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古荊州小北門,,行步未遠,楚故都紀南城那蜿蜒連綿的城垣便映入人們的眼簾,。紀南城是我國春秋末期至戰(zhàn)國中晚期楚國的郢都故址,,也是迄今為止已發(fā)現(xiàn)的中國南方地區(qū)最大的東周古城之一。經(jīng)年的考古勘探與發(fā)掘中,,考古工作者不僅在紀南城內(nèi)發(fā)現(xiàn)了眾多的宮殿基址和手工業(yè)作坊遺址,,而且在其四周發(fā)現(xiàn)了密集的楚墓群。至今已發(fā)掘的2000多座楚墓,,涵括了楚國封君,、下大夫、士和庶民等各個階層的墓葬,。出土了越王勾踐劍,、吳王夫差矛、彩繪小座屏,、楚簡等大批舉世聞名的珍貴文物,。在紀南城城垣外的西部和北部,高大的封土冢宛如一座座起伏的小山,,研究者認為這一帶應是楚國國君和王公貴族的墓地所在,,即所謂“公墓”之地。著名的天星觀一號墓、望山一號墓,、藤店一號墓,、沙冢一號墓等大中型墓就座落在這里。然而,,20世紀80年代初,,紀南城西北約8公里的馬山公社(鄉(xiāng))沙冢大隊(村)發(fā)現(xiàn)的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型楚墓,卻以其無以倫比的絲織隨葬品而引起世人廣泛關注,,被譽為先秦時期絲綢寶庫,。它就是湖北江陵馬山一號墓。
1982年1月上旬,,正值隆冬,。寒山瘦水間的馬山公社也籠罩在一片蕭瑟之中。在馬山磚瓦廠取土場,,前來調(diào)查的湖北省文物考古工作者,,不經(jīng)意地發(fā)現(xiàn)了一座小型土坑豎穴墓。這是一座典型的楚墓,,類似的墓葬在紀南城周圍已是屢見不鮮,。墓的封土及墓坑上部填土已在早年破壞,由五花土夯筑的墓道斜入墓坑,,墓坑大約呈上大下小的斗形,,以楚墓常用的五花土和青灰泥填實。青灰泥包裹之中的是一副以梓木制成的槨室,,槨室內(nèi)裝有櫸木棺一具,另設頭箱和邊箱各一個,。由于青灰泥的隔離作用,,棺槨都保存得很好,出土時色澤如新,。清理工作持續(xù)了不到十天,,但在考古工作揭開棺室的一瞬間,他們?yōu)檫@非同尋常的絲質(zhì)寶藏深深地震撼了,。根據(jù)以往江陵楚墓的出土情況,,從棺槨制度及隨葬品組合等判斷,該墓具有鮮明的楚墓特征,,墓主身份相當于士階層中地位較高者,。下葬時代為戰(zhàn)國中晚期,約公元前340年至公元前278年秦將白起拔郢以前,。
考古人員在發(fā)掘現(xiàn)場研究棺罩分離
吊車把棺吊出墓坑
絲綢,,主要成份是蛋白質(zhì)。由于它極易腐爛,在墓葬中很難保存下來,。在馬山一號墓發(fā)現(xiàn)以前,,湖南馬王堆一號漢墓以其豐富的絲質(zhì)品而號稱漢代絲綢寶庫。但先秦時期的絲織水平與服飾制度如何,,人們尚不能從文獻與考古資料中盡知其詳,。馬山一號墓,不僅出土了組合齊全,、保存完好的絲織衣物,,而且其時代較馬王堆漢墓早出近半個世紀。這正是這一座墓底長3.24米,,寬僅1.84米的小型楚墓受到世人矚目的主要原因,。
出土的35件衣物可分服飾,衾和其它用品3類,,其中棺內(nèi)所出服飾是其中的重頭戲,。服飾共20件,包括袍,、禱,、帽、鞋及明器類衣物,,囊括了內(nèi)衣到禮服和各種衣著類型,。從中我們可以領略這個逝于2000多年前的楚國貴族女子生前衣著的華貴和死后繁縟的禮遇。
林林總總的衣袍和衾被均出自棺內(nèi),。揭開一件素紗綿袍和一件繡有蟠龍鳳紋的淺黃絹面衾被,,便是包扎著死者的衣衾包裹。要一睹逝者的真容,,必須小心揭開多達13層的衣衾和她穿著的5件衣服,。將這些衣物略作分類,計有錦衾3件,、衿1件,、綿袍8件、單衣3件,、夾衣1件,、單裙2件、綿袴1件,。此外,,還有組帶、錦帶,、麻鞋等,。疊放在包裹上的衾被和部分用于包裹尸體的衣物多保存較好,,外形大體完整。用作包裹的衣衾和死者穿著的衣物有不同程度的變形和板結(jié),。
對鳳對龍紋繡淺黃絹面綿袍
在棺外頭箱與邊箱的竹笥內(nèi),,都有絲質(zhì)品覆蓋在隨葬的物件上,大多數(shù)都已腐朽,。此外還有鏡衣,、衿衣、帽,、麻鞋等,,均保存較好,外形完整,,顏色豐富,,有一定強度。
此外,,棺外套著的荒帷,,木俑身著的衣裙,竹枕上的枕套以及包著竹席的囊等也為絲質(zhì),。除荒帷保存較好外,,其余皆有不同程度的損壞。
