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事后就覺得我住的院子好大好大，象個大家庭有好多好多親人,。
    大院是座標準的大四合院,，青堂瓦舍有二十余間房。有間帯門洞的大門,，進院還有間二門樓,。大門兩旁各住兩家，東面是張家,、孫家,。張家夫婦兩人有個小孩白白胖胖的，大人叫他小白,。孫家,，海城牛莊人祖孫三代五口人,。一老爺子，真是巧后來才知道,，是師范學校三班孫永久同學的爺爺,。夫婦兩人兩個男孩大的叫長石、小的叫小玉,。
    西面兩家鄭家上海人夫婦兩人一個小女孩,，小時候總見她流鼻血，一流鼻血臉總是青白青白的,。后來小女孩不見了,，再后來大人也搬走了?？苦嵓业氖侵芗?，周家夫婦倆在大北街開個機械加工廠，長石的爸爸在廠里當車工,。周家有一男孩叫小宣,。長石的爺爺是小宣的姥爺，小宣,、長石都比我小兩歲,，還有小玉，是我兒時親密的玩伴,。我稱他們父母為叔,、嬸，  稱長石的爺爺為孫姥爺,。
    二門里住十家,。上房五大間，房東柏家分兩戶住,。東屋三大間,，祖孫三代七人。柏老爺子柏久青,，是我大伯父的朋友。柏家與我家的關(guān)系,。我曾在“爺爺和他的馬”一章中祥細表述,。我父親稱柏久青為大哥，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后,，爺爺就是借柏久青的馬車,，將父親送出沈陽城的。那輛馬車還在,，平時就停在院子里,，下雨天停在二門樓下,。
    柏大娘是位滿頭白發(fā)慈祥的老太太，與我母親關(guān)系很好,。母親病重時她幾乎天天來探望,，她還將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雞殺了，熬雞湯給我母親喝補身體,。母親去世那天,，她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抱住我親了又親才放我去伯父家,。以后幾年里,，老人家對我照看最多。她常親我的臉,，又揑住我的耳唇,，一邊輕揉一邊說：“小老虎，耳大有福,，長大了會好起來的,。”
     父親有時下班回來晚,，我站在大門洞前昏暗的路燈下,，望啊盼那，等父親歸來,。這時柏大娘總會出現(xiàn)在我身邊,，默默無聲地陪我站在那。實在太晚了,，就將我領(lǐng)到她家,，在她那吃晚飯。參加工作前,，我曾回大院看望看望鄰居們看望她,，她老得牙都掉光了。她握住我的手老淚縱橫,，邊哭邊說：“虎子啊,，長大了，可算熬出頭了,！”,。
      她兒子工科大學畢業(yè)，得了肺結(jié)核在家療養(yǎng),。那時候肺結(jié)核是可怕的疾病,，怕傳染在房后搭一小房將他與家人隔離起來。后來他終于病愈了,，與他一起離開那小房還有一架木制洗衣機,，是他在病中研制的,，放在院子二門里井臺邊供大家用。很好使,，衣服與水放進去,，用手搖動鐵制手柄，里面有帶木漿葉的輪子轉(zhuǎn)動,，一會衣服就洗好了,。大家洗衣服時，我好奇覺得好玩,，常去幫助搖動手柄,。柏家夫婦有三個女孩，老大文青比我大兩歲,，老二文芙比我小兩歲,，老三文媛比文芙小兩歲。文青長大后考上長春一所大學,。
    正房西面兩間住一黑發(fā)老太太與女兒女婿一小男孩住在一起,。黑發(fā)老太是柏久青的二夫人，已另立門戶單獨過,。這老太太性格孤僻,，不大愛講話。女兒女婿是知識分子,，為人隨和,。那小男孩與我小五六歲玩不到一塊。
    東西廂房各住四家,，東廂房北面那間是邱家,，夫婦兩人兩個男孩。邱家男人長得又高又大我稱邱叔,，與父親很談得來,。他在一大工廠當會計，曾常資助我家,。兩個男孩大的叫大停二的叫二停,。大停大我兩歲，二停大我一歲,，常在一起玩,。大停笛子吹得很棒，晚飯后,，院子里經(jīng)常飄蕩他悠揚的笛聲。
