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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人是如何打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的?

 昵稱535749 2019-04-08

diewisch

歷史唯物主義者昨天 07:04

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是以雅典為首的提洛同盟與以斯巴達為首的伯羅奔尼撒聯(lián)盟之間的一場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從前431年一直持續(xù)到前404年,,期間雙方曾幾度停戰(zhàn),,最終斯巴達獲得勝利。這場戰(zhàn)爭結(jié)束了雅典的經(jīng)典時代,,也結(jié)束了希臘的民主時代,,強烈地改變了希臘的國家。幾乎所有希臘的城邦參加了這場戰(zhàn)爭,,其戰(zhàn)場幾乎涉及了整個當時希臘世界,。

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在他的《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中詳細地記錄了當時的事件,,該紀錄到前411年冬中止。修昔底德分析了這場戰(zhàn)爭的原因和背景,,他的分析對歐洲的歷史學具有先驅(qū)作用,。修昔底德之后,色諾芬在他的《希臘史》中延續(xù)了修昔底德的工作,,記錄了前411年后的事件,。

值得注意的是古希臘人并不稱這場戰(zhàn)爭為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這個名稱是后來的人取的,。修昔底德本人稱之為“伯羅奔尼撒人與雅典人之間的戰(zhàn)爭”

原貼:http://whis./sjs/sjs_sjgdzgs/201801/t20180126_3829427.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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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容提要:按照修昔底德的說法,,“伯里克利戰(zhàn)略”是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初期由伯里克利建議的、雅典城邦采納的戰(zhàn)爭策略,。其要點是,,避免陸上決戰(zhàn),掌控盟邦,,戰(zhàn)時不要擴張勢力,,不要采取危險行動;做到這些,,雅典將輕松贏得勝利,。19世紀末以來,西方學者的研究表明,,真實的“伯里克利戰(zhàn)略”與修昔底德表述的“伯里克利戰(zhàn)略”存在很大的差異:沿海襲擾戰(zhàn)術帶有很強的攻擊性,,雅典的財政經(jīng)得起較長時間的消耗戰(zhàn),拿下墨伽拉是雅典戰(zhàn)略中的重要一環(huán),,阿提卡有騎兵和要塞的保護,,波斯的金錢資助彌補了斯巴達的弱點,得摩斯忒涅斯的戰(zhàn)略更能奏效,。總之,,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總體上是防御性的,,但具有相當?shù)倪M攻性,屬于積極防御的戰(zhàn)略,。修昔底德的認識出現(xiàn)偏差有多種原因,。未來的研究要繼續(xù)選取新視角,并從作者的觀點(體現(xiàn)于其評論,、分析和擬定的演說詞)與其所記史料相互抵牾之處著手,。

  關 鍵 詞:“伯里克利戰(zhàn)略”/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

  標題注釋:本文為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修昔底德陷阱’與公元前5世紀希臘國際關系研究”(15YJA77000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何元國,,武漢大學 歷史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何元國(1966- ),,男,湖北應城人,,武漢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歷史學博士,。

 

  公元前431年5月下旬的一天,,伯羅奔尼撒同盟的大軍在斯巴達國王的率領下入侵阿提卡,開始踐踏其土地,。土地上的雅典人聽從了將軍伯里克利的建議,,早已舉家遷入雅典城內(nèi),此時堅守不出,。作為回擊,,雅典人派出100艘戰(zhàn)艦襲擾伯羅奔尼撒等沿海地帶。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初期,,雅典人采取的這一避免陸上決戰(zhàn),、出動海軍襲擾對方的策略被西方學術界稱為“伯里克利戰(zhàn)略”(Periclean Strategy)。這是一個揚長避短的高明戰(zhàn)略?還是一個缺乏進取心,、收效甚微的戰(zhàn)略?甚至是導致雅典最后失敗的禍根?19世紀末以來,,學者們?yōu)榇藸幷摬恍荩懻摬粩嗌钊?。這個問題還關系到修昔底德對于這場戰(zhàn)爭的理解,,是整個“修昔底德研究”(Thucydidean Studies)中的關鍵問題之一。對此,,國內(nèi)學術界鮮有涉及,。這篇小文將首先交待其由來,然后從沿海襲擾戰(zhàn)術,、雅典的財政,、城邦墨伽拉、阿提卡的防御,、波斯的資助和得摩斯忒涅斯(Demosthenes)①的將才等視角,,對前人的研究成果加以梳理,最后提出幾點思考,。期望引發(fā)學術界的關注,。

  一、“伯里克利戰(zhàn)略”的由來

  戰(zhàn)爭前夕,,雅典人有沒有制定出一個全盤的戰(zhàn)略?對此,,修昔底德并未明言,更沒有專門闡述,,而是通過其記述陸續(xù)透露給讀者一些信息,。在戰(zhàn)前的演說中,,伯里克利建議:

  現(xiàn)在,我們必須以最接近島民的立場考慮問題,,拋棄土地和房屋,,在海上和雅典城設防;同時,,不要因為土地和房屋而被伯羅奔尼撒人激怒,,從而與之列陣作戰(zhàn),他們在人數(shù)上占有很大的優(yōu)勢……(1.143.5)②……如果你們愿意在戰(zhàn)爭期間不拓展帝國的范圍,,不主動招惹禍患,,我相信我們將最終勝出……(1.144.1)

  在伯羅奔尼撒同盟的軍隊入侵阿提卡的前夕,修昔底德又以間接引語的形式記錄了伯里克利的主張:

  對于當前的局勢,,他重復了自己以前的建議,,即做好戰(zhàn)爭準備,將城外的財物撤回城內(nèi),,不要出城列陣作戰(zhàn),,而要入城防御,準備好他們的強項海軍,,置盟邦于掌控之中,。他解釋說,雅典的力量來自盟邦繳納的貢款,;一般來說,,戰(zhàn)爭的勝利既靠智謀,又靠金錢的儲備,。(2.13.2)

  在對伯里克利的蓋棺論定中,,修昔底德又引用了其原話:

  他說,如果雅典人耐心應對,,照料好自己的海軍,,戰(zhàn)爭期間不擴張自己的帝國,不做威脅城邦安全的事,,就能最終勝出,。(2.65.7)

  概括起來,“伯里克利戰(zhàn)略”的要點是:避免陸上決戰(zhàn),;保持海軍實力,牢固掌控盟邦,;戰(zhàn)時不要擴張雅典的勢力范圍,,不要采取給城邦帶來危險的行動。值得注意的是,,修昔底德高度認同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計劃,,他認為雅典最后的失敗應歸咎于伯里克利的繼任者們“反其道而行之”(2.65.7),,如果按照其計劃行事,“只對付伯羅奔尼撒人,,獲勝就易如反掌”(2.65.13),。在雅典,公民大會是最高權力機關,,伯里克利身為雅典將軍(戰(zhàn)爭爆發(fā)后2年6個月染瘟疫去世),,其建議只有被公民大會采納才能變成城邦的決策。但伯里克利不是普通的將軍,,而是“一言九鼎”的雅典“第一人”(2.65.8,;9)。因此,,把這一戰(zhàn)略計劃稱為“伯里克利戰(zhàn)略”是有道理的,。

  二、沿海襲擾戰(zhàn)術與“伯里克利戰(zhàn)略”

  早在1890年,,“伯里克利戰(zhàn)略”就引起了漢斯·德爾布呂克(Hans Delbrück,,1848-1929)的注意。這位德國軍事史家把這個戰(zhàn)略與“七年戰(zhàn)爭”(1756-1763)中的腓特烈大帝(Frederick the Great,,1712-1786)的戰(zhàn)略進行了對比③,。他認為,二者同為“消耗戰(zhàn)”,,即沒有決戰(zhàn)的戰(zhàn)爭,。在1900年出版的《歷代兵法史》第1卷中,他分析道,,雅典人的陸軍與對手相比太弱,,必須放棄阿提卡,任由敵人蹂躪,;海軍則封鎖敵海岸,,摧毀敵貿(mào)易,突然登陸襲擾敵鄉(xiāng)村,,造成與敵在阿提卡相當?shù)钠茐?。要絕對避免決戰(zhàn),堅持打消耗戰(zhàn),。最后看誰首先無法忍受痛苦,,筋疲力盡。德爾布呂克肯定了此戰(zhàn)略,,贊揚了伯里克利的魄力,。但他也指出,消耗戰(zhàn)摒棄決戰(zhàn),也伴隨著危險——指揮員可能會謹小慎微,,不敢利用稍縱即逝的機會進行冒險行動,。這是對伯里克利戰(zhàn)略的委婉批評。德爾布呂克同意修昔底德觀點,,認為伯里克利的繼任者完全忽視了其忠告,,在皮羅斯大捷后,四處出擊,,最后導致失?、堋?/p>

