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啟德院士

“科學”這個名詞，常常讓我們誤以為科學就是分科之學,。然而,，分科遠遠不是科學真正的內(nèi)涵。即使在19世紀科學分科格局基本形成以后,，學科的邊界也總是模糊的,、不確定的。

尤其是從近兩個世紀以來生物學的發(fā)展歷程看,，生物學范圍內(nèi)的學科之間,，從來就沒有固定的界限，它們總是處于不斷的流動之中,，在相互交叉與融合過程中發(fā)展,，而重大顛覆性創(chuàng)新多數(shù)發(fā)生在不同學科的交界處。

學科交叉不僅僅是當今時代科技創(chuàng)新的源泉,，其實歷來如此,，它是科學的題中應有之義。而哪些條件是促成學科交叉成功的關鍵要素,？

學科交叉成功與否,，首先取決于研究者有多大的科研志向。

是有志于蓋新房，還是僅僅增磚添瓦,？

所謂“蓋新房”,，就是去做從0到1的原始創(chuàng)新的研究，去爭取獲得基本概念或者重大技術方法的突破,，開辟出一片新的研究領域,；“增磚添瓦”就是在人家已經(jīng)打好地基、大家正在蓋房時去增添一磚一瓦,。

增磚添瓦當然也需要,，增添的磚瓦還有大小的區(qū)別。但只有當你有志于蓋新房時,，才會大大增強學科交叉的動力,。

是自己創(chuàng)造方法，還是僅僅采用現(xiàn)成的方法,？

如果采用大家都在用的現(xiàn)成的實驗方法,，要取得獨創(chuàng)性的研究成果非常不容易，因為一般來說你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憑什么你能做得比人家好呢？

本領域的老大難問題往往是受制于方法上的限制,，跨界從別的學科獲取研究方法和技術,，就容易取得研究的突破。 

是精益求精,，還是見異思遷,？

有的同學擔心自己去跨學科，結果別的學科沒學到,，本學科也耽擱了,。這是有可能的，這樣的擔心不無道理,。

我認為關鍵在于要打牢本學科的基礎,，要在本學科的某個問題上鉆研得特別深，或者在本學科的某項技術或?qū)嶒灧椒ㄉ嫌小耙徽絮r”,。

這樣不僅“保了底”,，而且有了跨學科的“本”，別的學科研究者也會更愿意與你合作,?？鐚W科不是見異思遷，這山望著那山高,，根本在于對自己從事的研究內(nèi)容和所用方法精益求精,，無論是本學科的還是所跨學科的。

最后，最重要的是把科學當作自身的追求,，還是僅僅當作求名求利的敲門磚,？

這是決定一個人科研志向的根本因素，道理顯而易見,，我就不再展開講了,，但這確實是最重要的一條。當下很多人不敢去跨學科,，或者邁開了一步卻走不下去,，都是因為沒有解決這一條。

回顧我的科研生涯,，由于數(shù)理化生的基礎薄弱,，等到需要做學科交叉研究時就感覺力不從心。所以,，我殷切希望現(xiàn)在年輕的一代一定要把數(shù)理化生的地基打好,，所謂地基就是基本理論、基本知識,、基本技術,。地基的厚度決定將來交叉學科跨越的廣度和科研成就的高度。

我現(xiàn)在對錢學森之問的體會越來越深,，在應試教育下，中小學生課業(yè)負擔越來越重,，學的科學知識越來越多,，但離科學精神、思想和方法越來越遠,?？雌饋頂?shù)理化生課程學得不少，卻沒有掌握精髓,，沒有內(nèi)化成自己的思想,，不會應用。

所以我們的教育必須真正的改革了,！當然我們大家不能只是等待改革的完成,，即使今天改革正在進行時，現(xiàn)在的年輕人仍然是可以有所作為的,。像北京大學等等一些走在前面的大學,，就一直在鼓勵學科交叉研究，我們不能等待,，要往前走,。

這里我想特別強調(diào)一下學習科學史的重要性。從事科學研究，一定要了解科學是什么,？科學是如何一步一步發(fā)展到今天的,？自己從事的專業(yè)，研究的領域乃至正在研究的課題是如何發(fā)展而來的,？

學習這些不僅可以加深我們對自己面對科學問題的理解,，更重要的是能更加深入理解科學精神、思想和方法,，提高自己的科學素養(yǎng),。我認為科學史應該成為大學教育中的基礎必修學科。

國家在制定科技規(guī)劃和設置科研項目時,，要充分考慮到學科交叉,，加強鼓勵和引導。

完善學科交叉的同行評議,。同行評議現(xiàn)在存在很多問題,，涉及交叉學科時問題更大。

我們做了一些相關研究,，提出在進行交叉學科同行評議時,，要特別值得注意以下四個方面：

1）要注意評議專家的選擇；要選擇對學科交叉有興趣且有一定基礎的專家,；2）評議時要給予答辯和充分討論的機會,；3）對評議結果要設立申訴機制；4）事先對評委進行培訓,。在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國家科技部等組織重大項目評議時，建議事先對評委就交叉學科如何評議進行培訓,。