　　中間是周家,，周叔周嬸夫婦兩人有一小女孩,，周家也是上海人與前屋鄭家在一起作生意,，每逢節(jié)日一群上海人總在周家聚餐，嘰哩哇啦的上海話,，讓院子里的小孩很新奇,。聚餐時他們總愛吃蟮魚，在井臺邊宰殺時,，院子的小孩常去圍觀,。一條條活蛇似的魚，被割得血淋淋的將小女孩都嚇跑了,。周家小女孩叫賽芳,，比我小一歲。一次我領(lǐng)長石,、小玉,、小宣、文芙,、賽芳,，去小河沿萬泉公園玩。進公園不買票跳鐵絲網(wǎng),，賽芳不小心刮爛了裙子,。下午回家她媽讓她跪搓衣板，跪了一晚上,，晚飯都沒讓吃,。我們幾個小朋友找她爸去給她說情，她媽才饒恕她,。
    廂房南頭那家,，與緊鄰耳房平房那家都姓劉。廂房夫婦倆年青,，小孩也很小,。我稱劉哥、劉嫂,，他倆很喜歡大院里的孩子們,，對我格外好。有好吃的好玩的常不忘招喚我,。
    平房劉家是老倆口,，子女在外工作，男人也總岀差在外,。劉家女人纏足是小腳,，我稱劉大娘，大家稱小腳劉家。她溫和慈祥,，很喜歡小孩子,。我在院里游戲時，她常在旁邊看,，不時拍幾下手,，發(fā)出爽朗的笑聲。西廂房北面那間是祖家,，祖大伯給柏家當馬車夫,。后租借柏家馬車，在市內(nèi)拉戴乘客,。那時汽車少,，出租車都是馬車。祖大伯套車,、卸車時我常去當幫手,。特別是卸車，將馬從套里拉出來讓我牽著,，馬從套里出來后,，興奮地先在地下打三五個滾，再牽回馬棚吃草料,。馬打滾時小朋友們常圍觀,，我牽著馬挺自豪的，小朋友都很羨慕不時地與我搶牽馬的韁繩,。
　　老夫婦有一女兒己成年,，長得很漂亮，個子高佻,、白凈,、細眉大眼。因婚事精神受刺激不太正常,。她犯病時,，大家把院子大門鎖上，防止她跑出去,。她不犯病時,，對院子里小孩很友好，見面時總愛拉拉手,、拍拍頭,，大家與她也很親近，親切稱她為祖大姐,。大姐有一好嗓子,，她心情好時,，祖家常傳岀“四季歌”“康定情歌”等動聽的歌聲。
　　中間是郭家,，住一獨身老女人,。郭大娘吃齋信佛,，她家常飄出縷縷清煙,。平常見她總手捧經(jīng)書，嘴不停地嘟嘟嚷嚷,。她喜歡小孩子,，常教我們認字。我與小朋友玩“天下太平”這個游戲,，就是她教的,。玩時兩人各在面前畫一個大田字格，岀石頭,、剪子,、布爭輸贏，贏的在田字格寫一筆劃,，看誰的田字格最先寫滿“天下太平”四個字,，誰就贏了。這“天下太平”是我兒時最先認識的四個漢字,。我家緊靠郭家,，住西廂房北數(shù)第三戶。
　　靠我家南邊那間平房住的姓王的一家,。一老太太一兒子兩孫子,，兒媳早年病故了。兒子叫王者興,，老太太還有一己嫁人的女兒叫王者香,，每隔十天半月常回來看母親,。王者興養(yǎng)一毛驢車靠給人拉貨為生,。兩個孫子老大叫王滿文讀高中，老二叫王滿武,。我剛上小學他己讀初中了,。滿武二哥心靈手巧，曾裝一臺礦石收音機,，借給我聽了好幾天,。
　　老王頭不在世了，大院里的人誰都沒見過,。父親說那老王頭,，一定是飽讀詩書的人。根據(jù)是他給兩個孩子起的名字有學問。兒子叫王者興,，取自《孟子.公孫丑》“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女兒王者香，出自孔子之口“蘭當為王者香”,。 據(jù)傳,，孔子晚年周游列國，不得志,。六十八歲時從衛(wèi)國返回魯國,，在歸途中看到一叢蘭花搖曳于荒草之中，忍不住嘆息道：“夫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譬猶賢者不逢時,，與鄙為倫也,。”意思是,，蘭花應當為王者奉獻香氣,，現(xiàn)在卻與荒草生長一起，長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犾如賢能的人生不逢時，埋藏在普通人中,，空有滿腔抱負而無從發(fā)揮,。寓孔子自己懷才不遇，晚年落迫,。
    王叔愛喝糊米茶,，就是將大米用鍋炒糊了，沏茶喝,。有時加進炒糊了的大棗,，沏出的茶，棗香,、糊米香,、香氣四溢。他喝茶不用杯,，一把小紫砂壺,，常握在手中。嘴對壺嘴不時地來一口,。
