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堂皇的敦煌壁畫，既是石窟中的裝飾,，強化了彩塑與建筑這樣一個佛國天地的立體形象,，也是宣傳佛教的重要形式。我們知道佛教是像教,，但它更是以生動說教來弘法,，具有較強故事性與文學性的宗教。這些故事有佛本生故事,、佛傳故事,、佛經(jīng)故事、佛經(jīng)寓言及佛教故事,，這五大類構成了佛家文學的故事主題,。

　　《尸毗王本生》壁畫

　　佛本身故事講述釋迦牟尼從菩薩到成佛的故事，它的本身生命化為動植物等,，經(jīng)過劫難磨煉和罪惡報應,，輪回成佛，如《鴿子本身》《芒果本身》等,。

　　佛傳故事講述釋迦牟尼降生為王子,，后感嘆生老病死的痛苦無常，逾宮墻出家修行,，悟道后四處弘法,，直至涅盤的故事。如《王子逾墻出家》《菩提樹下喝乳糜》等,。

　　佛經(jīng)故事指佛經(jīng)中釋迦牟尼所講的一些民間故事,，如《瞎子摸象》，《九色鹿》《投身飼虎》等,。也有學者將佛本生故事歸入佛經(jīng)故事,。

　　佛經(jīng)寓言指佛經(jīng)中所記載的一些民間故事,，如《二母爭兒喻》《寶瓶》等。

　　佛家故事指除上述以外人們編寫的有關佛教的故事,，如《唐僧取經(jīng)》《鐵門限》等,。

　　毗楞竭梨王本生圖

　　敦煌壁畫就是以上述故事作為描繪的題材，使有聲的文學故事成為無聲的美術作品,。當信眾進入洞窟,，在參拜彩塑偶像的同時，又可聽僧人講解壁畫描繪的動人故事,，看圖弘佛,，接受熏陶，從而更加從善如流,，崇仰佛教,，膜拜佛像了。上述壁畫故事中,，有兩個常見的題材，即佛說法圖與西天歡樂圖,，又有不少樸素天真的世俗生活圖,，下面我將擇其典型的畫面，向諸位講述其中優(yōu)美的藝風和浪漫的內(nèi)容,。

　　一,、曲折生動的佛家故事圖。佛本生故事中有一則說,，菩薩轉身為尸毗王,，仁恕和平，名著四方,。天帝為了考察他是否真有仁善之心,，便派遣毗首變?yōu)橐恢圾澴樱约簞t化為老鷹,，雙雙飛到尸毗王處,。鷹做撲食鴿子狀，鴿子性命垂危,。尸毗王為救鴿子性命,，不惜取利刃割己肉飼鷹，直至昏死為止,。尸毗王的慈善行為與舍己精神,，終于博得天帝的贊賞。在275窟中,，就有《尸毗王本生》舍身故事圖壁畫,，以宣傳佛教舍己救人,、慈悲為懷的思想。壁畫中尸毗王神態(tài)坦然,，令人起敬,。畫師用“符號化”的方式畫出了各色人物，簡化了具體各異的人物,，只是稍作差別,，以象征手段展現(xiàn)了內(nèi)容。另外用了“夸張法”,，突出表現(xiàn)尸毗王,，將他畫的較為高大。全圖用筆凝練,，線條流暢,，造型生動，具有飄逸動感,，為敦煌早期壁畫,，帶有明顯的古印度藝風。又如該窟中《毗楞竭梨王本生圖》,，描繪菩薩轉生為毗楞竭梨王,，他求法心切，自愿被身釘千釘以磨礪自己,。圖上毗楞竭梨王以超人的忍耐力承受著肉體的極大痛苦,，四周眷屬的痛哭之狀更增添了畫面的悲劇氣氛。畫風簡潔明快,、渾厚樸實,。

　　西方凈土變

　　敦煌中期的筆畫呈現(xiàn)出唐人藝風，并有世俗的形象入畫,，與初期古印度“符號化”的描繪有所不同,。如佛傳故事《夜半逾城圖》，描繪悉達多太子(即后來的釋迦牟尼)為了尋求解脫生老病死痛苦的方法,，于夜間乘馬逾越迦毗羅衛(wèi)城到深山修道的情景,。馬作飛躍之勢，人做伏鞍之狀,，衣袂飄逸,，極具動感，造型活潑,，俊逸清朗,，設色清麗自然。又如《涅槃經(jīng)變?駟馬車圖》,，描繪摩竭陀國王為求取釋迦牟尼涅槃火化后的舍利,，即迫切又莊嚴的入城場景,。造型貼近世俗生活，設色以冷調(diào)為主,，有悲悼之象,。再如《幻城喻品圖》，描繪佛經(jīng)寓言故事,，講述求取佛經(jīng)的艱辛歷程,。畫面運用唐人青綠山水的布局和設色，峰回路轉,，旅人穿插其間,，場面宏大而疏密有致。還有《樹下彈箏圖》,，講述佛經(jīng)故事,，刻畫利師跋公主見到善友，在樹下彈箏而心生愛慕,，不忍離去的場景,。繪圖的手法與唐人墓室壁畫、寺院壁畫中的世俗情景毫無二致,，說明此時的藝風已趨向中原本土發(fā)展,。

