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五”期間 海綿城市如何建

中國工程院院士、水文學及水資源學家 王浩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李亞飛

　　入汛以來,，我國長江,、淮河等流域發(fā)生超警戒汛情。受降雨范圍廣,、局部雨量大影響,，廣西、湖北,、湖南,、安徽等地多個城市又出現“城市看海”,。

　　中國工程院院士,、水文學及水資源學家王浩認為，多個城市洪澇的原因是內澇疊加外洪頂托,，原有的排水系統(tǒng)功能大大降低,，甚至完全喪失排水能力，例如武漢,、安徽歙縣等城市就屬于這種情況,。

　　針對“城市看海”痼疾,，2015年和2016年,，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部分兩批選擇了30個城市進行海綿城市試點，五年來,，試點城市和地區(qū)加大投入進行海綿城市建設,，從今年汛期防澇大考成績看，部分城市沒有達到預期,。

　　問題出在哪里,？

　　王浩認為，海綿城市是生態(tài)文明思想在城市水治理中的實踐,。海綿城市不只是大量綠化植被,，更重要的是“一片地對一片天,，就地消化對應的天上降水”,，將城市融入流域生態(tài)共同體。

　　從流域來看,，就是要處理好城市水系統(tǒng)與流域水循環(huán)的關系,，重視“擬自然設計”,，盡最大可能維護和促進良性水循環(huán)。

　　近日,，就如何通過擬自然設計建立良性水循環(huán),，《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專訪了這位資深水利專家。

　　王浩：這幾年，城市內澇發(fā)生的頻率比之前多,，主要有四大原因：

　　一是氣候變化,。我國氣候變暖趨勢正在進一步持續(xù)，氣候風險水平進一步上升,，極端降雨事件趨多趨強,。

　　二是城市“熱島效應”和“雨島效應”。我國正處在城鎮(zhèn)化高速發(fā)展階段,，城市數量增加,，面積擴大，人類活動影響劇烈,，大量的人工發(fā)熱,、建筑物和道路等高蓄熱體及綠地減少等因素，使得城市“熱島效應”加劇,。

　　與此同時,，城市上空形成強大的上升熱氣流，和冷空氣結合,，雨水不再降落在山區(qū),，而是降在市區(qū)，形成城市“雨島效應”,。

　　加之快速城鎮(zhèn)化帶來城市土地利用變化致城市范圍的徑流量激增,，加大了內澇形成因素。

　　三是城市排水管網建設標準偏低,，城市擴張過程中新舊管網銜接不暢,。我國的降雨特性是降雨集中、暴雨較多,，一年一遇,、兩年一遇的排水管網建設標準無法滿足排水需求。如北京市在7月下旬8月上旬的20天汛期里,，會集中釋放全年一半左右的降水量,。一些城市排水管網標準低,，且排水管網老化，一遇暴雨,，排水管網很難承受集中排水的壓力,。尤其老城區(qū)雨污合流的排水模式，下雨的時候,，污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就更容易溢流,，更容易引起城市內澇。

　　四是城市建設過程中忽視了城市水系統(tǒng)的綜合治理,，特別是內澇和外洪的疊加分析和處置,。今年許多城市內澇的原因主要是內澇疊加外洪頂托，原有的排水系統(tǒng)功能大大降低,，甚至完全喪失排水能力,。

　　隨著城市面積的不斷擴張，必須以城市所在的流域整體為對象進行水系統(tǒng)的整體規(guī)劃,，而不是就城市論城市,。過去缺乏城市水系統(tǒng)綜合治理的思路，缺少建設用地就靠填湖或侵占河道來解決,，目前來看,，這種只重視局部、眼前利益的行為已帶來了嚴重的后果,。

