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約翰·威廉斯出生于1922年,，二戰(zhàn)爆發(fā)后成為美國空軍的一員，服役兩年半的時間,。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進(jìn)入丹佛大學(xué)學(xué)習(xí)人文藝術(shù)課程，拿下了博士學(xué)位，此后一直在丹佛大學(xué)任教,，直到退休后因呼吸衰竭去世,。

何其相似的新版《斯通納》（左）和《奧古斯都》封面

1972年，威廉斯的《奧古斯都》面世時,，以精裝本出版并印刷了1萬冊（《斯通納》在之前只賣出2000余本）,。即便如此，文學(xué)圈仍然忽視了它——直到它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入圍提名時,，媒體才“追發(fā)”了若干書評,。

令威廉斯和他的擁躉意外驚喜的是，《奧古斯都》與約翰·巴斯的《客邁拉》一起榮獲了1973年國家圖書獎,。終于,，我們的作家得到了應(yīng)有的，想必國家圖書獎自然能提升作家知名度,，雖然他的作品早該享此擁戴,。但事實并非如此，企鵝平裝本系列收入《奧古斯都》,，并一直在售,，但對威廉斯的其他作品并沒有任何帶動作用，也沒讓作家在讀者中享有更高聲譽,。

“樸實作家約翰·威廉斯”的名聲之所以如此蕭條,，或許部分原因應(yīng)該歸結(jié)于他大部分小說的主題：奉行原則與理想情懷，他用“樸實”的筆調(diào)精確,、真誠地圍繞著這些主題進(jìn)行寫作,。

原刊于《犁》1981年秋冬刊，

這也是對于威廉斯為數(shù)不多的訪談

年輕時,，約翰·威廉斯總是在煙霧繚繞中創(chuàng)作

此生,，約翰·威廉斯只創(chuàng)作過四部長篇小說，其中最后一部小說《奧古斯都》在1970年代獲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不同于《斯通納》在蒙塵50年后才重回大眾視野,，《奧古斯都》一面世即獲美國國家圖書獎，時隔40多年仍然受贊譽,，且因《斯通納》的暢銷而為更多讀者所了解和喜愛,，是一部經(jīng)時間洗禮而魅力有增無減的佳作。如果說《斯通納》 是每一段人生的鏡子,，那么《奧古斯都》就是每一個靈魂的肖像,。

《奧古斯都》以書信體形式寫成，其中也夾雜了日記,、回憶錄,、會議記錄,、軍事傳單等，借羅馬眾人之筆描繪出羅馬皇帝奧古斯都的一生,。

奧古斯都本名屋大維,，是愷撒的甥孫。公元前44年,，愷撒遇刺身亡,，遺囑指定屋大維為其養(yǎng)子和繼承人。這個男孩纖瘦的身影在空曠的操場上緩緩而行,，方向不定,，好像要找出一條路來——他向謀殺者施援，與舊友為敵,，和對手結(jié)盟,，使派系之爭橫行的羅馬恢復(fù)了自由。36歲時,，屋大維獲得尊號“奧古斯都”。

奧古斯都全力維護著羅馬的秩序與和平,，甚至將自己的獨生女稱作“我的小羅馬”,。憑著對這二者的愛，他在權(quán)謀傾軋的羅馬世界中義無反顧地前行著……

《奧古斯都》

[美]約翰·威廉斯/著，鄭遠(yuǎn)濤/譯

世紀(jì)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8年 5月版

-作品節(jié)選-

朋友,，坦言相告（不過你可別照錄）,，初次見到屋大維的時候，我并不分外覺得他有過人之處,。當(dāng)時我剛從阿雷佐南下到布林迪西,，路上花了十來天，一身客塵,，疲憊徹骨,，脾氣急躁。我來到大家預(yù)備登船的碼頭上見他們,。阿格里帕正在和薩爾維迭努斯交談,，屋大維略略站開一點,，注視著附近一條停泊的小船。他們對我的走近沒有留意的表示,。我大概聲音有點太大地說：“我是來這里和你們相會的梅賽納斯,。你們哪個是哪個？”

阿格里帕和薩爾維迭努斯感到好笑似的看了看我,，報上名來,；屋大維沒有轉(zhuǎn)身；我覺得從他背上看出了倨傲與輕蔑,，便說：“那么,，他們說的屋大維只能是你了?！?/p>

這時他轉(zhuǎn)了過來,，我便知道自己真傻，因為他臉上有一種極度的羞澀,。他說：“嗯,，我是蓋烏斯·屋大維。我舅公談起過你,?！比缓笏冻鑫⑿?，跟我握手為禮，抬起眼睛,，第一次看著我,。

如你所知，這雙眼睛老是被人談起,，往往是在低劣的詩句與更低劣的散文中。我想,，到如今他一定聽厭了那些隱喻及其他描繪,，雖然曾幾何時,，他的虛榮心可能也得到過滿足,。但即使當(dāng)年,，這雙眼睛也格外清澈,，目光銳利深入——眼珠子也許偏藍(lán)色多于灰色,，雖然令人想起的是光，不是顏色……你瞧,，不是嗎,？我也未能免俗,；我讀了太多朋友們寫的詩,。

