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作為書香社會的一個標志,,作為士大夫生活中的一種雅好,,不僅關系到文化的保存和傳播,也關系到文學創(chuàng)作的興衰,。一個作家所讀的書,,不僅關系到他所受的傳統(tǒng)的影響,也關系到他文學素養(yǎng)的形成和寫作素材的來源,。這一點韋勒克,、沃倫所著《文學理論》業(yè)已指出。幾十年來,,收藏和閱讀書目的考察,,已成為作家傳記研究中一項不可忽視的內容。唐代以前的作家,,由于時間久遠,,沒有藏書目錄流傳,,我們已很難考見他們收藏和閱讀的興趣,從而了解其文化修養(yǎng)和知識背景的形成與淵源,。但從宋代以后,,私家藏書目錄的流傳為我們提供了研究上述問題的條件。從這個意義上說,,《遂初堂書目》就不只是一部考察南宋圖書流傳情況的目錄學著作,,它同時還是研究南宋四大家之一的尤袤的一份特殊的資料。明清以來,,藏書風氣益盛,,許多學者、作家都是著名的藏書家,,如明代的李開先,、徐■(左火右勃)、陳繼儒,、謝肇淛,、宋懋澄、胡應麟,,清代的錢謙益,、徐干學、曹溶,、朱彝尊,、曹寅、翁方綱,、孫星衍、程晉芳,、莫友芝、李慈銘等,。雖然有關藏書與藏書家的研究已有不少,,但關于文學與藏書的關系,尤其是作家藏書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迄今還未見有人探討,。本章想在這方面作些嘗試,研究一下作為藏書家的王士禛,。王漁洋不僅是清代聲望最高的詩人,也是清初著名的藏書家,,在作家的創(chuàng)作與藏書的關系問題上應該能成為一個典型個案。我打算從考察王士禛的藏書入手,,研究他的詩學研究,、詩歌批評與藏書的關系,,同時考述七十余種王士禛藏書的流傳情況。 在進入王漁洋藏書的研究之前,,似乎有必要對清初的圖書流通情況略作說明。正如歷史上的每次改朝換代都是圖書的劫難一樣,,明清易代之際也是一個圖書大量毀損的時期,。不同的是,由于明代印刷業(yè)的發(fā)達為圖書收藏打下了雄厚的基礎,,盡管經歷明末兵燹,,圖書也有嚴重損失,,但畢竟未像梁代或宋元之際那樣造成大批圖書的失傳,,只是殘缺損毀的情況嚴重,使傳世的圖書數(shù)量驟減到緊張的地步,,世面流通很少,。朱彝尊曾感嘆,“習舉子業(yè)者,,誦四子書,,治一經,不過四五十卷,,可立取科第,。而賈人牟利,亦惟近乎舉子業(yè)者是求,,非是則不顧,,至以覆醬裹面糊蠶箔”,是故雖“操一囊金入江浙之市,,萬卷可立致。然自博覽者觀之,,若無所睹也”[1],。當時大多數(shù)古籍都集中于內府、世家,,社會上的書籍流通有著今日難以想象的艱難,。比如陸德明《經典釋文》,,乃是小學常用書,,而大儒陸隴其康熙二十年(1681)在葉石君家見其借錢謙益絳云樓藏本過錄的抄本,稱為不易見之書,。像《唐摭言》,、《封氏見聞記》,,如今都是習見的筆記,,而當時王漁洋卻以為“皆秘本可貴重”[2],,由此可見其時圖書流傳的情形,。 這特殊的時世,藏書固然很艱難,,但對藏書家來說也是收書的絕好時機,。由于戰(zhàn)亂,內府,、世家的文物圖書大量流散于市井,,有心人留意搜集,就會比太平年月事半功倍地輕易網羅到許多珍善之本,。季振宜的藏書正是在這種條件下迅速遞增的,。王漁洋出生于簪纓世家、書香門第,,祖上都留意文章學問,,到曾祖之垣,、祖父象晉之世,,藏書已具相當規(guī)模,,不幸于明末戰(zhàn)亂中盡毀于兵火,。到王漁洋手上,除了得自家傳的部分舊書,,如《世說新語》,、《侯鯖錄》等外,,增加的藏書主要是為官京師時所購置,。有自述為證: 予家自太仆、司徒二公發(fā)祥,,然藏書尚少,。至司馬,、方伯二公,藏書頗具矣,,亂后盡毀兵火,。予兄弟宦游南北,,稍復收緝??滴跻宜茸該P州歸,,惟圖書數(shù)十篋而已。官都下二十余載,,俸錢之入,,盡以買書。[3]通覽漁洋文集,、說部,,購書記錄是一項重要內容。比如筆記《居易錄》中,,就有如下記載: 康熙四年(1665),,揚州推官任滿歸京,過山東順道省親,。曾至青州,,同張貞觀書市,得唐馬總《意林》,、宋劉攽《春秋權衡》二書,,均為衡府高唐王家抄本,。(卷十九) 康熙十五年(1676),,在京得吳草廬《易纂言》刊本,。合家中《禮纂言》刊本與康熙二十八年(1689)借鈔于黃虞稷的《書纂言》,唯缺《春秋纂言》,。(卷十三) 康熙二十九年(1690)三月十五日,,在慈仁寺廊下買得毛詩鄭箋屠本畯纂注刊本二十卷;同年于慈仁寺又得如皋孫應鰲《淮海易談》四卷,。(卷四) 康熙三十年(1691)于慈仁寺市得霍韜文集,。