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2小時前 人能喝酒,,是謂酒量好。我覺得,,吃辣也該有個量,,比如,誰去了湖南,、貴州,、重慶、四川,,吃了當地的辣而面不變色,,對方應該翹大拇指:“你辣量好!”我就曾經這么期待著——去重慶初次吃串串,,按捺著口腔翻騰,,面不變色,顧盼自雄,,希望大家鼓個掌之類,。結果座上諸位一臉習以為常,不當回事,。若在身旁輕聲跟我說:“在我們這里,,這算微辣……”哎。 和愛吃辣的朋友們聊天,,大家說起故里,,大概不外湖南、貴州,、川渝,、云南。廣西,、江西,、陜西的朋友也有愛吃辣的,但真聚餐起來,,吃的量不大,。我們這種江南人,不敢說自己愛吃辣——這是我爸說的:“別在北方人面前說自己能喝酒,,別在家里靠著山的朋友那里說自己會吃辣,?!边@都是經驗之談。 前者是因為我叔叔婚禮時,,他廠里幾個小兄弟跟幾位山東老哥們挑事喝酒,,結果八對二,八個無錫人喝趴下了,,兩位山東老鄉(xiāng)不動聲色,繼續(xù)喝,。后者是,,我爸年輕時出差,去江西近湖南的某小地方,。當地接待得很熱情,,我爸還擔心,問吃得辣不辣,,“我們吃得不辣,!——湖南才辣!我叮囑廚房了,,不要下辣椒,!”我爸于是吃了,一嘴紅,。去廚房問,,廚師一呆:“啊呀,原來是接待外地來的呀,!”他是真沒放辣椒,,只是借著上一個菜的鍋臺做的菜:就鍋里囤的余味,能把我爸給辣著了,。 作為一個重慶女婿,,我得說句:論辣,川菜真不算辣——或者說,,辣不是唯一的,。以前說過:現代川菜,麻,、辣,、甜、咸,、酸,、苦。各種混搭,,那就說不完了:咸鮮,、麻辣,、糊辣、魚香,、姜汁,、酸辣、糖醋,、荔枝,、甜香、椒鹽,、怪味,、蒜泥、家常,、陳皮,、五香、煙香,、香糟,、鮮苦,等等等等,。在各色川菜里頭,,辣只是個調味劑。 哪怕吃小面這種市井小吃,,醬油,、味精、油辣子海椒,、花椒面,、姜蒜水、豬油,、蔥花,、榨菜粒——辣味在其中也不是主流,。哪怕吃火鍋,,一鍋紅湯看著嚇人,真正的香味也很依賴牛油,,味道則來自花椒,。你在重慶四川吃東西,很少是吃一口,,一聲怪叫,,“好辣!”而是“真好吃,,真好吃,,吃吃吃……不對,,吃多了,好辣,!” 論辣,,湖南、貴州和云南更厲害,。 我小時候看電影,,偉人接待莫斯科來的米高揚。米高揚抖威風,,和周公對喝白酒也不分勝負,,對著偉人,一口一碗汾酒,,挑釁,要偉人也照樣喝,。偉人不慌不忙,,說不急著喝酒,先上菜:一盤辣椒,。偉人吃著辣椒,,悠然自得;米高揚吃了一個,,表情扭曲,,就差鉆桌子了。然后,,偉人托米高揚帶一串辣椒回去給小胡子,。我媽看到這里,拍腿大笑,,說好好好,,小胡子一定吃這個,吃得蹲克里姆林宮的馬桶上一個星期,,睡覺都得趴著睡,。 我有個湖南朋友。問他擅長做什么菜,,他尋思半晌,,說“辣椒炒……”我們眼巴巴地等他下文,沒了,?!袄苯烦匆磺邪伞馐浅蠢苯芬残校 蔽以詾闆]啥技術含量,,吃他做的辣椒炒肉配飯,,服氣了,。要炒得兇猛剛烈,卻又剛健不膩,,火候掌握并不易,。都知道四川火鍋要炒料,我這位朋友來炒料,,也很了得——湖南人對炒香辣料的火候,,把握真是出色。 后來走多了地方,,發(fā)現我還是想簡單了,。原以為湖南菜就是一味辣椒炒,生猛,;后來細看,,發(fā)現有另一個方向:長沙與衡陽,許多辣菜就是燉+煨,,味道綿厚悠長,。我在衡陽吃過一缽砂鍋米飯,一份燉雞:真不知道那雞是怎么燉的,,鮮香辣,,味道燦爛明亮又溫厚,像冬天里的太陽,。問老板時,,老板說先燉,最后煸炒,。燉要慢,,炒要急,辣子得處理得精細,。 我吃過最好的剁椒在貴州,,但最好的剁椒魚頭,當然在湖南,。湖南在處理辣椒+腌臘的配對時,,有種奇怪的優(yōu)雅。極兇猛與極耐心,,可以合二為一,。后者好像常被忽略,需要吃慣了辣才能意識得到——做得辣不難,,入味很難,。湖南菜在讓肉類入辣味方面,很神奇,。 