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三年級的時候,，那年冬天大哥準備結(jié)婚,，嫂子是村東頭劉玉山家的女兒，干農(nóng)活既快又好,，人又長得很俊,，娘對此十分滿意。

一天晚上,，吃飯時娘同著全家人說：“我們家雖窮,，但不能委屈了我相中的姑娘,，婚事咱必須辦好，要辦得體體面面,，風(fēng)風(fēng)光光,。決不能讓村里人笑話咱,?！?/p>

       吃罷飯，娘開了床頭的柜子,，拿出一個白色包單,，小心翼翼地解開，從里邊拿出一條紅色的方巾,，這方巾是娘結(jié)婚時奶奶給買的,。娘輕易不圍戴，只有走親戚或過年的時候才從箱子里拿出來佩戴,。娘又從柜里邊拿出了兩雙新做的布鞋,，這鞋可是娘千針萬線手工納的。她把鞋壓緊用方巾包好,，往左腋下一夾,。喊了聲：“三喜，跟娘做個伴,，去后溝你大舅家借個錢,。”

剛出門,，天已完全黑下來,，我拿著手電筒，電池電量已不足,，開開后發(fā)出來的光有些微弱,。娘從門后邊拿了根一米多長的棍子，當(dāng)做防身武器,，我跟在娘身后就出發(fā)了,。

到后溝要經(jīng)過一片柿樹林，柿樹林是劉姓人家的老墳,，小路從墳岸下經(jīng)過,，兩邊的岸有兩米多高，岸頭上的柿樹連成了片,，遮天蔽日,，白天打這過都覺得陰森。樹上有許多烏鴉窩,，烏鴉,，村里人都叫它“黑老雕”，它全身漆黑，體型很大,，叫起來發(fā)出“啊,，啊，一一啊”的聲音,，讓人感到非?？植馈?br style=";">

我緊緊地抓住娘的衣角,，屏住呼吸,，邁著輕輕的腳步跟著娘快速從這里經(jīng)過，上得溝來,，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走出柿樹溝，就到了后溝村邊,，沒多會兒就到了大舅家,。這時娘把棍子放在舅舅家的門口，騰出手來拉著我,，我感覺到娘的手心也是濕漉漉的,。

娘用手拍著大門上的鐵環(huán)，叫著春花嫂,。聽到叫聲后舅媽出來開了門,，我跟娘進了屋里。

舅媽一家正在掰玉米粒,，娘從腋下取下紅方巾包裹,，極小心地打開，笑著說:“大哥大嫂,，沒有什么好東西給你們拿,，我給你倆做了雙鞋，等你們穿吧,?！?br style=";">

舅媽她們并沒有接娘的鞋，只是笑著說了聲:“好,，好,，好。讓妹子費心了,?！?br style=";">

娘知趣地把兩雙鞋放在舅媽家的桌子上，賠著笑臉說：“哥哥嫂嫂,，咱大喜年前計劃結(jié)婚辦事,，早前我就跟你們打過招呼,，借給俺三百塊錢用用，等賣了核桃就還,?！?br style=";">

大舅聽了咳嗽了兩聲：“春花，你去把錢拿開,，給了云秀吧,。”

舅媽說：“他妹子,，不用客氣,。親戚之間，誰家沒有不隔接的事,，遇到困難就應(yīng)該相互幫助才對！”說歸說,，舅媽卻沒有動身,，仍舊繼續(xù)埋頭掰著玉米。

那個時候,，剛剛實行了包產(chǎn)到戶,，秋糧獲得了大豐收，玉米棒子成串成串地掛在院子里的墻上或樹上,。冬天黑夜漫長,，又沒有什么文化娛樂活動，往往吃罷飯,，一家人坐在一起掰玉米棒,，這是家家戶戶冬天晚上必做的活兒。

娘拿過一個板凳,，圍坐在大簸籮前,，開始掰玉米。

娘叫我坐到她的身邊,，指著我對舅媽說：“別看我家三喜年紀小,，做活手爪子特別快，掰玉米能頂一個大人,?！?br style=";">

掰了一串又一串，簸籮里的玉米粒越來越多,。這期間娘不斷地說些好聽的話,，似乎故意恭維討好舅媽舅舅，把氣氛搞得熱熱鬧鬧,。

我有些累了,，昏昏沉沉地伏在娘的腿上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娘把我叫醒,，說準備回家了,。我睜開迷糊的眼睛時，看見舅媽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玉米粉灰,，往里間走去,，聽到了開柜的響聲。

一會兒功夫,，舅媽從里間出來了,，手里拿著用紅頭繩綁著的厚厚的一疊錢，說："云秀,，這是三百塊錢,，你拿去吧。本來想給你多湊些,，可眼看就該準備年貨了,，我手頭也不寬余，只有這么多了,?！?br style=";">

老舅也說：“云秀你先拿去花吧，真正不夠用了,，咱再想辦法,。總得把大喜的媳婦娶回來,！”

娘接過錢,，叫我數(shù)數(shù)，我一口氣就點完了,，不多不少整整三百元,。娘滿臉喜悅，千恩萬謝后,，把錢用紅方巾包好,，塞進她的大掩襟衣服懷里，拉著我的手走出了舅媽家,，尋找到來時擱在那里的棍子,，原路返了回去。

奇怪的是,，走到柿樹溝時,，我也沒有覺得害怕。一出柿樹溝,，我想起娘為了借錢所做的一切,，突然傷心地嗚嗚哭了起來,。娘回過頭來給我擦了擦臉上的淚說：“三喜，不哭,，誰的錢都是用血汗換來的,，你舅家愿意借給咱，咱這一輩子都要記住這個恩情,?！?br style=";">

大哥臘月十六，把俊俏的嫂子娶了回來,。臘月二十一日,，娘把一百多斤的核桃賣了，當(dāng)天下午從家拿了一瓶結(jié)婚時余下的“宋河糧液”,，去后溝舅媽家還錢了,。出門時娘腰桿挺得筆直，臉上掛滿笑容,。我纏著要去,，娘說大白天的不用了，她邁著輕盈的步子一個人去了,。

第二年秋天，舅媽讓人捎信說家里要蓋房子,，意思是借的錢有了就該還了,。

我一聽，就問娘：“不是還了嗎,？怎么又來要,？” 娘說：“去年去還錢時，你舅媽不在家,，你舅舅不知去誰家喝酒回來,，我把錢親手交到他的手上。他接過后,，還說：“云秀,，你急什么?困難了就再拿走?！闭f罷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娘挑了兩顆大白菜裝進布袋里,，背在肩上就往舅媽家去了,。上午回來一臉的不高興，我就問娘：“照實清楚了嗎,？”娘說：“你舅紅著臉,，拍著桌子說,，沒有那回事?！?br style=";">

娘沒有再去與舅舅爭執(zhí),，不想為此傷了這種親戚關(guān)系。當(dāng)年臘月二十把核桃賣了后,，她把一疊錢用皮筋纏好,，往大掩襟衣服懷里的口袋一塞，叫上我奔舅媽家去了,。

舅舅舅媽都在家,，娘把錢從衣服里掏出來，讓我同著她們數(shù)了一遍,，舅媽接過錢,，轉(zhuǎn)身進了里間，聽到柜子“吱扭”的一聲響,，把錢入柜了,。

那天舅舅舅媽都很高興，娘也陪著笑臉同她們說話,，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當(dāng)娘和我要走時，舅媽硬攔下讓我們吃了中午飯再走,。中午是大米飯豬肉白菜燉粉條,，是我最愛吃的飯，可不知怎的,，當(dāng)舅媽把一碗飯端給我時,，竟沒有一絲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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