(卷二十四) 同年九月二十五日,,朝審畢,,過慈仁寺閱故書攤,買得《陶隱居集》三卷,、《曹鄴詩集》,、《曹唐詩集》各三卷,。(卷十三) 是年歲末,又于慈恩寺書市得徐一夔《始豐稿》文十四卷,。(卷十四)此外,,王漁洋著述中所見慈仁寺購書的記錄,還有《漁洋文略》卷十二《跋弘正詩鈔》,、卷十三《北征日記》記康熙二十七年(1688)得楊夢山選《弘正詩鈔》十卷,、舊刻《山海經》、《交泰錄》三書,,《蠶尾集》卷十《跋西溪叢語》記康熙三十一(1692)七月十五日得姚寬《西溪叢語》,,《香祖筆記》卷三記康熙四十二年(1703)得《陳子昂集》十卷, 《蠶尾集剩稿》《跋三補驗方后》記同年于慈仁寺市購得祖父所纂《三補驗方》,,可見慈仁寺是王漁洋購書的主要場所,。 當然,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淘書經歷,,也不都是滿足的歡欣,也有懊喪,、失意,、憾恨的時候,?!毒右卒洝肪硎d康熙十八年(1679)見吳客攜宋刊本《晉宋奇談》一帙,索重價求售,;《池北偶談》卷十三載康熙二十年(1681)六月,,在慈仁寺市見趙松雪朱絲欄書杜詩一部,均無下文,,想是價昂無力問津,。《居易錄》卷三十三又載康熙三十九年(1700)十一月浙江人攜宋刻大字本《通鑒紀事本末》,,有尚寶司卿,、柳莊、袁忠徹家藏印及陸子淵,、項子京諸印,,索價百二十金,留二日而還之,。這也是他終生難忘的遺憾之一,。卷十四還記載了一次失意的經歷:“嘗冬日過慈仁寺市,,見孔安國《尚書大傳》,、朱子《三禮經傳通解》、荀悅袁宏《漢紀》,欲購之,,異日侵晨往索,,已為他人所有。歸來怊悵不可釋,,病臥旬日始起,。古稱書淫書癖,未知視予何如,?自知玩物喪志故是一病,,不可改也?!边@次經歷對他的打擊之大,,印象之深,多年后寫《香祖筆記》時還耿耿于懷: 每月朔望及下浣五日,,百貨集慈仁寺,,書攤止五六,往間有秘本,,二十年來絕無之,。余庚申冬過之,有《兩漢紀》初印本最精,,又《三禮經傳通解》亦舊刻,。議價未就,旬日市期早過之,,二書已為人購去,,懊恨累日,至廢寢食,。壬午夏,,見舊版《雍錄》,雕刻極工,,重過之,,已為人購去矣。癸未夏,,得《陳子昂文集》十卷,,猶是故物,然如優(yōu)缽羅花,,偶一見耳,。[4]陳康祺《郎潛紀聞初筆》卷八云:“京師書攤,今設琉璃廠火神廟,,謂之廟市,??伎滴醭T公,皆稱慈仁寺買書,,且長年有書攤,,不似今之廟市僅新春月半也?!盵5]證以漁洋所述,,可知其記載大體不錯。慈仁寺位于廣安門大街北,,即今報國寺,,王漁洋順治間赴京應進士試時就曾寓居于此,并賦寺中雙松詩,,傳誦于時,,他對這一帶的諳熟是不消說的??滴跷迥辏?666)后漁洋一直居京為官,,退食自公,一大消遣就是逛慈仁寺淘書,,他逛書市之頻甚至成了眾口相傳的趣談,。《古夫于亭雜錄》云: 昔在京師,,士人有數(shù)謁予而不獲一見者,,以告昆山徐尚書健庵干學。徐曰:“此易耳,。但值每月三五,,于慈仁寺市書攤候之,必相見矣,?!比缙溲裕?。廟市賃僧廊地鬻故書小肆,,皆曰攤也。又書賈欲昂其直,,必曰:“此書經新城王先生鑒賞者,。”鬻銅玉窯器,,則曰:“此經商丘宋先生鑒賞者,。”士大夫言之,,輒為絕倒,。[6]孔尚任《燕臺雜興四十首》其一云:“彈鋏歸來抱膝吟,,侯門今似海門深。御車掃徑皆多事,,只向慈仁寺里尋?!弊ⅲ骸巴跞钔に巨r龍門高峻,,寒士不易登造,每過慈仁廊下購書,,乃得一望顏色,。”[7]此事清人說部輾轉傳述者甚眾,,葉昌熾《藏書紀事詩》也予以記載,。 洪亮吉在《北江詩話》中曾將藏書家分為五等,曰考訂家,、校讎家,、收藏家、鑒賞家,、掠販家,,后俞思穆又補充兩類,曰陳設家,、懋遷家,。嚴格地說,王漁洋歸入哪類都不夠典型,,但他可以說是愛書如命的人,,他對書的喜好形于文字,迭見集中,。尤其是每購一書都隨手寫下題跋,,往往記載買書的時間、地點,、經過,,而更多的是考究其版本、內容,、來歷,。這些題跋和筆記歷來被版本、目錄學家視為考證古籍的重要參考,,不少藏書家的書籍跋尾都征引其說,,或過錄漁洋題跋,清人劉堅,、今人陳乃干和王紹曾,、杜澤遜都曾將漁洋書跋輯錄成書[8] ,,見重于學林。王紹曾將漁洋題跋的學術價值概括為論得失,、品人物,、別真?zhèn)巍⒂洶姹?、考亡佚,、存掌故六個方面,相當全面,。但這還屬于藏書題跋的一般內容,,我覺得漁洋題跋的獨特魅力在于真實地記錄了作者對書的熱愛和得書的欣喜。如《蠶尾集》卷九《跋世說侯鯖錄》寫道: 予游宦三十年,,不能以籝金遺子孫,,唯嗜書之癖老而不衰。每聞士大家有一秘本,,輒借鈔其副,。市肆逢善本,往往典衣購之,。今予池北書庫所藏,,雖不敢望四部七錄之萬一,然亦可以娛吾之老而忘吾之貧,。