根據(jù)對出土絲織物的分析可知,,公元前4—3世紀的楚人已經(jīng)熟練掌握了飼蠶,、繅絲、織造,、練染一整套技術(shù),,并已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緯線提花針織絳帶是先秦紡織品種的新發(fā)現(xiàn),,把我國針織技術(shù)起源的歷史,,提前到公元前三世紀。針織與緯線提花作為我國傳統(tǒng)絲織技術(shù)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后來的緙絲工藝產(chǎn)生了直接的影響。衣物所反映的染色工藝也達到了十分先進的水平,。色彩有朱砂,、茄紫、深赭,、淺綠,、茶褐、金黃,、棕,、絳紅等,可謂琳瑯滿目,美不勝收,。衣料按織造方法和組織結(jié)構(gòu)可分為絹,、綈、紗,、羅,、綺、錦,、絳,、組8大類,是已知先秦時期衣料的一次最集中的展示,。在所有絲織品中,,數(shù)量最多、工藝最精的當數(shù)各種錦,、繡織品,。
考古人員分離蟠龍飛鳳紋繡衾
馬山一號墓出土的錦都是平紋地經(jīng)線提花織物。根據(jù)織造時經(jīng)線所配用的不同顏色,,又可分為二色錦和三色錦兩大類,。有朱紅、暗紅,、黃,、深棕、淺棕,、褐等色,。單幅一般為二色或三色,最多的有六色,。錦的紋樣以幾何圖案為主題,,有棋格、菱形,、S形,、六邊形,其中菱形最富于變化,。動物紋為次,,有龍、鳳,、虎,、麒麟等,還有舞蹈人物紋,。這些紋樣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加上巧妙的配色,,形成五彩繽紛,花紋多變的效果,。不同圖案的錦被用作衣物不同的部位,,如塔形紋錦、鳳鳥菱形紋錦,、條紋錦,、十字菱形紋錦和幾何紋錦多用來制成錦帶捆扎衣衾包裹或作為邊飾,而動物紋錦則用來裝飾衣物的主體部位,。彩條動物紋錦面綿衾是面積最大的一件衾,,由五幅較小的錦面拼縫而成,總長約267厘米,,寬約210厘米,。錦面由土黃、棕,、淺褐三色平行彩條組成,,分別用朱紅、灰黃,、淺褐紅線提花,。圖案單位有動物紋、三層相套的六邊形和其它幾何紋,,采用分區(qū)位移的方法,,用較簡單的圖案構(gòu)成復雜多變的紋樣。舞人動物紋錦衾,,紋樣橫貫全幅,,織造時使用了143綜提花。
刺繡織品共出21件,,花紋各不相同,。主要用作衣衾及其它物件的面和緣。繡地以絹為主,,絹是簡單的平紋組織,,經(jīng)緯度相差較大,花紋主體部分一般用多行鎖針將繡地完全覆蓋,。繡線有棕,、紅棕、深棕,、深紅、朱紅,、桔紅,、淺黃,、黃綠、藍等色,。刺繡的主體花紋為龍鳳紋,,但紋飾布局變化多端,絕不雷同,。有蟠龍飛鳳紋,、對鳳對龍紋、龍鳳相蟠紋,、鳳鳥花卉紋,、龍鳳虎紋等多種紋樣。如在一件紫紅色絹質(zhì)單衣的衣緣,,繡有龍鳳相搏的紋樣,,畫面為一只鳳鳥大步向前追逐一龍,龍反身回頭作躲避態(tài),。又如一件大菱形紋錦面綿袍的袍緣,,以土黃色絹繡地,畫面以尾部相連,、左右對稱的兩只鳳鳥為一個裝飾單位,,期間穿插纖細的花草,每個裝飾單位酷似一張清麗的人臉,。繡花龍鳳虎紋羅禪衣,,羅地略顯淺棕色,織法為三梭平織,,一梭絞經(jīng),,羅眼均勻,質(zhì)地輕盈,,用作繡地,,對花紋起到明顯的反襯作用。
龍鳳虎紋繡
大批精美的刺繡品對刺繡工藝的研究有重要價值,。針法均勻,、整齊,線條流暢,,較多地運用改變線條方向,、排列方式、稀密程度的方法來表現(xiàn)各種禽獸圖案的細部,,圖案生動多變,。刺繡紋樣構(gòu)圖大,講究對稱,,動靜結(jié)合,色彩搭配合理,給人端莊典雅,、富麗堂皇的美感,。紋樣充滿神話色彩,具有鮮明的楚文化個性。
馬山一號墓出土的絲織品是中國先秦考古史上的重大發(fā)現(xiàn),對先秦時期衣衾制度與喪葬習俗的研究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出土的衣袍均為直裾,,是當時楚國貴族中流行的一種服飾。開襠綿禱,,印證了文獻中的有關記載,,也是目前我國發(fā)現(xiàn)的年代最早的禱。