完善教師學術評價機制,。對教師學術水平的評價不能僅僅依靠論文，乃至CNS的文章發(fā)表情況,，而是從學科高度和是否具有原創(chuàng)性來進行評估,，要給學科交叉研究成果更大權重。

完善研究生畢業(yè)論文與發(fā)表論文的要求,。研究生的教育理念對學科交叉建設存在著巨大的影響,。

例如現(xiàn)在的研究生畢業(yè)，要求發(fā)表論文,，頂尖的高校還要求發(fā)表比較好的論文,。而交叉學科的學生本來就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完成課題研究，發(fā)表論文更難,。因此在制定研究生畢業(yè)論文與論文發(fā)表的要求方面,，對學科交叉應有特殊的政策,。

重點高校和科研院所有必要建立專門的獨立的交叉科研機構,，并且給予重點扶持,。北京大學建立和支持前沿交叉學科研究院的做法，值得推廣,。

交叉科研機構一定要處理好虛體和實體的關系,。全世界的交叉研究機構都存在這個問題。如果做成實體,，往往面不夠廣,；如果都是虛體，往往推不動發(fā)展,。所以如何通過虛實結合,，達到既有實體的推動力又能在面上拉動更多的人來進入學科交叉，是需要研究和實踐的一個重要問題,。

交叉科研機構需要設置獨立的學術委員會和學位委員會,。

要完善兼職教授、雙聘教授制度,。既要落實他們的責任,，又不能造成過度的負擔；既要有激勵機制,，也要有規(guī)范和限制性的制度,。

做好研究生的管理服務。交叉研究機構的研究生如何做好雙重管理,？既要有統(tǒng)一管理,，又不導致他們脫離所在學科的研究集體，還需要不斷探索,。

建設與用好公用研究設備平臺。既要制定合理的制度和辦法,，提供方便和服務,，讓更多的人來用這些設備，又要維護好設備,，保證可持續(xù)運轉(zhuǎn),；要防止平臺成為少數(shù)人專用的，又要不讓設備空轉(zhuǎn),。這些都需要在實踐中摸索經(jīng)驗,。

培育追求真理、講求品味的氛圍,。核心是提倡竺可楨先生所主張的從事科學要“只問是非,，不計利害”,。要講求優(yōu)秀科學家的脾性和品味，包括好奇心,、激情,、專注、執(zhí)著,、誠實,，遵守科研規(guī)范和道德。

推崇和而不同,、兼容并包的氛圍,。學科交叉要鼓勵打破常規(guī)，允許失敗,。學科交叉成功的人,，往往是特別聰明的人，他們可能在性格上乃至精神上有點特別,，對他們要給予包容,。

美國的分子生物學奇才Kraig Venter，總是特立獨行,，四面樹敵,，他甚至說“我最引以為榮的成就當屬被商界與學術圈嫉恨”。像他那樣的人都能繼續(xù)獲得發(fā)揮才能的空間,，這方面值得我們學習,。這樣的天才應當?shù)玫桨荨?/p>

美國學術圈有更好的學科交叉氛圍和科學文化土壤，這是還需要我們努力追趕的地方,。我們要鼓勵不同觀點同時存在,，視不同意見為珍寶，各美其美,，美人之美,。我認同美國詩人華萊士· 史蒂文斯所說：“不完善，才是我們的天堂”,。

建立合作交流,，平等互利的氛圍。科學史上可以舉出很多例子,，在某個小型學術會議上,，乃至是喝咖啡、閑聊散步時,，科學家之間互相交流,，突然得到啟發(fā)，產(chǎn)生靈感,，從而做出重大的創(chuàng)新,。

現(xiàn)在我們的好多學術會議缺乏真正的學術交流,，已經(jīng)變了味，我們要讓它們回歸本源,。我主張多一些有目的的學術訪問,，以此加強交流。在科研合作中要相互謙讓,，多作貢獻,，少要所得，同時注意簽訂必要的合作協(xié)議,，有時“丑話說在頭里”“親兄弟明算賬”反而能避免不必要的矛盾,，使合作關系更加和諧和長久。

傳播優(yōu)秀經(jīng)驗,，創(chuàng)造輿論,。北大辦好“學科交叉的魅力”名師系列講座，就是為提倡學科交叉制造輿論的一種努力,。希望大家齊心協(xié)力,，把系列講座的節(jié)目做好，推廣好,，擴大影響,，同時反過來促進講座得到良性發(fā)展。

（《中國科學報》記者胡珉琦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