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

    三徑初成,，鶴怨猿驚,，稼軒未來。甚云山自許,，平生意氣,；衣冠人笑，抵死塵埃,。意倦須還,，身閑貴早,，豈為莼羹鱸膾哉。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

    東岡更葺茅齋,。好都把,、軒窗臨水開。要小舟行釣,，先應(yīng)種柳,；疏籬護(hù)竹，莫礙觀梅,。秋菊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沉吟久,，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

    帶湖位于信州（今江西上饒市）城北一里許,，是一個(gè)狹長形的湖泊。其地“三面附城,，前枕澄湖如寶帶,，其縱千有二百三十尺,，其衡（橫）八百有三十尺,，截然砥平，可廬以居”（洪邁《稼軒記》）,。辛棄疾“一旦獨(dú)得之,，既筑室百楹，才占地十四,。乃荒左偏以立圃,，稻田泱泱，居然衍十弓,。意他日釋位得歸,，必躬耕于是，故憑高作屋下臨之,，是為稼軒”（引同上）,。湖光山色，風(fēng)景絕佳,，稼軒作此詞時(shí)（淳熙八年秋）,，仍在江西安撫使任上,，帶湖新居即將落成。
　　開篇即云思?xì)w之意,。晉人趙岐《三輔決錄·逃名》載：西漢末王莽弄權(quán),，兗州刺史“蔣詡歸鄉(xiāng)里，荊棘塞門,，舍中有三徑,，不出，唯求仲,、羊仲從之游,。”后因以“三徑”指歸隱所居田園,。陶潛《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竹猶存?！蹦淆R陸韓卿《奉答內(nèi)兄希叔》詩：“杜門清三徑,，坐檻臨曲池?！彪[居的別墅初成,，而“稼軒未來”，故“鶴怨猿驚”,。此化用孔稚《北山移文》句意：“蕙帳空兮夜鶴怨,，山人去兮曉猿驚”。詞人賦予物以人情,，既怨且驚（怪）,，深刻地表達(dá)出自己急切歸隱的心情。接述高臥云山之志,?！吧踉粕健币韵滤木洌^平生意氣自負(fù),，以隱居云山自許,，不想這些年來竟奔波于官場(chǎng)，為人所笑,?！耙鹿凇保糯恳陨洗鞴?，庶人包巾,，衣冠連稱，是古代士以上的服裝?！妒酚洝肪砹豆荜塘袀鳌罚骸瓣套討秩?，攝衣冠謝曰”。后引申指世族,、士紳,。“抵死”,，老是,，總是意，在辛詞中屢見,，如《浣溪沙》：“去雁無憑傳錦字,，春泥抵死污人衣”；《滿庭芳》：“恨兒曹抵死,，謂我心憂”,。“塵?！?，比喻污濁?！冻o·漁父》：“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此處指官場(chǎng),。接三句重申思?xì)w之意：“意倦須還,，身閑貴早，”豈是為家鄉(xiāng)的佳肴美味,！《世說新語·識(shí)鑒篇》：西晉張翰官洛陽,，“見秋風(fēng)起，因思吳中莼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鄙厦嬉唤琛苞Q怨猿驚”而表歸心急切,；二云自己本志在云山，不在仕宦,，三云早就“意倦”,、“身閑”決無留戀了。然最后更道出真意：“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喻遭人排擠,，如秋江鴻雁,，應(yīng)避弓弦；驚濤駭浪,，應(yīng)急撥轉(zhuǎn)船頭,。這年冬十一月，改除兩浙西路提點(diǎn)刑獄公事,?！端螘?huì)要》一百零一冊(cè)《職官門·黜降官》第八：“淳熙八年十二月二日，右文殿修撰新任兩浙西路提點(diǎn)刑獄公事辛棄疾落職罷新任,。以棄疾奸貪兇暴,，帥湖南日虐害田里，至是言者論列,，故有是命,。”《宋史》卷四百零一《辛棄疾傳》：“臺(tái)臣王藺劾其用錢如泥沙,，殺人如草芥,。”帶湖新居始建于春初,，冬季落成,。在寫作此詞時(shí)，似已有所覺察,，故選擇了急流勇退之途,。
　　下片層層鋪敘帶湖新居的園林亭臺(tái)，水木花草的勝境,。據(jù)《稼軒記》載：“田邊立亭曰植杖,，若將真秉耒耨之為者。東岡西阜,，北墅南麓,，以青徑款竹扉，錦路行海棠,，集山有樓,，婆娑有堂，信步有亭,，滌硯有渚”,。詞則說東岡還須再蓋一所茅頂書齋，窗子全部臨水而開。為方便在小船上釣魚,，要在湖邊先種上柳樹,；插上籬笆保護(hù)竹枝，可不要妨礙觀看梅花,。秋菊可以用來進(jìn)餐,，秋蘭可以用來佩帶，這些都留待我來時(shí)親自栽種,。屈原《九歌·禮魂》：“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留待先生手自栽”,，示意如屈原一樣志行高潔,，不同流合污。最后又說自己的退隱是迫于無奈,，壯志未成,，在詞人是很沉痛的。既“沉吟久”,，而又“徘徊”,，正見積極用世與退隱林下的矛盾心情。
　　詞一起托物鶴猿,，歸思如見,。繼以一去聲“甚”字領(lǐng)起四個(gè)四言短句，作扇面對(duì)（即一,、三對(duì)仗,，二、四對(duì)仗）,，音節(jié)急促,，氣勢(shì)流貫。下片亦以一去聲“要”字領(lǐng)四個(gè)四言短句,，結(jié)構(gòu)與上片全同,。但音節(jié)徐緩，情韻悠悠,。前者充分表現(xiàn)他憤世之懷,，后者則閑適之意，流漾于外,。至結(jié)處,，方以“沉吟久”稍作停頓,，轉(zhuǎn)出“此意徘徊”的復(fù)雜心理,。周濟(jì)《介存齋論詞雜著》指出：“北宋詞多就景抒情，……至稼軒、白石一變而為即事敘景,?！奔词聰⒕霸谛猎~中確不少見，它不同于以情為中心的就景抒情,，而是以敘事為主體,，抒情如血脈流貫其中，以寫景作為敘事的烘染或鋪墊,，如本詞下片那一大段關(guān)于著茅齋,、開軒窗、種柳,、觀梅,、餐秋菊、佩春蘭等事項(xiàng)的設(shè)想安排,，都可看出藝術(shù)手法與北宋詞人之不同處,。
　　南宋文人們的生活和北宋一樣，仍是得天獨(dú)厚（天者,，皇帝也）,。他們沒有像杜甫那樣“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奉贈(zèng)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也不會(huì)像孟郊那樣“借車載家具,，家具少于車”（《借車》）,，弄得一身尷尬。為官的時(shí)候,，自然有優(yōu)渥的待遇,，暫時(shí)辭職或致仕，也仍可優(yōu)悠林下,，坐享天年,。在本詞和“帶湖之什”的許多篇中，都可見到這種富貴奢華景象,，可貴的是辛棄疾無論順境逆境始終未忘“看試手,，補(bǔ)天裂”（《賀新郎·同甫見和，再用韻答之》）收復(fù)失地完成南北統(tǒng)一的大業(yè),。（艾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