  德爾布呂克是一位軍事史家,,并不以研究希臘史見長,。與其同時代的一批古典研究者(classicist),如英國學者格羅特(G.Grote,,1794-1871),、德國學者邁爾(E.Meyer,1855-1930),、英國學者格倫迪(G.B.Grundy,,1861-1948)、德國學者貝洛赫(K.J.Beloch,,1854-1929),、美國學者芬利(John H.Finley,Jr.,,1904-1995)分別于1888年,、1899年、1911年,、1927年和1942年論及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他們大體上都認為此戰(zhàn)略是防御性的、保守的⑤,。造成這種普遍看法的原因是,,從修昔底德的記述來看,在阿提卡,,雅典人完全取守勢,;而從海上對伯羅奔尼撒等地沿海地區(qū)進行的襲擾似乎效果不佳,所造成的破壞遠不如敵人在阿提卡平原的破壞(鄉(xiāng)村居民全部撤入城內(nèi),,引發(fā)大瘟疫,,約1/4的雅典人病死;城外大量土地遭到踐踏等等),。隨著時間的流逝,,雅典一方在此消耗戰(zhàn)中逐漸處于不利地位,。如果結(jié)果是這樣,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豈不是毫無取勝的希望?修昔底德何以對此戰(zhàn)略贊揚有加?

  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評價這一戰(zhàn)略中的沿海襲擾就是問題的關鍵了。1945年,,韋斯特萊克發(fā)表論文指出,,修昔底德對這類襲擊著墨甚少,容易讓人覺得它們無足輕重,,但他細心記載了,,實際上其規(guī)模是不小的⑥。第一次行動發(fā)生在前431年6月末,,敵人尚在阿提卡,,有100艘戰(zhàn)艦,搭載1000名重甲兵,、400名弓箭手,,還有來自科西拉的50艘戰(zhàn)艦,搭載為數(shù)不明的戰(zhàn)斗人員,。襲擊了拉科尼亞的墨托涅(Methone),、厄利斯的珀亞(Pheia);奪取了阿卡耳那尼亞的索利翁(Sollium)和阿斯塔科斯(Astacus),;不戰(zhàn)而贏得了刻帕勒尼亞島(Cephallenia)(2.17.4,;23.2,25,,30),。這支艦隊返程時與伯里克利所率的陸軍會合,入侵,、蹂躪了墨伽拉(Megara)的土地,。兩軍合計有重甲兵1.3萬名,規(guī)??涨?2.31),。同年,以30艘戰(zhàn)艦出兵羅克里斯(靠近優(yōu)卑亞島),,并在阿塔蘭忒(Atalante)建立了一個永久性據(jù)點(2.26,,32)。次年6月末,,伯里克利親率100艘雅典戰(zhàn)艦,,搭載4000名重甲兵、300名騎兵,,還有50艘喀俄斯和勒斯玻斯戰(zhàn)艦,,在厄庇道洛斯登陸,,四處蹂躪土地,差一點奪取了厄庇道洛斯城,,還蹂躪了伯羅奔尼撒沿海的特洛茲頓(Troezen),、哈利厄斯(Halieis)和赫耳彌俄涅(Hermione)的土地,襲擊了拉科尼亞靠海的一個城鎮(zhèn)普剌西埃(Prasiae),;撤回后這支軍隊又立即出征波忒代亞(Potidaea)(2.56,,58.1)。

  修昔底德依照時間順序記錄了這些行動,,但他顯然不清楚這些行動的目的何在,。因為根據(jù)他的習慣,如果確實知道其動機,,他會記下來⑦,。首先,這些行動是為了封鎖整個伯羅奔尼撒半島嗎?顯然不是,。該半島海岸線漫長,,對古代的船只而言,許多港口都可以停泊,。而且,,當時的三層槳戰(zhàn)艦呈狹長型,滿載槳手等船員和戰(zhàn)斗人員,,不可能攜帶大量的淡水和食物,,甚至連睡覺的空間都沒有。一般不能遠離海岸航行,,夜晚還必須上岸宿營,。那么,是為了封鎖地峽嗎?雅典在墨伽拉南面的薩拉彌斯島(Salamis)和埃癸娜島(Aegina)均有駐軍,,在科林斯灣的北岸有瑙帕克托斯作為海軍基地,,確有封鎖地峽的架勢。但南北兩個方向此時都還不能有效封鎖,,尤其是北面,,船只在夜晚可以貼著科林斯灣南岸輕易逃過雅典艦隊的監(jiān)視。

  皮羅斯戰(zhàn)役(前425年夏)后,,皮羅斯(Pylos)這個要塞成為了斯巴達境內(nèi)的墨塞尼亞人(Messenians)和希洛特逃亡的目的地和進行騷擾的基地⑧,,給斯巴達人以沉重打擊。那么,,為什么伯里克利不把在敵人土地上建立要塞作為行動的目標呢?伯里克利無疑考慮過這一招(1.142.4),,但在敵人土地上建要塞,守衛(wèi),、增援和補給都是難題,,當?shù)鼐用駮粫娂娡侗家膊缓谜f⑨,。

  既不封鎖敵人,又不在其領土構筑要塞,,那么沿海襲擊到底用意何在?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可以提振自己士氣,打擊敵人的士氣,。阿提卡遭受蹂躪,,雅典人怨氣滿腹,大家紛紛指責伯里克利(2.21),。此時襲擊其沿海地帶,既可報復敵人,,又可以讓敵人沮喪,。但是,作為將軍的伯里克利不希望自己的戰(zhàn)略只起到心理作用,,一定有其軍事用意,。韋斯特萊克分析道,伯羅奔尼撒經(jīng)濟脆弱,,半島大部糧食可以自給,,但地峽地區(qū)需要從西西里、埃及和利比亞進口,。僅沿海襲擊就可以讓這種貿(mào)易陷于停頓,。不僅沿海地區(qū)會受到經(jīng)濟損失,就是內(nèi)陸也會受連累(1.120.2),。經(jīng)濟困難沒準會引發(fā)城邦內(nèi)部的黨爭,,親雅典的派別就有機會了,就像后來的墨伽拉那樣(4.66-69)⑩,。前431年的沿海襲擊是試驗性的,,次年便將重甲兵的人數(shù)從1000名增加到4000名,并用300名騎兵代替了400名弓箭手,,目的是擴大蹂躪的范圍,,提高蹂躪的成效。同時,,沿海襲擊的時機選擇在敵人正撤離阿提卡,,但尚未回國之時,留守軍隊(各邦軍隊的三分之一)數(shù)量不足且分散,。而海軍具有高度的機動性,,因此襲擊總是具有突然性,基本上每次襲擊時雅典人面對的只有老幼,。若遇頑敵,,打了就跑,。這種戰(zhàn)術無風險、無傷亡,、代價小,。攻城拔寨,曠日持久且代價高昂,,而養(yǎng)一支海軍本身開支巨大(11),。

  韋斯特萊克最后指出,鑒于敵人在陸軍數(shù)量和品質(zhì)上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加上陸路從半島到阿提卡又沒有阻礙,,雅典人同敵人硬拼是不行的,必須將自己的財政優(yōu)勢和海軍優(yōu)勢發(fā)揮到最大限度,,這種戰(zhàn)略假以時日是可以起作用的,,也許5-6年就可以達到目的。這就是伯里克利戰(zhàn)略的真正用意,??上У氖牵捎谖烈叩谋l(fā),,伯里克利過早地放棄了這種戰(zhàn)略,,其動機沒有顯露出來,修昔底德也就無從得知了(12),。

  韋斯特萊克令人信服地證明了伯里克利戰(zhàn)略中的“進攻性”,,他讓我們看到,伯里克利在戰(zhàn)前所建議的僅僅是其戰(zhàn)略的總原則而已,,而其中的細節(jié)沒有必要當眾講出來,,修昔底德也就不知情了。不過,,修昔底德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們怎么僅靠其文本就能分析出來呢?這個問題留待下文,。