　　王浩：解決“城市看?！笔且粋€既復雜又簡單的問題。治理城市內澇要算好流域賬,。具體來說,，應建設好五道防線。

　　第一,，防洪除澇要以流域為單元,，在支流和上游源頭修建水庫，讓支流水少往干流去匯集,，設置第一道防線,，起到緩洪削峰的作用。

　　第二,，在城市上游的干流修建一些控制性工程,，起到錯峰、滯蓄的作用，避免外洪和內澇的峰峰疊加,，同時干流控制性水庫調蓄的洪水，在旱季也可以供城市生產,、生活,、生態(tài)使用。比如發(fā)電,、改善航道等,，實現洪水資源化。

　　第三,，加強堤防建設,。特別是城市低洼段、懸河段,，通過堅固的堤防把外洪水和內澇水隔離開,，避免二者共同肆虐導致城市遭受滅頂之災。

　　第四,，建好蓄滯洪區(qū),，給洪水以出路。近代城市文明的發(fā)展史,，是人不斷和水爭空間的過程,。從一些城市的發(fā)展來看，是不生態(tài)的,。

　　第五,，對平原圩區(qū)的城鎮(zhèn)化地區(qū)，例如蘇錫常地區(qū),，建設強排設施,。在圩區(qū)內按照“一片地對一片天”的思想建設海綿城市低影響開發(fā)設施，實現局部的蓄排平衡,。

　　王浩：任何城市水問題都不是獨立產生的,，而是有著極強的相互關聯和空間特征,。應強調城市治水體系的空間屬性，秉承“一片地對一片天”理念,，利用綠色屋頂,、空中花園、垂直綠化設施、地表調蓄,、地下空間等立體化的設施對雨水進行散流,、滯蓄、凈化,。

　　“一片地對一片天”的思想核心,，是將雨水在不同的片區(qū)各自消納，在城市中構建具有立體緩釋和凈化功能的水循環(huán)系統(tǒng),。同時建設與城市洪澇防治標準相適應的大,、小排水系統(tǒng)，補齊洪澇防治短板,。

　　具體來看,，就是要對城市水系統(tǒng)進行“內澇積水診斷、產污積污診斷,、雨水控用診斷”三大診斷,，對癥下藥建設“防澇體系、控污體系,、雨水利用體系”,，最終達到“澇水平衡、污水平衡,、用水平衡”三大耦合平衡,，實現多種城市水問題的協同治理。

　　在上述五道防線的基礎上,，還要進行城市內澇風險評估,，制定不同暴雨情景下城市內澇風險分布圖，強化風險管理,，制定風險分擔和轉移策略,。

　　在洪澇應急方面要綜合運用大數據、物聯網等新一代信息技術進行城市洪澇實時監(jiān)測預警和智慧調度,，化解洪澇風險,。

　　王浩：城市水問題的本質是城市水循環(huán)的失衡，表現為城市內澇,、城市水污染和城市缺水等方面的問題,。

　　海綿城市的基本理念就是通過各種生態(tài)化的、系統(tǒng)化的措施,，使城市達到三大耦合平衡：

• 澇水平衡,，就是降雨徑流與各種措施蓄滯的水量相平衡,；

• 污水平衡，就是水體污染物的累積量與各種措施的降解,、容納量相平衡,；

• 用水平衡，就是通過各種調蓄設施蓄起來的水量與需要用的水量相平衡,。

　　海綿城市從城市水問題本質出發(fā),，解決城市內澇、水污染和缺水三大問題,，通過海綿城市建設做到小雨不積水,，大雨不內澇,，水體不黑臭,，熱島有緩解，形成良性的城市水循環(huán),。

　　王浩：海綿城市應對的是水,，水是按流域流的,，要從流域著眼，從流域的角度看海綿城市,。

　　一個流域里有三類板塊：自然生態(tài)板塊（包括山水林湖草）,、農田板塊和人類的聚集地（城市和村鎮(zhèn)）。城市和村鎮(zhèn)要建設海綿城市,；農田要建設海綿農田,，山水林田湖草要成為生命共同體。

　　我國城鎮(zhèn)化正處在高速發(fā)展階段,。城市人口密度大,，空間不足，人類活動影響劇烈,，海綿城市之于城市能發(fā)揮更大作用,，但并不意味著和鄉(xiāng)村沒關系。

