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爺爺

夏雄偉

四爺爺是老家院子里甚至整個村子非常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

老家院子名字叫做李家坳上，但它其實不是一個山坳,，而是云山腳下的一個大平臺,。院子往南，兩里開外就是越來越高的茫茫深山,，再也沒有住戶,。

爺爺那輩修了這個老院子，里面住著夏氏大家族老老少少二十來戶人家?，F(xiàn)在,，這是一個行政村下屬的一個村民小組,，老房子已經(jīng)全部被拆掉，不復(fù)存在了,。

四爺爺是在1990年年初離世的,，我至今對四爺爺晚年的形象記得清清楚楚：偏瘦，皮膚偏白,，白頭,，眉毛和睫毛也又白又長；駝背,，可不是電視里天道祖師那種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

四爺爺身懷一門木工手藝，很專業(yè),，就是給人制作耕地用的犁,，我們那里叫做“裝犁”。他裝的犁特別好使,，遠(yuǎn)近聞名，附近好幾里路外的人都來找他裝犁,。這門手藝他一直做到做不動為止,。

四爺爺年輕時候當(dāng)過大隊民兵營長，他參與了剿匪,，跟土匪結(jié)了仇,。據(jù)幾位叔叔說，最緊張的時候,，土匪點名要四爺爺?shù)哪X袋,。隔壁院子里有一個跟我爸同輩的人，終生都認(rèn)四爺爺做干爹,。據(jù)說,，他在四爺爺做民兵營長時差點被槍斃，是四爺爺槍下留人救了他一命,。那些事,，我們小的時候，聽著只覺得非常有趣,；而大人們說起來的時候,，還真有點神秘兮兮的感覺。

四爺爺最神奇的地方還在于他會法術(shù),。

比我年長的哥哥們,，經(jīng)常很引以為豪地跟我說，“你知道嗎,？四爺爺會道法,！”我那個時候并不明白道法是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應(yīng)該是能夠捉鬼,、殺鬼之類的神奇本事,。

四爺爺會掐指算事，但不是算命那種,。很小時我一直無法理解,，我曾經(jīng)在腦子里面無數(shù)次猜測，難道四爺爺在給人家算事的時候,，他的腦子里面會自動浮現(xiàn)出他想要的答案或者是他想要知道的情形嗎,？我那個時候幾乎是發(fā)了狂地想要知道他算命的道理，可是,，到了他面前我又不敢當(dāng)面詢問他,。

讀完小學(xué)后，隔壁院子一位老人家指導(dǎo)我,，還借給我一本書看,，我才略懂一二，原來四爺爺這種算法應(yīng)該叫做“天罡掌”,。據(jù)說是從隋朝末年袁天罡祖師爺那里流傳下來的,。

這種算法，是把人的左手從食指到小指的四個手指伸平形成的平面當(dāng)做一個正方形,，每一個邊上均勻分布四個點,，四個角落的點又被兩個方向共用，故一共有12個點,，分別對應(yīng)12個時辰,。

會算法的人要求事主報出發(fā)生時辰等信息，然后大拇指指頭以無名指根部為起點,，心里數(shù)出對應(yīng)的口訣,，按照規(guī)則在12個點之間順時針轉(zhuǎn)動、進(jìn)進(jìn)退退,，最后停下的位置,，就是算出來的結(jié)果，會算的人能把這些口訣轉(zhuǎn)化為事主們想要的內(nèi)容,。

院子里父輩們或者兄弟姐妹們,，小到丟了一個斗笠、一把柴刀,，大到丟了一頭耕牛,、孩子走失，都會找四爺爺掐指一算。

每每這時,，四爺爺會靜坐在一條矮凳上,，兩手搭在腿上，有點象羅丹雕塑“思想者”的輪廓,。他左手拇指開始在掌上轉(zhuǎn)動,，過一會兒，告訴來人,，“你的斗笠已經(jīng)被人撿走了,，找不到了”；“你的柴刀應(yīng)該還沒丟,，在你自己家里再找找”……

這些算法,，大多數(shù)時候是準(zhǔn)確的，所以往往隔壁院子甚至好幾里地外的人丟了東西,，都會來找四爺爺算算,。

我讀小學(xué)的時候，我家和大伯,、三叔家共有的大黃牛在山上丟了,，爸爸他們找了四爺爺算了好幾次，四爺爺都是說“牛還在山上,，在正南方”,，雖然是說整個院子的南邊都是山，但是從東南到正南再到西南都是茫茫大山,，而且當(dāng)時大人們也懷疑牛被人偷走賣了，或者吃了村子?xùn)|邊或者西邊人家的莊稼,，被人關(guān)起來了,，但四爺爺一直堅持說在南方。十多天以后,，山上砍柴的人看到了我家的牛,，確實是在正南方的山上，可惜已經(jīng)摔死了,。

四爺爺還有其他一些絕技的,。

小時候，我們經(jīng)常上山砍柴,，身上受傷,，傷口發(fā)炎進(jìn)而導(dǎo)致淋巴結(jié)腫大，都是常有的事,，我們那里把腫大的淋巴結(jié)叫做“羊子”,。院子里的孩子們每次長了“羊子”，大人會給傷口抹藥，但是也會帶著孩子去請四爺爺“打羊子”的,，四爺爺會用手捏著腫大的淋巴結(jié),，口里念一些口訣，念完然后說,，“好了,，好了，沒事了”,。就這樣,，過一兩天往往還真的就好了。