  韋斯特萊克的這篇文章影響不小。1949年,,韋德-格里(H.T.Wade-Gery,,1888-1972)為著名的《牛津古典詞典》所寫的條目“修昔底德”就持一種折衷觀點: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一開始是進攻性的,后來由于波忒代亞的叛離和瘟疫的影響,,改為防御性的,;修昔底德作為伯里克利的仰慕者,不愿承認這個戰(zhàn)略遭受失敗的現(xiàn)實,,從而對后來許多事件的評判有失偏頗(13),。

  50年代,美國學者錢伯斯支持韋德-格里的觀點,,他列舉了雅典人戰(zhàn)前(約前445-431年)在北面色雷斯一帶的行動,,還列舉了雅典人戰(zhàn)前在西面的行動(約前462-431年),,包括墨伽拉、埃癸娜,、阿卡耳那尼亞,、科西拉、南部意大利和西西里等地,。指出這些擴張行動極大地增強了雅典的勢力,。因此,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顯然是攻擊性的,,其目的是速勝,。他不想要一場持久戰(zhàn),因為他清楚盟邦一有機會就會叛離雅典,,那就會危及雅典的財源,,而伯羅奔尼撒人只靠身體和意志,不需要為大量槳手支付薪金,,準備打一場持久戰(zhàn)。再說,,在戰(zhàn)爭爆發(fā)時,,伯里克利已經(jīng)60多歲了,不情愿讓城邦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中去(14),。伯里克利是否改變了自己的戰(zhàn)略?修昔底德并未明言,,但他承認瘟疫對雅典的打擊沉重,還仔細記下了圍攻波忒代亞的花費,。我們頂多只能說,,修昔底德沒有明顯注意到韋德-格里所說的戰(zhàn)略改變。鑒于他對伯里克利的崇敬,,修昔底德是會接受這種改變的(15),。

  到了60年代,德韋特發(fā)表論文《所謂的伯里克利的防守戰(zhàn)略》,,認為此戰(zhàn)略從根本上說就是進攻性的,,所謂防守戰(zhàn)略或者先攻后守都是沒有道理的。他指出,,首先,,沿海襲擾對伯羅奔尼撒的糧食生產(chǎn)是有影響的,這一點同韋斯特萊克的分析是一致的(16),。其次,,在襲擾行動中,不僅蹂躪土地,,還奪取了許多城鎮(zhèn)(有的不在伯羅奔尼撒),,如特洛尼翁(Thronium),、索利翁、阿斯塔科斯,、刻帕勒尼亞和普剌西埃等,。前430年那次攻打厄庇道洛斯,使用大量步兵,,還有騎兵,,雖未攻下,但用意頗深,。厄庇道洛斯是個較大的城邦,,與斯巴達友好,但與阿耳戈斯敵對(阿耳戈斯素有稱霸伯羅奔尼撒之志,,且與雅典友好),,如果拿下,就打通了通往阿耳戈斯的道路,。雅典人所襲擾的地區(qū),,如墨托涅、珀亞,、普剌西埃都是潛在的對斯巴達抱有敵意的地區(qū),,對特洛茲頓、哈利厄斯和赫耳彌俄涅的襲擾則與對厄庇道洛斯的行動相關聯(lián)(17),。第三,,阿塔蘭忒就是一個在敵人土地上構筑的要塞,既可阻止對優(yōu)卑亞島的劫掠,,又可以限制敵人的行動,,這類行動在伯里克利活著的時候沒有在伯羅奔尼撒土地上實施,但確實在其考慮之中(1.142.2-4)(18),。第四,,雅典戰(zhàn)前與科西拉的結(jié)盟,它和刻帕勒尼亞,、茲達庫恩托斯(Zacynthus),、索利翁、阿斯塔科斯,、珀亞和墨托涅都位于雅典通往意大利和西西里的航路上,;在意大利,雅典的盟邦有赫瑞癸翁(Rhegium),,在西西里,,則有勒翁提諾(Leontinoi)和厄革斯塔(Egesta)。雅典人的目的是阻止伯羅奔尼撒人的西面盟邦參與這場戰(zhàn)爭,并阻止她們向伯羅奔尼撒輸送糧食(19),。第五,,雅典人在羅克里斯采取的行動旨在保護優(yōu)卑亞島,該島是雅典的重要糧食生產(chǎn)基地和牲畜,、力畜的寄養(yǎng)地,;將征服后的埃癸娜人逐出,派雅典人去居住,。此舉可以阻止伯羅奔尼撒人將其變?yōu)檫M攻雅典的基地,,并反過來成為進攻伯羅奔尼撒的基地(20)。

  有人說,,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是陸上守海上攻,,德韋特反駁說,前431年夏末的那次出征墨伽拉,,規(guī)模甚至比前415年雅典人出征西西里的軍隊還要大(6.43),。這難道不是一次陸上出擊嗎?這么一支大軍出動難道僅僅是為了發(fā)泄怒氣?再者,墨伽拉位于雅典與科林斯之間,,扼科林斯地峽,,如果雅典與之結(jié)盟,那么伯羅奔尼撒人從陸路抵達阿提卡就幾乎不可能了,。在所謂“第一次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約前460-445年)期間,,墨伽拉因與科林斯發(fā)生爭端而與雅典結(jié)盟,斯巴達人只得憑勇力廝殺才通過地峽(1.107-108)(21),。在中希臘,,忒拜(Thebes)是雅典的勁敵,,也是斯巴達在伯羅奔尼撒之外的重要盟友,。雅典的鐵桿盟友則是普拉泰亞。雅典在特洛尼翁,、阿羅珀(Alope)和羅克里斯海岸地帶的行動(2.26.1-2)就是在對這一帶的城邦形成壓力,,以動搖它們對伯羅奔尼撒人的忠誠(22)。

  德韋特總結(jié)說,,從雅典人攻擊的三個主要方向(中希臘,、墨伽拉和阿耳戈斯地區(qū))看,它們都是搖擺于斯巴達和雅典之間的地區(qū),,伯里克利當然希望雅典的行動能帶來最佳的效果,。因此,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攻擊性戰(zhàn)略,,不過當守則守,,比如在阿提卡,必須是守,,否則無異于自殺,。修昔底德清楚此戰(zhàn)略總體上是攻擊性的,,人們的誤解是因其記述偏重于某一方面(23)。

  我們看到,,從韋斯特萊克開始,,學者們主要從雅典的沿海襲擾戰(zhàn)術這一視角對前人觀點提出質(zhì)疑,揭示了“伯里克利戰(zhàn)略”的攻擊性,。如果我們不能否認此戰(zhàn)略在總體上是防御性的(這一點下文再論),,防御分兩種——消極防御(專守防御)和積極防御,那么此戰(zhàn)略無疑屬于后一種(德韋特的觀點有矯枉過正之嫌),。

  三,、雅典的財政與“伯里克利戰(zhàn)略”

  既然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是一場沒有決戰(zhàn)的消耗戰(zhàn),那么雙方財力的強弱就決定著戰(zhàn)爭的結(jié)果,。進入70年代,,奈特率先開辟了這一新的視角。他在其論文《修昔底德與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中提出一個驚人的觀點:“伯里克利戰(zhàn)略”一開始就幾乎沒有贏得最后勝利的機會,,其后繼者是否遵從了其戰(zhàn)略其實都無關緊要(24),。原因在于,這一戰(zhàn)略存在根本弱點:對海軍的依賴和財政的不足,。眾所周知,,維持一支大艦隊開支浩大。雅典城邦年收入1000塔蘭同(Talent),,其中有600塔蘭同來自盟邦的貢金,。因此,能否控制住盟邦關系到雅典的生死存亡,。戰(zhàn)前,,雅典有6000塔蘭同的金錢儲備,其他各類金銀價值500塔蘭同(2.13.4),,似乎能夠應付長期的戰(zhàn)爭,。其實不然,到了前425年,,雅典的財政已經(jīng)吃緊,,只得大幅提高盟邦貢金的額度。僅僅鎮(zhèn)壓一個波忒代亞的叛離(前432/1-430/29年)就讓雅典花掉了2000塔蘭同,,相當于雅典兩年的收入之和,。因此,戰(zhàn)爭拖延越久,,其財政越是困難,,越會提高貢金,這又導致更多盟邦叛離,如此下去,,其霸權就會崩潰(25),。

