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夏天

王紅英

老院最熱鬧的時候，有菜畦,，花畦和井,。

菜畦里種著西紅柿、黃瓜,、辣子,，畦畔栽著大蔥，點著幾棵菜豆,，到得初夏,，奶奶在菜豆旁插幾根棍子，等豆蔓長上來,，盤旋到棍子上,，枝葉茂盛時，像一堵墻,，可以遮擋住強烈的陽光,。這些菜吃不完，可送鄰居吃,，有親戚來,，也摘些去吃。

花畦在東墻腳下,，種著月季,、指甲草、美人蕉,，還有一株葡萄樹,。月季和指甲草開花期很長,，這時,，花團錦簇，我們在一邊跳繩,、玩羊拐,。晚上湊到一起，扯些指甲草,，讓母親給我們?nèi)局讣?。有時，我們玩惱了,，相互轉(zhuǎn)過頭去,，可不到一個時辰,，又對著頭玩到一處。奶奶笑罵我們狗性子,，沒記性,。

這時，奶奶坐院子硌臺上,，旁邊放著她的篋篋,，做著針線活。篋篋是奶奶的寶貝,，她天天在里面翻,，我以為有什么好東西，原來是線板頂針剪刀角布,，沒有稀罕物,。那時還笑話奶奶，后來長大,，才知這些日常物,，是生活中離不了的。離開了它們,，像被束縛住的手腳,，日子施展不開來。

到了晚上,，院里掃干凈,，燒一盆艾草驅(qū)蚊，地上鋪一張涼席,，地是青磚地,，晚上有涼氣滲上來，不像現(xiàn)在水泥地,，白天烤一天,，晚上像蒸籠。我們在院里玩耍,，累了,，一歪身，躺在涼席上,，沉沉睡去,。早上醒來，以為是夢,，明明是在院里的涼席上么,，怎么到了炕上，正迷瞪,，聽得奶奶喊：眼窩扎（睜）開呀,，還不墾（起）,，這么大（te）,你爸夜（ya）黑攜（抱）你，努地,。以后自己上炕,。

奶奶說萬榮方言，語速快,，嗓子高,，說話和罵我般，聽她說完,，才知昨晚父親抱我上的炕,，我長得和他齊腰高，抱著我很累吧,，怪不得奶奶心疼,。

上了學(xué)，讀魯迅先生的《百草園》,，里面的菜畦,、桑椹、蟋蟀和云雀都是我熟悉的,。只有井,，百草園沒有。我家院子有一口井,，井里的水永遠不會少,。清泠泠的，供我們?nèi)胰顺运词?，澆菜畦,、花畦，天熱時,，中午不想做飯,，父親在井里吊一桶水，摘幾個黃瓜和西紅柿,，泡水里,。誰餓了，一口饃,，一口菜,，就著吃,，涼涼的,，算一頓飯。

有年夏晚,，我們正在院子乘涼,，聽得有人喊：快快,，有娃掉井了。父母趕緊起身去看,，我也跟著想看,。父親轉(zhuǎn)過身，讓奶奶看住我,，最后不忘一句：別讓她去井邊玩,。

我那時總偷偷去井邊，挪開井蓋,，對著井里喊一聲,，有悶悶的回音，給水里扔一粒小石子,，水面一波一波地蕩出花紋,，很有意思。在最炎熱時節(jié),，趴在井口往里看,，撲面有一股濕濕的涼氣，好像井水和世界隔著兩層,，冰火兩重天,。

我不渴睡了，想著那娃在井里會怎么樣,。在井里喊,，有沒有回聲，涼快不,，是不是會像冬天一樣,，凍得打哆嗦。奶奶坐席子上,，自言自語：“哪屋的娃,，著娃去井邊，唉,，娃都淘,。”父親半路回來了一次,，小跑著,，說要手電筒，奶奶在后面追問娃情況,，父親一邊走,，一邊說：“娃在下面哭，還活著?！?/span>

父母很晚才回來,，聽父母講，撈上來了,，還好,，娃子抓住了井壁上的鐵架，這些鐵架是下井清洗墊腳的,。但井口小,，也頗費些事，好些人打著手電筒,，照著井里,，一個人腰上綁著繩子，像救生員樣,，踩著鐵架,，下到井里，把娃抱上來,?！安蝗唬备赣H看我一眼“那小子有多少命也要送了,。聽著,，經(jīng)后不許到井邊玩?！弊詈笠痪涫菍ξ艺f的,。奶奶撫著心口說：“娃沒事就好，這些娃,，不知深淺,，井嘛，還敢到邊上玩,。大人也不管,。”父親說：“大人在吊水,，擱桶的功夫,，娃掉進去了?！?/span>

當(dāng)時我倒沒害怕,，過后偷偷還去井邊玩。直到有一年,，長成少年的我,，忽然對井有了懼心,，從此，不再去井邊,。小時候都很膽大,，反倒是越大越膽小了,。

奶奶和父親去后,，母親和我們在城里住，老院就空了,。老院的熱鬧,，被野草湮沒了。老院的快樂,，是被時光湮沒了,。

王紅英，萬榮里望鄉(xiāng)人,，現(xiàn)居河津市,。喜歡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