　　到了晚期，即晚唐五代宋元時期,，敦煌壁畫不僅風格由傳統(tǒng)中原風居上，而且內(nèi)容中融入了大量的世俗生活題材,。如描繪敦煌統(tǒng)治者張議潮,、于闐國王李圣天的畫像等，容筆者后文詳述,。

　　飛天圖之一

　　佛教故事與寓言是很有趣的,，寓教于中，引人入勝,。有則《梵術》的寓言,，述說吳國國王對婦女的行動言行約束，王后也被藏入深宮,，不能隨意活動,。一天王后對王子說：“我從未跨出宮門，真想去看看外面的風景,，你替我到國王那兒說說情,。”王子向國王說請后,，竟被破例允許,。王后出游那天,，王子親自駕車伴行，群眾叩首跪送,?；屎蟪鰧m后故意用手掀開窗簾，好讓路邊的人見到她,。王子見到母親輕浮的舉止,，十分不爽。于是假稱肚子疼駕車返回,。王后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天失態(tài)了,。”王子心中暗想：“我母親是王后,，尚且如此不自重,，何況其他的女人了?！彼较朐綒?，當晚便離開國都，去山里散心,，又爬到泉邊的樹上乘涼,。這時，他看見一位梵志,，即外道信徒,，正獨自來到溪邊入水洗澡，隨后上岸,，變起法術,，吐出一壺，壺中竟鉆出一個美女,，兩人便找個隱蔽處尋歡作樂,。不久，梵志蒙頭大睡,，美女見梵志睡著了,，也從嘴里吐出一壺，壺中鉆出一位帥哥,，兩人也尋歡作樂,。事畢，美女將帥哥和壺吞入肚中,。梵志醒后,，渾然不覺就把美女和壺吞下，然后拄杖而歸。王子目睹一切后趕回王宮,，讓國王備好三個人的飯菜款待梵志,，并請群臣留意觀察。梵志到后,，見準備了三個人的飯菜,，便稱：“我只有一個人啊,！”王子說：“你可以讓美女一起來品嘗,。”梵志無奈,，只好吐出美女,。王子又對美女說：“你可以讓帥哥一起來吃?！泵琅姴m不住了,，只好又吐出帥哥。三人一起吃飯,，千恩萬謝而別,。國王奇怪地問王子：“你如何知道有三個人？”王子便將山中所見一一稟報,，并說：“男女之情是難以斷絕的,，我這才明白母親為什么要拉開車上的窗簾，讓人看她,?！彼€勸國王以后不要管束宮中女子，讓她們可以自由行動,，因為情欲源于自然,，根本管束不住。國王聽后,，覺得有理，便傳令后宮,，如有愿意離開者,，即可按自己的意愿自由行動。這則寓言說明了男女之欲是自然之情,，妄加壓抑只能徒勞無益,。雖然預言似乎有駁佛家禁色之旨，但也反映佛家順乎自然之思,。

　　飛天圖之二

　　類似的故事,，在敦煌壁畫中皆有所表現(xiàn)，如《九色鹿圖》,，源自《佛說九色鹿經(jīng)》,，述說菩薩轉身為九色鹿,，常在恒河邊飲水食草，曾不惜冒險救出一位溺水者,。后來溺水者貪圖國王的懸賞,，竟出賣了九色鹿。領國王的衛(wèi)兵去森林撲捉九色鹿,，欲剝其皮,，獻給王后做坐褥。九色鹿臨死才知道出賣自己的竟是溺水者,，不禁義憤填膺,，當面向國王揭露了溺水者的忘恩負義。國王知情后便指責溺水者的卑鄙無義,，下令不再捕殺善良的九色鹿,，將它放歸森林。從此鹿群不再擔驚受怕,，百姓也從中受到教益,，世風敦睦，社會太平,，五谷豐登,。圖上九色鹿的善良美麗，溺水者的卑鄙渺小,，皆得到形象的反映,。

　　我曾經(jīng)主編《佛教文化辭典》，故對佛教的人物,、事件,、流派、術語及文學故事略知一二,，有了這樣的基礎,，方能理解壁畫內(nèi)涵，從而明白它的藝風及表現(xiàn)情況,。因此,，后來我一進入敦煌便被濃濃的佛教文化藝術所感染，在敦煌研究院段文杰院長的關照下,，參觀了許多洞窟,，并到西安榆林窟考察雖。然十多年過去了,，但至今思之宛如在眼前,。

