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太守行》(黑云壓城城欲摧)是唐代鬼才李賀(790—816)的一首名作,,這首詩突出體現(xiàn)出李賀詩“風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李賀集序》,杜牧,,《樊川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10月第1版,,第149頁)的風格特征,慷慨悲愴,,感人深沉,。由于李賀的這首詩具有極其強烈的感發(fā)力度,,讀此詩者或許無不被其感染、振發(fā),,以至于人們在炫目于其“幽荒誕幻”的時候,,已經(jīng)無暇對詩歌意脈甚至旨歸做出更多的思考。而實際上,,李賀這首詩中蘊藏著獨特的文化信息,,正是這獨特的文化信息內(nèi)蘊其中,才構(gòu)成李賀此詩英絕沉郁的風骨,。 正確理解“黑云壓城城欲摧”是深切認識,、深入解讀李賀《雁門太守行》的密鑰、鈐鍵,,而正確理解此句的關鍵是要保證此詩開首兩句圓融無礙,。毋庸諱言,長期以來,,人們已經(jīng)對《雁門太守行》的首句“黑云壓城城欲摧”做出了很多思考,、探討,但是,,遺憾的是,,研究者的用力方向似乎有所偏頗。施蟄存先生在《唐詩百話》中對前人的研究做了融會貫通,,文云:“《又玄集》選此詩,,第二句作‘甲光向日金鱗開’。北宋人所見李賀詩集,,此句都是‘甲光向日金鱗開’,。王安石開始提出疑問:既然黑云壓城,怎么還有太陽光能把甲胄照成點點金鱗呢,?于是大家懷疑此句文字有誤,。后來居然有一個北宋刻本,此句作‘甲光向月’,,許多迷信古本的人,,就以此為根據(jù),定李賀原作是‘向月’,。王琦的注本也把此句定作‘甲光向月金鱗開’,,并解云:‘此篇蓋詠中夜出兵、乘間搗敵之事,。黑云壓城城欲摧,,甚言寒云濃密,至云開處逗露月光與甲光相射,,有似金鱗,?!牵苁谷嗽尞惖氖撬洲q駁了王安石的觀點:‘秋天風景倏陰倏晴,,瞬息萬變,。方見愁云凝密,有似霖雨欲來,;俄而裂開數(shù)尺,,日光透漏矣。此象何歲無之,?何處無之,?而漫不之覺,吹瘢索垢,,以譏議前人,,必因眾人皆以為佳,而顧反訾之以為矯異耳,。即此一節(jié),,安石生平之拗,可概見矣,?!@樣痛斥王安石,以為既有黑云,,又有日光照耀金甲,,是隨時隨處可有的自然現(xiàn)象。然而他又不用‘向日’,,而采用‘向月’,,并肯定這是詩人描寫中夜出兵的詩。一個人的體會如此矛盾,,實不可解,。其實,甲光如果向月,,絕不會見到點點金鱗,。詩人既用金鱗來比喻甲光,可知必是在黑云中透出來的日光中,?!保ㄊ┫U存,《唐詩百話》,,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5年3月版,中冊,,第224—225頁)施先生對王琦注解的分析極為細致,、精審,遺憾的是,,施先生并未正面回答王安石提出的疑問,。陳允吉、吳海勇兩先生的《李賀詩選評》注釋“黑云”句:“黑云:既指黑色的濃云,,也用以比喻與敵軍對峙的緊張氣氛,。”(陳允吉,,吳海勇,,《李賀詩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10月第1版,,第123頁)注釋“甲光”句:“甲光:鎧甲由金屬小片綴成,日照而有反光,。向日:《匯解》本作‘向月’,,據(jù)日本內(nèi)閣文庫本改。金鱗:指連鎖甲上的反光,?!保ㄍ埃?24頁)注中《匯解》,,據(jù)該書“導言”是指清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日本內(nèi)閣文庫本則是指“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朝鮮活字本”(同前,《導言》第10頁),。