  奈特的研究雖然不夠細致,但引發(fā)了學術界強烈的興趣,。1974年,,美國學者卡根發(fā)表了他的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研究“四部曲”中的第二部《阿耳喀達摩斯戰(zhàn)爭》(26)。在這本書的第一章,,卡根為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算了一筆細賬,。戰(zhàn)前,雅典有6000塔蘭同的儲備,,但把其中的1000塔蘭同拿出來以應不時之需,,不得擅用(2.24.1),那就剩下5000塔蘭同,。再加每年盟邦繳納的貢金600塔蘭同,。有銘文資料表明,雅典為鎮(zhèn)壓薩摩斯的叛離和拜占庭叛離,,花費了1404塔蘭同,,但是卡根著重指出,這筆錢肯定是用完盟邦的貢金之后才動用的(27),,因此這一年雅典的戰(zhàn)爭支出就是2004塔蘭同(600+1404),。這個數(shù)字為我們估計后來雅典每年的戰(zhàn)爭開支提供了一個基準。何以見得?卡根接著算賬,。拿前431年來說,,雅典出動100艘戰(zhàn)艦去伯羅奔尼撒,30艘去羅克里斯,,再加早前派出圍攻波忒代亞的70艘,,總數(shù)就是200艘。1艘三層槳戰(zhàn)艦在海上服役1個月開支大約在1塔蘭同左右,,1艘戰(zhàn)艦按1年服役8個月計算,,海軍支出就是1600塔蘭同(200×1×8),。圍攻波忒代亞的重甲兵不會少于3000名,,后來增援了1600名,我們保守估計按照日常圍攻人數(shù)3500名來算,,城邦付給每個重甲兵1天1個德拉克馬(drachma),,其仆從1個德拉克馬,一年按360天計算就是3500×1×2=7000德拉克馬=塔蘭同,;×360=420塔蘭同,。1600+420=2020塔蘭同,這就是雅典這一年的大致開支。還有1.6萬人守衛(wèi)雅典的城墻和長墻,,他們是否得到報酬不得而知,,暫且不算在內(nèi)。因此,,兩種方法計算都顯示每年開支在2000塔蘭同左右(卡根還舉出了一種計算方法,,此處不贅)(28)。

  雅典的財政收入是多少呢?6000塔蘭同減去1000塔蘭同的緊急儲備就是5000塔蘭同,,加上每年得到的貢金600塔蘭同,,按3年算就是1800塔蘭同,3年雅典的總收入是6800塔蘭同(5000+1800),。每年開支2000塔蘭同,,那么雅典可以支撐3年,到第4年就不夠了(需要8000塔蘭同)(29),。難怪修昔底德在第7卷說:

  ……在戰(zhàn)爭之初,,有的希臘人認為,如果伯羅奔尼撒人入侵其領土,,他們能撐1年,,有的認為2年,還有的認為不會超過3年……(7.28.3)

  也就是說,,這筆并不復雜的賬,,當時的人們都會算的,伯里克利不會不知道,。換句話說,,伯里克利原本打算在3年之內(nèi)達到目的,根本沒想到打到第4年,。3年之內(nèi)當然不可能耗盡伯羅奔尼撒人的資源,,因此,卡根的結(jié)論是,,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只是想從心理上拖垮對方,,讓對方相信,你們3年也戰(zhàn)勝不了雅典(許多斯巴達人以為他們一蹂躪阿提卡,,雅典人就要么閉城不出,,遭受巨大損失;要么出城決戰(zhàn),,遭受失敗),,從而改變斯巴達內(nèi)部的輿論,好讓主和派(如阿耳喀達摩斯)占上風,,與雅典人和談(30),。這樣,,雅典與斯巴達兩霸共存,伯里克利堅信,,這個目標是雅典人能夠?qū)崿F(xiàn)的,,對雅典人來說也就是勝利(31)。從卡根的觀點出發(fā),,我們不難得出結(jié)論: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完全是防御性的,,這個戰(zhàn)略到他去世時,就已經(jīng)失敗了,;如果不改弦更張,,恐怕避免不了失敗的結(jié)局。

  卡根看似天衣無縫的證明,,遠談不上一錘定音,,反而引起更多的疑惑:伯里克利這么一個保守的、注定要失敗的戰(zhàn)略如何贏得雅典人的支持?修昔底德對他的崇敬不顯得很愚蠢嗎?而且,,伯里克利在戰(zhàn)前說雅典城邦如何富有,,可其總收入連4年的戰(zhàn)爭都支撐不了,不是自欺欺人嗎?還有,,一筆幾乎人人都會算的帳,,修昔底德為何不在開始向讀者交待,而要壓到第7卷才說出來?那雅典戰(zhàn)前的財政一定另有隱情,。

  19年后,,卡根的觀點受到了卡萊特-馬克斯的有力挑戰(zhàn)。她首先指出,,若按近代經(jīng)濟和財政的觀念,,修昔底德的著作是不及格的,因為書中找不到財政收支比率(32),。但是,,重視財政在戰(zhàn)爭中的作用恰恰是修昔底德的首創(chuàng)(33)。

  我們知道,,伯里克利在敵人入侵阿提卡前夕,,列舉雅典城邦擁有的巨額金銀(2.13.3-5);而伯羅奔尼撒人“耕種自己的土地,,無論私人還是公家,,都沒有多少財產(chǎn)可言?!?1.141.3)既然伯羅奔尼撒人那么貧窮,,怎么還贏得了最后的勝利?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之前,,傳統(tǒng)的陸上戰(zhàn)爭是不需要城邦花錢的,。因為能自備武裝者就是公民,,武器和給養(yǎng)公民自己負責,金錢不是必需的,。同時,,這個時期的戰(zhàn)爭是間歇的、短暫的,,圍城和長期的作戰(zhàn)都是罕見的,。等到金錢廣泛使用,也就是說交換廣泛發(fā)展,,再加上海軍的成長(尤其是海上霸權的出現(xiàn)),,戰(zhàn)爭就離不開金錢了(34)。戰(zhàn)艦的建造和維護,,大量的槳手,,長時間的訓練,都需要大筆的開銷,。修昔底德一開始在所謂“考古篇”(35)中就將“chremata”(“金錢”)與“dunamis”(“力量”)聯(lián)系起來,。因為有了它,就有了“nautikon”(“海軍”),,然后帶來“arche”(“霸權”)(36),。這種情況不適用于沿襲傳統(tǒng)作戰(zhàn)方式的斯巴達,所以修昔底德在列舉雅典城邦的財富時,,對斯巴達方面未置一詞,。

  我們迫切地想要知道的是,雅典的財政到底能否支撐長時間的戰(zhàn)爭?是不是像卡根所說的只能打3年?卡萊特-馬克斯認為,,戰(zhàn)爭進行了到第4年(前428/7年),,雅典的財政遠未枯竭。這一年,,除墨堤謨娜(Methymna)之外的勒斯玻斯島叛離了雅典人,,次年被鎮(zhèn)壓。雅典人本可以繼續(xù)讓勒斯玻斯繳納貢金,,甚至增加其數(shù)額,,但雅典人另來一套:將其土地分為3000份,撥出其中300份獻給神,,其余2700份分給了雅典人,,“勒斯玻斯人耕種這些土地,每份地每年向雅典人繳納2謨那(Mina)銀子,?!?3.50.2)這些銀子流入了雅典個人的口袋,而不是國庫,。這說明決策者有意滿足由于搬進城內(nèi)而受苦的雅典人的愿望,;同時,,由于征收貢金容易遭襲(3.19),這種方式更有效,,這筆錢雖然到了個人手里,,城邦可以通過財產(chǎn)稅的形式再收回來(37)。不管怎么說,,這類收入都屬于雅典城邦,。

  有銘文顯示,在戰(zhàn)爭的頭5年,,雅典向神廟大舉借債(38),。按照今天人們的想法,借債意味著自己的錢告罄,,但在古代并非如此,。神廟的財富名義上是屬于神的,實際上來源多樣,,是屬于全體雅典人的,。向其借款,是正常的舉動,,只是記住要還(39),。這并不能說明雅典此時財政枯竭,只是說明財政吃緊,。

