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真好 

轟隆隆,，嘩嘩嘩——

人們從體育館出來就作鳥獸散了,；雨聲淹沒了汽車的鳴叫；而雨水像細竹的簾幕,，刷刷掉進光影里,；蘇榮娟從人流車流中走出來，蹣跚著朝公共汽車站走去,。

她太期待這場演唱會了,，這是她當小學音樂老師一輩子，唯一一次領的政府文化公益觀摩票來觀看歌星演唱會的,，也是退休后的第一次呦,。

這場雨下的令她猝不及防，她走到了汽車站淋的像個落湯雞了,。她趕緊躲進遮雨棚下,，捋一把臉上的雨水,，雨水滴進嘴里竟品出甜滑的滋味，望望雨滴刷刷落下來的黝黑的天空,，她忍不住哼著唱著——她還沉浸在那紅火的演唱會中,，她望望黢黑的天空和刷刷落下來的雨線，又看向遠處的寬闊的灑滿橘色光暈的馬路,，期盼著公共汽車快一點開來。

隱隱約約看見一個紅色的火團從體育館后門一閃往這個方向沖了過來,，暗黑的夜幕里立時亮起來了——火似的一團紅跳躍著,、閃耀著，照亮了雨夜,，照的雨滴也亮晶晶地閃出光亮來了——如勁爆的舞蹈,、如火龍在舞臺上翻滾跳躍，紅了天地,、紅了蓮塘,、紅了整個的雨夜。

蘇榮娟的臉上閃現(xiàn)著紅彤彤的光線,；她仿佛看到了她的紅領巾演出隊的學生,，她們像一群可愛的鴿子，每天在她的琴聲里歡快地唱啊跳啊,。她又想起剛才舞臺上歌星莫妮卡,，穿著大紅的紗衣，一邊勁舞一邊酣唱,，那聲音挺耳熟,，好像映幻成她的學生王晶晶了——她又搖搖頭苦笑笑，心想人家是大歌星,，我是小學音樂老師,，怎么可能是我的學生呀？

這時候,，那團火紅飄忽忽地移到她站立的公共汽車站,，暗黑的雨幕里摻加了暖心的紅色；那股熱量要把她再一次烘熱,，越來越近,，她逐漸看清楚——天啊，那不就是剛剛演唱的歌星嗎,！

蘇榮娟激動起來,，歌星向她跑過來了，后邊還跟著一團黑幽幽的水霧,，那是一個撐雨傘的年輕男人,，腳步毫不顧忌腳下的水洼,，啪啪啪地踩響著——腳步聲帶著腳底拍水的音響。

他一邊追著火紅身影一邊大聲說話：“莫妮卡,、莫妮卡,，怨我怨我，您別走啊,，明天的票都賣出去了——說著他倆已經(jīng)站立在蘇榮娟的旁邊了,；撐雨傘的男人繼續(xù)說著：都怨我，沒想到您這么火這么火,，給您的報酬,、、,、,、?！?/span>

莫妮卡沖著黑幽幽的雨夜大聲喊：“你們太欺負人啦,，給我那么低的出場費，當老娘是要飯的了,！要不是看在這是我的老家,，我連經(jīng)紀人都沒讓來，想著不會有什么事,；要知道你們這樣我也就不來啦,。”

撐雨傘的男人說：“是是是,，看在都是老鄉(xiāng)的面上,，您當是給家鄉(xiāng)父老演唱——我們這兩天的演唱會有半公益性質，三分之一多的票是給退休教師環(huán)衛(wèi)工人社區(qū)義工們免費發(fā)了,、,、、,、,！”

莫妮卡搶過話頭：“我不管你們是什么公益，跟我沒有關系,？你也別給我打馬虎眼,，我現(xiàn)在就去機場打道回京——”

撐傘的男人更急了，又站到莫妮卡的前邊,，好像要擋住她的出走似的說：“一切好商量,，我馬上向上級反應，決不讓您吃虧好了吧,！”他看見了站在一旁的蘇榮娟,，對她說：“大媽,，您等汽車啊,？”

蘇榮娟笑吟吟地重重地點點頭,。他又說：您給我們尊貴的歌星說說話，別讓她寂寞,，我去去就來,。”

他向蘇榮娟擠擠眼,，意思是讓看住莫妮卡,。他又湊到莫妮卡身旁懇切地說：“一定等我，我去匯報請示,，一定讓您滿意，一會兒我把車開來,，送您去賓館休息,，等著我，我就來我就來,。”

