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聊齋志異》-考城隍

予姊[zǐ]丈之祖，宋公諱燾,，【諱：舊時對帝王尊長不直稱其名,，叫避諱；因稱其名為“諱”,?！?/span>邑[yì]廩[lǐn]生。【邑廩生：本縣廩膳生員,。明洪武二年（1369）始,，凡考取入學(xué)的生員（習(xí)稱“秀才”），每人月廩食米六斗,，以補助其生活,。后生員名額增多，成化年間（1465—1487）改為定額內(nèi)者食廩,，稱廩膳生員,，省稱廩生；增額者為增廣生員和附學(xué)生員,，省稱增生和附生,。清沿明制，廩生月供廩餼銀四兩,，增生歲,、科兩試一等前列者，可依次升廩生,，稱補廩,。參見《明史·選舉志》、《清史稿·選舉志》,?！?/span>

我姐夫的祖父,，名叫宋燾，是本縣的廩生,。

一日,，病臥，見吏人持牒,，牽白顛馬來,，【白顛馬：白額馬。顛,，額端,。《詩·秦風(fēng)·車鄰》：“有車鄰鄰,，有馬白顛,。”朱熹注：“白顛,，額有白毛,，今謂之的顙?！薄?/span>云：“請赴試,。”公言：“文宗未臨,，【文宗：文章宗匠,。原指眾人所宗仰的文章大家?！逗鬂h書·崔骃傳》：“崔為文宗，世禪雕龍,?！鼻宕靡宰u稱省級學(xué)官提督學(xué)政（簡稱“提學(xué)”、“學(xué)政”）,。臨：指案臨,。清制，各省學(xué)政在三年任期內(nèi)依次到本省各地考試生員,，稱案臨,。考試的名目有“歲考”,、“科考”兩種,。{本是指備受尊崇的文章宗伯（見《后漢書·崔骃傳贊》：“崔為文宗，世禪雕龍,?！薄段簳ご薰鈧鳌罚骸靶⒉?，浩浩如黃河?xùn)|注，固今日之文宗也,?！薄独m(xù)資治通鑒·宋哲宗元祐元年》：“王安石為一代文宗?！薄豆賵霈F(xiàn)形記》第二回：“趙溫念過墨卷,，曉得這汪鳴鑾，就是那做《能自彊齋文稿》的柳門先生,，他本是一代文宗,。”）,，但此處明,、清時稱提學(xué)、學(xué)政為文宗,，所以,，文中所指應(yīng)是試官。}】何遽[jù]得考,？”

有一天,，他生病臥床，見一個小官吏,，拿著帖子,，牽著一匹白頂門的馬來找他，對他說：“請你去考試,?！彼喂f：“考官還沒來，為什么馬上就考試,？”

吏不言,，但敦促之。公力疾乘馬從去,。【力疾：強支病體,。此據(jù)青柯亭刻本，原作“力病”,?！?/span>

來的官吏也不多說，只是催宋公上路,。宋公沒辦法,，只好帶病騎上馬跟他走了。

路甚生疏。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時入府廨，【府廨（xiè械）：官署,。舊時對官府衙門的通稱,。】宮室壯麗,。

走的這一路很生疏,，到了一座城郭，好像是一個國王的國都,。一霎時他就跟那人進(jìn)入了王府,，只見王府內(nèi)的宮殿非常輝煌華麗。

上坐十余官,，都不知何人,，惟關(guān)壯繆可識。【關(guān)壯繆（mù穆）：指關(guān)羽（,？—219）,，字云長，河?xùn)|解縣（今山西臨猗縣西南）人,。三國時蜀漢大將,。死后追謚壯繆侯。見《三國志·蜀書》本傳,。后逐漸被神化,，宋以后歷代封建王朝也屢加封號。明萬歷年間敕封為“三界伏魔大帝威運震天尊關(guān)圣帝君”,，順治年間敕封為“忠義神武關(guān)圣大帝”,。自是相沿，有“關(guān)帝”之稱,?！?/span>

正面大殿內(nèi)坐著十幾位官員，都不認(rèn)得是什么人,，唯有關(guān)帝神他認(rèn)得。

檐下設(shè)幾,、墩各二,，【幾：長方形的小桌子。墩：一種低矮無腿的坐具,?！?/span>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與連肩。【連肩：肩靠肩,，此指并排而坐,。】幾上各有筆札[zhá],。【筆札：猶筆,、紙。札,，古時供書寫用的薄木簡,。】

殿外屋檐下擺著兩張桌子,，兩個坐墩,，已經(jīng)有一個秀才坐在那里，宋公便與這人并肩坐下,。桌上分別放著筆和紙,。

俄題紙飛下。視之,，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無心?！倍某?，呈殿上。

不多時,，就發(fā)下試題來,，一看上面有八個字：“一人二人，有心無心,?！币粫海瑑扇说奈恼戮妥魍炅?，呈交殿上,。

公文中有云：“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span>

宋公文章中有這樣的句子：“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span>

諸神傳贊不已。召公上,，諭曰：“河南缺一城隍,，【城隍：古代神話中守護(hù)城池的神，后為道教所信奉,。相傳《禮記·郊特牲》中蠟祭八神之一的水（即隍）庸（即城）衍化而來,。三國之后即有的地方祀城隍神，唐以后歷代封建王朝普遍奉祀,，一般稱為某府某縣城隍之神,，視之如同人間的郡縣長官。參見清趙翼《陔馀叢考·城隍神》,?！?/span>君稱其職?！惫轿?，頓首泣曰：“辱膺寵命【辱膺寵命：為舊時接受任命或命令時表示感激之詞。辱,，猶言承蒙,。膺，受,。寵命,，恩賜的任命?！?/span>,，何敢多辭？但老母七旬,，奉養(yǎng)無人,，請得終其天年，惟聽錄用,?！?/span>