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該書在評析此詩的時候征引了張固《幽閑鼓吹》中的相關記載,,“李賀以歌詩謁韓吏部,,吏部時為國子博士分司,送客歸極困,,門人呈卷,,解帶旋讀之。首篇《雁門太守行》曰:‘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卻援帶命邀之,?!保ㄍ埃?24頁)張固為唐人,,生卒年里不詳,,曾任金部郎中,,大中(847—859)后期,為桂管觀察使,。張固的筆記小說《幽閑鼓吹》“多記中晚唐事,。《四庫全書總目》謂其所記‘多關法戒,,非造作虛辭,,無裨考證者,比唐人小說之中,,猶差為切實可據(jù)焉,。’《新唐書·藝文志》,、《郡齋讀書志》等均著錄《幽閑鼓吹》一卷,,今存?!保ㄖ茏孀N主編,,《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唐五代卷》,中華書局,,1992年9月第1版,,第423頁。張固條為吳在慶所撰)既然唐人張固在其著作中引錄的《雁門太守行》開首兩句即“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那么其可信度當然比日藏內(nèi)閣文庫本李賀詩更高,故注釋中似以征引張書為宜,。綜合以上可知,,無論是據(jù)唐人韋莊《又玄集》,抑或據(jù)唐人張固《幽閑鼓吹》,,更或據(jù)日藏內(nèi)閣文庫本李長吉詩,,李賀《雁門太守行》之次句皆作“甲光向日金鱗開”,故可確定李賀此詩的第二句一定是作“向日”而非“向月”,,王琦《匯解》中之所以作“向月”,,或許正如施蟄存先生所言是“迷信古本”(實際是北宋刻本)使然,但他沒有想到,,比作“向月”的北宋刻本更早的唐人韋莊《又玄集》,、唐人張固《幽閑鼓吹》中卻是作“向日”的。 既然李賀《雁門太守行》的開首兩句必作“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無疑,,那么,“王安石之問”又當作何解釋呢? 由上文縷述可見,,王安石,、王琦,均將李賀詩中的“黑云”視作自然景象,,將“黑云壓城”視作實有之景,,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對此詩開首兩句中的“矛盾”提出質(zhì)疑,,或做出探討(王琦舍“向日”而取“向月”正表明其對此問題的糾結(jié))。陳允吉,、吳海勇兩先生對“黑云”的注釋有意識地將“黑云”向比喻意上引申,,從而淡化了“黑云”“向日”之間的矛盾,其評析中更云:“詩歌起首兩句濃墨重彩,,造成一種烏云密布,、陽光破云隙而出的強烈視覺沖擊感,同時‘黑云’,、‘金鱗’等詞的綴用,,又顯示出了邊塞戰(zhàn)地的急逼氣氛?!保愒始?,吳海勇,《李賀詩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10月第1版,第124—125頁) 與上述諸家不同的是,,葉蔥奇疏注的《李賀詩集》似有意思從“天文”學的角度來闡釋“黑云”,,“《晉書》:凡堅城之上有黑云如屋,名曰軍精,?!保ㄈ~蔥奇,《李賀詩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6月版,第23頁)葉氏并未注解此詩第二句,,只在“向日”下說明“一作月”,,從而回避了“黑云”“向日”之間的矛盾。但是,,核檢《晉書》原文不難發(fā)現(xiàn),,葉蔥奇對“黑云”的注釋并不正確。《晉書》卷十二志第二《天文中》載:“凡堅城之上,,有黑云如星,,名曰軍精?;虬讱馊珈浩?,或青云黃云臨城,皆有大喜慶,?;驓馇嗌缗n^觸人,或城上氣如煙火,,如雙蛇,,如杵形向外,或有云分為兩彗狀者,,皆不可攻”,。