又如《漁洋文略》卷十二《跋金薤琳瑯二則》其一記此書覓之多年,,康熙二十四年秋,祭告南海訖復命京師,,得之旅途,,天津舟中與坐臥者有日。其二復云: 向從禾中朱翰林竹垞許見南昌王孫厭原山人所刻古鐘鼎款識,,乃自石本臨摹以授梨棗者,,古雅不減宋槧。若得之以成雙璧,,可敵十五城矣,。年已知命,書癖尚爾,,佛家所謂結習者非耶,?這種相見恨晚的欣喜和得隴望蜀的貪心,非愛書如命之人是很難體會的,。漁洋書跋由此顯出與清朝一般學者書跋的異趣,,即語帶性情,從中可見他藏書生活的喜怒哀樂,。 上文提到,,清初的圖書流通情況不是很好,,許多常用書都買不到,更別說稀見之本了,。所以王漁洋藏書中得自書市者實際只占很小一部分,,大部分購不到的書只好借抄。這方面的記載有:《居易錄》卷一載向黃宗羲門人陳葵獻借抄戴良《剡源集》,,卷十一載借得徐■(左火右勃)鈔本唐庚《眉山集》二十四卷,,錄其古今詩為二卷,文賦二十二首為一卷,,雜事上下為一卷,?!冻乇迸颊劇肪硎d康熙二十二年(1683)閏六月向黃虞稷借抄《毗陵集》,。《漁洋文略》卷十二《跋笠澤叢書》載康熙二十三年春,,向黃虞稷借觀《笠澤叢書》,,系江西士大夫家藏鈔本,喜其古雅,,錄而藏之,;同卷《跋河南集》載柳開《河東集》也是借抄黃虞稷藏本。黃虞稷是當時著名的藏書家,,收藏宋,、明文集最富,以徐元文疏薦入《明史》館,,王漁洋時常向他借抄罕見之書,。另外,朱彝尊也是漁洋經常借抄的一家,,《未備五經注疏》,、《蜀鑒》、《能改齋漫錄》,、《傅與礪詩集》,、《馬石田文集》諸書均抄自朱氏藏本,后二書抄畢歸還時都題有借讀記,,前者現(xiàn)藏日本大倉文化財團[9],,后者藏中國科學院圖書館。還有黃丕烈《蕘圃藏書題識》卷六載宋本《誡鑒錄》有朱筆題識:“王士禛阮亭甫假觀,,手錄一通,,因較正訛謬數(shù)十字?!眳球q《拜經樓藏書題跋記》卷四記林善長舊藏《蘆浦筆記》,,有“漁洋山人借觀”題記及評語三則,,這兩部書也是王漁洋曾借抄的底本。朱彝尊為王漁洋作《池北書庫記》,,感慨“宋元雕本,,日就泯滅,幸而僅存于水火劫奪之余,,藉抄本流傳,。顧士之勤于抄寫,百人之中一二人而已”,,王漁洋正是這種難得的勤于抄書的收藏家,。 然而借鈔范圍畢竟有限,當借抄也不能得時,,就只好托人訪求,。如李松客官高淳,王漁洋就托他訪求詩人邢孟貞的遺集,,《漁洋續(xù)集》卷十三《送李郎松客令高淳托訪詩人邢孟貞遺集》一詩為此而作,。就我所見,現(xiàn)存漁洋書信中最常見的內容便是請人為覓其鄉(xiāng)賢的著作,。尤其是為人作序,、撰文或評次詩集時,更是冠冕堂皇地向對方索求,。如托汪洪度為覓其先人汪道貫,、汪道會兄弟、鄉(xiāng)賢吳兆,、程嘉燧詩集等,,不一而足。而人既知漁洋此好,,有求題序揄揚或請撰碑版文者,,也都以自己的著作或親故稿本相貽。如蘇州曹渺曾寄所著《瀟灑堂集》,,漁洋稱其文頗有奇氣,,《霍光論》以曹操、王莽例之,,最有見地,;無錫老儒張夏,以理學名東南,,與漁洋未相識,,聞漁洋訪明浦源《東海生集》,特抄一本與己著《孝經問業(yè)》相寄求正,并載于《居易錄》卷二十三,。此外,,同書卷十一載番禺黎延祖寄父遂球《蓮須閣集》求序,卷十九載竟陵胡褒寫其父承諾《讀書說》四卷,、《繹志》十九卷相寄屬序,,卷二十三載林人中介舅氏張松齡寄父林嵋《蟛蜞集》稿本求序,卷三十載梁溪秦靖然奉從父松齡命來執(zhí)贄,,貽歸有光舊藏宋刊本《韓文公集》,,并轉呈松齡所輯《毛詩日箋》屬序,《蠶尾集剩稿》中《答洪云行》載洪云行以羅愿《新安志》見寄,,祈為審訂先君遺集,,《香祖筆記》卷四載康熙四十二年李濤貽項子京舊藏楊基《眉庵詩集》稿本五冊,求為亡母作傳等等,,都屬于這種情況,。 世人都知道王漁洋嗜書,故凡來謁見者,,每以書為贄,。比如康熙二十三年(1684)冬告祭南海之行,,就有東阿進士房嵩來謁,,遺明于慎行《筆麈》;曲江知縣秦熙祚來見,,贈張曲江文集及《曹溪通志》,;翌年歸途次曲江縣,秦熙祚復贈余靖《武溪集》二十卷,;次平圃,,韶州通判吳壂送來《澹歸禪師文集》;過新淦縣,,知縣貽淦人練子寧《金川集》,、胡儼《頤庵集》、朱孟震《湖上楮談》等書,;抵豐城縣,,邑人熊羽升來謁,遺《揭文安公集》,、鄧子龍《橫戈集》及陳獻章墨跡二幅,。而康熙三十五年(1696)祭告西岳之行,在成都門人陳祥裔呈所著《蜀都碎事》,;邛州知州同鄉(xiāng)戚某來訪,,貽《邛州新志》;凈居寺僧普光等來訪,貽《佛果禪師語錄》,、《丈雪和尚語錄》,、《破山、丈雪二師年譜》洎丈雪撰《錦江傳燈錄》等書,;至華州,,舉人劉肅、諸生魏棟洎州同知毛士儲貽鄉(xiāng)賢郭宗昌,、東商蔭所著書數(shù)種,。