗滌”，楚簡寫成“穫”,，是“污”的同源詞,，意思相同。鄭玄注“煩撋”的“煩”,，也和“撋”同義,，都是“揉搓洗滌”的意思?！皽伢丁笔遣⒘惺胶铣稍~,，兩個詞素都表示“污濁”,。“污”之所以既有“污濁”的意思,，又有“揉搓”的意思,，是因為“污濁”義和“污漫、粉刷”義相通,，而“污漫,、粉刷”義又與“揉搓”義相通，“揉搓”義和“擾動”義也相通,。這些詞義的變遷通過比較互證,，均可以得到證明,。
[1]《廣雅·釋詁二》：“濩,，污也?！憋@然也是同源詞互訓(xùn),。[2]安徽大學(xué)漢字發(fā)展和應(yīng)用研究中心編，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一）》圖版第7頁,，中西書局，2019年9月,。[3]陳昌齊,，號觀樓，廣東雷州人,，乾隆三十六年進(jìn)士,，曾任翰林院編修、廣西道和河南道監(jiān)察御史,、兵部和刑部給事中,、浙江溫州兵備道等職，博學(xué)多聞,，著有《經(jīng)典釋文附錄》《大戴禮考證》《荀子考證》《楚辭韻辯》《賜書堂集》《臨池瑣語》《天學(xué)脞說》等書,。--------------------------------------------------下面是一位在日本的留學(xué)生網(wǎng)友拍的照片，不比我拍得差^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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