說著他就跑進雨夜里去了,，啪啪啪的踩水聲越去越遠,。

公共汽車進站了，下車的人們落入雨夜,。蘇榮娟想上車可是又不能上車,，眼看著車子關門走了。車站又歸于靜寂了,。

她看看站在馬路牙子邊上的莫妮卡,，輕輕地喚她：“姑娘，往里邊來吧,，雨越下越大了,，小心淋了雨,?！?/span>

莫妮卡沒動窩，只扭頭看看不屑一顧地冷笑笑,，把頭又扭過去了看著雨夜的蒼穹,。

蘇榮娟為了拖住她就故意拉起話說：“姑娘你唱的真好，我教了一輩子小學音樂,，還是第一次觀看你們歌星的演唱會呦,。真好、真好,！”

莫妮卡試探地問：“你是發(fā)的票還是買的票,？”

蘇榮娟激動地回答：“發(fā)的發(fā)的,，是政府發(fā)的文化公益觀摩票,。”

莫妮卡自言自語說：“真是這樣??！”她慢慢走到蘇榮娟的身旁坐下了。

蘇榮娟吸了一口雨夜的冷氣,，接著說：“看你的演唱會想起我教的學生們,！”

莫妮卡輕蔑地問：“你是音樂老師？”

蘇榮娟說：“噢,，我是小學的音樂老師,，現(xiàn)在退休了?？匆娔阆肫鹆宋医踢^的一個學生,，她跟你的聲音很像的呦！”

莫妮卡好奇地問：“你的學生像我,？”

閃過一道白色的光,，二人望望天空，雷聲就咕咕隆隆地在雨夜的空中翻滾,。

蘇榮娟說：“是啊,，她的甜美的嗓音和她的心靈一樣美麗，她是我最喜歡的學生,，可是小學畢業(yè)后就再也沒見過了,。”

莫妮卡問：“既然你喜歡她,，你怎么能見不到她呢,？不過就是上中學嘛，還是好找到的,?！?/span>

蘇榮娟幽幽地說：“打問過她的同學們，聽說她上高中時就舉家南下了，跟著父母到廣州打工去了,。走遠了,，就見不著了。唉,！我老了就愛想過去的事,，想那些學生！”

莫妮卡心想,，那女孩跟自己有一樣的經(jīng)歷呀,？就又試探地問：“你的那個學生她叫什么名字？還記得嗎,？”

蘇榮娟忙說：“記得,，記得，她叫——王晶晶——,！”

莫妮卡站起身子,，紅色的紗衣立時飄舞起來了。她左看右看問：“您是,、,、、蘇老師,？”

蘇榮娟吃驚地看著莫妮卡：“莫非你、你就是晶晶嗎,？”

莫妮卡重重地點著頭說：我就是您的學生王晶晶呀——

咔——一聲炸雷在二人的頭頂上炸響——

莫妮卡被炸雷驚嚇地把頭扎進蘇榮娟的懷里,，蘇榮娟順勢抱住了她，輕輕地親昵地拍著她的后背：不怕不怕,，老師在,，老師在！

大雨又在雷聲的轟鳴里嘩嘩地趕著腳沖撒下來,。

莫妮卡的冷淚,、蘇榮娟的熱淚——像這雨水一樣嘩嘩地沖撒下來了；兩人緊緊地抱住好像害怕再次分開,。

莫妮卡哭著說：“蘇老師呀,，我也好想你，怎么在這雨夜里遇到您了,，真像做夢哩,！”

蘇榮娟也已經(jīng)哽咽著說：“是啊，咱們師生在這個雨夜的車站相逢了——”

莫妮卡抬起頭說：“我記得您帶著我們經(jīng)常出去演出,，下雨刮風您都是這樣像護住小雞一樣護住我們,，還有一次好像我病了，您背著我——也像這么個雨夜，走著山路去打針,、,、、”

蘇榮娟擦一把臉上的淚水緊接著說：“那次去革命老區(qū)與山區(qū)的留守兒童聯(lián)歡,，你也是主唱,，感冒了發(fā)高燒了，也不下場休息,，硬是堅持演完——”

“山區(qū)的同學和老師們都夸你是好樣的,！記得那天你唱的是“一閃一閃小星星”！老師也喜歡你,，你有愛心呀,！今天你是大歌星了——老師為你驕傲呀！”

莫妮卡伸出白皙的涼涼的手撫摸起蘇榮娟的淚臉,。

蘇榮娟把莫妮卡的手握住,，用自己的手給她溫暖：“你的手好涼好涼，讓老師再給你暖暖吧,、,、、,、,！”

公共汽車進站了，莫妮卡跳上車,，扭頭說：“蘇老師今天我跟您回家住,。”蘇榮娟高興地上了車,。

雨嘩嘩嘩沖刷著城市的塵土,，汽車站遮雨棚下孤寂了，雨嘩嘩地在遮雨棚的邊沿形成了雨簾,，站臺上光滑的地磚亮晶晶地與黑幽幽的雨夜在低語著,。

撐雨傘的男人來了，他恨這雨夜攪亂了他的心情,，站臺上不見歌星,，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地給莫妮卡打電話

