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傅菲老師的散文《氣息》,，被他文章中的一句話打動,。他說：揮別的手，是握不住的,。細(xì)膩的文思,，暗含不舍的情感，就這樣輕易地占據(jù)了我的心房,。

　　 我原是個舍不得刪除記憶的人,，尤其對揮別后再也迎不來的故人，歷歲愈久愈眷念,。

　　 這個秋天,，我站在家鄉(xiāng)老屋后面的那棵棗樹下。棗樹已經(jīng)高出老屋的屋頂好多,，斜伸的枝杈一半罩在老屋的屋頂上,，一半在老屋院墻外的果園里。風(fēng)從四面八方吹來,，帶著嗚嗚嗚地呼嘯聲,。樹上的葉子隨風(fēng)四散飄落，隨葉子一同落下的,，還有留在枝頭上成熟的棗子,。他們落在我的發(fā)上，我的衣服上,，我的腳邊,。我挎著籃子撿拾落下來的棗，一如當(dāng)年的她,，那般認(rèn)真,，那般小心翼翼。

　　 她的乳名叫海子,，是我童年的玩伴,。我始終不明白，那樣一個文靜的女孩,，她的父母怎么會給她取這樣一個分不清性別的乳名,。

　　 小時候我是出了名的淘。春天上樹摘榆錢，夏天下河模魚蝦,，秋天上房打棗,，冬天在小河的冰面上滑來滑去，一年四季跟著男孩子舞刀弄棒,，幾乎沒個女孩樣,。我野起來的時候，海子會跟著我沒遠(yuǎn)沒近地跑,。海子跑的時候,，兩根麻花辮一上一下地跟著跳，很有節(jié)奏,；兩個臉頰紅紅的,，像兩個熟透了的蘋果；嘴角的小酒窩時隱時現(xiàn),，邊跑邊咯咯咯地笑,。

　　 她怕爬樹，更怕河里的小生物,。我就帶著她去空曠的沙礫地,。沙礫地是一片長不出莊稼的空地，離村子好幾里路,。沙礫地的中間,，是一條曲里拐彎的、長長的廢棄了的戰(zhàn)壕,。戰(zhàn)壕的盡頭有一座木塔,，像一個瞭望臺靜靜地佇立在沙礫地上。木塔的后方,，是一片墳地,，一座一座地墳堆，無序地散落著,。我拉著海子爬上高高的木塔,，木塔的頂端是用木板搭成的平臺，厚厚的,，很結(jié)實(shí),。我們坐在木板上，風(fēng)無遮無攔地透進(jìn)來,，把夏日的火辣肢解成碎片,，連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都是涼爽的。我們把從我家果園里摘到的還沒成熟的蘋果,、梨擺放在木板上,，一邊吃一邊拿出帶來的幾本小人書看,。

　　 夕陽燒紅了遠(yuǎn)處的山頭，天漸漸暗下來了,。風(fēng)經(jīng)過木塔時,，發(fā)出嗚嗚嗚地響聲。我們從木塔上下來時,，海子拉著我的手,，顫抖著聲音說：“我怕，我怕——”我一邊扶著她下,，一邊鼓勵她：“別怕,，第一次上下都這樣，下次就不會害怕了,。”

　　 從木塔上下來,，天已經(jīng)黑了,。海子無意識地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了木塔后面的那片墳地里,，跳動著幾簇藍(lán)色的火焰,。海子“啊”地大叫一聲，腿軟的邁不動了,。我隨著海子的叫聲看,，那一簇簇火焰或左或右，或東或西地來回竄,。我知道,，遇到傳說中的鬼火了。當(dāng)時,，我的腦海里立即出現(xiàn)了祖母常告誡過我的,，她說：“木塔后面那一個個黃色墳包里埋著的人，都是從他鄉(xiāng)流浪來的,，沒有后人給燒紙錢,，他們的魂靈常常會“問候”活著的人，被“問候”的人就得給那些魂靈燒紙錢,，你們天黑后,，千萬別去那里啊……”想到此，我拉著海子顫抖的手,，狠命跑起來,。我對海子說，千萬別回頭看,，看了就被那些魂靈抓去了,。

　　 我們回去后,，不敢告訴家人看到鬼火的事，怕挨揍,。那些墳包里埋著的古人,，也沒有“問候”到我們。后來上化學(xué)課,，知道了磷火這個名詞和磷火的生成,，才知道，我們沒有被古人“問候”,，并不是我們幸運(yùn),，而是必然。

　　 海子喜歡看書猶勝于我,。她的父母對她的這一愛好,，厭惡到了極點(diǎn)。她是她家最大的孩子,。她的父母上地干活,，她家的一日三餐就歸她做。有次她把我的小人書拿回家看,，看到入迷時,，忘記了鍋里還煮著的飯菜，一縷焦糊味從廚房飄到了院里,，被她剛下班進(jìn)家門的母親聞到,。她的母親無法容忍飯菜被燒焦的事實(shí)，一把搶下她來不及藏起來的小人書,，毫不猶豫地扔進(jìn)火里燒掉,。她的母親看著鍋里冒著煙霧的飯菜，還不解氣,，拿起燒火的枝條抽打她,，還義正辭嚴(yán)地告誡她，以后不許她再和我來往,，不許她來我家里看書,。