  金銀礦山也是雅典的收入之一,,安庇波利斯(Amphipolis)、塔索斯島和其對岸的色雷斯海岸有金礦銀礦,。所以,,雅典人對布剌西達斯在這一帶的活動高度重視,反應迅速,。銘文顯示,,伊俄尼亞(Ionia)地區(qū)貢金數(shù)額較低,但第3卷說那里是“雅典收入的主要來源”(3.31.1),,可能有些夸大其詞,,但不應是空穴來風(40)。還有戰(zhàn)爭賠款,,塔索斯和薩摩斯都曾被迫賠付,,薩摩斯的賠款高達近1500塔蘭同(41)。

  由此可見,,伯里克利戰(zhàn)前列舉的金銀財富,,遠非雅典財政的全部,只是其中最顯眼的部分,,他想借此鼓勵雅典人,。修昔底德記述雅典財政狀況(其他如征收財產(chǎn)稅等)的目的,,無非是想從財政方面證明他的觀點: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是英明的,其后繼者不如他(42),。

  四,、墨伽拉與“伯里克利戰(zhàn)略”

  我們知道,,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不是雅典與斯巴達之間的“單挑”,,雙方都有眾多的盟友。其中,,地峽上的墨伽拉對于雅典尤其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但奇怪的是,在修昔底德的筆下,,它顯得無足輕重,。這一點讓許多研究者迷惑不解。

  1979年,,美國學者T·E·威克和T·T·威克合寫了一篇短小精悍的論文,。作者首先指出,雅典人早就明白墨伽拉的重要性,,故當時人普遍認為,,墨伽拉與雅典的關系是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爆發(fā)的首要因素。修昔底德不僅不同意此觀點,,反而還激烈反對它,。他輕視“墨伽拉法令”(1.67.4;1.139),,強調(diào)他認為的戰(zhàn)爭的“真正原因”(43),。事實上,在戰(zhàn)爭頭十年的大部分時間里,,墨伽拉在雅典人的戰(zhàn)略里面,,起著關鍵作用。這個觀點的證據(jù)仍然來自修昔底德的記載,,盡管他貶低這個作用,,有時甚至到了耍滑頭的地步,,但他不會說謊(44),。

  在第2卷的第31章,修昔底德第一次記載了雅典針對墨伽拉的軍事行動,,伯里克利親率規(guī)??涨暗拇筌婖遘k墨伽拉的土地,然后撤回,。接著說:

  此后,,在這場戰(zhàn)爭期間,,他們每年,還要再入侵墨伽拉一次,,有時用騎兵,,有時用全部步兵,直到尼賽亞被雅典人奪取時為止,。(2.31.3)

  尼賽亞(Nisaea)被占是在前424年,,皮羅斯大捷以后,斯巴達人被迫放棄出兵阿提卡,。也就是說從前431年至前425年,,有6年的時間,每年以龐大的兵力兩次入侵墨伽拉,。這是多么重大的軍事行動!可是修昔底德似乎把它忘在腦后,,到了戰(zhàn)爭的第7年,才舊事重提:“他們每年兩次以全軍入侵其領土,?!?4.66.1)反觀伯羅奔尼撒人每次入侵阿提卡,修昔底德都鄭重其事地予以記載,,為什么這里卻一筆帶過?(45)

  還有更奇怪的,。前430/429年冬季,雅典人在瑙帕克托斯駐防了20艘戰(zhàn)艦,,“以防船只進出科林斯和克里薩海灣”(2.69.1),。“防止船只進入科林斯”是不必說的,,瑙帕克托斯就位于科林斯灣的北岸,,雅典人防的就是科林斯人;克里薩海灣是科林斯灣中的一個小海灣,,墨伽拉的西部海岸位于此海灣邊,,為何不明說還防著墨伽拉人?前429年夏,斯巴達人及其盟友想要發(fā)動針對瑙帕克托斯的攻勢,,其艦隊有兩支,,其中一支來自“科林斯、西庫翁和那一帶其他城邦”(2.80.3),。西庫翁(Sicyon)和墨伽拉分別位于科林斯的西東兩側(cè),,“那一帶的其他城邦”只有墨伽拉!但修昔底德就是不提其名字??磥?,修昔底德不想讓讀者知道墨伽拉與瑙帕克托斯有什么瓜葛。還是在第2卷,修昔底德又透露一點信息:在薩拉彌斯島的“岬角上有一處要塞,,還有3艘戰(zhàn)艦防守,,不讓任何船只進出墨伽拉?!?46)(2.93.4)

  綜合上述信息,,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雅典人每年以大軍蹂躪墨伽拉的土地兩次,,同時以瑙帕克托斯為基地封鎖其西海岸,,以薩拉彌斯島的要塞為基地封鎖其東海岸。還用所謂“墨伽拉法令”封殺其貿(mào)易,。多管齊下,,想要迫使其在3年內(nèi)屈服,。這就是伯里克利戰(zhàn)略的根本目標,。在這種情況下,墨伽拉勢必缺糧,。在談及雅典在西西里的行動時,,修昔底德說其目的之一是“想阻止伯羅奔尼撒從西西里輸入糧食”(3.86.3)。表面上看,,這里的“伯羅奔尼撒”是個地理概念,,而墨伽拉在地峽之外,不屬于伯羅奔尼撒,。實際上,,指的是“伯羅奔尼撒同盟”,當然包括墨伽拉,。修昔底德再次避免提及墨伽拉,。瑙帕克托斯的警戒作用在能見度差的夜晚和霧天很有限,于是雅典人要在西西里采取行動,,從源頭減少糧食的輸入(47),。

  到了前424年,雅典的種種努力終于有了回報,,墨伽拉出現(xiàn)內(nèi)亂,,親雅典派與雅典人里應外合,若不是布剌西達斯及時馳援,,墨伽拉肯定全部落入雅典人之手(4.66-74),。皮羅斯大捷后,斯巴達人不敢入侵阿提卡,,墨伽拉的戰(zhàn)略地位立即大大降低,,雅典努力多年的目標以另一種方式實現(xiàn)了。

  修昔底德有意壓低、甚至抹殺墨伽拉的重要性,,是因為擔心讀者將雅典與墨伽拉的關系當作戰(zhàn)爭的根本原因,,從而懷疑他對戰(zhàn)爭根本原因(雅典與斯巴達的關系)的合理判斷。他覺得這樣做可以讓戰(zhàn)爭的原因更加清晰,,因而是值得的,。修昔底德可能低估了大多數(shù)讀者的能力,他們了解墨伽拉對于雅典的重要性后,,不會將其當作戰(zhàn)爭的根本原因(48),。

  五、阿提卡的防御與“伯里克利戰(zhàn)略”

  在“伯里克利戰(zhàn)略”中,,阿提卡要被完全拋棄,,任由敵人蹂躪嗎?到了上世紀80年代,學者們對此產(chǎn)生了懷疑,。美國學者奧伯第一個提出質(zhì)疑,。他首先肯定,按照修昔底德的記載,,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極富創(chuàng)新,,完全合乎邏輯(49)。但是雅典人大部分住在鄉(xiāng)下,,全部遷入城內(nèi),,既要遭受巨大的財產(chǎn)損失,還要忍受離鄉(xiāng)背井的痛苦,。伯里克利用了什么辦法讓雅典人服從自己的戰(zhàn)略計劃?第一,,他讓雅典人抱有一線希望:伯羅奔尼撒人此番不會深入阿提卡。因為前446/5年那次的入侵就是半道折返(1.104.2),。即使深入阿提卡,,也希望他們不要大肆破壞,因為雅典人有手段報復,,即對敵人領土進行襲擾(50),。第二,他指望騎兵和據(jù)點有效限制敵人蹂躪土地,。當時,,重甲兵是主力軍,騎兵只是輔助兵種,,在方陣作戰(zhàn)時,,用以保護側(cè)翼。騎兵的優(yōu)勢是速度,,用它來對付散開蹂躪土地的步兵是很有效的,。這一點,,修昔底德在記述雅典遠征敘拉古時反復強調(diào)(6.21.1;6.22,;6.23.3),。雅典人有騎兵1200名,還有忒薩利亞的騎兵來援助,。在阿提卡,,雅典人有好幾處要塞:厄勒烏西斯(Eleusis)、俄諾厄(Oenoe),、帕那克同(Panacton),、俄洛波斯(Oropos)等。它們可以在敵人入侵后發(fā)揮牽制作用,。修昔底德的零星記載也說明了這一點:“他(指伯里克利)不斷派騎兵出城阻止敵人小股部隊沖到雅典城附近破壞,。”(2.22.2)(51)戰(zhàn)爭的第二年,,伯羅奔尼撒人在阿提卡待了近40天,,大肆破壞,伯里克利保護土地的計劃完全落空,。原因是,,瘟疫開始肆虐,,到前427年有300名騎兵病亡(3.87.3),;忒薩利亞的騎兵沒有來助戰(zhàn);伯里克利自己帶了300名騎兵出海征戰(zhàn),。

