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去年的此時此刻,，疫情開始成為我們關(guān)注討論的話題,。那時我們迫切地想要逃避，把 2020 甩到身后去,。但是,，當(dāng) 2020 真的被甩下后，才發(fā)現(xiàn)許許多多的問題并沒有簡單地隨之消失,。
在今天分享的這篇《在全世界附近》中,，我們來回顧過去一年里全球面對疫情的經(jīng)驗與教訓(xùn)，也思考如何面對“后疫情時代”的世界,。文章摘自《單讀 25 · 爭奪記憶》,，原載于瑞士老牌雜志《報道》。
《單讀 25 · 爭奪記憶》
吳琦 主編
單讀丨上海文藝出版社 出版
20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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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世界的附近
撰文：《報道》 雜志（Reportagen）
譯者：王曉璐
雅溫得,，喀麥?。╕aoundé，Cameroon）
阿敏德·布萊斯·阿塔邦（Amindeh Blaise Atabong）
還有幾個小時就晚上 6 點了,。雅溫得通常繁忙喧囂的主街道有些反常,?；位斡朴频某鲎廛?、私家車、摩托車,，都載著乘客顛簸著穿梭在混亂的交通中,。這場景極具戲劇色彩，就像是《圣經(jīng)》里的一場大決裂,。但實際上是一場觥籌交錯的狂歡,。比如，有個弱不禁風(fēng)的老人,，和很多人一樣,，圖著能在禁酒令規(guī)定的 6 點之前，盡情灌下盡可能多的這種寶貴的液體,。老人迫切地走到一個擁擠的酒吧,，小聲咕噥著——想必是在計算著當(dāng)日的飲酒預(yù)算。他在一
位年輕姑娘旁邊找了個座位,，一口氣要了六大瓶啤酒,。一會兒摘下口罩，一會兒又戴上,，他左右開弓,，一瓶接著一瓶地喝得見了底。這位酒鬼表示自己這把年紀(jì)了，一旦染了病毒,，老命難保,，所以希望可以和啤酒瓶子來一場最后的親密接觸。他從沒料到居然會有一天,，自己的手比嘴喝的酒還多（手上涂的消毒酒精超過飲酒中的酒精含量）,。時針一指向晚上 6 點，老人和其他的酒鬼們就準(zhǔn)備好把自己鎖在酒吧里以躲避執(zhí)法人員的憤怒,，他們非得在回家之前過足癮不可——管他有沒有病毒,。
開普敦，南非（Kapstadt,，South Africa）
伊芙·費 爾班克斯（Eva Fairbanks）
我們?nèi)绱藸繏熘筻徲依?，但是卻無法和他們相見。在南非,，事情一直就是這樣的,。在種族隔離的過去，政客們豎起有形的屏障——用廢礦場和鐵路來隔離窮人和富人,、 也隔離黑人和白人,。他們是這么盤算的——假如人們看不到彼此，對彼此就不會有忌恨和顧慮,，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就算他們只相隔 100 米遠(yuǎn)。
從 3 月份開始,，南非進(jìn)入了比任何其他國家都嚴(yán)格的全國封鎖狀態(tài)：禁止喝酒,，郵寄，或者散步,。西方的觀察者推斷會有暴亂發(fā)生,。畢竟，我們是一個貧窮的非洲國家,。
但是,，每個南非人都深諳被禁止愛自己的鄰人有多么痛苦，所以他們深知,，能夠為鄰人做出犧牲是一項特權(quán),。
因此，我們的大多數(shù)街道就像舞臺布景一樣空空蕩蕩,。一位自己經(jīng)濟(jì)拮據(jù)的朋友,，為在 Facebook 上說自己正餓著肚子的陌生人籌集了一萬美元。有些人問她需不需要他們正在挨餓的證明,。她說,，我們必須敢于盲目地去愛,。除此之外還能怎樣去愛呢？
布加勒斯特,羅馬尼亞（Bucharest,，Romania）
奧娜·菲利普（Oana Filip）
“他時日不多了,。但是你們不用擔(dān)心。你們可以繼續(xù)住在這里,。他就快死了,。”房東妻子第一次見我們便這么講,。她有著波浪一般的金發(fā),，大眼睛，脖子上戴著一枚木制的十字架,?！八€不知道實情。他知道他自己生病了,，但不知道如此嚴(yán)重,。他必須開始做化療了，但就目前的狀況看,，我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醫(yī)院說會給他打電話，但到目前為止一點音信也沒有,?！蔽覀兪窃诠伯a(chǎn)主義公寓大樓前談的這番話。那天有風(fēng),，樹上都開滿了花,。我們身旁堆著我買來的食物,，是為第一次不能和父母一起過的復(fù)活節(jié)而準(zhǔn)備的,。“如果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盡管說,?；蛟S需要的時候我可以開車送他去醫(yī)院?！蔽夷杏颜f,。“對,，請一定告