他敢于將這些饋贈一一記載于《南來志》、《北歸志》,、《秦蜀驛程后記》中,,足見在那貪官污吏橫行的世道,這已算得上是兩袖“清風”,。 門生故舊自然更知道他的雅好,,平時都留意幫他搜羅書籍。比如他對《詩經》有興趣,,秦松齡就寄給他王質《詩總聞》,、王紱《友石先生集》。尤其是到他晚年,,位尊望重,,門人故舊的歲時饋贈常以書充土產方物,這在《居易錄》里頗有不少記載,。比如曲阜陳見智由陳留知縣入為兵部主事,,贈明少傅劉文肅公《野亭文集》八卷,見于卷八,。宋刊本《徂徠先生集》是康熙二十年(1681)吳之振寄贈,,見《漁洋續(xù)集》卷十四《吳孟舉寄宋槧徂徠先生集羅小華墨》?!妒澣A》,、《秦州志》、《朝邑志》為陜西督學許生洲寄贈,,見《漁洋文略》卷十三《北征日記》,。明詩人陸弼集為廣陵友人所貽,《袁海叟詩集》鈔本為云間門人周彝寄贈,,《梁園風雅》為嘉定門人陸廷燦所寄,,并見《香祖筆記》。宋《會稽三孔集》及明商丘沈鯉,、賈開宗諸人集是宋犖所贈,,見《西陂類稿》卷二十九《與阮亭侍郎》之一,。此外,今藏于北京圖書館的明華察《巖居稿》是康熙三十年(1691)無錫門人劉雷恒寄贈,,宋刊本《陳后山集》任淵注二十卷,、顧炎武《日知錄》三十二卷也是本年潘耒所贈,都穆《南濠文略》鈔本六卷及楊君謙雜著鈔本是康熙三十三年(1694)尤侗所贈,。還有如《唐鑒》為呂留良子葆中所貽,,石門呂氏新刊《司馬文正公稽古錄》二十卷為徐元正所貽,陳弘緒《石莊集》,、徐世溥《榆溪集》鈔本為族侄新建知縣懋才所寄,,皇甫汸《解頤新語》為門人蘇州通判張友宓所寄,均載于《居易錄》,。有時友人得到罕覯的珍本善本,,也會錄副見贈。如唐權德輿《權文公集》五十卷足本,,為世所罕見的秘本,,劉體仁得于梁溪顧修家,其子劉凡寫以相寄,,見《蠶尾集》卷九《跋權文公集》,。金孝章于康熙十年(1671)曾寫陶詩見寄;黃宗羲門人陳赤衷從漁洋游,,寫元袁桷《清容集》見遺,,也并見《居易錄》記載。我讀漁洋著述的印象,,漁洋藏書中相當大一部分是友朋和門人贈送的禮物,。當然,,他并非全是白受,,他自己的著述刊成也總是分贈門生故舊,別人寄書來時,,他常以新刻回報,。例如康熙十六年(1677)顏光敏寄新刻先公集,漁洋就報以《先兄節(jié)孝錄》,、《蜀道集》,;盤山僧智樸寄所著《電光集》、《云鶴集》,,后漁洋也寄自己編撰諸書回報[10],。這種記載在他的書信和筆記中同樣很多。 以上所舉只是王漁洋藏書的一小部分,,但已可見他藏書的幾個來源,,如果將王漁洋著述中提到的所有藏書匯總起來,,雖仍不完全,也足以見其藏書的規(guī)模,。這對王漁洋這樣一位藏書目錄失傳的藏書家和作家來說,,會是很有意義的。 二.漁洋藏書的特點及與詩學的關系
作為一位認真的藏書家,,王漁洋當然是會有藏書目錄的,。但他的藏書目錄,晚清李富孫已說無從尋覓[11],。國家圖書館今藏劉喜海味經書屋鈔本《池北書目》一冊,,是道光十二年(1832)向葉潤臣借鈔,而葉潤臣藏本又得自翁方綱家,,據(jù)說是翁方綱督學山東時從漁洋后人處獲得,。此目非常簡略,僅收經部36種,,史部113種,,子部64種,集部256種,,總計469種,,顯然不可能是漁洋藏書的全部。上舉漁洋著述中所提到的書,,有些就不見于其中,。而且這部《池北書目》還有幾個可疑點:第一,《居易錄》卷十八說吳草廬諸經纂言獨未見《春秋纂言》,,而此目赫然著錄,;第二,《居易錄》卷十三載康熙十八年(1679)見吳客攜宋刊本《晉宋奇談》一帙,,索重價求售,,并無下文,顯然是無力購下,,而此目著錄,,且獨標宋槧,很可能與《居易錄》有關,。第三,,劉敞《公是集》、劉攽《公非集》他直到康熙四十九年尚未訪到,,此目也有著錄,。此外如胡恢《南唐書》、蘇過《斜川集》,、《漢上題襟集》等書都是他一意希求而不曾入手的,,如今悉皆著錄,,不能不啟人疑竇。我懷疑這份藏目乃是后人輯錄,,很可能就成于翁方綱之手,。翁方綱自稱曾輯漁洋藏書“著錄所具卷第者”,數(shù)量已達五百五十余種之多[12],,另外在《蘇齋筆記》中也提到“漁洋文集諸種所論次之書可開具卷目者,,嘗析核之,已有五百余種”[13],。這應該是根據(jù)漁洋著述中提到的書籍開列的,,其中多數(shù)是漁洋所讀所藏書籍,但也有一些是漁洋不曾入藏的,。這樣一份書目,,無非是為考究漁洋讀書的范圍而做的記錄,其后人希圖善價,,遂謊稱是得于王氏后人的池北書庫原本,,遂致以訛傳訛。盡管如此,,這份目錄畢竟也顯露漁洋藏書的一鱗半甲,,聊勝于無。 研究王漁洋的藏書,,必須考慮到他首先是個學者和作家,。由于這種特殊身份,他藏書的特點別說與同時季振宜,、黃虞稷這樣專門的藏書家不一樣,,就是與錢謙益、朱彝尊相比也有很大的不同,。