  伯里克利死(前429年)后,,他的不出城決戰(zhàn)的策略仍然沿用。雅典的騎兵“照?!背鰟幼柚箶橙缩遘k土地(3.1.1),;就是斯巴達人在得刻勒亞(Decelea)構筑要塞后,雅典的騎兵:

  由于每天都出去襲擊得刻勒亞,,守衛(wèi)土地,,他們的戰(zhàn)馬有的為敵所傷,有的在堅硬的地面連續(xù)不斷地奔波勞累,,跛了腿,。(7.27.5)

  阿提卡的雅典要塞也發(fā)揮了作用,截擊了返回途中的科林斯人(8.98)(52),。

  可見,,修昔底德關于雅典人騎兵和據(jù)點作用的記述是一貫的、清晰的,,但在其分析文字和擬定的演說詞中,,卻完全沒有提及。奧伯就此提醒我們,修昔底德跟所有歷史學家一樣有自己的偏見和固有觀念,,它主要體現(xiàn)在作者的分析文字和擬定的演說詞中,,而其不經(jīng)意透露的零零星星的證據(jù)說明了事情的真相(53)。

  奧伯的論文啟發(fā)了另一位美國學者斯彭斯,,他于1990年發(fā)表論文《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中的伯里克利和對阿提卡的防御》,。他指出,在修昔底德筆下,,阿提卡似乎完全被拋棄,,任由敵人蹂躪,這種說法過于簡單化,。他集中討論所謂“流動防御”(mobile defense)在該戰(zhàn)略中的地位(54),。首先,當時的希臘,,絕大多數(shù)城邦糧食沒有多少剩余,,損失一年的收獲就要餓肚子。重甲兵——輔以騎兵和輕裝兵——首要職責就是保護收成,。敵人若來蹂躪,,一場方陣作戰(zhàn)在所難免。除了在境內(nèi)以方陣迎敵,,還有打出國境,、邊境防御和流動防御三種作戰(zhàn)方式(55)。近鄰墨伽拉和玻俄提亞地區(qū)是雅典人出境作戰(zhàn)的首選,,得利翁(Delium)之戰(zhàn)(前421年)說明,,雅典人連玻俄提亞人都打不過,更不用說伯羅奔尼撒人了,。御敵于國門之外是個好辦法,。阿提卡邊境雖有不少山丘,但仍有多達7條通道,,派兵駐守斷不可行,。唯一可行的是流動防御,即以騎兵和阿提卡的據(jù)點為手段,,阻止敵蹂躪,,騷擾敵殿軍,最大限度減少損失(56),。這一觀點與奧伯是一致的,。

  前428/7年夏,斯巴達一方第三次入侵阿提卡,,“雅典的騎兵像過去一樣,,一有機會就發(fā)動攻擊,,阻止對方大批的輕裝兵離開營地,到雅典城周圍破壞”(3.1.2),?!把诺涑侵車币徽Z表述模糊,斯彭斯結(jié)合修昔底德的記載,,研究了阿提卡的地形地貌,,得出結(jié)論:應該是以雅典城為中心,西至埃伽勒俄斯山(Aigaleos),,東至許墨托斯山(Hymettos),,北至阿特摩農(nóng)山(Athmonon)的一片區(qū)域。這片不小的區(qū)域是安全的(57),。而且,,在皮羅斯大捷前的幾年當中,伯羅奔尼撒人每年在阿提卡待的時間不超過40天,,也就是說,,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雅典人還可以利用其土地,。

  斯彭斯最后說,,在當時的情況下,流動防御是當時雅典人最為可取的辦法,,伯里克利和其后繼者都采取了這一方法——阿提卡并沒有拱手讓給敵人(58),。

  斯彭斯的論文又啟發(fā)了美國學者亨特。斯彭斯認為伯里克利對騎兵的運用不是事先就策劃好了的,,但亨特認為,,有豐富的證據(jù)證明,運用騎兵來防守阿提卡是伯里克利計劃好的,,也是這么執(zhí)行的(59)。亨特舉了一例:前455年,,雅典人與其盟友出征忒薩利亞,,結(jié)果受挫,原因是,,“他們控制的地域不超出其營地附近(因為忒薩利亞騎兵的阻撓)”(1.111.1),。“此后不久”,,伯里克利率軍出征,。亨特由此得出結(jié)論,伯里克利肯定知道了雅典人受挫的事,,明白騎兵能對宿營的步兵構成威脅(60),。亨特還提及一處不起眼的記載:伯羅奔尼撒人第一次入侵阿提卡時,,抵達厄勒烏西斯后,“在名叫‘赫瑞托’的溪流群附近打敗了雅典的騎兵,。然后,,他們前進,埃伽勒俄斯山在其右手,,經(jīng)由……到達阿卡耳奈”(2.19.2),。亨特認為,“埃伽勒俄斯山在其右手”一語頗值得注意,。重甲兵方陣的弱點在其右側(cè)(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最右側(cè)的士兵身體右側(cè)無保護),。這說明,,這句話不是指前進方向,而是說明騎兵對他們的騷擾已經(jīng)夠嚴重了,,因此借右側(cè)的山地保護自己(61),。作者的結(jié)論是,伯里克利不僅是一位戰(zhàn)略大師(master strategist)(62),,而且是一位騎兵戰(zhàn)略家(a cavalry strategist)(63),。

  亨特的論文是對斯彭斯論證的補充,但上述所舉的兩個例子都顯得牽強,,尤其是后一個,,查遍修昔底德書中的“……在其右手”的表述,都是指前進的方向,,怎么這里就有“微言大義”?作者似乎過高評價了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謀劃能力,。

  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期間,敵對雙方都把“蹂躪土地”作為主要作戰(zhàn)手段,。伯羅奔尼撒人入侵阿提卡,,雅典人襲擊敵沿海地帶,都干著同樣的事情:砍葡萄藤,、油橄欖樹,,割掉或燒掉莊稼,拆房子,,搶東西,,宰殺牲畜(如果貴重財物和牲畜沒有及時轉(zhuǎn)移)等等。這一招大概很厲害,。讀者大多熟視無睹,,學者們也沒有深究。美國學者漢森于1998年出版了專著《古典希臘的戰(zhàn)爭與農(nóng)業(yè)》(第二版)(64),,很好地回答了此問題,。漢森家住加利福利亞,,那里屬地中海式氣候,自己和家人經(jīng)營農(nóng)場,。在自家地里種植葡萄,、油橄欖樹、果樹,、麥子等,。他親自試驗古人的蹂躪方法,發(fā)現(xiàn)耗時費力,,效果不佳,。葡萄藤很結(jié)實,油橄欖樹更結(jié)實,,而且只要不連根拔起,,就會長出新枝。放火燒麥子,,也不容易(65),。在當時的阿提卡,農(nóng)業(yè)是勞動密集型的,,沒有投入大量資本的基礎設施,,田野里只有莊稼,房屋里只有一些壇壇罐罐,,這些東西即使被毀也容易再生產(chǎn)出來(66),。因此,這一招效果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大,。況且,,蹂躪者的時間有限,還要面對騎兵等的騷擾,。

  但為什么戰(zhàn)時雅典人對敵人的蹂躪怒火中燒呢?有學者對漢森的解釋作了補充:敵人的蹂躪是隨機的,,如果哪個農(nóng)戶碰上了,就倒霉了,,冬季就要餓肚子,,這些倒霉的農(nóng)戶就要鼓動別人出城反擊。此外,,他還提醒,年復一年反復蹂躪,,就很厲害了(67),。

  六、波斯的資助,、得摩斯忒涅斯的將才與“伯里克利戰(zhàn)略”

  英國學者考克韋爾以研究修昔底德和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見長,。他在1997年出版的一本專著中辟有專章《修昔底德與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68),,提出了許多獨到的見解。