    后來街道辦大食堂缺磚瓦木料,，來人將二門樓及院墻拆了,，大門洞也堵上了，院子顯得格外寬闊,。堵上的門洞又住進來一家,。是霍家兩兄弟，哥哥打工,，弟弟讀書,，讀高中?；衾隙幸恢谎劬ρ壑榛鞚峥床灰姈|西,。霍老二很要強,，平時學習刻苦，節(jié)假日總想方設(shè)法掙幾個錢貼補家用,。記得青玉米下來時,，他背大麻袋去二三十里的鄉(xiāng)下收青玉米，扛回來擺在大街上賣,。大院里的人關(guān)照他,，都十棒二十棒地買。買多了他給往家送,，讓我給他看堆,。有時也弄來地瓜、土豆等蔬菜賣,。他賣菜那幾日,，大院各家歺桌上幾乎都是相同的飯菜。
    大院象個大家庭,，鄰里間相互關(guān)照,，日子過得十分和諧。母親去世后,，我們父子相依為命,，院子里大人、孩子對我格外親近,，我不覺孤單,。平日里，不論誰家做好吃的也總想到我,，時不時地送來一盤餃子,、幾張?zhí)撬诛灐⒁煌腚u湯,、兩條煎魚……在鄰里的關(guān)愛下,，我在大院里一天天長大,。
   大院最熱鬧的時侯就是除夕夜，三十這天下午,，年的氣氛濃濃的,。院子里各家就開始忙碌起來，門旁貼春聯(lián),，屋里貼年畫,，門前大紅燈籠高高掛。煮肉香,、燉雞香,、煎魚香、……大院里彌漫著各戶飄出來菜香,。
　　大人們忙做年夜飯菜,，小孩子們格外清閑。小伙伴們聚集在一起,，相互展示著,、攀比著手中各式煙花、鞭炮,；各種色彩鮮艷的小提燈,；男孩子手中各式木制漂亮的大刀、寶劍,、紅櫻槍,；臉上黃天霸、張飛,、孫悟空…各類不同英雄人物臉譜面具,。準備著天一黑就燃放手中的花炮。有性急的,，將手中的摔炮不時扔出三,、五顆，院中轉(zhuǎn)岀“啪,、啪”響聲,。
    吃過年夜飯，天漸漸黑下來,，門前的燈籠點燃了,，大院里亮堂堂的。小朋友手中的提燈也點亮了,，各自的煙花,、小鞭小炮陸續(xù)點燃了。風火輪,、鉆天猴,、七彩彈,、小火箭、大轉(zhuǎn)盤……各顯身手,，地上旋轉(zhuǎn)的,、天上飛射的，火花閃閃,，響聲不斷,，五彩繽紛。大家笑著,、拍手叫著,、振臂歡呼大聲叫好，沉浸在歡快中,，院子里飄蕩著陣陣歡聲笑語,。
　　除夕夜十一點半多鐘，各家大人都到院子里,，辭舊歲迎新春,，重頭戲上演了。高升炮,，一聲接一聲隆隆響起，天空中炸開一朵又一朵煙花,。五千響,、一萬響大掛鞭點燃了，一串串爆炸聲振耳欲聾,。鄰院也響聲大作,，整個胡同，全城都沸騰了,。院子中間幾個大煙花發(fā)威了,，一條條火龍沖天而起，在夜空爆烈,，化作火樹銀花,，孔雀開屏，天女散花,、流星雨,。一簇簇煙火映紅了夜空，一顆顆星星退避三舍,，星光顯得也沒有平時那么光亮,。那一刻是一年中最快樂、心情最激動的時刻,。小朋友相互摟抱著蹦啊跳啊,，興奮地盡情地喊叫,。
　　“過年好！過年好,！”,、“恭喜發(fā)財！”,、“爺爺過年好,！”、“大伯過年好,！”,、“大娘過年好！”,、“叔叔,、嬸、過年好,！”,、“小朋友過年好！”,，院子大大小小幾十口人,，除夕夜十二點鐘辭舊迎新時刻，全都到院子里相互拜年,、相互祝賀,。拜年祝福聲不絕于耳，場面火爆,，氣氛十分熱烈,。小孩子最高興了，樂得嘴咧得老大,，因個個衣兜里都揣滿了裝壓歲錢的紅包,。
    大家又各自端出一盆盆、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餃子,，連同酒瓶、酒杯,、碗筷,，擺放在門前八仙桌上。你嘗嘗我的,，我吃吃你的,，相互品嘗。豬肉酸菜餡的，牛肉蘿卜餡的,，三鮮餡的,，魚肉餡的，…風味各不相同,，吃起來各有滋味,。最話躍的是我們這些小孩子，一家吃一兩個沒吃上幾家,，肚子就撐漲了,。這一刻大院人群熙熙攘攘，往來穿梭,，大人們還端起酒杯互相碰撞著,，歡聲笑語，熱鬧得象個大家庭,，其樂融融,。
　  一九六0年回家鄉(xiāng)，離開那大院后,，多少年過去了,，我總忘不了大院里的鄰居們，那大伯大娘大叔大嬸小朋友們的音容笑貌總閃現(xiàn)在眼前,，特別是過春節(jié),，感覺總趕不上大院那濃濃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