首先,,他的藏書以實用為主,注重版本文字的正確,,而不特別講究版本的珍貴,。清初藏書風氣爭尚宋槧名鈔,錢謙益,、錢曾、黃虞稷,、季振宜,、曹溶、徐干學等人無不家饒貲財,,廣羅宋版,,夸奇斗富,。而王漁洋卻不是這樣的藏書家,他說: 今人但貴宋槧本,。顧宋板亦多舛訛,,但從善本可耳。如錢牧翁所定杜集,,《九日寄岑參》詩從宋刻作“兩腳但如舊”,,而注其下云:“陳本作雨?!贝松蹩尚?。《冷齋夜話》云:“老杜詩'雨腳泥滑滑’世欲乃作'兩腳泥滑滑’,?!贝祟惍敃r已辨之,然猶不如前句之必不可通也,。[14]這一通達求實的見解頗為后人所引稱,,對清代中后期的學者和版本、目錄學家產生一定影響,。的確,,對學者來說,與其以高昂的價格購一部宋版書,,還不如購一批有用的通行刊本書,。從漁洋有關藏書的自述看,他的藏書以明刊本居多,。但宋版書也有八部之多,,大都是別人贈送的,那就是康熙七年(1668)程翼蒼所贈《嚴滄浪吟卷》,、康熙二十年(1681)吳之振寄贈的《徂徠先生集》,、三十七年(1698)正月潘耒寄贈的《陳后山集》任淵注二十卷、是年七月秦松齡托侄靖然轉贈的歸有光舊藏《韓文公集》及是年徐干學次子章仲所贈《山谷精華錄》,,還有門人成文昭寄贈的陸友仁舊藏陸游《南唐書》,,只有羅隱《甲乙集》不知得自何處。元刊本只有一部,,即宋劉時舉撰《續(xù)宋中興編年資治通鑒》十五卷,。比起錢謙益,、季振宜等人來說,這幾部宋元版書當然不足道,但這決不意味著王漁洋藏書的版本價值不高,。恰恰相反,,他藏有大量出自名家的稿、鈔本,如楊億《武夷新集》是謝肇淛鈔本,,見《蠶尾集》卷九《跋武夷集》;《耆舊續(xù)聞》為檇李項氏鈔本,,見《池北偶談》卷八,;胡助《樹藝篇》三十三卷,為胡氏純白齋鈔本,,見《章氏四當齋藏書目》上三,;楊基《眉庵詩集》稿本五冊,為項子京舊藏,,見《香祖筆記》卷四,;徐一夔《始豐稿》文十四卷,得于慈仁寺市,,卷帙倍于朱彝尊藏本,,見《靜志居詩話》卷三。此外如徐鉉《徐公文集》三十卷及《稽神錄》,、龐元英《文昌雜錄》,、王士點《禁扁》、翟耆年《籀史》等也都是鈔本,。其中有些書在今天已是常見書,,但在當時卻極為罕見。如唐獨孤及《毗陵集》二十卷,,宋元舊槧不傳,,明代吳寬自內府抄出,方傳于世,,漁洋所藏系借黃虞稷藏鈔本過錄,。權德輿《權載之文集》,只有明嘉靖刊十卷本行世,,五十卷宋刊本極為珍秘,,乾隆間天下傳抄本只有三部[15],四庫館臣也不知存亡,,僅據(jù)明刊本著錄,。元吳師道《禮部集》詩九卷,文十一卷,,據(jù)《四庫提要》說“流傳頗鮮,,此本乃新城王士禎寫自昆山徐秉義家,因行于世”[16],。王逢《梧溪集》,,也是“王士禎屬其鄉(xiāng)人楊名時訪得明末江陰老儒周榮起手錄本,乃盛傳于世”[17],。明史鑒《西村集》二十八卷,,徐釚所贈陳繼儒選定本,到乾隆間修四庫全書時尚未見其書,,只著錄八卷本[18],。王讜《唐語林》和岳珂《玉楮集》也是流傳絕少的書,漁洋分別藏有德州盧世?鈔本和高唐王衡府鈔本,,也屬于名鈔本,。《元和郡縣志》,、《寶刻叢編》,、《契丹國志》世均無刊本,一向以鈔本流傳,,也不易得,。《誡鑒錄》傳世僅朱彝尊所藏宋刊本,,直到鮑廷博刻入知不足齋叢書方流行于世,,在清初珍秘可知。劉昌詩《蘆浦筆記》乃萬歷中綏定謝兆申所抄,,丹陽賀氏舊藏,,傳世也是很少的?!稘扑嗾勪洝肥纻鲀H《稗?!穭h節(jié)本,漁洋借宋犖家藏影宋本校過,,是書乃有足本傳世[19],。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太平寰宇記》,今為常見書,,但在清初,,漁洋所藏缺七十余卷的殘本卻是罕見的秘籍,連朱彝尊篋中都無此書,??滴醵辏?683)朱彝尊從漁洋借抄,兩年后復借徐干學藏鈔本補六十余卷,,還缺八卷[20],,可見其珍稀程度。 王漁洋的藏書在部類上也有自己的特點,,而且與他的學問興趣和文學活動密切相關,。眾所周知,中國古代的學問路子一般分為兩派,如黃征乂所說,,“有儒林之學,,有文苑之學,一則主乎理學經術,,一則主乎詞章典故”[21],。王漁洋的學問,從根本上說屬于文士傳統(tǒng)的文苑之學,,偏重詩文,,留意掌故,而對經,、子,、樸學則無多興趣,頂多于歷代《詩經》文獻稍加留意,,讀楊士奇《文淵閣書目》,、張萱《內閣藏書目錄》及范氏《天一閣書目》順便記下些《詩經》書目。因此他的藏書在部類上明顯側重于史傳,、說部和別集,,平時搜羅史、集兩部書也最用心,?!毒右卒洝纷孕蛟疲骸坝枳允l(fā)好讀史傳,旁及說部,,聞有古本為類書家所不及收者,,必輾轉借錄,老而不衰,?!盵22]上文提到的《誡鑒錄》、《蘆浦筆記》,,就是他親手鈔錄的,。