  他首先分析了雅典的戰(zhàn)略目標,。他指出,,當時,一般希臘城邦的陸軍都是兵農(nóng)合一的業(yè)余隊伍,,而斯巴達則是一支職業(yè)隊伍,,他們的戰(zhàn)斗力不在一個層次上。戰(zhàn)前的前457年,,雅典全軍加上1000名阿耳戈斯人助陣(合計1.4萬人),,在塔那格拉(Tanagra)戰(zhàn)役中被人數(shù)少于自己的敵軍擊敗,這支敵軍的核心竟然只有區(qū)區(qū)1500名斯巴達人!因此,,“伯里克利戰(zhàn)略”中的關鍵詞是“生存”(69),,即不被打敗就是勝利。其目的不是擊敗斯巴達,,而是要斯巴達承認雅典及其海上霸權是撼動不了的,。從軍事上說,這是一個消極的結(jié)果,,但從政治上說,,這是巨大的收獲(70)。前425年,,斯巴達因為在皮羅斯戰(zhàn)役中遭受失敗,,低聲下氣向雅典求和。雅典本有機會實現(xiàn)伯里克利所說的“生存”目的,,修昔底德相信雅典人拒絕這個機會是個錯誤(71),。

  然而,就海軍而言,,情況剛好相反,。雅典海軍比一般希臘城邦要先進50年(72),這正是伯里克利自信之所在,。如果斯巴達一方?jīng)]有外援,,其海軍就沒有能力戰(zhàn)勝雅典海軍。因此,,從一開始斯巴達人就尋求波斯國王的金錢資助(2.7.1),。波斯方面最低要求是,希臘人承認波斯國王擁有小亞,,包括海岸地帶的希臘城邦,。斯巴達人在戰(zhàn)前宣稱自己要從雅典手里解放希臘,因此不可能讓希臘城邦接受波斯人的奴役,,所以猶豫不決,。等到雅典遠征西西里慘敗后(前421年夏),,斯巴達看到絕佳的機會來臨,拋開顧慮,,與波斯國王合作,。斯巴達缺乏金錢的劣勢得以彌補,“伯里克利戰(zhàn)略”就暴露出弱點來了(73),。

  波斯國王固然希望雅典失去海上霸權,,但他也不想讓斯巴達勢力坐大。因此,,提薩珀耳涅斯(Tissaphernes)與斯巴達人虛與委蛇,,不給他們足夠的資金,應該就是波斯國王的旨意(74),。按道理說,,戰(zhàn)爭越是拖下去,斯巴達和雅典越是兩敗俱傷,,就越符合波斯國王的利益,。然而,一個偶然因素出現(xiàn)了,。前404年,,波斯國王大流士二世去世,他的小兒子小居魯士(Cyrus the Younger,,?—前401年)想要奪取其兄的王位,。他想要借重強大的斯巴達重甲兵,于是自掏腰包,,讓斯巴達人很快取得勝利,。因此,若無波斯人的資助,,斯巴達確實無法取得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即使這樣,勝利也是偶然的(75),。

  除了伯里克利的戰(zhàn)略,,有沒有其他戰(zhàn)略讓雅典取勝呢?有的,那就是得摩斯忒涅斯(Demosthenes)的戰(zhàn)略,。從修昔底德的敘述中,,我們可以隱約發(fā)現(xiàn),得摩斯忒涅斯對這場戰(zhàn)爭抱有主見,。皮羅斯大捷一舉扭轉(zhuǎn)了戰(zhàn)局,,就是他的杰作。他發(fā)現(xiàn)斯巴達致命弱點不在其希洛特,,而在墨塞尼亞人(見前文腳注),。墨塞尼亞人前8世紀被斯巴達人征服,他們有民族自尊,。他們從皮羅斯出發(fā)的游擊戰(zhàn)讓斯巴達人難以忍受(76),。此后,他率軍偷襲墨伽拉,,差點得手,;接著,又策劃從東西兩面夾擊玻俄提亞地區(qū),。這兩個戰(zhàn)役如果成功,,斯巴達恐怕難以再入侵阿提卡。

  得摩斯忒涅斯是軍事專家,,他嘗試的輕裝兵打重甲兵,、夜襲、埋伏,、火攻等戰(zhàn)術卓有成效,。他是那種前4世紀才出現(xiàn)的專才,而伯里克利身兼演說家,、政治家,、將軍等。修昔底德認為得摩斯忒涅斯的成功是撞了大運,,不給予贊譽,,甚至不予評論,不讓他有陳述自己戰(zhàn)略機會,。他欣賞伯里克利這樣的全才,,對于超越他那個時代的人物所展現(xiàn)的軍事才能,,他不具備識才的慧眼(77),。

  考克韋爾的意思是,伯里克利之后,,雅典實際執(zhí)行的戰(zhàn)略在很多情況下,,是優(yōu)于其戰(zhàn)略的,。也就是說,雅典最后的失敗幾乎不是伯里克利的后繼者背離了其戰(zhàn)略導致的,,其中有很多偶然因素,,包括小居魯士搶班奪權。至于遠征西西里——這個在修昔底德看來巨大的戰(zhàn)略錯誤——雅典人也是一步一步陷進去的,,直到大港決戰(zhàn)之前,,雅典人掌握著制海權,仍然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考克韋爾在文中稱“伯里克利戰(zhàn)略”是一個“純粹的防御戰(zhàn)略”(a purely defensive strategy)(78),,但這只是針對修昔底德對此戰(zhàn)略的表述而言,,不是最后的結(jié)論。他的研究并沒有否定以前的研究成果,。但他對得摩斯忒涅斯將才的觀察和評價,,是以前的研究者未曾注意到的。

  七,、幾點思考

  首先,,從以上學術梳理來看,真實的“伯里克利戰(zhàn)略”與修昔底德表述的“伯里克利戰(zhàn)略”存在很大的差異:沿海襲擾戰(zhàn)術帶有很強的攻擊性,,而不是成效甚微,;雅典的財政經(jīng)得起較長時間的消耗戰(zhàn),而不是僅能支撐3年,;拿下墨伽拉是雅典戰(zhàn)略中的重要一環(huán),,而不是無足輕重;阿提卡有騎兵和要塞的保護,,并沒有完全拋棄,;波斯的金錢資助彌補了斯巴達海軍力量的不足,暴露了“伯里克利戰(zhàn)略”的一個重大弱點,;“伯里克利戰(zhàn)略”不是雅典唯一的選擇,,得摩斯忒涅斯的戰(zhàn)略更能奏效。

  其次,,修昔底德對于“伯利克里戰(zhàn)略”的理解出現(xiàn)偏差,,其中原因較多。主要是,,作者的認識是在看到戰(zhàn)爭結(jié)果之后形成的,。這一方面讓作者平添了一雙慧眼,所謂“后見之明”,;另一方面則讓作者陷入所謂“后見偏誤”(Hindsight Bias),,即從事情的結(jié)果去推斷其原因,似乎一切都是必然發(fā)生的,。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果是,,斯巴達方面借助強大外援才得以戰(zhàn)勝本已無還手之力的雅典,可見,,雅典海軍實力的強大,。因此,只要這個實力不被完全毀掉,,雅典斷不至于落到戰(zhàn)敗的境地,。有了這個想法,,修昔底德就沒有深入了解“伯里克利戰(zhàn)略”的具體細節(jié),對其積極防御的一面缺乏認識,。再者,,就是作者出于伯里克利的崇敬和對后繼者之一克勒翁的鄙夷,使自己帶上了偏見,。還有,,作者對伯里克利本人了解有限(伯里克利去世時,作者大約不到30歲),。最后,這部書是一部論戰(zhàn)之作,。時人認為伯里克利就是這場戰(zhàn)爭的罪魁禍首,,固執(zhí)地堅持“墨伽拉法令”,雅典本來就無勝算,,如此等等,,作者都要反駁。在強調(diào)自己觀點的同時,,必然有所忽略,。

  第三,為何自韋斯特萊克以來學者們不斷有新的發(fā)現(xiàn)?從上述回顧來看,,不斷選取新視角很重要,。沿海襲擾戰(zhàn)術、雅典的財政,、城邦墨伽拉,、阿提卡的防御、波斯的資助和得摩斯忒涅斯的將才等等都是這樣的新視角,。新視角不能說已經(jīng)窮盡了,,未來仍可以繼續(xù)開辟。