絹質(zhì)荒帷,,是棺上的一種飾物,。據(jù)文獻記載,棺飾有“褚”,、“荒”,、“帷”?!榜摇辟N在棺蓋和四邊,,“荒”套在棺蓋上,“帷”垂掛在“荒”的下邊,,圍繞在棺的四周,。“荒”“帷”都是套在“褚”的外面,。馬山一號墓的荒,、帷未分成兩片而是連成一片,故稱“荒帷”,。它的出土印證了《禮記.喪大禮》中關于國君,、大夫和士使用絲織棺飾的規(guī)定。
死者雙手各握的一件卷成長條狀的絹團,,應是文獻中所說的“握”或“握手”,。其面部覆蓋著的一件梯形絹巾,應是文獻中所說的“瞑目”,,喻示死者安心離去,、瞑目九泉。
死者的雙臂和手腳分別用組帶捆住,,上下連系,,以防止手腳外坼,便于包裹。也與《禮記.土喪禮》和《喪大禮》的記載大體吻合,。
馬山一號墓反映的喪葬習俗與衣衾制度的許多方面與周禮等古籍的記載是相符的,,時代特征明顯。但從細節(jié)上觀察,,該墓同時保留了一些楚國的地方習俗,不少的方面與禮書相去較遠,,甚至完全不同,。
先秦的絲織、絲繡的衣物,,在地下不易保存,。迄今出土的還很少,且多為碎片乃至印痕之類的殘跡,,完好無損的絕少,。這些碎片尚有衣物之形的,一般都出于楚墓之中,。這主要基于兩個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楚墓多具備保存絲織品的外在條件,。楚墓棺槨周圍一般有封閉性能良好的白膏泥或青膏泥,,使得墓室內(nèi)保持干燥、恒溫,,絲織品等易腐爛的文物得以保存,。另一方面,先秦時期絲織品在楚墓中一再被發(fā)現(xiàn),,正是楚國絲織業(yè)水平高于同時期其它地區(qū)的反映,。
馬山一號墓出土衣物多達35件,品種之繁多,,工藝之精湛,,保存之完好,都是前所未見的,。有的絲織品的經(jīng)緯密度已超過晚于它近半個世紀的馬王堆西漢早期墓所出絹的經(jīng)緯密度,。衣物繡樣無論是構(gòu)圖、造型,,還是織造,、設色,都堪稱一流,。但是,,馬山一號墓只是一座小型墓,墓主只是一名下等貴族婦女,。楚國絲織,、絲繡的最高水平,,無疑在馬山一號墓所出衣物的水平之上。這給今人對楚國絲織工藝的評價,,無疑展開了更廣闊的想象空間,。
沈從文先生(中)在研究馬山絲織品
夏鼐先生(左)在研究馬山絲織品
其實,在馬山一號墓墓主生活的時代,,楚國的絲綢當時已成為社會上層享用的奢侈品,。考古資料表明,,戰(zhàn)國時期楚國絲綢就曾輸往北方的晉國,,還可能遠銷到更遠的地區(qū)。
1977年在新疆阿拉溝發(fā)現(xiàn)的一批絲織品與漆器,,其中菱紋鏈式羅上的菱形紋飾是當時楚國絲織品常用的圖案之一,,研究者認為它們可能是楚國的產(chǎn)品。20世紀50年代,,前蘇聯(lián)烏拉干河流域巴澤雷克相當于戰(zhàn)國時代的游牧民族的墓葬中,,出土了一些絲織、絲繡的衣物,,其圖案與江陵楚墓和長沙楚墓所出的同類實物如出一轍,,同出的器物有楚式四山鏡??梢詳嘌?,這些絲織、絲繡的衣物連同銅鏡,,均系楚國輸出,。這兩處發(fā)現(xiàn)似乎可以證明,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國的絲綢有可能通過北方的通道輾轉(zhuǎn)地傳入西方,。有學者指出,,我國的絲綢,早在公元前五,、六世紀就已傳到西亞和歐洲諸國,,受到各國人民的鐘愛,認為它是神話中天堂才有的東西,。有人推測在公元前五世紀,,中國絲綢已成為希臘上層人物喜愛的衣料。沈福偉先生指出,,巴特儂神廟的“命運女神”(公元前438年—公元前431年)等所著的長袍,,質(zhì)地柔軟,衣褶清晰,均系絲織品,。在古代西方人的想像中,,絲綢是一種神奇的東西。他們猜測它可能是從一種長滿絲線的樹上采下制成,。而絲織技術(shù)傳入歐洲則要遲至16世紀,。
現(xiàn)代人或許傾向于低估古人的活動能力,其實,,人類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從來就不曾停止過,。以馬山一號墓為代表的楚國絲綢,即便用現(xiàn)代人的審美眼光來看,,也堪稱美輪美奐。我們有什么理由懷疑楚國絲綢在人們心目中的無限魅力呢,?我們可以大膽的期待,,還有數(shù)不清的楚國絲綢寶庫正靜靜地躺在荊楚大地的某一地方,等待著給世人以更大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