貴州也多山,,且是高原——我小時候喜歡的球星黎兵,,輾轉遼寧、廣東,、四川,,但本身是貴州人,當時媒體說他“高原殺手”——辣味,,沒有湖南那樣撲面而來的狠,,但很深。貴州人做菜,,講究腌漬,、醬、釀,,各種發(fā)酵手段一起上,。對辣椒,亦然,。貴州北邊,,還比較像川菜,麻辣,。越往南,越酸辣,。 我去貴州一些小地方,,比如都勻,比如黔東南村寨,,家家曬辣椒,、腌辣椒。用來做菜極香,,那也不用說了,。我認識的印度同學說過,印度香料許多要靠油來揮發(fā)出香味,。但貴州那些腌漬醬釀的辣椒,,真不用特意下重油了。熱鍋少冷油刺啦一下子,,再下去,,香味直沖鼻子,很醇厚,。湖南人將辣椒與肉的結合,,估計當世無對。但貴州菜里,,將辣椒和醬糟香結合,,再搭配其他非肉類,,很是出色。何況他們還有天下無對的蘸水——我沒見過就貴州蘸水還能不好吃的東西,。比如貴州絲娃娃,,是我吃過包卷類的東西里,最神奇的一道,。關鍵是蘸水,,酸味里,有一點點醇厚的辣——就這點酸辣,,讓人把那些看著平淡的包卷絲,,不小心就吃完了。這時候再來一盤糟辣椒,,真能就一碗飯,。臨走了,山里親戚送三罐鹽炒干辣椒,。太好吃了,。本來還想留兩罐送人,結果沒兩天,,咔嚓咔嚓,,當零食吃光了。 我對云南的辣所知不多,,只在路過某小店時,,看到有當地人拿著辣椒蘸鹽水直接吃,佩服得五體投地,。我跟法國同學說起陜西油潑辣子面,,被人強行認真分析:這是有科學依據的,辣椒素和油如何具有親脂性,,如何相親相愛……我就只能老老實實地說:那一勺油,,把油潑辣子面給點燃了。 許多人有個錯覺,,說起辣,,就覺得“我吃得清爽,不愛吃辣”,。其實辣味本身,,并不油膩。我有個很偷懶的快手菜:尖椒雞丁,。雞肉切好了腌著,,切尖椒,下鍋炒香,雞丁下去,,幾鏟子的事,。薄油,少料,,看著也綠油油的,,是所謂爽辣——辣的灼痛感其實是種錯覺。許多館子里重油配辣,,是因為這樣才夠香,,但也可以做得不太油——實際上,云南菜里有許多道,,都能做到綿里藏針的清淡辣:靠他們的植物調味料取代油香,,但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哪怕是吃得清淡的菜系,,其實也需要點刺激性,。歐洲人傳統(tǒng)上吃辣很少,但德國人吃肉愛就芥末,,法國人吃飯愛配葡萄酒:都是為了那點刺激性,。傳統(tǒng)日本人,吃口夠清淡了,,還是要山葵:不然真是淡出個鳥來,;現代日本人愛咖喱愛得死去活來,也是這個道理,。法國年輕人現在也能吃辣了:除了吃墨西哥菜,、印度菜和中國菜,也吃北非摩洛哥菜,。北非有種哈里薩辣醬,很香,;用來配各類堅果,,意外地好吃,摩洛哥菜館里常有,。我邊吃著,,邊想起宮保雞丁里與辣味相合的花生——美味這東西,真是殊途同歸的呀,。 我們江南吃口清淡,,當然不太好意思說自己能吃辣,但民間其實也愛吃口辣的,。無錫人吃口,,素來濃油赤醬,紅燒加糖,。餛飩和湯包一般一起吃,。湯包里是香濃的醬湯,,吃完了再吃白湯蝦仁餛飩,有時就會覺得餛飩比較淡,。若就教給我:可以吃白湯辣餛飩嘛,!——一下子,就提升了味覺的層次,,冬天尤其吃得滿頭大汗,,極為幸福。 話說開頭,。我的辣量是怎么培養(yǎng)起來的呢,?當年若自重慶初到上海,我請她去吃號稱上海長寧區(qū)最辣的一家火鍋,,對服務生叮囑:“要你們這兒的重辣,!”吃火鍋時,我自己一邊壓抑著被火燒火燎的痛與快樂,,一邊偷眼看若:她就吃得很平靜,,沒啥特殊表示。我尋思:行,,看來我以后能適應,。到吃完了,她做了個動作,,我崩潰了:我喝著冰水解辣時,,她用勺子舀了一勺紅艷艷的火鍋湯,喝了下去,。然后輕描淡寫地對我說:“不然有點太淡了,。” 當時我就明白了:辣味的宇宙,,真是太寬廣了,;我到達“我能吃辣星人”的漫漫征程,真是隔著星辰大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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