  最后,,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學者們種種質(zhì)疑的證據(jù)幾乎都出自修昔底德的著作,,那么,他的書中為何有與其觀點相左的記載?修昔底德在戰(zhàn)爭一開始著手記載(1.1.1),,這里“記載”應該是“做筆記”(79),。因此,其著作中很多史料是在事件發(fā)生不久記下的,。有些史料盡管與其觀點(體現(xiàn)于其評論,、分析和擬定的演說詞)抵牾,但他仍忠實寫進去,。他對史料有選擇,,有省略,,但不會篡改和偽造,這是他作為“良史”的可貴品質(zhì),。兩相對比,,便可發(fā)現(xiàn)問題,這仍是未來研究的重要入手處,。

  注釋:

 ?、俦疚牟糠謱S忻~的中文翻譯可能與讀者熟悉的有所不同,故加了英文拼寫,。

 ?、诒疚囊玫男尬舻椎挛谋揪倒P者從古希臘文本自譯,原文見“牛津古典文本”(Oxford Classical Texts),,即H.S.Jones,J.E.Powell,Thucydidis Historiae,Oxford University Press,First printed 1900.Reprinted with Emended and Augmented Apparatus Criticus 1942.這里依據(jù)慣例僅注明原文的卷,、章、節(jié)序號,,下文引用修昔底德的原文均循此例,。

  ③Hans Delbrück,Die Strategie des Perikles.Berlin,1890.

 ?、蹾ans Delbrück,History of the Art of War,Vol.Ⅰ,Warfare in Antiquity,tr.by Walter J.Renfroe,Jr.,Reprint Edition,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90.pp.135-145.

 ?、蒉D(zhuǎn)引自B.X.de Wet,The So-called Defensive Policy of Pericles,Acta Classica,1969.p.103.

  ⑥⑦H.D.Westlake,Seaborne Raids in Periclean Strategy,The Classical Quarterly,Vol.39,No.3/4,1945.p.75; p.76.

 ?、嘞B逄?Helots)是斯巴達城邦的奴隸,,為斯巴達人耕種土地。作者這里的“希洛特”居住于拉科尼亞(Laconia),,這里的“墨塞尼亞人”指的是被征服的墨塞尼亞人,,一般也被成為“希洛特”。前者與斯巴達人關系略好,,墨塞尼亞人則一直在反抗斯巴達人的統(tǒng)治,。

  ⑨⑩(11)(12)H.D.Westlake,Seaborne Raids in Periclean Strategy,The Classical Quarterly,Vol.39,No.3/4,1945.p.79; p.82; pp.82-83; p.84.

  (13)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Oxford at the Clarendon Press,1949,Reprinted 1953.p.904.

  (14)(15)Mortimer H.Chambers,Thucydides and Pericles,Harvard Studies in Classical Philology,Vol.62,1957.pp.83-84; pp.86-87.

  (16)(17)(18)(19)(20)(21)(22)(23)B.X.de Wet,The So-called Defensive Policy of Pericles,Acta Classica,1969.p.105; pp.105-106; p.107; pp.108-109; pp.110-111; p.115; pp.115-116; pp.116-119.

  (24)Donald W.Knight,Thucydides and the War Strategy of Pericles,Mnemosyne,Vol.23,1970.p.152.

  (25)Donald W.Knight,Thucydides and the War Strategy of Pericles,Mnemosyne,Vol.23,1970.pp.160-161.

  (26)Donald Kagan,The Archidamian War,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4,Third Printing,1996.其他三部是《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的爆發(fā)》(The Outbreak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尼喀阿斯和約和西西里遠征》(The Peace of Nicias and the Sicilian Expedition)和《雅典帝國的覆亡》(The Fall of the Athenian Empire),,分別出版于1969、1981,、1987年,。所謂“阿耳喀達摩斯戰(zhàn)爭”(Archidamian War),指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的頭十年,,當時斯巴達國王阿耳喀達摩斯二世(約前476-427年)在位,,故以其名字命名。

  (27)Donald Kagan,The Archidamian War,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4,Third Printing,1996.p.37.另見Russell Meiggs,David Lewis(ed.),A Selection of Greek Historical Inscriptions,Oxford:Clarendon Press,Revised Edition,1988.pp.149-151,。此事發(fā)生于前440-439年,,共三筆開支:128+368+908=1404(塔蘭同),。

  (28)(29)Donald Kagan,The Archidamian War,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4,Third Printing,1996.pp.37-40; p.40.

  (30)(31)Donald Kagan,The Archidamian War,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4,Third Printing,1996.p.35,40; p.25.

  (32)(33)(34)(36)(37)(38)(39)(40)(41)Lisa Kallet-Marx,Money,Expense,and Naval Power in Thucydides’History 1-5.24,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p.2; p.205; pp.10-11; p.3; pp.188-189; pp.194-195; p.196; pp.198-199; p.199.

  (35)修昔底德著作第1卷追溯希臘早期歷史的部分(1.2-19),被西方學者稱為“Archaeology”,。

  (42)Lisa Kallet-Marx,Money,Expense,and Naval Power in Thucydides’History 1-5.24,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p.204.

  (43)“我相信,,戰(zhàn)爭真正的原因,盡管不太為人所知,,是勢力壯大的雅典人,,引起了拉刻代蒙人的恐懼,從而迫使他們開戰(zhàn),?!?1.23.6)

  (44)(45)(46)(47)T.E.Wick,T.T.Wick,Megara,Athens,and the West in the Archidamian War:A Study in Thucydides,Historia,Bd.28,H.1,1979.pp.1-2; pp.2-3; pp.3-5; pp.5-8.

  (48)T.E.Wick,T.T.Wick,Megara,Athens,and the West in the Archidamian War:A Study in Thucydides,Historia,Bd.28,H.1,1979.p.14.

  (49)(50)(51)(52)(53)Josiah Ober,Thucydides,Pericles,and the Strategy of Defense,in John W.Eadie and Josiah Ober(eds.),The Craft of The Ancient Historian:Essays in Honorof Chester G.Starr,Lanham: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1985.p.172; pp.174-175; pp.178-179; p.180; p.183.

  (54)I.G.Spence,Perikles and the Defence of Attika during the Peloponnesian War,The Journal of Hellenic Studies,Vol.110,1990.p.92.

  (55)(56)(57)(58)I.G.Spence,Perikles and the Defence of Attikaduring the Peloponnesian War,The Journal of Hellenic Studies,Vol.110,1990.p.93; pp.94-95; p.103; p.106.

  (59)(60)(61)(62)(63)J.H.Hunter,Pericles’Cavalry Strategy,Quaderni Urbinati di Cultura Classica,New Series,Vol.81,No.3,2005.p.101; p.104; p.105; p.108; p.103.

  (64)V.D.Hanson,Warfare and Agriculture in Classical Greec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8.作者在該書前言中說,此書最早的版本發(fā)表于1983年,,但第二版改動很大,。

  (65)(66)V.D.Hanson,Warfare and Agriculture in Classical Greec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8.pp.219-224; pp.176-177.

  (67)Iain Spence,Book Review,Bryn Mawr Classical Review,1999.06.20.

  (68)George Cawkwell,Thucydides and the Peloponnesian War,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7.

  (69)修昔底德書中有3處提到,伯里克利認為雅典人依照他的戰(zhàn)略,,將“periesesthai”(1.144.1; 2.13.9; 2.65.7)。這是個將來時不定式,,意思含糊,,兼有“贏得勝利”(win)和“生存下來”(survive)之義。英國學者布倫特似乎第一個(1965年)注意這個詞的涵義,,他翻譯為“to win through”,,后來被很多學者接受。見P.A.Brunt,Studies in Greek History and Thought,Oxford:Clarendon Press,1993.p.88.

  (70)(71)(72)(73)(74)(75)(76)George Cawkwell,Thucydides and the Peloponnesian War,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7.p.43; p.43,55; p.44; pp.48-49; p.48; p.49; p.52.

  (77)(78)George Cawkwell,Thucydides and the Peloponnesian War,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7.p.54; p.43.

  (79)“記載”原文是“xynegrapse”(阿提卡方言拼寫),,即“synegrapse”“syn—”的基本意思是“伴隨”,、“與……同時”等?!癵raphō”的意思是“寫”,、“記”。它們合起來的意思比寬泛的“寫”顯然有所不同,,即在事件發(fā)生之時就寫,,相當于我們所說的“實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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