甚至一些很專門的乙部書,如《契丹國志》,、《金志》之類他也有鈔本,,《池北偶談》卷九“兩蕭后”條即引《契丹國志》中史料加以考辨 。他曾聽說江陰李應升家藏有世所罕傳的《南唐書》胡恢本,,康熙二十三年(1684)屬江陰知縣陸云士訪之,,久不見報。又屬門人楊名時求之,,也不可得,,非常懊喪。他搜羅前人或時人別集,如前所述都托門生故舊于作者鄉(xiāng)里訪求,,往往收事半功倍之效,。但偶爾也有事愿不諧的,比如他曾得知潛江進士莫與先家有《漢上題襟集》,,托門人朱載震借鈔,,莫云攜游江右寄鄱陽人家失之,?!毒右卒洝肪矶洿耸拢Z氣明顯是覺得莫家秘惜不肯示人而微有不滿,。 漁洋對歷朝總集,、別集都留意搜集,但要說真正下功夫,,還是在宋元別集,。朱彝尊曾說:“自李獻吉謂唐以后書可勿讀,唐以后事可勿使,,學者篤信其說,,見宋人詩集輒屏置不觀?!盵23]由于明人菲薄宋元詩,,宋元別集既無翻刻,傳世遂少,,除歐,、蘇、王,、陸幾大家外,,其他的集子就是一般藏書家也鮮有藏本。當時藏宋元別集最富的是曹溶,,其《靜惕堂書目》所載宋集也僅一百八十家,,元集僅一百十五家,他人可知,。因此,,宋元別集偶見于市,都索價高昂,,令人望而生畏,。康熙四十四年(1705)有益都書賈攜蘇叔黨《斜川集》兜售,,僅兩冊,,竟索價二百金有奇。而當時就是宋槧前后《漢書》兩套合起來,梁清標也只肯出五百金收購[24],。由此可見宋集在當時決非一般的稀缺,。王漁洋原先沒什么宋元別集,架上連王禹偁《小畜集》都沒有,。中年后開始涉獵宋元詩,,乃熱心收羅宋元別集。他在筆記和書跋中記載了不少宋元別集的由來,,如《居易錄》載門人林石來寄宋林光朝,、林亦之、陳藻,、林希逸四先生詩,,門人陳汝咸貽鄭真所輯其鄉(xiāng)前輩王應麟文集寫本五卷,張貞寄岳珂《玉楮集》鈔本八卷,,《香祖筆記》也載徐秉義抄吳師道《禮部集》二十卷以貽,,董肇勛刻元陳樵《鹿皮子集》四卷,來謁舉以為贄,,其例甚伙,。此外他還常向收藏宋元集最富的朱彝尊、黃虞稷借抄,,《香祖筆記》卷五即記載:“康熙己巳,、庚午間,在京師,,每從朱錫鬯,、黃俞邰借書,得宋,、元人詩集數(shù)十家,,就中以長沙陳泰志同為冠,因鈔其《所安遺稿》一卷,,以周弼伯弜《汶陽稿》,、臨江鄧林性之《皇華曲》、金華杜旃仲高《癖齋小集》附之,?!盵25]他搜羅宋元別集后來簡直入了迷,只要得知誰家藏有自己所缺的書,,就千方百記地輾轉借抄,。劉敞《公是集》、劉攽《公非集》,,他原以為亡佚不傳,,后得知尚傳于世,,一直念念于懷,直到臨去世前不久的康熙四十九年(1710)還惦記著,?!斗指视嘣挕肪硭妮d: 門人殷彥來譽慶書至,云劉原父,、貢父《公是》《公非》集,,吳下藏書家有之,許借鈔錄,。又新安族人攜一書目,,有《漢上題襟集》、蘇叔黨《斜川集》,,客臘轉售吳興賈人,。今績溪胡氏、寧國許氏尚有藏本,,當多方購覓傳寫。余夢寐以之,,聊記其語,,以俟他日機緣若何耳。[26]正是憑著這份苦心,,又得友人鼎力襄助,,他宋元別集的庋藏才不斷豐富,成了他藏書中足以驕人的一部分,。他所藏的石介《徂徠集》,、尹洙《河南集》、岳珂《玉楮集》,、張養(yǎng)浩《歸田類稿》,,就連收藏集部最富的黃虞稷也沒有[27]。徐一夔遺稿四冊,,篇章比朱彝尊藏本多出一倍[28],。柳開《河東集》、葛立方《歸愚集》,、劉安節(jié)《劉左史文集》,、謝薖《竹友集》、洪適《盤洲文集》,、張孝祥《于湖集》,、姜夔《白石集》及王應麟集也都是一向以抄本流傳的稀見之本。今傳劉喜海抄本《池北書目》集部著錄256種,,半數(shù)以上是宋元人集,,由此也可見漁洋在這方面所下的功夫,。 學者的藏書不同于藏書家之處,就在于藏書非僅藏而已,,重要的是用,。王漁洋藏書在他的文學活動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從藏書家的角度說,,藏書是他日常玩賞,、研究的對象;而從作家的角度說,,藏書又是他琢磨歷代詩歌創(chuàng)作經驗,,開展詩歌批評,著書立說的材料和依據(jù),。首先,,像大多數(shù)藏書家一樣,王漁洋的藏書也是他作文獻研究的對象,。他每得一種書,,都要考究一下它的作者、內容和版本情況,,以題跋的形式記下自己的研究成果,。四部叢刊初編影印春岑閣鈔本《河南集》即有漁洋三跋,康熙十九年九月初讀此書,,校正誤字若干,,作跋記之。翌年六月讀僧文瑩《湘山野錄》,,得尹洙為錢惟演所撰《臨園驛記》,,不載于集中,再作一跋,。明年十月得見二十七卷足本,,乃知《河南集》原書卷第,又作一跋說明,,使讀《河南集》者得以了解其書的原貌,。遇到真?zhèn)斡幸蓡柕臅团e內證,、外證加以考核,,究明真相。