([唐]房玄齡等撰,《晉書》,,中華書局,,2010年2月版,第二冊,,第333頁)比勘葉氏注文不難發(fā)現(xiàn),,第一,《晉書》原文作“有黑云如星,,名曰軍精”,,葉氏誤“星”為“屋”;第二,,《晉書》中所記的這種作為“軍精”的黑云其實是有利于守城的一方,,表明此堅城“不可攻”,而這與李賀《雁門太守行》中所描述的詩意,、情景明顯不合,。葉氏斷章取義,引錄《晉書》此節(jié)原文疏解李賀詩首句,,并未得其實,。 那么,“黑云壓城城欲摧”到底該如何解釋呢,?李賀《雁門太守行》的開首兩句是否彼此互敵,、自相矛盾呢? 筆者認為,,葉蔥奇先生從“天文”學的角度來疏解“黑云”句,,其用力方向是正確的,,只是葉氏引證文獻不當且有誤。馬王堆帛書《日月風雨云氣占》中有兩則占語,,其中的部分詞句,,對于我們正確理解李賀《雁門太守行》的詩意很有幫助。其一云:“城中氣青而高,,木剽不見,,城不拔;氣黑而卑,,木剽見,,若毋氣,城拔,?!保▌焚t,《馬王堆天文書考釋》,,中山大學出版社,2004年5月第1版,,第187頁)劉釗先生認為此處的“木剽”應讀為“木杪”,,“木杪”意為“樹梢”,“木杪”又作“樹杪”,,并舉李商隱《鄭州禱雨文》中的“泉間候氣,,樹杪占風”做為佐證,從而將上述占語解讀為:“城中云氣呈青色且在空中的位置很高,,高于樹梢之上,,說明城不會被攻占;云氣呈黑色且在空氣中的位置很低,,已經(jīng)低到了樹梢,,并若有若無,則說明城已被攻占,?!保▌⑨摚稌凹撼鐾廖墨I與古文字論叢》,,中華書局,,2013年12月第1版,第125頁)筆者認為,,劉釗先生對占語的解釋甚確,,稍嫌遺憾的是將“城拔”這個占驗之辭視作了“完成時”,這個詞似乎解釋作 “城將要被占據(jù)”或“城會被攻占”更合適,。其二云:“【軍在】野,,軍氣【青白】而高,軍【戰(zhàn)】,勝,。軍氣赤而高,,軍大榣(搖);軍氣黑而卑,,沒戟,。用見,乃毋居,?!保▌焚t,《馬王堆天文書考釋》,,中山大學出版社,,2004年5月第1版,第182頁,。另:黑括弧內(nèi)文字為馬王堆帛書《日月風雨云氣占》甲篇原缺,,據(jù)乙篇補足者,劉書原文如此)劉釗先生認為“‘戟’字在此就應該讀為本字,,即兵器之‘戟’,。‘沒’字用為動詞,,意為淹沒,、遮蔽?!靡姟姟x為‘現(xiàn)’”,,并將這段占語解作:“部隊在野外,軍氣呈青白色且位于高空,,此時如果打仗就會獲得勝利,;軍氣呈紅色且位于高空,軍心就會動搖,;軍氣呈黑色且位置低下,,甚至遮蔽了兵戟,就不能再在此地停留,?!保ㄒ牟⒁妱⑨摚稌凹撼鐾廖墨I與古文字論叢》,,中華書局,,2013年12月第1版,第126頁)所謂“不能再在此地停留”,,當然是因為出現(xiàn)“軍氣黑而卑”這種現(xiàn)象非常不利于該軍的戰(zhàn)事,,故對于在野的軍隊而言,,“軍氣黑而卑”仍然是打敗仗的征兆。從這兩則帛書的文句可知,,無論軍隊在城或在野,,只要軍隊上方出現(xiàn)“黑而卑”的云氣,皆為不利征兆,,若軍隊在城,,則城將被占;若軍隊在野,,則不宜停留,。持馬王堆帛書的這兩則占語以審視李賀詩中的“黑云壓城城欲摧”,則李賀這句詩的意思豁然明晰,,此句要表達的意思便是:黑而卑的云氣壓在城頭,,對于守城兵將來說,這是城池將被攻占的預兆(城欲摧),。李賀遣詞精準,,一個“壓”字既寫出了黑云對城的逐步逼近,同時也寫出了黑云的力度,,驚心動魄,,一字千金。其實,,上舉兩則占語的意思在《晉書》中亦有類似的表述?!稌x書》卷十二志第二《天文中》:“凡負氣,,如馬肝色,或如死灰色,;或類偃蓋,,或類偃魚;或黑氣如壞山墜軍上者,,名曰營頭之氣,;或如群羊群豬,在氣中,。此衰氣也,。(中略)此皆為敗軍之氣?!保╗唐]房玄齡等撰,,《晉書》,中華書局,,2010年2月版,,第二冊,,第333頁)引文中的“或黑氣如壞山墜軍上”正與馬王堆帛書之“軍氣黑而卑”意近,也正是“黑云壓城”所要表達的意思,。 