也許我退后了一步吧,，我不知道,。反正我吃了一驚，望到別處去，目光落在屋大維注視過的那條船上。

“就是這條破船要載我們渡海,？”我問道。我感到開懷了一點,。那是一條小商船，長度不出五十尺,，船頭的木板已開始朽壞,，風(fēng)帆打著補丁，還有一股臭味飄來,。

阿格里帕對我說道：“說是這時候只有這條船能用?！彼粗业纳袂樯陨院?，恐怕是覺得我過分講究,，因為我穿著托加袍,，戴著好幾個指環(huán),，而他們只穿了長衣,，沒有飾物,。

“待會兒肯定臭不可聞。”我說。

屋大維嚴(yán)肅地說：“我相信它去阿波羅尼亞是要載一船腌魚回來的,?！?/p>

我靜了片刻，然后大笑,，我們都大笑起來,，成了朋友。

也許我們年輕的時候比較明智,，雖然哲學(xué)家是會與我爭辯的。但我對你發(fā)誓，我們從那一刻起就成了朋友。那一刻傻氣的笑聲是最強健的紐帶，后來在我們中間發(fā)生的一切——勝利或失敗,、忠誠或背叛、悲傷或喜悅——都及不上它,。但青春歲月會流逝,，我們的一部分也隨之流逝，一去無回了,。

我們就這樣渡海去阿波羅尼亞,，乘坐一條發(fā)臭的漁船，最輕柔的波浪都會使它呻吟,，船身傾側(cè)到我們得扶穩(wěn)自己才不會在甲板上打滾,，它帶我們向著一種我們無法想象的命運航去……

你看看能否想象這樣四個少年 （現(xiàn)在他們于我是陌生人了）：對自己無知，對自己的將來無知,，對他們開始生活其中的世界又更加無知,。一個（那是馬爾庫斯·阿格里帕）又高又壯，幾乎有張農(nóng)人的臉——胖鼻子,，大骨骼,，皮膚像新的皮革；干燥而近乎褐色的頭發(fā),，粗硬的紅色胡須茬子,，他十九歲。步子很重,，像頭小公牛,，卻也有一種別樣的風(fēng)度。他話語樸實,、緩慢,、平靜，不流露感情,。倘若不看那胡子,，就想不到他才這么年輕。

相比壯碩結(jié)實的阿格里帕,，另一個人（這是薩爾維迭努斯·魯弗斯）瘦削靈活,，阿格里帕遲緩內(nèi)斂，他則敏捷輕快,。他面孔清癯,，皮膚白皙，眸色深沉,；他愛笑,，活泛了我們其他人裝出來的嚴(yán)肅。他比我們都年長,，但我們像愛弟弟一樣愛他,。

第三個人（這是我么,？）在我眼中比其他人還要黯淡不清。沒人會認(rèn)識自己,，連自己在朋友心目中的樣子也不會認(rèn)識，但是照我想象,，在那天甚至隨后一段時間里,，他們都一定覺得我有點傻。那時我確實有點耽于浮華,，以為詩人就該這樣,。我衣著華貴，舉止做作,，還從阿雷佐帶了個仆人專門給我弄頭發(fā)——后來在朋友們無情的嘲笑中,，我打發(fā)他回意大利去了。

最后,，是那個當(dāng)時叫蓋烏斯·屋大維的人,。我怎么對你談他呢？我不知道真相,；我只有自己的回憶,。我可以再說一遍他在我眼中是個小伙子，雖然我也只大他兩歲,。你知道他現(xiàn)在的外表,，他一直變化不大。但是現(xiàn)在他君臨世界,，我的眼光必須越過那一切才能看見當(dāng)時的他,。多年來我為他服務(wù)的方式是窺察他的朋友和敵人的心靈，但我向你發(fā)誓,，當(dāng)時以我的眼光也預(yù)見不到他后來的發(fā)展,。我覺得他是個令人愉快的小青年，僅此而已,，面相過于纖弱,，承受不了命運的打擊；態(tài)度過于羞怯,，難以成就一番事業(yè),；聲音過于溫和，無法發(fā)出領(lǐng)袖人物必須說的無情話語,。我覺得他也許會成為一個有閑的學(xué)者,，或者是文士。他的名字和家產(chǎn)已經(jīng)為他鋪好了元老院成員之路,，但我覺得以他的精力,，他甚至連元老都無法勝任,。

所以那個初秋的日子，時年尤利烏斯·愷撒第五次擔(dān)任執(zhí)政官,，在亞得里亞海岸邊馬其頓尼亞的阿波羅尼亞登陸的,，便是這么幾個人。港口里漂浮著漁船,，人群揮著手,；礁石上曝曬著漁網(wǎng)；去城里的路上棚屋成行,。城市建在高地上,，俯臨一個綿延的平原，山嶺在后頭兀然隆起,。

……

又再笑謔一時,，我們沉靜下來。底下的操場差不多空了,，馬匹已經(jīng)被牽回操場邊上的馬廄里,。操場下方有個騎馬的人從城市的方向全速奔來，我們閑閑地觀看他,。他到了操場上并不停頓,，卻縱馬穿越，馬鞍上的身子搖搖擺擺,。我張口說了半句,，但是屋大維已經(jīng)板起面孔，神色有異,。我們看見那匹馬口沫橫飛,。屋大維說：“我認(rèn)識那人。是從我母親家里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