如《古夫于亭雜錄》卷六云: 余家有《疑耀》一書,,凡七卷,,乃李贄所著,而其門人張萱序刻者,。余嘗疑 其為萱自撰而嫁名于贄,,蓋以中數(shù)有“校秘閣書”及“修玉牒”等語,。萱嘗為中書舍人,撰《文淵閣書目》,,而贄未嘗一官禁近也,。又觀論溫公一條,中云“余鄉(xiāng)海中介”,,益信不疑,。萱廣東人,與忠介正同鄉(xiāng)里,。然必嫁名于李,,又何說也?[29]他的結論顯然是有道理的,,因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便接受了他的論斷,。對一些存在重出訛亂、收錄不當情況的書,,他也一一考證辨析,,在題跋中予以指正。宋元文獻中這種例子尤其多,,如《蠶尾集》卷十《跋山居雜志》: “村歌聒耳烏鹽角,,社酒柔情玉練槌”,宋末《月泉吟社》中佳句也,。《山居雜志》載杭人徐炬《酒譜》,,乃引作少陵詩,,不辨格調之類否,而妄稱子美,,則《虢國夫人》,、《杜鵑行》、《狂歌行》諸篇妄人皆雜入杜集,,又何怪乎,? 內鄉(xiāng)李子田蓘撰《宋藝圃集》二十二卷,凡二百八十人,。時在隆慶初元,,海內尊尚李、王之派,,諱言宋詩,,而子田獨闡幽抉異,撰為此書,,其學識有過人者,。然于宋初載廖融,、江為、沈彬,、孟賓于之流,,皆五代人也。又取馬定國,、周昂,、李純甫、趙泛,、龐鑄,、史肅、劉昂霄諸人,,皆《中州集》所載金源之產,。定國又劉豫偽翰林學士也,而與平園,、誠齋,、石湖、放翁等并列,,淄澠混淆,,所宜刊正。[30]這類文字在漁洋文集和筆記中占了相當?shù)谋戎?,成為他著述中引人注目的一個部分,,不知道是該說他得益于書籍呢,還是該說書籍得益于他,?這在以前的藏書家中是少有的,,從中可以看出他藏書的目的主要是服務于研究和著述,而他的藏書也的確與他的研究和著述有著直接的關系,。 王漁洋晚年編纂《五代詩話》,,主要是利用自己在五代、兩宋史傳,、說部方面的豐富藏書,,所闕很有限。如《吳越備史》,、《唐摭言》,、《玉壺清話》三書,早年他都向朱彝尊借讀過,,但未錄副收藏,,康熙四十二年(1703)編《五代詩話》時,只好托宋犖輾轉再借[31],。這種情況是很少見的,,因為他自己收藏的宋元文集已足夠使用,,他對宋元詩的認識直接來源于藏書的閱讀。據(jù)我考察,,王漁洋最初涉獵宋元詩是在康熙二年(1663),,當時的印象是很粗淺的,反映在《論詩絕句》中,。他真正對宋元詩有所體會應該說是在康熙八年(1669),,這時他在清江榷署任職,冬閑無事,,閱讀韓愈,、杜牧、蘇軾,、黃庭堅,、陸游、元好問,、虞集諸家詩,,各題一絕句[32]。此后,,針對明代以來學唐詩的流弊,,他有意識地提倡宋元詩,在康熙中葉引發(fā)詩壇的宋詩風氣,。到康熙三十一年(1692)春,,漁洋為補救宋詩風氣帶來的流弊,重新舉起盛唐詩的大旗,,以《唐賢三昧集》問世,,重塑唐詩的理想,完成了“中歲越三唐而事兩宋”,,晚年“以太音希聲,藥淫哇錮習”的歷史轉變[33],。然而就在《唐賢三昧集》付刻的同時,,他卻瀏覽了朱彝尊所輯宋人小集四十余種,一一評次(《居易錄》卷十七),。恰好宋犖在二月間寄來張?zhí)﹣怼督髟娕蓤D錄》,,漁洋一覽而知張氏未見劉克莊《后村全集》中的《江西詩派序》一文,乃取以補證,,復據(jù)晁以道《嵩山集》補王直方,、江端本兄弟傳記,又雜取宋籍有關記載對張書加以訂補,,成跋文四則,,編于《居易錄》卷十七和《蠶尾集》卷十,。在此前后,他還借閱了黃虞稷抄自宋本的南宋詩人小集二十八家,,以為姜夔,、周弼、鄧林三家詩最可觀,,手自抄之,,余一二佳者仿摘句圖附錄于后(《居易錄》卷二)。這種兼容并蓄的廣博胸襟,,使他超越門戶之見,,超越一己趣味的局限,最終成為集中國古代詩學之大成的詩論家,。 漁洋晚年歸田后,,閑居無事,多讀宋人說部,,留下許多讀書心得在《香祖筆記》中,。晚境頹唐,世味愈淡,,他越發(fā)喜愛并用功于宋元詩,,除繼續(xù)用功于《山谷集》外,還看了敖陶孫《臞翁詩集》,、謝薖《竹友集》,、張孝祥《于湖集》、姜夔《白石集》,、張雨《句曲外史雜詩》等一批宋元別集,。在平心靜氣的玩味中,他對宋詩的美學趣味有了更深的體會,,也有了自己的評判標準,,于是他選出若干首宋代絕句,采摘佳句,,著錄于《香祖筆記》卷五,,作為晚年定論。同時,,廣泛的閱讀還使他獲得對宋代文學流變的全盤認識,。康熙四十四年(1705),,他寫了一段對北宋詩流別的評論: 宋人詩至歐,、梅、蘇、黃,、王介甫而波瀾始大,,前此楊、劉,、錢思公,、文潞公、胡文恭,、趙清獻輩皆沿西昆體,,王元之獨宗樂天。然予觀宋景文近體,,無一字無來歷,,而對仗精確,非讀萬卷者不能,,迥非南渡以后所及,。