通過以上考論可知,,李賀《雁門太守行》的首句“黑云壓城城欲摧”是用天文學知識形象生動地寫出了城池危殆,守城軍隊將要戰(zhàn)敗的意思,,而這層意思正好與此詩的末尾兩句“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遙相呼應,表明守城軍隊最終戰(zhàn)敗,。既然“黑云壓城城欲摧”是李賀運用天文學知識以表明攻城一方必勝,,守城兵將必敗的含義,具有極強的象征性,、隱喻性,,那么當然也就不會和具有寫實性的第二句“甲光向日金鱗開”相沖突,“甲光向日金鱗開”寫出了守城兵將的英勇,,也與末尾的“報君黃金臺上意”隱隱相應,。李賀《雁門太守行》的起首兩句一幻一真,虛實相生,,奇詭而夭矯,。 李賀《雁門太守行》并非僅僅首句用到了天文學的知識,詩中的“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也隱微地透發(fā)出天文學的信息,。北周庾季才原著,宋王安禮等重修的《靈臺秘苑》卷五“風”中有如下兩則:一,,“兵勝風,。初出軍日,風從后來,,沖霧突云,,人雄壯,馬嘶逸,,旌旗如舉,,勢指敵方,鼓角清而響者,,全勝,。”(欽定四庫全書本《靈臺秘苑》卷五,,第14—15頁)二,,“兵負風。初出軍及三日內(nèi)風勢蓬勃,,逆來沖我,,旌旗不舉,,人聲怯,馬不嘶,,(中略)此名鬼風,。(中略)又曰出軍而飄風驟雨,牙旗摧折,,旗幡繞竿或下垂者,,交戰(zhàn),將死,?!保J定四庫全書本《靈臺秘苑》卷五,第15—16頁)前一則既云“鼓角清而響者,,全勝”,,那么,“霜重鼓寒聲不起”的軍隊當然要吃敗仗,;后一則既云“旗幡繞竿”“交戰(zhàn),,將死”,那么,,“半卷紅旗”的軍隊,,其主將當然危在旦夕,正如《雁門太守行》結(jié)尾兩句所云“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這個報君黃金臺上意,手提寶劍,,慷慨赴死的勇士必為守城的主將無疑,,而從“半卷紅旗”中實已透露他在這場激烈戰(zhàn)爭中的悲慘結(jié)局。 以上,,以“黑云壓城城欲摧”一句為重點,對李賀《雁門太守行》中所涉的天文學信息進行了揭示,。此處尚有兩點需要補充說明,。第一,李賀是通曉天文學的,。宋人朱翌《猗覺寮雜記》卷下云:“星辰家以十二宮看人命,,不知所本,然其來久矣,。李賀《惱公》詩云:‘生辰在七夕,,夫位在三公’?!保ā度喂P記》第三編,,第十冊,,大象出版社,2008年9月第1版,,第66頁)此足為長吉知曉天文學之一證,。第二,李賀做為唐代詩人,,對于北周庾季才所著《靈臺秘苑》(《周書·庾季才傳》記此書為“一百十卷”,,魏征等修撰《隋書》,其《經(jīng)籍志》中著錄此書為“一百十五卷”,,可見此書至唐尚基本保持著原貌)及唐房玄齡等修撰的《晉書》當并不陌生,,而《晉書》卷十二《天文中》之所以會與長沙馬王堆帛書有暗合,也并非偶然,?!稌x書》卷十二《天文中》“雜星氣”下云:“圖緯舊說,及漢末劉表為荊州牧,,命武陵太守劉叡集天文眾占,,名《荊州占》。其雜星之體,,有瑞星,,有妖星,有客星,,有流星,,有瑞氣,有妖氣,,有日月傍氣,,皆略其名狀,舉其占驗,,次之于此云,。”([唐]房玄齡等撰,,《晉書》,,中華書局,2010年2月版,,第二冊,,第322頁)上文所引《晉書·天文中》中與馬王堆帛書相合的語句,正出自《荊州占》,。而馬王堆漢墓的墓主是漢初諸侯王國長沙國相轪侯利倉及其家屬,,據(jù)周振鶴先生所考,漢高祖五年至漢文帝后元七年(前202年—前157年),,長沙國的封域“由長沙內(nèi)史和高祖年間所置的兩個邊郡桂陽和武陵組成,,即大致包括有《漢志》的長沙國和桂陽郡,、武陵郡、零陵郡(除去這三郡南部的陽山,、曲江,、含洭、湞陽,、鐔成,、始安數(shù)縣)以及南郡南部、豫章郡西部的幾個縣,?!