　　 她依然來我家。我也一樣,，沒因她母親的告誡而不去找她,。

　　 每年的秋風(fēng)剛過，我家果園的棗樹上就掛滿了紅紅的棗子,。父親母親忙秋收,，時常不在家。果園里的棗樹長的與房子一般高,，瘦小的我夠不著,。我叫來海子,，爬上梯子上屋頂打棗，讓她在樹下?lián)焓拔掖蛳聛淼臈椬?。她拾棗子的神情很專注,，撥開漸已枯萎的草，一棵一棵地尋找落在枯草里的棗子,。然后,，我們把打下來的棗子藏在屋頂上的麥草垛里。冬天的時候,，我們偷偷拿著父親的書,，爬上屋頂，躲在麥草垛上看書吃棗,。暖暖的冬陽照在身上很舒服,，我們時常會忘了中午的飯點(diǎn)，直到夜幕降臨,，母親叫我們吃飯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才會伸伸僵硬的肢體，從梯子上爬下來,。

　　 她比我小兩歲。我畢業(yè)后上班,，她已輟學(xué)兩年,。她依然喜歡讀書。她的父母卻想讓她學(xué)一門技術(shù),，早早與社會接軌,。她家里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沒完成學(xué)業(yè)。她沒得選擇,，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上了職業(yè)中專。專業(yè)是裁剪與縫紉,。

　　 從此,，我天天盼騎著綠色郵車的郵遞員。她上學(xué)的城市與家鄉(xiāng)之間的距離,，郵遞員要用半個月的時間才可丈量,。我等她的每一封信，都很耐心,。最初,，她在信中寫道，南方的天氣多變,；南方的樹木輕柔,；南方的湖水太深,，她很怕，她想回家,，想跟著我在家鄉(xiāng)的小河里摸小魚蝦,。我回信說，家鄉(xiāng)的小河太窄,，我們已經(jīng)長大,，該試著去適應(yīng)他鄉(xiāng)的大河大浪……后來她說，她戀愛了,，她愛上了那座城市,，愛的義無反顧。

　　 她回來了,。她是來和她的父親母親談判的,。她要去南方的那座城市落足。她要與南方那個給她愛,，給她暖的男孩共度余生,。

　　 那天，她拉著我去她家?guī)退f情,。她的父母滿臉怒意地說：“我們出錢讓你學(xué)技術(shù),，為的是你學(xué)成后回來開個裁縫店，貼補(bǔ)家用,，不是讓你遠(yuǎn)嫁,。你如果執(zhí)意去，你就永遠(yuǎn)別回這個家……”

　　 她在父母與愛的人之間,，選擇了南方的那座城市,。即使不再回來。

　　 多年后的今天,，我站在送她離開的那個路口回想,，眼前出現(xiàn)的是她堅(jiān)定的目光，還有如海般深沉的情思,。

　　 送她走的那天,，北風(fēng)卷著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她單薄的肩上,，頭發(fā)上,。她在風(fēng)雪中的樣子很孤單，我在風(fēng)雪中的樣子很無奈,。我拉著她的手等車,，一句話也沒說。車來了,，她的酒窩里噙著淚,，臉上掛著笑,。我笑著推她上車，叮囑她照顧好自己,，記得給我寫信……看著車子載著她離去,，我揮別的手停在風(fēng)雪中，與孤單的路口相處了好久好久,，直到把自己變成了雪人,。

　　 她走了，終究成了一個歸不來的人,。我的守候,，從最初的一頁信箋，到失去聯(lián)系,，現(xiàn)在我只能想起她噙淚的酒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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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讀罷文章，內(nèi)心是酸楚的,。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多學(xué)點(diǎn)知識,，哪個父母舍得孩子少小離家去打工？也許是日子過得太艱難了,，也許是做父母壓根就認(rèn)為女孩子不該去讀書,。海子是一個如花的少女，一個喜歡讀書學(xué)習(xí)的好女孩,，卻因父母的愚昧被迫輟學(xué),，背井離鄉(xiāng)去打工為家里賺錢。在打工的過程中,，她遇到了真愛后，不顧父母的強(qiáng)烈反對,，冒著與父母家庭決裂的危險(xiǎn),，毅然決然地離開家鄉(xiāng)去與心愛的人結(jié)婚?？赡苁撬狈Ω改钢異哿?，也可能是她從沒有感受到過家庭的溫暖，所以,，她才走得如此果斷,，如此不近人情。海子是一個有個性的女孩,，她不甘逆來順受,，敢于向世俗挑戰(zhàn)，去追逐自己的真愛,，讓人敬佩,。此篇美文,，立意新穎，主題飽滿,，語句凝練,，情深意切，用委婉的格調(diào)講述了海子的故事,。佳作,，編者推薦閱讀！【編輯：五十玫瑰】