今人耳食,譽者毀者皆矮人觀場,,未之或知也,。[34]他對一些大家的真髓也有了更深的體認,比如黃山谷,,他說: 朱少章《詩話》云,,“黃魯直獨用昆體工夫而造老杜渾成之地,禪家所謂更高一著也”,。此語入微,,可與知者道,難為俗人言,。[35]這樣的議論不是出自提倡宋詩的中年,,而是發(fā)于與詩壇隔絕的晚年,顯然得力于賦閑鄉(xiāng)居后對藏書的集中閱讀,。漁洋詩學中許多有價值的見解都形成于晚年,,這不光與長年的涵詠、積累有關,,也與他晚年安定,、悠閑的讀書生活有關,而這得以實現(xiàn)的前提就是豐富的藏書,。[1]朱彝尊《池北書庫記》,《曝書亭集》卷六十六,,康熙刊本,。[2]王士禛《跋摭言足本》,《蠶尾集》卷九,康熙刊本,。[3]王士禛《居易錄》卷十四,,袁世碩主編《王士禛全集》,第5冊第3938頁,。[4]王士禛《香祖筆記》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55頁,。[5]陳康祺《郎潛紀聞初筆》卷八,,中華書局1984年版,上冊第162頁,。[6]王士禛《古夫于亭雜錄》卷三,,袁世碩主編《王士禛全集》,第5冊第4882頁,。[7]孔尚任《孔尚任詩文集》詩集卷四,,中華書局1962年版。[8]劉堅《漁洋書籍跋尾》,,有嘯園叢書本,;陳乃乾《重輯漁洋書跋》,中華書局[9]1958年版,;王紹曾,、杜澤遜輯《漁洋讀書記》,青島出版社1991年版,。日本《大倉文化財團漢籍善本目錄》著錄,,昭和三十九年大倉編印本。[10]詳蔣寅《王漁洋事跡征略》康熙十六年,、二十九至三十一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增訂版。[11]李富孫《編次曝書亭著錄自序》,,《校經庼文稿》,,清末刊本。[12]翁方綱《題載書圖后》,,《小石帆亭著錄》卷六附錄,,乾隆五十七年刊本。[13]翁方綱《蘇齋筆記》卷十一,,《復初齋文集》卷一○二,,《清代稿本百種匯刊》,臺灣文海出版社1974年影印本,,第8723頁,。[14]王士禛《居易錄》卷二,又見《蠶尾集》卷九《跋杜詩》。[15]朱珪《權載之文集序》,,《權載之文集》卷首,,嘉慶十一年趙氏亦有生齋刊本。[16]《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七《禮部集》提要,,中華書局1965年影印本,,第1444頁。[17]《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八《梧溪集》提要,,第1457頁,。[18]《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一《西村集》提要,第1495頁,。[19]任兆麟《跋澠水燕談足本》,,《有竹居集》卷十二,嘉慶二十四年兩廣節(jié)署刊本,。[20]朱彝尊《太平寰宇記跋》,,《曝書亭集》卷三十四,參看《居易錄》卷十二,。[21]翁圻元《困學紀聞注》黃征乂序,,道光刊本。[22]袁世碩主編《王士禛全集》,,第5冊第3673頁,。[23]朱彝尊《柯寓匏振雅堂詞序》,《曝書亭集》卷四十,。[24]王士禛《分甘余話》卷二,,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36頁,。[27]王士禛《池北偶談》卷十六,下冊第387頁,。[28]姚祖恩輯《靜志居詩話》卷二徐一夔條,,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上冊第57頁,。[29]袁世碩主編《王士禛全集》,,第6冊第4944頁。[31]王士禛《蠶尾集剩稿》所收《寄宋牧仲開府》:“近欲得《吳越備史》,、《摭言》足本二書,有所考證,。竹垞藏書中皆有之,希為鼎致慨借,。明春二月必返璧也,。”[32]王士禛《漁洋詩集》卷二十二《冬日讀唐宋金元諸家詩偶有所感各題一絕于卷后凡七首》,,康熙刊本,。[33]詳本書第二章“王漁洋與清初宋詩風之消長”。[34]王士禛《香祖筆記》卷十,,第192頁,。《古夫于亭雜錄》卷一:“余觀宋景文詩,,雖所傳篇什不多,,殆無一字無來歷。明諸大家用功之深如此者絕少,。宋人詩,,何可輕議耶?”袁世碩主編《王士禛全集》,,第6冊第4841頁,。原載《學人》第15輯(江蘇文藝出版社2000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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