訴我們,。”我附和道,。但是隔著口罩安慰別人,，總是有點困難,。
德里，印度（Delhi,，India）
維諾德·K·何塞
（Vinod K.Jose）
我摯愛的醫(yī)生,，
我沒能為你找到一塊六尺寬、八尺深的安眠之地,。
我們目睹了千萬人告別他們的病床,，再次走進(jìn)這個世界。
在最殘酷的陰差陽錯下,，你恰恰沒能得到你給予他人
的尊嚴(yán),。
這個世界，請你聽好：
兩個小時內(nèi),，我尸骨未寒的醫(yī)生被兩個公墓拒之門外,。
人們把我們當(dāng)成了拖著可疑贓物的走私犯，落荒而逃,。
他們唯恐你的尸體會令病毒蔓延,，
于是他們沖我們?nèi)庸髯雍褪^，
搞得我們頭破血流,；
我們不得不逃跑,，
將他拋棄在漆黑的暗夜里。
向警察求助,，
他們帶著上了膛的槍趕來,。
午夜降臨，我用鐵鍬挖了坑,，
放下尸體,，
慌忙用雙手把泥土往下推。
這個世界,，請你聽好：
你們竟如此埋葬一位良師,，
一位多年的榜樣。
你們把醫(yī)院命名為：新希望,。
我把你們的墓地命名為：無希望,。
我摯愛的醫(yī)生，
你的良善可親是一座燈塔,，
你的服務(wù)精神是我的北極星,。
不論是神經(jīng)衰弱還是強(qiáng)酸襲擊，你都療之以愛,，
從金奈到尼日利亞,，你辦起了免費的醫(yī)療營地，
你美麗的神性之光,，
此刻正長眠于午夜大地的墳塋之下,。
我的手上還殘留著泥土的味道,，
上網(wǎng)搜索你的名字。
第一個結(jié)果是：
“西米恩·赫爾克里士醫(yī)生,工作日的早晨10點至晚上8點
可網(wǎng)上預(yù)約,?！?/p>
漢諾威，美國（Hanover,，USA）
薩拉·史懷哲
（Sarah Schweitzer）
前幾周去超市,，我是僅有的幾個戴了口罩的顧客之一。我感到有點難為情,。這是在敦促公眾在公共場合佩戴口罩的新倡議出臺之前的事,。快買完菜的時候,，一位女士邁向了我身處的走道,。她沒像其他人一樣走到我對面去。她只拿了幾個貨品,，其中有一個盆栽,，她咧嘴笑著。她走得越近,，那笑容就越顯得夸張,，透露著一種信息：我的口罩很荒唐，就像一個偏執(zhí)狂的洞穴,。我們居住在一個農(nóng)業(yè)州的自由主義的大學(xué)城里,。也許，她是一個忠實的?？怂剐侣劦挠^眾,，不相信科學(xué)。我從另一個方向逃走了,?！澳隳芟嘈艈幔俊蔽乙换丶揖透艺煞蛲虏墼诔械脑庥??！班牛彼f,，“或許她也惶恐不安，笑只是一種掩飾而已,?！焙髞恚移届o了下來,，又回想起她和她臉上的笑容,。也許她不是在譏諷我,。那笑容是她的“口罩”，把焦慮和恐懼遮掩起來,。
吉隆坡,，馬來西亞（Kuala Lumpur，Malaysia）
鄂龍·李（Elroi Lee）
馬路上空蕩蕩的,，酷暑難熬,，但是在超市的門口，聚集著一小群人,。我們環(huán)繞在一瓶消毒洗手液周圍,。不用言說的規(guī)則是：涂上洗手液，你才可以進(jìn)超市,。每個人都迫切地想來一點,，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相反,，我們緊張兮兮地,，在互不觸碰的你爭我奪中轉(zhuǎn)圈移動，就好像我們的呼吸將我們與彼此分離,。當(dāng)你總算慢慢湊到了洗手液前,，整個混亂的人群也認(rèn)可了你的領(lǐng)取資格，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這瓶洗手液,，涂上它,。這一時刻簡直堪稱神圣。然后你走向配置著日光燈和空調(diào)的貨架過道,，看到里面擠滿了人,，每個收銀臺前都排起了長隊。你開始埋怨這一切都是宗教集會的錯,，但是此時此刻幾乎到了滑稽可笑的地步,，于是你加入了收銀臺前的隊伍。
布魯克林,，美國（Brooklyn,，USA）
薩拉·戴明
（Sarah Deming）
在臨終關(guān)懷醫(yī)院里，我的家人不愿意靠近我,。我的堂兄在窗外的一架梯子上站著,。我無法責(zé)怪他們。他們那座城市里的火車站像是一座藝術(shù)博物館,，而我這邊的則像座