　　水在流域內流動,，要從流域角度來考慮,，涉及內水和外水的關系。城市有管網,，管網有出口,，水通過出口排到河里；外水水位高,，會倒灌到城市管網,，城市有內澇風險。所以，鄉(xiāng)村流域的生態(tài)保護間接增強了海綿城市功能,。

　　王浩：2015年和2016年,，住建部分兩批選擇了30個城市進行海綿城市試點,，這些城市都編制了相應的專項規(guī)劃，并開展了試點區(qū)局部的海綿城市建設,。截至2019年底,，全國30個海綿城市建設試點城市共完成海綿城市建設項目4979個，建成區(qū)面積近1000平方公里,。

　　截至2019年底,，全國已有538個設市城市編制實施了海綿城市建設專項規(guī)劃。其中,，94%的地級及以上城市編制實施海綿城市建設專項規(guī)劃,，已在約1.2萬平方公里的城市建成區(qū)啟動了海綿城市建設和改造工作。

　　一些城市和地區(qū)已經將海綿城市的理念融入規(guī)劃實踐中,。比如,，北京城市副中心的規(guī)劃，參考了江西贛州的龜背式排水空間布局,，整個城區(qū)俯瞰像一個烏龜的背,，人居在高處，水在低處流,，能減少洪澇災害,。

　　通過海綿城市建設，我國城市防災減災能力得到明顯提高,，相關試點城市在應對“利奇馬”等多次強臺風中,，有效避免了大面積內澇現象。

　　王浩：海綿城市建設取得了初步成效,，但是與人民群眾對內澇防治的期待還有差距。

　　客觀上看,，今年降水量較多年平均值大幅增加,，且降水集中，多地短時降水量突破歷史極值,，遠遠超出了城市內澇的設防標準,，但是也暴露出當前海綿城市建設存在的問題。

　　一是城市內澇與外洪防御系統(tǒng)協調銜接不夠,。長期以來水利進不了城,，如果依然對流域統(tǒng)籌治理認識不足,，就城市論城市，難以解決洪澇組合疊加等復雜問題,。

　　二是海綿城市側重于源頭低影響開發(fā)設施,，解決了設計降雨量以下的徑流控制和污染削減問題，但難以解決頻發(fā)的暴雨（>50mm/24h）問題,。

　　三是當前海綿城市的建設總體規(guī)模和覆蓋范圍比例還比較低,，尚未形成規(guī)模效應，這也限制了海綿城市防澇效果的發(fā)揮,。

　　王浩：通過海綿城市建設真正實現城市的“三大平衡”是一個較長期的過程,，絕非一朝一夕之功,。當前我國通過海綿城市試點建設，可認為是在局部上建成了海綿城市,。

　　在整體上建成海綿城市,，有待于長期的積累,、持續(xù)的投資,，特別是發(fā)展理念的轉變，海綿城市建設應和綠水青山,、海綿農田等生態(tài)保護和修復措施相結合,，點、線,、面結合形成生態(tài)海綿流域,，緩解人類活動對水循環(huán)的沖擊。

　　《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推進海綿城市建設的指導意見》要求：到2020年,，城市建成區(qū)20%以上的面積達到目標要求,；到2030年，城市建成區(qū)80%以上的面積達到目標要求,?！笆奈濉钡奶崆爸\劃和布局，是實現2030年遠期工作目標的基礎和關鍵,。

　　“十四五”期間,，海綿城市建設不僅要促理念、強基礎,、補短板,、升能力，還需要統(tǒng)籌規(guī)劃合理安排,。

　　應加強城市水文基礎研究,，倡導住建,、水利、氣象,、應急管理等多部門,、多專業(yè)協作，完善城市排水和內澇防治規(guī)劃標準,，建立海綿城市與流域的綜合管理體系,。

　　應堅持問題導向，將解決問題擺在第一位,，這樣才能在整體上建成真正的海綿城市,。

刊于《瞭望》2020年第3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