那時候的孩子們,，經(jīng)常赤腳走路,，偶爾腳底里面踩進(jìn)了小沙粒什么的，導(dǎo)致疼痛不止,、行動不便,，大人也會把孩子帶給四爺爺。四爺爺先是仔細(xì)看看,，讓孩子告訴他腳底腫痛的具體位置在哪里,；然后念一通口訣，讓孩子赤腳走七步,，到了第七步,，停下來，四爺爺用剪子沿著痛腳的邊沿在地上劃一圈,，然后叫孩子把腳移開,，他自己用剪子在地面尋找，他竟能用剪子挖出一粒沙,，然后對孩子說,，“沙子出來了，好了,，好了”,。大家管這叫做“挑梗筋”，我自己體驗過好幾次,，往往挑完以后,，腳當(dāng)天就好了。

四爺爺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給我們說一些他年輕時知道的一些神奇的事,，比如說，得道之人在深山廟里念經(jīng),，耳邊自然會響起樂器的聲音,，那是佛祖賜予的，聽到以后不用害怕；而且,，山上即使有老虎豹子,，也不會來驚擾念經(jīng)的和尚，等等,。

記得讀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次大伯在山上砍柴，不小心砍到了自己腿上,，流了很多血,，但人還是活著回來了，后來送醫(yī)院也治好了,。那天,，四爺爺說，幸虧當(dāng)天天庭值日的是土地公公,，土地公公是善神,，保佑了大伯，要不然,，大伯就回不來了,。

還有一次，弟弟告訴我,，前些日子,，天上飄過一片白云，四爺爺說,，那片云“是楊托業(yè)的師父下凡了”,，“楊托業(yè)”是我們院子西南邊廟里一位和尚的名諱。

父輩們偶爾也會說起,，四爺爺法力無邊,，年輕時還有更加神奇的事。比如,，某人家新修一座木房子，結(jié)果總是鬧鬼,，四爺爺一個人去獨自住一晚,，第二天就能找到原因，從某根柱子里找到什么邪物,，然后取出扔到尿桶里,。此后，這座房子一家人平安無事,。

四爺爺雖然這般法力高強,，但是院子里的后輩們，沒有一個愿意跟他學(xué)那些。因為整個院子四爺爺一輩,，成年的親兄弟有六位,，除了三爺爺和五爺爺被抓壯丁當(dāng)兵出去再也沒有消息以外，家里從老大到老六四大家子人,，最不幸的就是四爺爺家,。

四爺爺?shù)拇髢鹤咏Y(jié)婚后生了一個女兒，女兒還不到兩歲,，大兒子就病死了,，兒媳婦改嫁了，大兒子的女兒是四爺爺老兩口帶大的,。他的二兒子,，從小就被抱養(yǎng)出去，只是當(dāng)做親戚一樣走動,。

他的三兒子娶了媳婦以后,，沒有生育，女方跟了他幾年,，確定他不能生孩子以后,，改嫁了。這位叔叔長得很瘦弱,，大家背后都說他像一只瘦猴子,，不能干重活，也掙不到什么錢,。老了以后,，找了點關(guān)系，去城里的養(yǎng)老院里生活去了,。

他的小兒子我叫小叔,，最強壯也最能干，結(jié)局也最慘,。他娶了老婆以后,，一開始說是沒有生育，于是抱養(yǎng)了老婆娘家哥哥的一個兒子,。抱養(yǎng)了這個兒子以后,，他發(fā)大錢在大城市通過人工授精成功生了一個兒子，卻在兩三歲時淹死在井里,。以后沒兩年,，小叔叔又生了一個男孩喜佗，認(rèn)了好幾位干爹才一直平安地成長著,。而在喜佗不滿一歲時,，1982年春天,，小叔在自家育秧苗的稻田里拉電防老鼠。結(jié)果,，自己不小心觸電死了,。

小叔死時，他老婆還懷著一個遺腹女,。小叔死后,，他老婆沒兩年就帶著抱養(yǎng)的男孩和遺腹女另嫁他人。小叔生前是父輩中最勤奮,、最能干的叔叔之一,；好好的一個家，只剩下人去屋空,。

喜佗因為是四爺爺?shù)难},，兩三歲的時候就成了孤兒。

四爺爺,、四奶奶和三叔呵護(hù)著著喜佗這根獨苗,。還好，喜佗順順利利長大成人,，娶了老婆,，生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

就在大家都不再去想,，以為喜佗會平平安安直到終老的時候,，厄運之神仍然沒有放過這個家族。

2017年9月,，喜佗在重慶給一家豆腐廠做事,，從一個只有兩三米高的梯子“倒栽蔥”摔下，頭部血流如注,，當(dāng)場昏死過去,。救過來以后，喜佗成了半植物人,。后來,，我們就聽說，喜佗的媽媽改嫁以后,，瘋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人生因此命運多舛,。四爺爺一家，除了抱養(yǎng)出去的二叔兒孫滿堂,、生活美滿以外,，還有一個女兒,，也很命好。他們一家的遭遇,，也許中了傳說中的魔域,，懂法術(shù)的人往往會被法術(shù)反噬，總之全家充滿了各種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