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萍

　　偶然吃到一種豆腐,，濃褐色，爽滑鮮嫩,，友人說這是“神仙豆腐”,，是用神仙草做的。我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另一種豆腐——苦櫧豆腐,。那是記憶深處母親留給我最深的味道,。

　　老家門口有一棵樹，是苦櫧樹,。高大,，遒勁，濃蔭遮天,。在很小的時候,，我們幾個小孩經(jīng)常張開雙臂，去丈量它到底有多大,，卻從未成功,。“老劉家的樹”,，村里的人這樣稱呼它,。不知哪位先祖栽下，給它烙下了劉家的印,，爺爺每年過年都要虔誠地祭拜,。

　　它是最好的路標(biāo)。沒去過我家的人,，只要告訴他,，就在那棵大樹下，多半就知道了,。但鮮有人知道這是什么樹,，通常還會把它誤認(rèn)為樟樹。遠(yuǎn)遠(yuǎn)望去，巨大的樹冠仿佛一把綠傘撐起,，把老屋整個護(hù)佑住,。每到春天，苦櫧開出細(xì)小的白花,，紛紛揚揚灑下,，青瓦之上便是一片潔白，如同下了一場薄薄的雪,。母親每每看到大樹總說：“可惜是株雄樹,，要不，這苦櫧豆腐哪里吃得完,?！蔽覍@感慨沒法感同身受。直到有一天,，母親做了苦櫧豆腐,。

　　故鄉(xiāng)多山，漫山遍野的竹子,、杉樹,、松樹都是可用之材，是鄉(xiāng)人主要的經(jīng)濟(jì)來源,；苦櫧,、櫟子這些樹只能算雜木，因為不成材,，但它們的果子可以充饑,。相比較櫟子而言，苦櫧的果實澀味更少,、口感更佳,、苦中帶甜。所以,，山上的那些苦櫧樹,，是物資匱乏年代的天然糧倉。

　　深秋時,，苦櫧樹并不落葉,，只是偶有些泛黃的葉子順著秋風(fēng)慢悠悠地飄下，那些葉片間,，總會藏著些小尖果,。這果實外形有點像小錐栗，肚子圓圓,、頂上尖尖,。如果刮起大風(fēng),，苦櫧樹上的果子便一顆顆“撲簌簌”地往下掉。

　　山里的孩子喜歡撿這些果子,，我們在苦櫧樹底下,，一趟趟地來回仔細(xì)尋找。這果子可以做成小陀螺,，挑幾個形狀圓滾胖乎的,，只要在它的蒂部用剪子戳個洞，加上一小段細(xì)竹枝當(dāng)柄,，就可以放在桌上“呼呼”地轉(zhuǎn)開了,。冬日里的火熜，沒有什么不能加工,，印象最深的是用百雀羚的盒子煨豆子,，碳火烤得豆子“劈劈啪啪”地往外蹦，我們手忙腳亂地?fù)於棺?，一邊燙得齜牙咧嘴，一邊忙不迭地往嘴里送,。煨苦櫧則要斯文得多,，直接放到火熜里，等到“嘭”的一聲,，殼裂了,，拿出吹吹灰，咬一下,，剝開外殼,，焦香撲鼻，粉糯的口感,、甜中帶些微苦,，是兒時最好的零食。

　　冬日的暖陽下,，母親把這些果子放在圓圓的曬匾里,。曬上幾日，待堅硬的外殼爆開,，把裂口的苦櫧果放進(jìn)石臼里,。經(jīng)木杵輕輕錘打后，薄薄的褐色果實外殼與果肉分離,，再用風(fēng)扇扇去外殼,，剩下果仁。把果仁浸泡于冷水里,，每天要勤換水,，目的是去澀。當(dāng)果仁泡軟后，放進(jìn)老屋的石磨里磨出漿水,，又把漿水放到鐵鍋里用慢火熬煮,。煮的同時要用鍋鏟不停地攪拌，防止粘鍋,。當(dāng)鍋中的糊不斷變得濃稠,、開始呈現(xiàn)出褐色的光亮?xí)r，就可以起鍋了,。舀出糊,，攤在大木盆中冷卻凝固即成苦櫧豆腐，定形后,，再切成小塊,，養(yǎng)在清水中慢慢吃。

　　苦櫧豆腐可以煎,、炒,、湯，也可以曬干做成小零食,。母親最善長的是燒湯,。鍋里放湯，加入肉末,，將苦櫧豆腐切成厚片,，煮一段時間，待湯汁濃稠,，加入蒜苗出鍋裝盤,。醇厚的味道加上濃郁的蒜香，饞得我們連盤都刮干凈,。

　　后來,，到外地求學(xué)，再也沒去撿過苦櫧,，也沒有嘗過苦櫧豆腐,。回到故鄉(xiāng),，那棵千年的苦櫧樹依然挺立,。抬頭仰望，樹枝相連而蜷曲,、交叉而重疊,，偌大的天空，被舒展的樹枝撕裂得斑駁陸離,。樹干上長滿了野姜,、爬滿了長青藤,，生機(jī)盎然、綠意蔥蘢,，只是不見苦櫧的影子,。

　　也許，再過幾年,，苦櫧豆腐也只能在記憶里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