——叮咚——

他的手機接到一個短信,，是莫妮卡發(fā)的,，他的心又一緊，趕緊打開看：

“李總,，晚上好,，明天演出照常進行吧,！請原諒你迷路的老鄉(xiāng)吧！明天我要唱一首兒歌——一閃一閃小星星——伴舞的是我的小學同學們,！”

撐傘的男人又一次看看夜中的雨,；雨一閃一閃地仿佛在歡歌跳舞。他喃喃地說：“雨夜真好,！”

還記得那場演出嗎,？一開始,，就把觀眾抓住了——

那是怎樣的一個情景？

咕隆隆，雷聲陣陣,；是幕后工作人員,，猛烈地用力地抖動三合板,，發(fā)出咕隆隆的音效,；

舞臺上的燈光在暗淡的光線里一閃一閃，是電工師傅手拉著電閘,，一會兒合上,，一會又拉下，模仿著閃電的忽閃忽閃,；接著,，工作人員用木棒猛擊掛起來的一張白鐵板，咔——咔——白鐵板發(fā)出刺耳的炸雷般的刺響,；連舞臺上的工作人員都捂住耳朵——

臺下的觀眾以為這是到了劇場外的馬路上,，似乎懷疑真的要下起大雨，離門口近的甚至跑出去看看是否真的下雨啦,？

當公交車站出現(xiàn)在舞臺上,，觀眾才漸漸明白這是人為制造的舞臺效果。

話劇小品《雨夜》就在那個早已逝去的某年某月某個夏天的晚上演出了,！

而我在高高的舞臺天橋上,，給雨中的人,，打著追光燈——

蘇榮娟老師上場了——

扮演者是已經(jīng)50多歲的某幼兒園的孟園長,；她是從大學畢業(yè)，就在鄉(xiāng)鎮(zhèn)的縣城的,，直到省會城市的小學當音樂老師,。

我與她談起過音樂教學，她的眼睛里都是慈祥的愛意,，說到激動時還禁不住眼里含著淚花,。她遺憾地說過，教了一輩子音樂——哪像數(shù)學語文,，學生家長都重視,，而我教給孩子們的都是些沒有用的東西；她似乎有傷感的思緒在眼前飛舞起來——

她又喃喃地說：只是吃飯睡覺，生活該多么枯燥乏味,，情感又何以寄托,？問她你教的學生應該有干文藝這行的嗎？不是你給她們種下的藝術的種芽嗎,？她笑笑說：有許多有許多,，還有的是當了文藝兵的，還有的做了大學的音樂教授的,，一個女生成了有相當?shù)拿麣獾母栊?！她們見過你嗎？沒有,，苦笑笑,。誰還記得小學的音樂老師？

莫妮卡上場了——

扮演者是20多歲的剛剛畢業(yè)于音樂學院的女高音歌手王老師,；來做小學的音樂老師,，她不甘心，她說自己的夢想是當一名歌星,。

嘩嘩嘩——雨還在下著,；是幕后工作人員晃著蒲扇，上邊綴著許多的連線珠子,，一晃悠就發(fā)出嘩嘩嘩的聲音,。

蘇老師與莫妮卡在說話。

咔——一聲炸雷,，二人擁抱在一起了——

孟園長哭的泣不成聲,，臺詞也斷斷續(xù)續(xù)地，哽咽著一句一句帶著熱氣呼出來,；

莫妮卡激動地流下了眼淚,，或許她想起了教她的音樂老師；

她大聲喊著——蘇老師——我跟你回家??！

孟園長，在現(xiàn)實中不能實現(xiàn)的期盼,，在舞臺上實現(xiàn)了——她的學生,，好像真的來到了她的身邊！

王老師,，在現(xiàn)實中當歌星的夢——在舞臺上實現(xiàn)了——她高傲的派頭,，頤指氣使地讓劇場的經(jīng)理圍著她轉——，她滿足了,，觀眾卻詫異著,；這是哪位歌星呀,？以為生活中的歌星來串演話劇了。

莫妮卡跟著蘇老師回家了,。

舞臺上只留下經(jīng)理,。

雨停了。

雷息了,。

演出結束了,。

演員帶著夢想，擦干了淚水回家了,。

觀眾都走了,，出了劇場門，他們不由自主地抬頭看看黢黑的天空,，幾粒星星在眨巴著眼睛,。

舞臺空無一人。

舞臺還在那里,！

還記得那晚上的演出嗎,？

孟園長，王老師,，你們還記得——

那雷聲,，那雨聲，那哭聲里的臺詞——

《雨夜》的獲獎證書——一直靜靜地躺在抽屜里,、,、、,。

如今,，小說《雨夜真好》又出現(xiàn)在簡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