療養(yǎng)院,。下車后，我把手揣在奶奶給我的那件外套的兜里,，回避目光,，乘上扶梯,，從一片歇斯底里的人群里穿過，回到我自己的城市,。沒戴口罩的男孩們在一個光線幽暗的大帳篷下玩滑板,。我走過空無一人的大道，路過兩旁櫥窗里被燈光照得亮閃閃的手袋,，想起奶奶有多愛她的那些小小的奢侈品,。我又路過一家大酒店，她曾穿著那條黑色的裙子站在它的門前,。腳很痛,，我開始在口罩后啜泣，但是我很慶幸,，能夠告別也是一種奢侈,。在我住的街角的一家墨西哥快餐館前，一個陌生人讓我撫摸他的斗牛犬,。我感激地說道,，“謝謝。我很需要這樣的安慰,?！彼卮鸬溃拔覀儸F(xiàn)在都很需要,?！?/p>
里約熱內(nèi)盧，巴西（Rio de Janeiro,，Brasil）
卡 羅爾·皮雷斯（Carol Pires）
每天晚上 8 點左右,，我們都能聽到鄰居敲鍋的聲音，他們在抗議巴西總統(tǒng)雅伊爾·博索納羅（Jair Messias Bolsonaro）堅持否認(rèn)新冠疫情的嚴(yán)重性,。這是每天最精彩的一出戲,。狗狗們被激怒了，到處跑來跑去尋找噪音的源頭,。這出戲剛一拉下帷幕,，我十個月大的女兒就睡著了。在一場瘟疫中撫養(yǎng)一個嬰兒,，是我當(dāng)初決定當(dāng)媽媽時絕沒有預(yù)料到的,。要了解盡可能多的信息且不至于焦慮，又要
在照顧一個剛學(xué)步的嬰兒的同時專心寫作,，這一切經(jīng)常讓我感到挫敗,。最初，比起整天跟著她在屋子里轉(zhuǎn)悠,，其他 任何事都顯得更迫切,。每日的敲鍋成了一種提醒——我們閉路循環(huán)的生活又繞了一圈。幾個星期過去了,，我的焦慮不安變成了絕望,，隨后又變成聽天由命。隔離了一個月后,， 我打量著我的寶貝女兒,，對她咯咯歡笑時無憂無慮、純?nèi)豢鞓返臉幼有拇娓屑?。?dāng)她試圖站起來卻又跌倒的時候,， 她只是繼續(xù)爬向下一次冒險，確信生活充滿了無限的機(jī)會,。
開羅,，埃及（Cairo，Egypt）
優(yōu)素?！と鹂ǎ╕oussef Rakha）
一位乘客無法停止咳嗽,，擁擠不堪的小型巴士突然一個大轉(zhuǎn)彎，在路邊停下來,。
司機(jī)轉(zhuǎn)向他,，用指責(zé)的語氣說道，“你這聽起來是干
咳,?！?/p>
“有很大一口痰呢?！背丝头瘩g道,。
“給我們看看！”
于是,，在巴士可以繼續(xù)沿著尼羅河前行之前,，這位乘客必須把他吐了痰的手絹展示出來，一塊綠色的黏液明擺著糊在白白的手絹上,。
“你看看,，”他沖司機(jī)厲聲喝道，“一點也不干,?！?/p>
接著，他掃視了一下其他的乘客,，這些人慢慢地在兩個人之間轉(zhuǎn)換目光,，圍觀著他倆你一言我一語。
“我發(fā)誓我也沒有發(fā)燒?！彼f,。
阿姆斯特丹,，荷蘭（Amsterdam,，Netherlands）
卡特里恩·戈特利布（KatrienGottlieb）
他們坐在那兒好一陣子沒有說話,，年長的男孩在吃雪糕,，另外那個,，貌似是他的弟弟,，在假裝讀一本書,。兩個男孩顯然是從家里被趕出來的,。
“拜托你們別成天盯著電子屏幕,，天氣多好,，出去透透氣?！彼麄兊母赣H或母親一定這么說過很多遍了,。但是他倆并沒有什么值得起身出門的好理由?！巴饷鏇]什么事情好做,。我們不像你們，我們才不出去散步,?！彼赡苓€會扮出一副老頭子的怪相，來強(qiáng)調(diào)他有多么不樂意,。但大人們常常是不可理喻的,，所以轉(zhuǎn)眼兩個孩子發(fā)現(xiàn)他們自己來到了公園的長椅上。
吃雪糕的那個孩子的臉頰突然泛起了西瓜一樣的粉紅色,，因為一個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的漂亮女孩坐到了他的旁邊,，絲毫不遵循我們不斷被提醒注意的社交距離。六個星期過去了,，越來越多的人為這個依然無法用科學(xué)證實的防護(hù)策略感到惱火,，但是沒有人敢和病毒賭一把。
此時他著實陷入了一種困境,。要求女孩遵守新的安全規(guī)定,，就等于給他的社交機(jī)會判了死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他戳了戳弟弟,，發(fā)出輕微的噓聲，示意他滾遠(yuǎn)一點,，給他未來可能的女友騰出點位置,，這事兒誰也說不準(zhǔn)嘛。然而弟弟沒有領(lǐng)會這個暗示，大大咧咧地喊起來,，聲音大到周圍的人都能聽到,，“為什么要趕我，你是不是有毛??！”他臉上泛著的西瓜紅本來已經(jīng)褪去,，這時又濃墨重彩地重新登場,，變成了深紅。
而女孩早已悄然無聲地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