保ㄖ苷聱Q,《長水聲聞》,,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第12—13頁)據(jù)《漢書》卷二十八下《地理志》第八下,,長沙國,、桂陽郡、武陵郡,、零陵郡均屬荊州范圍(分見[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2016年3月版,第六冊,,第1639,、1594、1594—1595,、1595—1596頁),。那么,因時間接近,,地域相同,,漢末的荊州牧劉表命其手下武陵太守劉叡裒輯的“天文眾占”中有與馬王堆帛書相合的內(nèi)容就不足為怪了。由此可說,,雖然李賀本人未必看到過馬王堆帛書的內(nèi)容,但是以帛書中的相關內(nèi)容來闡釋李賀詩,,卻是合理的,。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上引張固《幽閑鼓吹》中提及的“韓吏部”即唐代著名詩人韓愈(768—824),,韓愈嘉賞李賀《雁門太守行》,,不僅由于此詩突顯出長吉卓越的詩才,更是由于韓愈自身的知識修養(yǎng)以及儒學志向使然,。韓愈《郾城晚飲奉贈副使馬侍郎及馮李二員外》詩首句云“城上赤云呈勝氣”,,可知昌黎于軍旅候氣之學并不陌生,方世舉注此句云:“《新唐書·吳武陵傳》:‘吳元濟未破數(shù)月,,武陵自硤石望東南,,氣如旗鼓矛楯,皆顛倒橫斜,。少選,,黃白氣出西北,盤蜿相交,。武陵告韓愈曰:‘今西北王師所在,,氣黃白,喜象也,。不閱六十日,,賊必亡?!保ㄥX仲聯(lián),,《韓昌黎詩系年集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7月版,,第1065頁)其中“氣黃白,喜象也”,,正與上文所引《晉書·天文志》中內(nèi)容相合,。而韓愈詩中的“赤云”亦當與上文所引馬王堆帛書中的“軍氣赤而高,軍大榣(搖)”相關,。要言之,,韓愈對軍旅候氣之學的熟悉是他慧眼識珠嘉賞李賀“黑云壓城城欲摧”之重要原因。又據(jù)《韓愈年譜》(宋呂大防等撰,,徐敏霞校輯,,中華書局,2006年6月,,第46—47頁,,第87頁),韓愈任“國子博士”分司東都始于唐憲宗元和二年(807),,終于元和三年,,而錢仲聯(lián)《李賀年譜會箋》認為李賀《雁門太守行》即作于元和二年秋,依據(jù)是“元和二年(807)八月,盧龍劉濟,、成德王士真,、義武張茂昭互哄,唐王朝遣宣慰使和解之,。賀詩或為此而作,。”(錢仲聯(lián),,《夢苕盦專著二種》,,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4月第1版,,第32頁)錢著并考定李賀是在元和三年將《雁門太守行》呈教韓愈,。倘如此,則李賀的這首《雁門太守行》不僅因內(nèi)蘊天文學信息,,破空而來,,風骨振拔,容易引起韓愈的注意和共鳴,,而且全詩所反映出的時事以及透發(fā)出的對中央王朝的擁護之意,,亦與推崇儒學,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的韓愈冥然契合,,由此也就難怪韓愈在讀到此詩后 “卻援帶,,命邀之”了。 本文原刊《文史知識》(2018年第5期),,第61—65頁,。刊出時有刪節(jié),,茲為原稿,。 作者簡介:張德恒(1985—),男,,河北唐山人,,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博士后,,主攻東亞經(jīng)學、魏晉南北朝及唐宋文學,、古琴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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