　　飛天圖之三

　　二、莊嚴的佛祖說法圖與浪漫的西天歡樂圖。敦煌壁畫中的佛祖說法圖與西天歡樂圖是兩個常見的題材,。佛祖說法圖大致較為嚴肅,，佛祖說法時神情肅穆，勢態(tài)生動,，菩薩弟子恭候左右,，正襟危坐，虔誠聆聽,。而西天歡樂圖,，則充滿愉快輕松的氣氛，多為伎樂歌舞的場面,，雖然是虛幻的,，但蘊含世俗風貌，如西域傳入的反彈琵琶表演以及胡琴,、手鼓樂器等皆有反映,。有時這兩種題材會合二為一，佛祖說法的環(huán)境成為歡樂的世界,，場面較為恢宏,，甚至伎樂的表演充斥畫面，有人稱之為“西方凈土變”,，即演繹西方極樂世界,、佛國凈土的幸福。

　　在歡樂的佛國西天世界中,，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佛祖,，反而是舞伎飛天，亦稱伎樂天,，簡稱飛天?，F(xiàn)存敦煌飛天人物達四千五百身，極為精美生動,。中國道家繪畫中,，有羽人圖像，兩漢畫像石和畫像磚中就有羽人像,，這些羽人是有雙翅的,，而佛家敦煌的飛天，不長翅膀,，不乘云彩,。畫師將她們的身姿描繪成飛升之狀,，主要憑借披巾的飄拂飛揚,，那流暢曲折而圓潤有力的線條，將乘風而起的飄逸動感，優(yōu)美婀娜的身姿,，極為夸張生動地表現(xiàn)出來,，形象地訴說著人體的玲瓏與柔美、人們的歡樂與輕松,。畫師們把佛教中彈琴奏樂,、散花噴香的天人盡情美化，有的豐滿圓潤,；有的苗條秀麗,；有的半裸上身深色，溫婉恬靜,；有的褒衣博帶,，開朗莊重；有的順勢飛舞,，遒勁瀟灑,；有的從天而降，歡悅無比,。這些富于動態(tài)而忽上忽下的飛天,，烘托了佛國西天的歡欣氛圍，表達人們的善良,、美好,、自由的憧憬。人物形象從南北朝時的“符號化”人物,，漸漸向唐宋世俗化人物發(fā)展,，線條也更為優(yōu)美而富有彈性。

　　正因為飛天的美麗和其富有浪漫的藝術特色,，后來他們幾乎成為敦煌的形象代表,，如我們讀中學時常見的敦煌牌口琴，就以飛天為商標圖案,。

胡商遇盜圖

　　　　三,、樸素天真的世俗生活圖。佛教雖然崇尚西天凈土,，但并非不食人間煙火,。最初是從古印度傳入的外來文化，后來發(fā)展為中國化的佛教,，融入了諸多的中國現(xiàn)實生活的元素,。因此，佛教在中國尚有“漢地佛教”,、“藏傳佛教”等名詞的產(chǎn)生,。中印之間也有一句名諺：“兩個身子一個腦,。”即印度人和中國人雖然是膚色不同的身軀,，但皆有佛家思想的頭腦,。

　　敦煌中后期的壁畫反映了這一文化發(fā)展進程，形式和內(nèi)容與中國世俗生活息息相關,，世俗題材與日俱增,。如有《守獵圖》，充滿著緊張的圍捕氣氛,，橫馬彎弓的勇士與動物角逐的動感,。有《農(nóng)事圖》，一派祥和與繁忙的耕種景象,，農(nóng)人的各種勞作動作十分逼真,。有《胡商遇盜圖》，描繪“絲綢之路”上的外商,，遇到了強盜,，但口念觀音名號便化險為夷的故事，畫師所用手法與唐代墓室壁畫卷軸畫上的世俗風情畫甚為相似,。有《張議潮出行圖》,，描繪張議潮大敗吐蕃收復敦煌后，被唐朝封為“歸義軍節(jié)度使”,，帶著軍隊,、旗杖、伎樂百戲出行巡視的場景,。還有《潑叟仙圖》,，將道家的神仙人物融入佛教繪畫中，線條造型的技法與元代永樂宮道家壁畫并無二致,。如此等等,，說明敦煌壁畫已從神秘轉向真實，從單一轉向多元,，反映了時代特征,，內(nèi)涵豐富，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當之無愧,。

　　本文節(jié)選自任道斌的《美術的故事》

　　張議潮出行圖

（來源：茹昱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