諸位神人傳著看完，稱贊不已,。便傳叫宋公上殿,。下令說：“河南缺一個城隍神，你很稱職,?！彼喂犃耍呕腥淮笪?，隨即叩頭在地,，哭著說：“大神錯愛我，叫我去當(dāng)城隍,，不敢推辭,。只是我家有老母，七十多歲了,，無人奉養(yǎng),，請求大神準(zhǔn)我侍候母親去世后，再去上任,?！?/span>

上一帝王像者，即命稽母壽籍,。【稽母壽籍：查看記載其母壽限的簿籍,。稽,，查,。壽籍，迷信傳說中陰世記載人們壽限的簿冊,，即所謂“生死簿”,。】有長須吏,，捧冊翻閱一過,，白：“有陽算九年?！?/span>【陽算：壽算,，活在陽世的年數(shù)?！?/span>共躊躇間,，【籌躇：猶豫不決?；I,，通“躊”?！?/span>

正面坐著一位像帝王的人,，叫取宋公母親的壽命簿來查看。一個長著胡子的官吏捧過簿子來翻看一遍,，稟告說：“還有陽壽九年,。”諸神都猶豫了,，一時拿不出主意,，

關(guān)帝曰：“不妨令張生攝篆九年,，【攝篆：代掌印信，指代理官職,。攝,，代理。篆,，舊時印信刻以篆文,，因代指官印?！?/span>瓜代可也,。”【瓜代：及瓜而代的省詞,。原意為至來年食瓜季節(jié)使人替代,。《左傳·莊公八年》：“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瓜時而往，曰：‘及瓜而代,?！焙笠蚍Q官員任職期滿由他人接任為“瓜代”。這里是接任的意思,?！?/span>

關(guān)帝神說：“不妨先叫張生代理九年吧！”

乃謂公：“應(yīng)即赴任,；今推仁孝之心,，【推仁孝之心：推許其仁孝的心志。推,，推許,，推重、贊許,?！?/span>給假九年，及期當(dāng)復(fù)相召,?！?/span>

便對宋公說：“本應(yīng)叫你馬上去上任，念你有孝心,，給你九年假期,，到時再叫你來?！?/span>

又勉勵秀才數(shù)語,。二公稽首并下,。【稽（qǐ乞）首：伏地叩頭；舊時所行的跪拜禮,?！?/span>秀才握手，送諸郊野,。自言長山張某。【長山：舊縣名,。轄境為今山東省鄒平縣東部,。】以詩贈別,，

接著關(guān)帝神又勉勵了秀才幾句話,，兩個考生便叩頭下殿。秀才握著宋公手送到郊外,，自己介紹說是長山縣人,，姓張，還給宋公作送別詩一首,。

都忘其詞,，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無燭無燈夜自明”之句,。公既騎,，乃別而去。及抵里,，豁若夢寤,。時卒已三日。

原文都忘記了,，只記得有這樣的句子：“有花有酒春常在,，無燭無燈夜自明?！彼喂闵像R作別而回,。宋公到了家，像是做了一個夢醒來,，那時他已死了三天了,。

母聞棺中呻吟，扶出,，半日始能語,。問之長山，果有張生,，于是日死矣,。

他母親聽見棺材中有呻吟聲,，打開棺材見他醒了過來，就把他扶出來,，呆了半天才會說話,。后來到長山縣打聽，果然有個姓張的秀才在這一天死去,。

后九年,，母果卒。營葬既畢,，浣[huàn]濯[zhuó]入室而沒,。

九年后，宋公的母親果然去世,，宋公料理完了喪事,，洗了個澡，穿上新衣服,，進(jìn)屋就死了,。

其岳家居城中西門內(nèi)，忽見公鏤膺朱幩,，【鏤膺朱幩（fén墳）：形容馬飾華美,。鏤膺，馬胸部鏤金飾帶,?！对姟で仫L(fēng)·小戎》：“虎韔鏤膺，交韔二弓,?！敝祆渥ⅲ骸扮U膺，鏤金以飾馬當(dāng)胸帶也,?！敝鞄耍t色轡飾,?！对姟ばl(wèi)風(fēng)·碩人》：“四牡有驕，朱幩鑣鑣,?！敝祆渥ⅲ骸皫耍s飾也,。鑣者,，馬銜外鐵，人君以朱纏之也?！薄?/span>輿馬甚眾,，登其堂，一拜而行,。相共驚疑,，不知其為神。奔訊鄉(xiāng)中,，則已歿矣,。

他的岳父家住城里西門里。一天,，忽然見宋公騎著紅纓大馬,，帶著許多車馬，到他家拜別,。一家人都非常驚疑，不知道他已成了神人了,。急忙跑到宋公家一問,，才知道宋公已死了。

公有自記小傳,，惜亂后無存,，此其略耳。據(jù)《聊齋志異》手稿本

宋公自己記有小傳,，可惜兵荒馬亂中沒有存下來,。這里的記載只是個大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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